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譔 列傳第三十七 陳子龍 沈廷揚（沈始元等）林汝翥（林垐、葉子器、陳世亨）張煌言（羅子木等） 陳子龍沈廷揚（沈始元等）林汝翥（林垐、葉子器、陳世亨） 張煌言（羅子木等） 陳子龍字臥子，華亭人。幼穎異，善今、古文。偕郡人立幾社，海內(nèi)宗仰之；與江右艾南英爭詆不相下。登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授惠州推官、改紹興；折節(jié)下士。東陽諸生許都者，副使達道孫也；見天下將亂，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子弟，思得一當。同郡舉人徐孚遠見而奇之；謂子龍曰：『許都國士；朝廷方破格求才，倘假以職，隱然干城也』！子龍因與都游；數(shù)薦之上官，不能用。東陽令姚孫棐，桐城人；以備亂斂士民資，坐都萬金不得。適義烏奸人假中貴名招兵事發(fā)，令謂都結(jié)黨謀逆，持之急。時都有母喪，會葬山中者數(shù)千人；令疑為變，遽告監(jiān)司王雄。〔雄〕遣使收捕都黨，執(zhí)令痛笞之。旬日間，聚眾數(shù)萬，下東陽、義烏、浦江，遂逼郡城。巡按御史左光先急調(diào)撫標兵行剿，民各保寨拒敵；官兵大敗。雄欲撫之，語子龍曰：『賊聚糧據(jù)險，官兵不能仰攻，非久持不克。我兵萬人，止五日糧；奈何』？子龍曰：『都舊識也，請往察之』！單騎入都營，諭令歸降，待以不死；乃挾都見雄，復挾之徇山中散遣其眾。都乃以二百人隨子龍來降，光先竟殺都等六十余人于江滸；子龍救之不得，大恨。以招撫功，擢兵科給事中；子龍深痛負都，不赴也。 南都立，以原官召用。子龍疏言：『自古中興之主，如少康、周宜，皆躬親武事。三代之后，漢之光武、唐之肅宗，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復舊物。從未有深居法宮、履安處順，而可以戡定禍亂者！臣瞻拜孝陵，依依北望，不知十二陵尚能無恙否？而先帝、先后之梓宮何在？興言及此，陛下當嘗膽臥薪、宵衣旰食；群工庶尹亦宜砥礪鋒鍔，奮發(fā)意志，以報仇雪恥是務(wù)。竊聞山東、河北義旗云集，拭目以望南師；朝廷晏然置之度外，何以收三齊抗手之雄、慰趙魏悲歌之士乎？臣恐天下豪杰知朝廷不足恃，不折而歸賊，則群然有自王之心矣！伏望陛下速幸京營大閱，復弭節(jié)江滸，大集舟師。分命武臣一至蕪湖、一至京口以視險要固根本；令一軍由歸、亳以入汝、雒，次潼關(guān)，一軍由襄、鄧以攻武關(guān)，出廣、漢；巴蜀之甲、燕晉之師，則用之為奇兵為聲援。逆賊授首，可計日待矣』。又言：『臣入國門再旬矣，人情泄沓，無異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內(nèi)：臣不知其所終矣！其始，皆起姑息一、二武臣，以至凡百政令皆因循遵養(yǎng)，臣甚為之寒心也』！時廷臣懲劉孔昭殿上相爭事，無敢言者。太仆少卿馬紹愉陛見，言及陳新甲主款事；上曰：『如此，新甲當恤』！群下愕然相顧；少詹事陳盟曰：『可』。因命予恤；且追罪嘗劾新甲者。子龍偕同官李清交章力諫之，乃獲已。未幾，請召還故尚書鄭三俊、御史易應昌、房可壯等；并可之。又上防守要策，言『防江之計莫過水師，海舟之設(shè)更不容緩。請專委兵部主事何剛訓練』！又疏備三害，請收復襄陽：皆當時至計，而莫之能用也。尋戶部尚書張有譽以內(nèi)批升用；子龍疏言：『計臣清端敏練，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于朝，與眾共之。墨敕斜封，覆轍可鑒！萬一異日有奸邪乘間左右先容，銓司不及議、宰輔不及知，而竟以內(nèi)降出之；臣等不爭則幸門日開，爭之則已有前例。立國之始，愿陛下慎持之也』！尋命釆選淑女、中官；子龍言：『中使四出，有女之家黃紙?zhí)~，閭井騷然。