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時期的軍事文書有多種,各有各的服務(wù)對象和布局措辭。
其一,表。
表是臣下上奏朝廷的帶感情色彩的文書。開皇七年(587),光州(治今河南省光山縣)刺史高勱給隋文帝奏上取陳五策和請伐陳表。這份表先講了一番大道理,有"夷兇翦暴,王者之懋(盛大)功;取亂侮亡,往賢之雅誥"等套話,并舉出歷史上的這類事例加以印證,接著列舉陳后主的種種罪惡,以說明對陳用兵的正義性和必要性,請求朝廷出兵平陳。關(guān)于陳后主的罪惡,表中揭露他"肆其昏虐,毒被金陵(首都建康的別稱)。……牝雞司旦(母雞報曉,比喻婦女操縱國政),昵近奸回(親近壞人)。尚方(主管宮廷器物生產(chǎn)的機構(gòu))役徒,積骸千數(shù)。疆埸(yì,國界)防守,長戍三年。或微行暴露,沉湎王侯之宅;或奔馳駿騎,顛墜康衢之首(踐踏路上行人)。有功不賞,無辜獲戮。烽燧日警,未以為虞。耽淫靡嫚(màn,貪戀女色),不知紀極"。(《隋書》卷55《高勱傳》)隋朝平定江南,是完成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的正義行為,一定要給對方找一些罪惡,也未嘗不可。但這份表所列陳叔寶的罪惡,實在勉強,"牝雞司旦"不知從何說起,其它如徭役、兵役繁重,賞罰不公,隋政權(quán)也沒有做出表率。疆埸未虞云云,恰好在提醒對方加強邊備。戰(zhàn)爭文書中這種強詞奪理的現(xiàn)象一直很普遍,人們習慣于以成敗論事,對于失敗者一方被指責的罪惡,往往以為就是那么一回事。
其二,詔書。
開皇八年(588),隋文帝頒布了伐陳詔書。由于是以普天下父母的身份拯救江南民眾于水深火熱的口氣措辭的,詔書擺出一副悲天憫人、居高臨下的架勢。這份詔書抄寫成三十萬紙散發(fā)江南,以造成對江南朝野的心理沖擊。關(guān)于陳后主的罪惡,詔書比高勱的表所揭露的內(nèi)容更加廣泛,有云:"威侮五行(仁義禮智信五種常規(guī)道德),怠棄三正(關(guān)于天地人三者的道理)。誅翦骨肉,夷滅才良。據(jù)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險。劫奪閭閻(民間),資產(chǎn)俱竭,驅(qū)蹙內(nèi)外,勞役弗已。征責女子,擅造宮室,日增月益,止足無期,帷薄嬪嬙(嬪妃),有逾萬數(shù)。寶衣玉食,窮奢極侈,淫聲樂飲,俾(使得)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剖人之肝,分人之血。欺天造惡,祭鬼求恩,歌舞衢路,酣醉宮閫。盛粉黛而執(zhí)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躍馬振策,從旦至昏,無所經(jīng)營,馳走不息。負甲持仗,隨逐徒行,追而不及,即加罪譴。……介士武夫,饑寒力役,筋髓罄于土木(力量耗盡于土木建筑),性命俟于溝渠。君子潛逃,小人得志,家家隱殺戮,各各任聚斂。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人們敢怒而不敢言)。"陳朝境內(nèi)"為鬼為蜮","市井不立,農(nóng)事廢寢"。這些指責照樣有夸大不實的成分。特別是把陳朝統(tǒng)治區(qū)說成是"手掌之地",隋朝平定兼并,豈不埋沒了自己的功績。詔書為了說明隋朝對陳用兵是順乎當?shù)孛褚?,還提到陳人"傾心翹足,誓告于我,日月以冀(希望),文奏相尋"。為了鼓舞士氣,加大自己成功的籌碼,詔書說戰(zhàn)船由四川沿長江而下,"便有神龍數(shù)十,騰躍江流,引伐罪之師,向金陵之路,船住則龍止,船行則龍去,四日之內(nèi),三軍皆睹",表明這是"上天之靈,助戡定之力"。(《隋書》卷2《高祖紀下》)當然,這是吊民伐罪,不擔心人們會把這個說法等同于陳后主的"祭鬼求恩"。
