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終端人 作者:(美)邁克爾·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著


  他們都累了,但他們都睡不著。他們呆在遠(yuǎn)程信息處理房里,盯著計算機(jī)預(yù)測一點一點地向上,沿著預(yù)測線路向發(fā)作狀態(tài)靠近。時間是早上五點半,接著到了五點四十五分。

  埃利斯抽完了整整一包香煙,接著他起身又去買香煙了。莫里斯眼睛盯著放在腿上的一本雜志,但根本沒有翻動一頁。他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墻上的鐘。

  羅斯踱來踱去,眼望著日出。東面薄薄的一片褐色煙霧上方。天空正在變成粉紅色。

  埃利斯拿著幾包香煙回來了。

  格哈得停止操作電腦,去煮新鮮的咖啡。莫里斯站起來看著格哈得煮咖啡,他既不說話,也不幫忙,只是觀望著。

  羅斯聽到了墻上掛鐘的滴答聲。真奇怪,她以前從未聽到鐘聲,因為這鐘的滴答聲其實很響,而且每當(dāng)分針移動一個刻度時發(fā)條會味嚙響一下。這聲音使她坐立不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聲音上,等待著較為微弱的嚓嚓聲中的那一聲清越的咔噠聲。簡直有點聽著迷了,她想。隨即她又想起了她以往經(jīng)歷過的其它種種心理錯亂:記憶錯覺,老是幻覺自己以前曾經(jīng)到過某地;個性喪失,在社交集會上總感覺自己站在房間對面觀注自己;響聲聯(lián)想,妄想,恐懼癥。其實,健康與疾病,理智與非理智之間并不存在截然的界線。這是一個系列,每個人都在這個系列上各得其所。不管你在這個系列上處于哪一個位置,其他人在你看來總是奇怪的。對于他們來說本森是奇怪的,而對于本森來說他們也是奇怪的。

  早上六點。他們都站起來,伸伸腰,抬頭看看掛鐘。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

  “也許是六點零四分正,”格哈得說。

  他們等待著。

  時鐘顯示六點零四分。還是沒有動靜,沒有電話鈴聲,沒有信差來,什么也沒有。

  埃利斯拆下包住香煙的玻璃紙,把它揉成一團(tuán)。那聲音弄得羅斯想大聲尖叫。他開始玩弄玻璃紙,把它揉成一團(tuán),又把它弄平,再把它揉皺。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時鐘顯示六點十分,接著又到了六點十五分。麥克弗森走進(jìn)房間?!暗侥壳盀橹?,一切都很好。”他說完沮喪地一笑,接著又走了出去。其他人都相互注視著對方。

  又是五分鐘過去了。

  “我不知道,”格哈得說。他的眼睛緊盯著計算機(jī)的控制臺。“也許那預(yù)測根本就是錯的。我們只有三個標(biāo)繪點,也許我們應(yīng)該再畫出一條曲線?!?br/>
  他在控制臺旁坐下,敲動鍵鈕。屏幕上閃現(xiàn)出供選擇的曲線,綠色的背景中顯示出白色的線條。終于他停下了?!安?,”他說,“計算機(jī)堅持原先的曲線。應(yīng)該是那一條。”

  “好了,顯然是計算機(jī)錯了,”莫里斯說,“差不多要六點半了??Х瑞^要開門了,有人想吃早飯嗎?”

  “好主意,”埃利斯說。他從椅子里站起來。“簡?”

  她搖搖頭?!拔乙谶@里等一會?!?br/>
  “我想這不會發(fā)生,”莫里斯說,“你最好去吃點早飯?!?br/>
  “我在這里等著?!彼€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話已說出了口。

  “好吧,好吧。”莫里斯說著舉起雙手。他朝埃利斯瞥了一眼,兩人走出房間。她和格哈得留在了房間里。

  “你對那條曲線所抱的信心有限度嗎?”她說。

  “以前是有的,”格哈得說,“但我現(xiàn)在不知道如何來解釋。我們早已超過了信心的限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提前或拖后兩分鐘。”

  “你是說發(fā)作本該在六點零二分到零六分之間發(fā)生?”

