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壇的蓋子打開,里頭還有一股淡淡的醬油味,不過壇子里是空的,除了壇底一層薄薄的朱砂,還有一張被朱砂壓在下頭的黃裱紙。
這是狐貍的印,作為收留它的報償。
據(jù)他說這種印叫地網(wǎng),是明末清初時道家常用的一種驅鬼術,雖然不是什么特別高深的法術,但驅散一般的孤魂野鬼,那是綽綽有余。我對此始終將信將疑,雖然從他住進這里之后,至少在這屋子的一定范圍內,那些東西再不像以往那樣頻繁地出入我的視線,甚至靠近我。但也并不絕對,比如那只經常會闖到別人家找自己頭的無頭鬼阿丁。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什么東西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難免還是有點失望,手鏈確實不在這里,而這是我在狐貍房間翻箱倒柜一無所獲后所能想到的最后一個可能。
連這地方都沒有,那么手鏈到底被狐貍藏哪兒去了,還是真如他所說的,扔了?
可是為什么……
“鐺!鐺!鐺!”墻上的掛鐘敲了三下,突然想起差不多是狐貍該回來的時候了。
每周四是狐貍的采購日,天不亮他就會出門,到下午三四點的樣子回來,同住這么些日子都是如此,像是一種生活規(guī)律。
我迅速朝樓下跑,因為得趕在狐貍到家前把他房間被我弄亂的地方收拾干凈。可是沒跑幾步忽然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猶豫著回頭看看上面的閣樓,再看看底下那些臺階,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
又往下走了幾步,猛一停,突然明白了。
我家這房子是有著將近七十年歷史的老房子,七十年前,這地方是屬于那些比較有錢的新人類,拿現(xiàn)在的話就是白領們的公寓樓。獨門獨戶,臨著街,典雅氣派?!拔幕蟾锩睍r期,這片房子一度成為“72家房客”的典型,一棟樓往往能住上好幾戶,于是原來那些典雅的雕花墻壁慢慢被油煙侵蝕了,樓梯間成了雜物間,鏤花窗上的鏤花鋼拆了被換成了統(tǒng)一的玻璃窗,考究的木制扶手上傷痕累累,東少一塊西補一塊……有比較投機的,比如我們家,住在底樓,又對著街,于是延伸出許多店面,最高峰的時候,一整排人行道都被這些店面所占據(jù),熱鬧非凡,哪還有當年小資們的清雅和高貴。
也就是當年靠這些賺了點錢,后來住閣樓上的鄰居搬家后,爸媽把樓上的產權買了下來,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房子便宜,很多人也不愿意繼續(xù)鴿子似的一窩擠在這片被熏得烏七嘛黑的方寸之地,所以買下來的價錢若換成現(xiàn)在來看,簡直是便宜得笑死人。
后來隨著市政建設的擴展,原先一些老住戶陸續(xù)搬走了,很多類似的房子被規(guī)劃,這里一下子安靜了很多。而因為我們家這一批房子臨街而且式樣有標志性,所以被保留了下來,只在表面做了適當?shù)姆?。于是從家門口擴建出去的點心店也被保留了下來,一來因為時間早把店面和建筑融成了一體,二來自狐貍來了后,這里生意好得出奇,有些導游還會大老遠帶老外上這里來品嘗“正宗”傳統(tǒng)手藝,所以,也算是種文化保留吧。就是不曉得那些人若知道他們保留的其實是狐貍文化,會有啥感想。
說實在的,這倒還真得感謝狐貍,否則,萬一店被拆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靠什么謀生,對于我這樣除了兩只眼睛能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學歷、能力都一無是處的人來說……
我的家在周圍這一排建筑里算是規(guī)模最小的了,上下共兩層,說是兩層,其實二樓也就是個閣樓,也不知道當初住在我們樓上的鄰居四季里是怎么熬過來的,總之我覺得,那地方一到夏天就熱得待不住人,一到冬天就冷得能把人凍成棍子,簡直是個連鬼都不愿意多待的地方。
一道狹窄的樓梯連接著閣樓和底下的門廳。樓梯兩旁是墻,墻壁被利用空間的鄰居鑿了兩個壁櫥,現(xiàn)在存放著從我太姥姥起無數(shù)條棉被,包括給我備著陪嫁的。兩處墻壁中間不多的地方有道彎口,經過時,視線會被墻壁擋住,而現(xiàn)在我就處在這個位置,樓梯的當中段。跨一步就能繞過墻壁看到下面的廳,退一步就能看到閣樓里那口柜子露出的角,可就是這么一步的距離,我跨了無數(shù)個步子,硬是沒有跨過這個視覺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