其三,檄文。
李密領(lǐng)導瓦崗軍起義,被推舉為魏公,以推翻隋政權(quán)、建立新朝代為斗爭目標。隋煬帝大業(yè)十三年(617)二月,記室祖君彥作書以檄郡縣。檄文列舉隋煬帝十大罪狀:一是陰謀奪取兄長太子地位,殺害父皇;二是亂倫邪淫,道德敗壞;三是沉湎酒色,荒怠朝政;四是廣造宮觀池臺,勞民傷財;五是賦稅苛重,民不聊生;六是巡游無度,民眾疲于供應(yīng),修造長城,積尸蔽野;七是收復遼東,窮兵黷武,民眾白白送命;八是拒諫飾非,殺害賢能;九是親近小人,疏遠君子,敗壞世風,賄賂公行;十是自食其言,賞功不果。檄文認為"有一于此,未或不亡",而這十條遠不是隋煬帝罪惡的全部,總之,"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檄文由此對李密舉兵討伐隋煬帝涂上了一層正義的光彩,既然是順天應(yīng)人,當然必定成功。于是檄文張大自己的聲勢,說:魏公"六合(東南西北上下)所以歸心,三靈(天地人)所以改卜"。其余將領(lǐng),皆是一代驍雄。百萬義師,氣勢豪邁,"呼吸則河(黃河)、渭(渭河)絕流,叱咤則嵩(嵩山)、華(華山)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擊陣,何陣不摧。譬猶瀉滄海而灌殘熒,舉昆侖而壓小卵"。檄文號召各地豪杰加入自己的隊伍,共同奮斗,在新朝代建立后,"豈止金章紫綬(懷揣黃金官印,腰系紫色絲帶,指做大官),華蓋朱輪(享受乘坐華美車子的待遇),富貴以重當年,忠貞以傳奕葉(世世代代)"。檄文對敵人進行分化瓦解,表彰隋將裴仁基"識機知變",投降瓦崗軍;指出一些隋將與瓦崗軍作對,或被俘或喪生;敦促其余隋朝官民將吏速快投降,否則絕不會有好下場,到那時候,"爾等噬臍(咬自己的肚臍眼,夠不著,比喻后悔也來不及),悔將何及"?。ā杜f唐書》卷53《李密傳》)
這篇檄文大氣磅礴,震撼力極強。但全文過長,總共2936字,不便成誦;采用的是流行的駢文體裁,運用了很多生僻的典故和術(shù)語,古奧難懂,難免影響讀者的接受和傳播。其中幾次把李密比作東漢光武帝劉秀,十分不類。李密并非出身前代帝室,經(jīng)歷也和劉秀不同,他想建立新朝代,同隋朝所替代的北周、陳朝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不像劉秀推翻王莽的新朝而承續(xù)西漢政權(quán)那樣。"罄竹難書"的成語雖由本文"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簡化而來,但并非新創(chuàng),而是模仿《后漢書》卷13《隗(wěi)囂傳》的說法:"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到唐睿宗光宅元年(684),駱賓王為徐敬業(yè)起兵討伐武則天起草了檄文。這篇檄文只有449字,不足祖君彥檄文的六分之一;雖也用駢體,但典故終究少得多;且有一些通俗優(yōu)美的警句,諸如:"蛾眉不肯讓人(武則天貪圖唐高宗的專房之寵而排斥其余嬪妃)","狐媚偏能惑主","一抔(póu,捧)之土未干(唐高宗剛剛安葬于乾陵,墓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唐高宗的兒子唐中宗被母后武則天廢黜,軟禁于湖北房州)","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駱臨海集》卷10)因此,這篇檄文不僅在當時傳播很廣,而且后代編輯古文選本往往入選。