  “是的,差不多。”他聳聳肩膀?!暗@然沒有發(fā)生?!?br/>
  “這也許要等一會兒才能知道?!?br/>
  “也許。”格哈得點點頭。他似乎并不信服。

  她回到窗邊。太陽已經(jīng)升起,閃耀著淡淡的紅色光芒。為什么日出比日落顯得更為微弱,更為暗淡?它們應(yīng)該是一樣的。

  她身后傳來一聲嘟嘟的電子鳴叫聲。

  “哦,哦,”格哈得說。

  她轉(zhuǎn)過身?!霸趺椿厥??”

  他指指房間對面的一只機(jī)械箱。箱子擺在角落里的一只架子上,上面連接著電話,一道綠色的光在箱子上閃爍。

  “怎么回事?”她重復(fù)說。

  “那是條專線,”他說,“二十四小時為身份識別牌播放錄音?!?br/>
  她走過去拿起電話。她聽著,聽見一個有節(jié)奏而又響亮的聲音說:“……應(yīng)該告誡在移植的原子物質(zhì)取出前尸體不得火化或用任何方式毀壞,不取出該物質(zhì)會引起放射性污染的危險,欲知詳情——”

  她轉(zhuǎn)身對著格哈得。“怎么把它關(guān)掉?”

  他按下箱子上的一個按鈕,錄音停止。

  “喂?”她說。

  一陣沉默,接著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你是誰?”

  “我是羅斯醫(yī)生?!?br/>
  “你是那個——”——停頓了片刻——“那個神經(jīng)精神病研究室的成員嗎?”

  “是的,我是。”

  “準(zhǔn)備好鉛筆和紙。我要你記錄一個地址。我是洛杉磯警察,安德斯上尉?!?br/>
  她對格哈得打著手勢要紙和筆?!俺隽耸裁词?,上尉?”

  “這里發(fā)生了謀殺案,”安德斯說,“我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們?!?br/>
  三輛巡邏車駛到森塞特旁的公寓樓前停下。盡管時間尚早而且晨曦還夾著寒意,閃爍的紅燈早已引來一大群人。她把汽車停在街上,往回走到大廳。一個年輕的警察攔住她。

  “你是房客嗎?”

  “我是羅斯醫(yī)生。安德斯上尉打電話給我的。”

  他朝電梯那邊點點頭?!叭龢牵蠊??!彼f著放她走了過去。人群好奇地看著她穿過大廳去等電梯。他們站在外面相互挨著肩頭朝里張望,一邊竊竊私語。她不知道他們把她當(dāng)成了什么人。巡邏車上閃動的燈光把大廳籠罩在忽隱忽現(xiàn)的紅光中。接著電梯來了,門隨后又關(guān)上了。

  電梯的內(nèi)部俗不可耐:塑料板做得看上去像木板,破舊的地毯上布滿了無數(shù)寵物的污跡。她不耐煩地聽著電梯嘎吱嘎吱開上三樓。她知道這些樓房是什么樣子——住滿了妓女,住滿了同性戀者,住滿了吸毒者和流浪漢。你不需長期租契便可租用這里的房間,只需按月租,這地方就是這種樣子。

  她在三樓走出電梯,朝聚在一間公寓房外面的警察走去。又一個警察攔住了她,她再次解釋她來這里是找安德斯上尉的。他放她通過,同時警告她不要碰任何東西。

  這是間一室戶的公寓,仿西班牙風(fēng)格的裝飾。至少她認(rèn)為是這樣。房內(nèi)擠了二十個人,他們在撒粉未,拍照,測量收集物證。無法想象警察沖進(jìn)來之前這房間是什么樣子的,

  安德斯走到她跟前。他年輕,三十四五歲的模樣,穿一套保守的黑色西裝。他的頭發(fā)長至足以蓋過他的衣領(lǐng),他戴著角質(zhì)架子的眼鏡,看上去簡直像個教授,真是出人意外。人們形成偏見的方式非常奇怪。他說話時聲音很柔和?!澳闶橇_斯醫(yī)生嗎?”

