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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也在這里(三)

私奔到巴黎 作者:流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路菁菁吵醒,她在我家門口使勁敲門。

我穿著睡衣打開窗戶,“干嗎呀?禮拜天都不讓人多睡會兒?!彼龥_到窗戶前面神神秘秘地說:“你快梳妝打扮,我接到線報,今天家樂福清貨打折?!?/p>

“咳?!蔽掖蛑方o她開門,“我以為多大的事呢,困死了。”

她一進(jìn)來就從我的衣柜里拽出一條裙子,“快點兒快點兒,穿這條,咱們這就出門了。”

我揉著眼睛跟著路菁菁坐公車去了一家家樂福門口,還沒有到就看見很多人拿著大包小包的往里面沖。路菁菁馬上來了精神,拉起我鉆入人群。

“哎,人家這些人都來了半天了,咱們得排隊吧?!敝車娜讼蛭覀兺秮肀梢牡难凵瘛?/p>

“排隊,等你排到了也沒剩下啥了?!蔽铱纯瓷砗蟮娜f里長隊,不得不承認(rèn)她說得對,只好迎著罵聲低下頭跟著她擠進(jìn)去。

我家附近的家樂福在巴黎的南郊,地方很大,周圍住戶卻不多。以前逛進(jìn)去都是地廣人稀的,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最近要關(guān)門了。每個貨架都擠滿了人,大喇叭里有一個很粗的聲音嘶啞地叫著:“機(jī)不可失機(jī)不可失,全部五折,先到先得,絕不補貨……”

我還沒有拿什么東西已經(jīng)滿頭大汗暈暈忽忽的了,再看路菁菁,好像一只鉆進(jìn)了米倉里的老鼠,刷地從隨身的大包里翻出兩個巨大的塑料袋來??吹絼e人搶什么她也跟著去搶什么,我拉住她問:“你別見什么拿什么呀,你怎么也不早列個購物單?這些東西你都用得著嗎?”

她掙脫我繼續(xù)往前沖,“別管那么多了吳涯,半價哎,用不著也得屯一點兒?!?/p>

我擔(dān)憂地看著她,一個是擔(dān)心她的錢包,另外一個是擔(dān)心她那個不到十平方米的家能不能放得下這些東西。

這時候,超市的廣播響起來了,“顧客們請注意了,顧客們請注意了,九點進(jìn)來的顧客們請十點自覺往收銀臺走,請自覺往收銀臺走……”

我聽到這個廣播,完全就不瞌睡了。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張車票,淡綠色的,印著深黑的字,被一個男人窩在口袋里折了一半。那張車票上寫著:巴黎-慕尼黑,十一點。我從包里翻啊翻啊,也翻出一個塑料袋來。我追上路菁菁把袋子遞給她。

她咧著嘴說,吳涯你也是有備而來的啊。

我說,不是不是,這個袋子給你吧,我現(xiàn)在要走了,我得去火車站送一個人。

這時候,十點的鐘聲響了,大家都很不情愿地走向收銀臺。我又迎著罵聲和鄙視的目光沖出超市。

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看到張岸了。他站在出口旁邊的臺階上,守著一堆行李打電話,依然是那件黃色外套,很鮮亮。我摘下耳機(jī)向他走近的時候,他也看見了我,隔著許多人沖我笑。

他沒有問什么,只是沖我笑,“來了。”好像我們已經(jīng)約好了一樣。

我站在他旁邊,他自然而然地拉我的手。我沒有躲開,想了想也沒有再掙扎。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很暖和。

其實張岸是一個隱藏的烏鴉嘴,從一開始就是。

當(dāng)我們第一天認(rèn)識,沿著長長的鐵軌散步的時候,他就說:“小姑娘,你幫助了一個在巴黎迷路的名人。以后我要寫一本回憶錄,里面得有關(guān)于你的一章。”

我撇撇嘴說:“那要到你很老的時候才能寫呀,說不定你太老了,老到都不記得這些事兒了?!?/p>

他說:“不會啊,我打算四十歲就退休?!?/p>

還有他除了中文不會說任何其他語言,于是自以為是地決定寫一本書叫做《中文也能走天下》,教育大家用不著學(xué)外語了。

我不屑一顧地撇撇嘴:“我是學(xué)文學(xué)的,以后說不定當(dāng)法語老師。照你這么說,我們不都得失業(yè)啦?”

他意識到說錯了,糾正說:“中文走天下是因為認(rèn)識了小吳老師,先用中文和懂外語的漂亮姑娘搭訕,然后再走天下。要是沒有老師您我就要倒大霉了?!?/p>

這個人那時候已經(jīng)從義正嚴(yán)詞直接過渡到油嘴滑舌的階段了。

后來,我在一些時候想起這個片段,想起這個風(fēng)和日麗的送行的日子。我也不是專門去想的,有時候是在排隊買東西的間隙,有時候是在飛機(jī)起飛的時候。在張岸和我的故事中間,我最愿意回憶的就是這幾天了。我記得每一個細(xì)致的微笑,我記得每一縷微風(fēng)和風(fēng)中的花香。

那幾天,在看著他的時候我會想,這個人是異想天開吧,我怎么會喜歡這樣的他呢?他不帥,非常平凡,他混在人群中低頭疾走的時候就是一個普通的胖子,還是中年胖子。可是當(dāng)他微笑,當(dāng)他說話,甚至當(dāng)他大口喝水吃飯的時候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有人在他身邊打翻咖啡,叛逆的青少年在街頭大聲說笑,有阿拉伯的小混混和黑人在我們身邊繞來繞去。他都當(dāng)他們是不存在的,講好玩的事情手舞足蹈的連停頓都沒有。

我明白了第一次見他時那一眼的詫異,他是不屬于這里的。因為他身上沒有那些漂泊的怯懦與寒意,比如他不會講一句法語,可他會微笑會比畫會理直氣壯地用中文說自己的要求,也不管人家是否聽得懂。

有一次他用中文對地鐵站的工作人員說:“請給我兩份地圖?!?/p>

人家看這個人理直氣壯地指著一摞地圖,就莫名其妙地拿了幾張給他。

他拿了一張地圖,其他的塞到我口袋里,很興奮地說:“吳涯你看,我能照顧你了。”

火車這時候進(jìn)站了,我們慢慢地找到車廂,找到座位號。列車長的哨聲響了,我趁他不注意,猛地跳下列車,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候車廳響起長長的汽笛聲,我聽到身后有人大喊著:“吳涯,吳涯?!?/p>

我越跑越快,聽不清楚他后面又喊了些什么。

可是卻不由自主地把這件事放在了心里面。

我抬頭看雕花頂棚,真空曠啊,聽得到心里的回音。

那天晚上的夢很長很長,我身處陌生的花園,周圍百花盛開,那些花有許多種顏色,但是卻都長不高?;ò瓴淮蟛恍?,我摸了摸好像假花一樣。我在花園里走呀走呀,有人問我,這里什么都有,你還要到哪里去呀?

我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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