明旨未經(jīng)有司，殊非法紀！又收選內(nèi)員，慮市井無賴自宮希進；先朝若瑾、若賢，皆壯而有自宮者也』。皆不聽。明年二月，以時不可為，乞養(yǎng)去。 南都不守，閏六月十日松江兵起；子龍設(shè)太祖像誓眾稱監(jiān)軍，左給事中沈猶龍稱總督、兵部尚書，邀致水師總兵黃蜚、吳淞副總兵吳志葵、故巡撫王家瑞、蘇松兵備李向中等為守城計。閩中授子龍兵部右侍郎、左都御史；浙東授兵部尚書，節(jié)制七省漕務(wù)。八月三日，松江破，子龍以祖母在，匿深山。 吳勝兆事，獄詞連子龍；子龍亡命，同夏之旭奔嘉定，告急于侯岐曾，匿其仆劉馴家。已遷昆山顧天逵所。當事跡至嘉定執(zhí)岐曾，別遣兵圍天逵家；獲子龍鎖舟中，泊跨塘橋下。乘間，入水死，時丁亥四月二十四日也；猶戮尸。弟子王澐收而葬之（澐字勝時，時稱義士）。我朝賜子龍專謚，曰「忠?！梗ㄖ竦茸杂袀鳎? 沈廷揚字季明，崇明人；為人多智，好談經(jīng)濟。崇禎中，由國子生為內(nèi)閣中書舍人。時山東運道多梗，議復海運。廷揚疏言其便，輯「海運書」五卷；因戶部尚書倪元璐以呈，請以廟灣六船試之。不一月，廷揚上謁；元璐驚曰：『我已言公去矣，奈何尚在』？廷揚笑曰：『糧至矣』！元璐即入奏，帝大喜。授戶部郎中；往登州與巡撫徐人龍計海運事。向來寧遠軍餉，用天津船自登州候東南風轉(zhuǎn)至天津，又候西南風轉(zhuǎn)至寧遠；廷揚請從登州直達寧遠，省費甚多。尋命赴淮安專督海運事宜，累加光祿寺少卿。王師之下松山也，繞出經(jīng)略洪承疇后，糧道斷絕。帝召廷揚議，請行；乃由天津口經(jīng)山海關(guān)左達鴨綠江，半月抵松山，軍中呼「萬歲」。比還而后餉不繼，城遂陷。 甲申（一六四四），闖賊犯京師，廷揚以部檄馳至淮上借漕糧二十萬；甫發(fā)運，而兇問至。南都立，命以原官督餉饋江北諸軍。疏言：『臣歷年海運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中可容兵三百人；水手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今海運已停，如招集水師加以簡練，則二萬人之眾足成一軍，亦長江之衛(wèi)也』！疏上，不報。時廷臣有請由海道出師北伐者；嘆曰：『誠使是策得用，愿為前軍』！已皆不行，但命運米十萬餉吳三桂軍。劉澤清在淮上欲得其舟，廷揚曰：『須俟朝命』！澤清縱兵奪之。時漕撫田仰為馬士英私人，一切軍務(wù)置不問；淮上瓦解，遂率部下歸崇明。 大兵下江南，廷揚航海入浙。魯王監(jiān)國，加戶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浙直；令由海道窺三吳。時田仰為相，忌之；乃至舟山依黃斌卿。隆武帝在閩，授官亦如之。時諸軍無餉，競起剽掠；浙東之張國柱、陳梧為尤甚。乃密謂斌卿曰：『師以恢復為名；今若此，則賊已。將軍其戒之』！斌卿曰：『公言固是，然將何以足食』？廷揚因為之定履畝勸輸法，于是軍士不復敢掠。 松江提督吳勝兆之將舉事也，送款舟山。斌卿猶豫不欲應，廷揚曰：『事機之來，間不容發(fā)；奈何坐失之』！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邀之為導；乃謂之曰：『兵至，必以崇明為駐札地；禁打糧，然后可』！名振許之。至崇明食盡，名振違約登岸掠食；舟泊鹿苑，五更颶風大作，自相擊，軍士溺死者過半。大兵逆岸上，合呼『薙發(fā)者不死』！名振與監(jiān)軍都御史張煌言、馮京第雜降卒中逸去；廷揚嘆曰：『風波如此，其天意邪？吾當以一死報國，然死此無名』！乃呼謂游騎曰：『吾都御史也，可解吾之南京』！時丁亥（一六四七）四月十四日也。至蘇，我巡撫諭之降，不可；曰：『事之不濟，命也』！至江寧，洪承疇以松山事與有舊，使人說之曰：『公但薙發(fā)，當大用』！問：『誰使汝來』？曰：『經(jīng)略』。