  “是的?!?br/>
  “安德斯上尉?!彼辛Χ檀俚睾退樟宋帐帧!爸x謝你來。尸體在臥室。驗尸官的助手也在里面?!?br/>
  他帶頭走進(jìn)臥室。死者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裸著身子橫躺在床上。她的頭被砸碎,身上被連捅了好幾下。床單上浸透了血,房間里散發(fā)出讓人惡心的血的甜味。

  房間的其它地方是亂七八糟——梳妝臺旁的一張椅子翻倒在地,化妝品和潤膚液潑到地毯上,床頭燈打碎了。六個人在房間里忙著,其中一個是來自醫(yī)療檢查官辦公室的醫(yī)生,他正在填寫死亡報告。

  “這是羅斯醫(yī)生,”安德斯說,“把情況告訴她?!?br/>
  醫(yī)生朝尸體聳聳肩?!澳闱?,這手段夠殘忍的。左太陽穴受到重?fù)簦斐赡X部壓抑和即刻昏迷。武器是那邊的一盞燈,上面粘著她的血和她的幾根頭發(fā)。”

  羅斯朝那盞燈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看尸體?!氨煌钡膫谀??”

  “那是后來的,幾乎可以肯定是死后捅的。頭上的重?fù)艟鸵寻阉蛩懒恕!?br/>
  羅斯看看尸體的腦袋,它被砸扁了,就像一只泄了氣的足球,扭曲了原先一張漂亮的臉蛋。

  “你能看到,”醫(yī)生走近姑娘說,“她才化了一半妝。按我們的復(fù)原,她當(dāng)時正坐在梳妝臺前化妝。打擊來自上面和側(cè)面,把她連人帶椅打翻,潤膚液灑了出來。然后,她又被拉起來——”醫(yī)生舉起手臂緊皺眉頭模仿著這個動作,假裝拉起一具尸體一“從椅子里拉起來又放到床上?!?br/>
  “是很強(qiáng)壯的人?”

  “哦,是的??隙ㄊ莻€男的?!?br/>
  “你怎么知道?”

  “淋浴排水管里的陰毛。我們發(fā)現(xiàn)有兩種不同的陰毛,一種是她的,另一種是男性的。你知道,男性的陰毛更卷曲,其橫截面的橢圓形不如女性的陰毛來得明顯?!?br/>
  “不,”羅斯說,“這我以前并不知道?!?br/>
  “假如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參考資料,”醫(yī)生說,“同樣明顯的是兇手殺她之前同她性交過。我們?nèi)〉昧司褐械难?,是AO,那男的顯然在性交后洗了個澡,然后動手殺了她?!?br/>
  羅斯點點頭。

  “在頭部受打擊后,她被拉起來放到床上。這時她的出血并不多,梳妝臺和地毯上沒有什么血。但隨后兇手拿起一件器具,對她的肚子連捅幾下,你能注意到捅得最深的幾處傷口是在肚子下部,這對兇手來說可能有著某種性的含義。但這僅僅是我們的推測?!?br/>
  羅斯點點頭,但什么也沒說。她走到更靠近尸體的地方檢查被捅的傷口。傷口都很小,外表像是做的穿刺,周圍有許多皮膚撕裂了。

  “你找到兇器了嗎?”

  “沒有,”醫(yī)生說。

  “你認(rèn)為是什么呢?”

  “不能肯定。不會是很鋒利的東西,但很堅固——用一種鈍器這樣戳下去要用很大的勁?!?br/>
  “這又說明兇手是男的,”安德斯說。

  “是的,我推測是金屬的東西,比如開信封用的鈍口刀或金屬尺或起子,諸如此類的東西。但真正有意思的是,”醫(yī)生接著說,“出現(xiàn)在這兒的現(xiàn)象?!彼钢媚锏淖蟊?,左臂伸直在床上,已被捅得不成樣子?!澳闱?,他捅了她的肚子,然后捅她的手臂,有規(guī)則地由里向外捅,連續(xù)不斷地捅。現(xiàn)在請注意,他捅完手臂繼續(xù)往下捅,你可以看到床單和毯子上被戳破的一個個口子。它們呈一條直線向外延伸?!?br/>
  他指著那些口子。