在祖君彥為李密起草檄文四個月后,隋朝軍事官僚唐國公李淵發(fā)動太原起兵,稱大將軍,由大將軍府記室參軍溫大雅作檄文傳諭郡縣,并作為起兵的誓師詞。李淵采取的策略和李密不同,打著"廢昏(隋煬帝)立明(擁戴作為長安留守的隋煬帝的孫子代王楊侑為國君)"以維持隋朝體制的幌子,來減少政治風險,因而他的軍隊便自認為不是李密那樣的"盜賊"和叛軍,而是"勤王"的"義師"。這篇檄文首先揭出太原起兵的宗旨:"廢放而安宗社。"檄文指出隋文帝時期國家形勢大好,然后歷數(shù)隋煬帝的種種罪惡,指出因此出現(xiàn)亡國危機,表白自己承蒙隋朝的厚恩,應(yīng)當負起挽救國家的責任,"義無坐觀綴旒之絕,不舉勤王之師,茍利社稷,專之可也"。檄文確定的起兵目標僅僅是"放后主(隋煬帝)于江都(今江蘇省揚州市,隋煬帝時駐蹕此地),復先帝之鴻績"。因為檄文用于誓師,所以后面幾句是:"從我同盟,無為貳志,有渝此盟,神其殛之!"(溫大雅《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2)對照這兩篇檄文,由于李密、李淵身份不同,策略不同,因而措辭不同,但都同樣充滿著火藥味。
檄文措辭應(yīng)當注意先聲奪人,隱秘機密,絕不能授敵以計,置自己于被動局面。唐高宗乾封二年(667),遼東道總管記室元萬頃在前線作討伐高麗的檄文,其中有譏笑高麗"不知守鴨綠之險"的句子。高麗方面作書奉答:"謹聞命矣",于是派兵固守鴨綠江,使得唐軍不得進入其境內(nèi)。元萬頃當然要受到處分,"坐是流于嶺外"。(《舊唐書》卷190中《元萬頃傳》)
其四,書信。
書信內(nèi)容很廣,這里略舉數(shù)端。
有聯(lián)絡(luò)或利用同盟軍的。李密雄踞河洛地區(qū),自以為姓名和流行的讖謠相符,當新朝代的皇帝非我莫屬。李淵起兵后,李密想自為盟主,就寫信給這位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同姓氏逐鹿人,以兄相稱,"請合從(縱)以滅隋","殪(yì,殺死)商辛于牧野,執(zhí)子嬰于咸陽"。(《舊唐書》卷53《李密傳》)這里用了兩個典故。周武王會師盟津(今河南省孟津縣),率軍北上,在牧野(今河南省衛(wèi)輝市北)與商軍展開決戰(zhàn)。商軍"前徒倒戈",配合周軍作戰(zhàn)。商紂王走投無路,自焚身亡,商朝滅亡。秦二世死后,其侄兒(一說秦始皇弟)子嬰稱秦王。劉邦進軍灞上(今陜西省西安市東南),子嬰頸系繩索,手捧玉璽、符節(jié),向劉邦投降,秦朝滅亡。李淵正好想利用李密牽制東都隋勢力,并扼守成皋(在今河南省滎陽市)險要地勢而阻絕江都信使,以便自己進入關(guān)中改朝換代,于是授意溫大雅代寫復李密函,其宗旨是"卑辭推獎,以驕其志,使其不虞于我"。李淵這封信仍然打著廢昏立明的幌子,以隱瞞自己當皇帝的政治意圖,來麻痹李密,說:"殪商辛于牧野(指殺隋煬帝),所不忍言;執(zhí)子嬰于咸陽(指逮捕長安留守代王),非敢聞命。"關(guān)于李淵和李密的未來地位,信中說:"天生蒸民(百姓),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逾知命(年過半百),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惟弟早膺圖籙,以寧兆庶(萬民)。宗盟之長,屬籍見容(以同姓身份編入李密新朝代的宗室戶籍中),復封于唐,斯榮足矣。"李密上當,把信拿給部下傳閱,高興地說:"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也。"(《大唐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卷2)李淵利用李密解除自己的東顧之憂,得以順利地建唐代隋。
