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園的主席臺上，十幾個嘉賓看著空空的園子，還有滿地的零落，不由得面面相覷，彼此之間臉上只有尷尬的笑容。陳其美重重地跺了一下腳，嘴里嘟囔著不知道是不是罵人的話，甩甩袖子就走。李平書在背后招呼他他也不理，氣哼哼地去得遠了。李燮和喃喃道：“英士這也真是……”

　　李平書低低道：“真是什么？英士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這么辛苦，就是為這位雨都督做了嫁衣裳?！彼曇艉艿停抗庥七h。李燮和沒有理他，向遠處望去，似乎看見了歷年來犧牲的那些同志，他們或者開朗或者英偉的面容一一在他眼前浮現(xiàn)，一時間竟似癡了。

　　張季直突然笑了起來：“恩孚，走，我們?nèi)グ輹@位雨都督去！岸不來就船，咱們船去就岸，對這位都督，我實在是仰慕得很?！鄙蚨麈诳粗?，沒有說什么，扶著他就朝馬車行去。張季直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李平書：“平書，上海光復(fù)局面來得不容易，大家要好自為之啊?！?/p>

　　李平書呆呆地看著張季直和沈恩孚走遠，突然又想起自己和英國駐上海領(lǐng)事肯特還有個約會，跺了跺腳，也自己去了。

　　雨辰才回到制造局，張季直后腳就到了。對這位狀元公，雨辰可不敢失了半分禮數(shù)，忙讓到書房坐下，一干閑雜人等全都不許入內(nèi)。

　　張季直今天的精神卻是出奇的好，也沒什么客套，劈頭就問雨辰：“都督對現(xiàn)在的局勢如何看？”

　　雨辰沉吟一下，看著張季直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終于決定說實話：“現(xiàn)在武昌那邊情勢危急，在北洋勁旅的進攻下，武昌這個四戰(zhàn)之地肯定守不久，什么時候淪陷，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南京起義又剛失敗，本來革命大業(yè)已經(jīng)到了危險的關(guān)頭。但是現(xiàn)在民心已不在清，天下尤其是南方莫不期待光復(fù)。只不過有些疆吏還在心存觀望而已，上海既然光復(fù)，只要再拿下南京，東南震動，至少長江以南，已經(jīng)不再為清朝所有。就算北方，也有權(quán)臣當(dāng)政，清朝的時日，已經(jīng)是譬如朝露了。”

　　張季直微笑道：“說得實在，說得好！老朽也經(jīng)歷了清朝這么些年，眼睜睜地看著的確是要改朝換代了。那將軍又以為，改朝換代之后，一定是民黨當(dāng)政，舉國共和么？我們?nèi)A夏封建幾千年，現(xiàn)在突然共和，合適不合適？”

　　雨辰聽到張季直這個問題，很是躊躇了一會兒。歷史，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歷史因為他的到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以后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但是這老人的目光似乎把自己看得通透。這老人沉浮晚清宦海幾十年，對眼下這個局勢，其實遠遠比自己是要清楚的，與其虛言巧釋，不如直抒胸臆。以他的身份地位，找上一個后生小子門來，也不會是只說幾句話便算了的。

　　“民黨其實在國內(nèi)，并沒有太深厚的基礎(chǔ)，品流也實在太雜，要是放在和平的憲政國度，作為一個政黨聯(lián)盟是夠格的，放在這么一個亂世里，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地朝一個目標(biāo)奮斗，卻是太難太難。小子可以在這里斷言一句，清朝徹底推翻之日，也就是民黨分裂之時。而在北方那位權(quán)臣呢，他的團體卻頗為鞏固，夾袋里也很是收藏了些人物。清朝推翻，也許大權(quán)就在他的手里……至于華夏適合什么體制，這哪是小子能夠胡說的。不過按照國內(nèi)的傳統(tǒng)，本來由君主專權(quán)而君主立憲是再適合不過的。不過戊戌一變，清朝已經(jīng)自己放棄了保全愛新覺羅家地位的機會，以后九年預(yù)備立憲而搞出個皇族內(nèi)閣，君主立憲在百姓中已經(jīng)臭了名聲，再回到君主體制是絕不可能，也只有在共和的道路上堅持走下去啦?！?/p>

　　張季直這下真的吃驚了，他本來就想探探這個讓他覺得好奇的青年都督的底細，卻沒想到這個都督卻是想得如此的深遠，思路如此的清晰！頓時有了一種長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覺。這個世界，真的不屬于我們這些老頭子啦。

　　他喟然嘆道：“本來老朽還想就都督行事和你探討一二，現(xiàn)在看來，都督定然是成竹在胸，也毋庸老朽多言了。不過老朽實在是佩服都督得很，都督但有什么吩咐，盡管說來，老朽也算是為上海光復(fù)出自己一番力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