廷揚曰：『經(jīng)略死松山之難，先帝賜祭十三壇，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遂與部下贊畫職方主事沈始元、總兵官蔡德、游擊蔡耀、戴啟、施榮、劉金城、翁彪、朱斌、林樹、守備畢從義、陳邦定及從子甲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親兵六百人，斬于蘇之婁門，無一降者。訃至舟山，哭聲如雷，就地立祠祀焉。贈戶部尚書。我朝賜通謚「忠節(jié)」。 林汝翥字大葳，福州舉人；知沛縣。天啟時，緝妖人王普光黨有功，擢御史，巡視京城。有民人曹大妻與富家奴角口服毒死，內(nèi)奄曹進、傅國興以眾掠富家，用大錐刺其主，刑官不問。汝翥捕得進，進懼劾，請受杖；杖之五十。國興怒，邀汝翥于道，罵不已；復杖之如進。魏忠賢聞之，大怒，立傳旨收汝翥，廷杖。先數(shù)日，群奄毆殺萬燝；汝翥懼，乃逸至遵化。巡撫及同列交章論救，不得解；卒杖之，削籍歸。一時強直之名大著。 南都授云南臨沅道，旋坐貶。魯監(jiān)國征為兵部右侍郎，總督義師；與族人林垐攻福清。垐字子野，崇禎癸未進士；知海寧縣。邑有妖人以劍術(shù)惑眾，能緣壁走，伏水中一、二日不出；聚黨千人。聞都城陷，將舉事；垐捕殺之。杭州不守，兵士乘亂鼓噪乞餉；垐罪其首者而如所請。以城孤不能存，棄官歸。隆武帝召之；黃道周督師，命以戶部員外郎司餉。改御史，往諭浙西。行至贛州，召還；授吏部文選司員外郎，請托遂絕。從扈汀州，倉卒不能及，號慟返山中。丁亥（一六四七）七月，魯監(jiān)國航海至長垣，郡邑起兵應之；垐別其父曰：『兒當死久矣：作令，城不守當死；扈駕，事不終，當死。若再茍延，是以不令之名貽父母羞』！乃易履負戈雜旅徒中攻福清；身被數(shù)創(chuàng)，猶勒兵戰(zhàn)，中流矢死。汝翥被執(zhí)，服金屑死。垐之友人葉子器者，掌營中記室事。被執(zhí)，使作書招垐，子器揮絕命詞與之；亦被殺。我朝賜汝翥通謚「忠節(jié)」、垐「烈愍」。 陳世亨，不詳何處人；官中書舍人。丁亥（一六四七）秋，魯監(jiān)國入閩，世亨以一旅復瑞安；援兵莫繼，被執(zhí)不屈死。 張煌言字符箸，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一六四二），舉于鄉(xiāng)。父圭章，刑部員外郎。母趙，感異夢生；生而神骨清遒，豪邁不羈。能文章，善騎射。帝以天下多故，令諸生于試「經(jīng)義」后，試射矢；三發(fā)三中。常感憤國事，愿請纓。 及錢肅樂集師檄會諸鄉(xiāng)老，煌言獨先至。肅樂且喜且泣，即遣之天臺迎魯王；授行人。紹興監(jiān)國，賜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入典制誥，出籌軍旅。閩中頒詔之役，自請為使，釋二國嫌；既歸，累有建白。 丙戌（一六四六）師潰，泛海將之舟山，道逢富平將軍張名振，偕扈監(jiān)國入閩。招討朱成功不奉命，乃勸名振還石浦與威鹵侯黃斌卿為犄角；加右僉都御史。斌卿恒以降乩炫才能；一日，賓僚咸集，乩降思澀，煌言微笑之。斌卿問故；煌言曰：『仆亦有仙，可不速而至』。斌卿固請，煌言請出十題，限十韻；援筆立就，一座嘆服。斌卿呼為張大仙云。 明年，松江提督吳勝兆請以所部來歸，斌卿不樂從；乃與故都御史沈廷揚、御史馮京第共說名振應之，遂監(jiān)其軍以行。至崇明，颶風覆舟，廷揚死，名振墮水，諸軍皆潰。有百夫長者，導煌言走間道，復還入海。時肅樂已奉監(jiān)國出師于閩，浙東山寨群起遙應，煌言復集義旅札上虞之平岡。諸山寨咸事鈔掠，獨大蘭王翊、東山李長祥與煌言而三，履畝勸稅，相安無擾。己丑（一六四九），從居健跳。庚寅（一六五○），斌卿誅，監(jiān)國入舟山；召所部入衛(wèi)，加兵部右侍郎。辛卯（一六五一），降將田雄官浙江提督，以書來招；峻拒之。