有雙方臨戰(zhàn)交涉戰(zhàn)和的。唐高祖武德四年(621),河北夏政權(quán)竇建德率軍南下河南,解救被秦王李世民攻打的洛陽王世充鄭政權(quán)。竇建德政權(quán)的中書侍郎孔德紹起草《為竇建德遺(wèi,給)秦王書》,說唐據(jù)關(guān)中,鄭據(jù)河洛,夏據(jù)河朔,應(yīng)各守其地,保持鼎足三分之勢,要求唐方"反(返)鄭國之侵地,守秦川之舊邦"。(《全唐文》卷134)李世民方面寫了《報竇建德書》,說:河朔素為國家所有,竇建德企圖割據(jù)分裂,令人遺憾。王世充"釁毒三川(洛陽周圍有黃河、洛河、伊河),腥聞四國",若不被國家消滅,他當"并吞東夏",竇建德也保不住河朔地盤,豈不要對他"屈膝稽首"。"世充與足下舊稱和好,中途翻覆",甚至勾引突厥侵占河朔,充分暴露了他的"外欺內(nèi)忌,唯利是圖"的真面目。王世充眼下受著唐軍的包圍和打擊,"糧儲罄竭","命懸晷刻(即將完蛋)",竇建德反倒前來援救,"以三軍之眾,仰哺他人,千金之資,坐求外費,理如畫餅,未見其宜"。"國家夷兇撥亂,唯以匡時濟俗,不欲窮民極武,專任甲兵。故蓄銳停師,冀聞?chuàng)裆?,可否之事,幸速圖之。若不獲命,終為怨府,雄夫奮其智勇,猛士發(fā)其馀怒,諸軍霧合,指日風驅(qū),……燎原覆醢,雖悔難追!"(《全唐文》卷10)竇建德置若罔聞,李世民率領(lǐng)唐軍在滎陽大敗其軍,將其俘虜。
有分析利害、敦促敵人投降的。唐憲宗元和九年(814),山南東道(駐襄州,今湖北省襄樊市)節(jié)度使嚴綬兼充申光蔡等州招撫使,負責討伐淮西鎮(zhèn)吳元濟叛亂。元稹撰寫了《代諭淮西書》,以嚴綬的名義和口氣致吳元濟及淮西鎮(zhèn)將士官吏、申光蔡三州百姓。首先,警告吳元濟"眾不可憑,位不可取"。吳元濟企圖憑借所謂眾人的勸請而襲繼節(jié)度使職位,違抗朝旨,必然要遭受懲處。當年劍南西川(駐今四川省成都市)和浙西(駐今江蘇省鎮(zhèn)江市)的叛亂元兇不識時務(wù),自以為"朝廷未即誅擒",然而一月光景即被鎮(zhèn)壓,"皆頭懸藁街,腰斬都市"。那么,吳元濟"希求非望之志,安得復行于今日哉?"其次,指出吳元濟缺乏足夠的財力和兵力同朝廷抗衡。國家一方,"命全軍之將,用不竭之資","以攻則彼有壓卵之危,以守則我無出疆之費"。而淮西一方,"百姓日蹙,賦斂日加","壯者劫而為兵,老弱妻孥吞聲于道路"。"用三州之賦敵天下四海之饒,以一旅之師抗天下無窮之眾",其下場如何,連小孩子和蠢人都能看出來。再次,提醒淮西"勢不可久"。國家若"圖不戰(zhàn)之功",實行包圍封鎖方略,淮西即"男不得耕,女不得織,鹽茗之路絕,倉廩之積空,不三數(shù)月,求諸公于枯魚之肆矣"。國家若實行征討方略,淮西"聚而待之則自窮,分而應(yīng)之則不足",會很快失敗,遭受滅族的懲處。第四,鼓動淮西將士倒戈討叛,警告吳元濟"將不可恃","兵不可保"。劍南西川、浙西等藩鎮(zhèn)的將士,同其叛亂元兇并非鐵板一塊。一些所謂的"腹心不貳之將"、"骨肉不欺之親",被元兇授以"銳健先鋒之兵"、"敢死酬恩之卒";然而在官軍壓境之際,他們一旦明白"逆順之理殊","子孫之禍大",便與元兇劃清界限,"倒戈以攻于外","縱火以應(yīng)于內(nèi)",立功受賞,榮華富貴?;次麟y道沒有這種將士?吳元濟付出"碎六尺之軀"和"絕公侯之嗣"的代價,不過是作為這種將士的"求福之費"和"受賞之資"而已。"其為人謀也則厚矣,自謀何薄哉!"第五,敦促吳元濟選擇"自新之路"。"今天子垂惻隱之詔,建招撫之名",吳元濟應(yīng)抓住這一有利時機,"束身歸朝",這樣便能補救前咎,重新做人,還能保住一官半職,不至于族滅而使吳氏先祖絕奉祀。第六,指出吳元濟若不懸崖勒馬,平叛戰(zhàn)爭必不可免,其下場可悲。"如或違天失時","則王師進擊于外,義士潛謀于中,身首之戮指期,肘腋之危坐見","豈不大哀哉?"(《元稹集》卷31)
有時為防止書信被敵人識破,須運用暗語。乾封二年(667)遼東戰(zhàn)役中,唐軍別帥馮師本負責水運糧食軍資援救裨將郭待封,但船破誤期。郭待封軍中供應(yīng)緊缺,作書匯報給主帥李勣(績的異體字)。他擔心書信落入高麗手中,高麗"知其救兵不至,乘危迫之",就把書信寫成"離合詩"。所謂離合詩,是作者把反映信息的關(guān)鍵漢字拆分成多個個體,并把相關(guān)漢字作為拼合新字的因素,一并寫入詩中;讀詩者再將拆分的漢字合而為一,并把其余單個漢字組合成新字,以體會詩的含義。因此,郭待封的離合詩是字謎詩,可以算作當時的密碼。但李勣不解詩意,大怒,說:"軍機急切,何用詩為?必斬之!"(《舊唐書》卷190中《元萬頃傳》)元萬頃破譯詩意,為李勣解讀,才溝通了上下級之間的聯(lián)系。