  “好了,”醫(yī)生說,“用我這個行當(dāng)?shù)脑拋碚f,那是持續(xù)行為癥。自動連續(xù)的無意義的動作,好像他是某種機(jī)器,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轉(zhuǎn)動著……”

  “不錯,”羅斯說。

  “我們推測,”醫(yī)生說,“這可能是某種迷睡或發(fā)作狀態(tài)。不過我們不知道是器官性的還是功能性的,是自發(fā)的還是人為誘發(fā)的。由于那姑娘隨便讓他進(jìn)入公寓,這種迷睡般的狀態(tài)只能是后來才發(fā)生的?!?br/>
  羅斯意識到驗尸官的這位手下在賣弄學(xué)問。這使她十分惱火,現(xiàn)在可不是玩福爾摩斯把戲的時候。

  安德斯把金屬的身份識別牌交給她?!拔覀儼磻T例進(jìn)行調(diào)查的時候,”他說,“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羅斯把手里的身份識別牌翻了個身。

  我?guī)в幸恢灰浦驳脑幽軈f(xié)調(diào)器,直接的身體損傷或明火會使其密封艙破裂并釋放出有害物質(zhì)。如發(fā)生事故或死亡,請打電話給神經(jīng)精神病研究室,(213)652一1134

  “就是在那時候,我們打電話給你的,”安德斯說。他仔細(xì)地端詳著羅斯?!拔覀儗δ愫翢o隱瞞,”他說,“現(xiàn)在輪到你說了?!?br/>
  “他叫哈里·本森,”她說,“他三十四歲,患有無抑制傷害綜合癥?!?br/>
  醫(yī)生打了個榧子?!拔腋掖蛸€,絕對是ADL。”

  “什么是無抑制傷害綜合癥?”安德斯說,“ADL又是什么?”

  就在這時,一個便衣警察從起居室走進(jìn)來。“我們已從指紋上獲得線索,”他說,“指紋竟然被列入了國防部的數(shù)據(jù)庫。這家伙自1968年至今一直擁有秘密許可證。他的名字叫哈里·本森,住在洛杉磯?!?br/>
  “什么許可證?”安德斯說。

  “也許是計算機(jī)工作的許可證,”羅斯說。

  “那就對了,”便衣警察說,“三年,秘密的計算機(jī)研究。”

  安德斯做著記錄?!八麄冇兴难蛦??”

  “有,上面列著的血型是AO?!?br/>
  羅斯朝醫(yī)生轉(zhuǎn)過身去?!瓣P(guān)于那姑娘你有什么消息?”

  “她叫多麗絲·布蘭克弗特,藝名安吉拉·布萊克,二十六歲,是六周前往進(jìn)這幢樓的?!?br/>
  “她是干什么的?”

  “跳舞的?!?br/>
  羅斯點點頭。

  安德斯說:“那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他對跳舞的人有一種病態(tài)的懼怕?!?br/>
  “他對她們著迷嗎?”

  “既著迷又討厭,”她說,“很復(fù)雜?!?br/>
  他好奇地看著她。他是不是覺得她在騙他?

  “他患有某種發(fā)作性疾?。俊?br/>
  “是的?!?br/>
  安德斯做著記錄?!拔业綍r需要你解釋一下,”他說。

  “當(dāng)然可以。”

  “還要相貌描述,照片——”

  “這些我都能滿足你?!?br/>
  “——越早越好?!?br/>
  她點點頭。早些時候要把警察拒之門外并拒絕同他們合作的那種沖動現(xiàn)在已煙消云散。她一直盯著那姑娘被砸扁的頭,她能想象出襲擊的突然和兇猛。

  她看看手表?!艾F(xiàn)在七點半了,”她說,“我要回醫(yī)院去??晌翼槺阋丶胰ヒ惶耍聪丛贀Q身衣服。你可以在我那里等或者在醫(yī)院等我?!?br/>
  “我在你那里等你,”安德斯說,“我這里大概二十分鐘之后結(jié)束?!?br/>
  “那好吧。”她說完把地址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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