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 昔年曾見(1)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楊紫陌


 

金家 人物側(cè)頁

  明月白露,光陰往來。

  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南朝 江淹 《別賦》

  看著眼前云樹蒼蒼,山巒如黛,心中卻空無一物,恍惚已記不得與你何時相見何時別離,從春草碧色等到秋露如珠,一年一年我只是等……可是唯見明月耀白露,心中早就是一層淡淡的霜色了,沒有了相思,唯見日月來去,光陰回環(huán)。

  情到深處情轉(zhuǎn)薄,是一把刀深刻在生命里了的痕,這么多年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痛。唯有月下清輝里,一聲輕嘆,不提也罷。

  唯有在這樣的暮色里,想起少年的他,從遠(yuǎn)處走來,身披一身清淡的灰,像是夜深時悄悄從窗欞里度進(jìn)來的月光,深婉如水,有一種不經(jīng)意的喜悅。而那一雙溫情的眼正語笑晏晏,望住我,我驀然就呆了,他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他怎么就知道了?可是,他只是這樣走過了,什么也沒說,原本他或許是想說什么來著,不然為什么他會對著我而來。那一刻我斷定他是為我而來的,可是他終是什么也沒說,沉吟了一下,他在我的身旁。我?guī)缀蹙吐劦剿砩系奈兜懒?,聽到了他咻咻的鼻息了,可是他終是身子一閃就去了。

  那個長衫少年。在上元之夜。

  可是去看燈會的路有千條萬條啊,可他為什么偏偏就走過這條清越越的街呢。

  桃花幾度開落,他們之間卻無故事。

  提親的人來了又去,可總不是他,那個在薄暮清寒里相見的少年。她在深閨的夜里,望著月亮一遍一遍地想:

  為什么乍見他,就像是前世的宿命一樣心痛神癡不能逃離。可既然是宿命,為什么卻沒有那根相牽的線?那天怎不在他眼底下遺一方帕子?上繡著并蒂蓮的那方,或是題著‘閑卻秋千索,寂寞梨花落’的那方?;蚴沁z下一只翠鳳的寶釵,他拾在手里,睹物思人,難保不動攀折之心。釵上蝶雙舞,寶釵本成雙,另一只還簪在佳人頭,他詩書之暇,拈在手里時,或許相信這份姻緣原是前生定,不管千里萬里也總還有個尋頭??墒悄翘煳沂裁匆矝]做,他也是。如果光陰可以倒轉(zhuǎn),我一定在那個淡淡地暮色里,迎上他的眼光,走上前告訴他:‘奴家姓李,名叫青鸞,家就住在這條街的盡頭,那個黛瓦粉墻的宅院里,父親即是告老還鄉(xiāng)的李員外……’要一口氣說完,說完轉(zhuǎn)身即走,不看他的臉,一切交于天安排。不知這樣可不可以把宿命的人兒抓在手。”

  世上最痛的是莫過于日日為他情思奄奄,卻不知道他是誰。

  日子如流水,一年一年過去,待字閨中的她再也不能等了。她嫁到一個本地最大的綢緞商人家,夫家家道殷實,夫君是嫡長子,也讀些詩書,管些家事,與她年歲相當(dāng)。只是模樣氣度與那個少年相差甚遠(yuǎn)。她雖富足安逸,卻終有失落。多年來不敢想象那個少年郎,自己為人婦為人母,一切像是人家畫好了的線,她只沿著這條線走即可,她沒有一件事是拗過了命的,所以她誰也不怨,一切順其自然,她也從不爭,只是默然接受,她斷定這即是天意。

  二十年過去了,她依然似是什么也沒經(jīng)歷過,她有時看著堂前穿過的愛子嬌女,有剎那的陌生,突然這一切像是跟她沒了關(guān)系,她只想收拾了自己的金釵翠鈿、針線女紅回她的娘家去,躲在自己的樓上,繼續(xù)繡她從門前貨郎那里買來的各種花樣子,然后再提上幾行字,這幾行字她已仔細(xì)推量了二十年,終于想得清楚明白,那字的意思不前不后,有情有度,有蘊有風(fēng)儀。

  慶幸的是她家中堂上老父老母仍然安在,她可趁著三月三上巳日、正月十五上元日借機回娘機,她總覺得這二十年怎么也不像是二十年,快得連光陰歲月也沒來得及在她的臉上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怎么也不信。

  上元之夜的那一瞬,倒像是有二十年,清晰而沉著。

  明年三月三歸寧之時,她一定在昔年的閨房內(nèi),熏上一爐蘇合,聽著墻外的賣花聲,倚在羅屏繡幕里,想想清楚,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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