其五,牒令。
牒令是軍隊下發(fā)命令的文書,為防止偽造,須加蓋公章,并由軍官簽字。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東北契丹發(fā)動叛亂,攻破營州(治今遼寧省朝陽市),打敗前來平叛的官軍。契丹繳獲官軍印鑒,偽造牒令,逼迫所俘獲的武周將領(lǐng)張玄遇署名下發(fā)幾位總管,上面說:"官軍已破賊,若至營州,軍將皆斬,兵不敘勛。"(《資治通鑒》卷205)幾位總管接到牒令,不敢怠慢,晝夜兼行,不遑寢食,弄得士馬疲憊不堪。契丹在半路埋伏阻擊,官軍全軍覆沒。
其六,祭文。
古人迷信,作戰(zhàn)前要觀察天象,占卜祭祀。唐人李筌《太白陰經(jīng)》提到的軍隊祭文,有《禡(mà,軍中祭祀)牙文》、《禡馬文》、《祭蚩尤文》、《祭名山、大川文》、《祭風伯、雨師文》、《祭毗沙門天王文》等等。這里以早于《太白陰經(jīng)》的陳子昂《禡牙文》為例,以見其格式、內(nèi)容。禡牙,是祭祀軍旗。祭文開頭先交代年月日,某將帥"敢以牲牢告軍牙之神",再說一番例行的大道理,然后交代具體的軍事任務(wù):"契丹兇羯,敢亂天常,乃蜂聚丸山,豕食遼塞","天厭其兇,國用致討"。后面對軍牙之神提出要求:"惟爾有神,尚殲乃丑,召太一,會雷公,翼白虎,乘青龍,星流彗掃,永清朔裔。使兵不血刃,戎夏來同,以昭我天子之德,允乃神之功,豈非正直聰明哉!無縱大讎,以作神羞。急急如律令!"(《全唐文》卷216)這里表面上是在祭祀神靈,實際上把神靈看作部下,由將帥給他們布置任務(wù),并昭示士兵,有神靈的協(xié)助,必定取勝。此外,軍中也為就地埋葬的陣亡將士作祭文。
其七,露布。
唐人封演《封氏聞見記》卷4說:"露布,捷書之別名也。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竿上,兵部謂之露布。……所以名露布者,謂不封檢而宣布,欲四方速知,亦謂之露版。"露布的頒布儀式自隋朝平陳時確定為新禮,沿用至唐代。其做法是:"集百官及四方客使于朝堂,內(nèi)史令(中書令)稱有詔,在位者皆拜,宣露布訖,舞蹈者三,又并郡縣皆同。"他批評"近代諸露布,大抵皆張皇國威,廣談帝德,動逾數(shù)千字,其能體要不煩者鮮云"。也有措辭得體者。興元元年(784),李晟從叛軍手里收復京師,由掌書記于公異作露布上呈逃亡在外的唐德宗,說:"臣已肅清宮禁,祗(zhī,恭敬)謁寢園,鐘虡(jù,懸掛鐘磬的木架)不移,廟貌如故。"(《資治通鑒》卷231)露布沒有夸耀自己的戰(zhàn)功,而是說皇家宮殿太廟安然無恙,唐德宗可以回鑾京師,把唐德宗感動得流淚不止。
露布是常見的軍事文書,人們受其影響,遇到非軍事行動的大快人心事件,也戲作露布以表達感情。唐高宗龍朔三年(663),劣跡多端的右相(中書令)李義府被告發(fā)下獄,由劉祥道負責審訊,除名流放。有人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張榜公布于街道。劉祥道是司刑太常伯(刑部尚書),不是元帥,案子是在長安處理的,當然不用去河間(今河北省河間縣),所以這樣戲稱,是因為李義府的爵位是河間郡公。古代使用銅錢,銅山大賊云云,是諷刺李義府聚斂無度。李義府霸占很多人家的奴婢,他受制裁后,奴婢們乘機奔散,各回其家,因而露布說:"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cè)搿?quot;(《舊唐書》卷82《李義府傳》)
其八,贈答詩序。
軍隊出征前,同事、朋友、親戚一般要舉行餞別宴會,作詩贈送出征人,詩前有序,以交代原委或寄托希望,序文往往比試歌篇幅長得多;出征人若是文人,會作詩酬答。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696)七月,春官(禮部)尚書、梁王武三思,在神都洛陽被任命為榆關(guān)(今山海關(guān))道安撫大使,領(lǐng)兵赴東北抵抗契丹內(nèi)犯,陳子昂作《送著作佐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的詩和序。序文說:"林胡(代指契丹)遺孽,瀆亂邊氓"。"皇帝哀北鄙之人罹(lí,遭受)其辛螫(shì,蜇,有毒腺的蟲子刺人畜)",派梁王率軍東征。比部郎中唐奉一、考功員外郎李迥秀、著作佐郎崔融等,一并隨同出征,"參帷幕之賓,掌書記之任"。房思玄在洛陽地面任永昌縣丞,設(shè)宴相送。被送行者"酒中樂酣,拔劍起舞,則已氣橫遼碣(遼河、碣石山),志掃獯戎(代指契丹)"。兩個月后,陳子昂作為參謀隨同建安王武攸宜北上討伐契丹,被餞行時作《東征答朝臣相送》詩,表示"挼(ruó,搓揉)繩當系虜"。他在今北京市,作《登薊城西北樓送崔著作融入都(洛陽)》詩并序,說:"憤胡孽之侵邊,從王師之出征","以身許國,我則當仁"。(《全唐詩》卷84)
其九,碑文。
有的是紀功碑。平定淮西叛亂,由宰相裴度力排眾議并臨場指揮,請韓愈任行軍司馬,大將李愬(訴的異體字)負責具體軍事行動。事后韓愈奉詔撰寫《平淮西碑》?!杜f唐書》卷160《韓愈傳》說:"其辭多敘裴度事。時先入蔡州擒吳元濟,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愬妻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詔令磨愈文。憲宗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其實碑文并沒有突出裴度,對于參與軍事行動的其余將領(lǐng),僅僅提到被朝廷部署在什么地方,但對李愬卻有特別的著墨,說他"得賊將則釋不殺,用其策,戰(zhàn)比有功";"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全唐文》卷561)李愬居然不滿意。段文昌的碑文把李愬的軍事活動說得具體一些,并附加了一些浮辭冗句,說:"李愬溫敏能斷,靜深有謀。昔趙孟慕成季之勛,復能霸晉(趙孟即春秋晉國執(zhí)政大臣趙盾,謚為宣孟。其父趙衰,謚為成季。趙衰從晉公子重耳外逃十九年,重耳歸國奪權(quán)執(zhí)政,是為晉文公。趙衰輔佐朝政,使晉國稱霸諸侯。其嫡嗣趙盾保持晉國稱霸勢頭);亞夫紹絳侯之武,亦克擒吳(西漢周亞夫是著名武將絳侯周勃之子。周勃翦滅諸呂,安定漢室。周亞夫平定吳王發(fā)動的七國叛亂,功類其父)。想其英徽,必有以似(李愬是著名將領(lǐng)李晟之子,故云同趙盾、周亞夫相似)。"(《全唐文》卷617)因此,段碑篇幅不得不拉長,長達2158字,比韓碑多出693字。有的是超度碑。由于平定淮西叛亂的戰(zhàn)爭殺傷甚多,裴度就把朝廷賞賜的物品用來重修洛陽福先寺,以這種做功德的方式超度亡靈,避免災殃。撰寫碑文有極高的稿酬,叫做潤筆。他準備請白居易撰寫福先寺碑文,皇甫湜(shí)吹噓自己的文章遠勝白居易,為什么要舍近求遠。碑文寫成之后,裴度酬以"寶車名馬繒彩器玩,約千馀緡"。但皇甫湜嫌少,大發(fā)脾氣,說:"其辭約三千馀字,每字三匹絹,更減五分錢不得。"(高彥休《唐闕史》卷上)裴度只好依數(shù)付給他,讓這位不曾執(zhí)干戈冒鋒鏑的賴皮發(fā)了戰(zhàn)爭的財。超度碑除了提及相關(guān)戰(zhàn)爭,還要講一些因果報應(yīng)、六道輪回之類的佛教說法,以一種含帶希望的方式給一次戰(zhàn)爭劃上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