是秋，舟山城破，扈監(jiān)國再入閩，次鷺門。時朱成功縱橫海上，軍獨強；遙奉永歷帝為號，于監(jiān)國則修寓公之敬而已。惟煌言與名振以軍為衛(wèi)，成功因之有加禮。煌言亦極推其忠，嘗曰：『招討始終為唐，真純臣』！成功亦曰：『侍郎始終為魯，與吾豈異趣哉』！ 癸巳（一六五三），復間行入?yún)卿粒粚ふ熊娞炫_。明年，軍吳淞；以上游有夙約，會名振之師入長江，趨丹陽，掠丹徒。登金山，望石頭城遙祭孝陵；烽火連江，江南震動。而上游失期不至，左次崇明。甲午（一六五四），再入江，掠瓜洲、儀真，薄燕子磯；而所期終不至，遂乘流東返舟山。是役也，故南都誠意伯劉孔昭亦以軍會?；蛑^煌言宜絕之；煌言曰：『孔昭罪誠與馬、阮等；然馬、阮再賣浙東，而孔昭以操江親兵棲遲海上者累年，則其心尚可原。疾之已甚，使為馬、阮浙東之續(xù)，將何補乎』！聞?wù)叻Ｊ悄?，名振卒。遺言以部下歸之，于是軍容始盛。 乙未（一六五五），成功書約大舉。丙申（一六五六），駐天臺；冬，又駐秦川。丁酉（一六五七），大兵遷舟山之民，煌言還軍舟山。既，魯王去監(jiān)國號，乃通表滇中。戊戌（一六五八），永歷帝遣使進成功延平郡王，加煌言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我江督郎廷佐以書招之；煌言復以書曰：『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jīng)地義；所圖者，國恨君讎；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賢學問。故每膻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古今來何可勝計！若仆者，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知大義，痛憤國變；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峗峗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jié)；遂不惜憑履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余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jié)彌堅；練兵海宇，祗為乘時。此何時也，兩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閩羽書，雷霆飛翰。仆因起而匡扶帝室，克服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竹帛，舍黃、綺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zhí)事以書通，視仆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興衰奪者。譬諸虎仆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執(zhí)事固無足怪，仆聞之怒發(fā)沖冠！執(zhí)事固我明勛舊之裔，遼陽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當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當何如動念！稍一轉(zhuǎn)移，不失為中興人物。執(zhí)事諒非情薄者，敢附數(shù)行以聞焉』。七月，成功興師，以監(jiān)軍會之北行，泊舟羊山。山故多羊，殺之則風濤立至。軍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禍作，碎船百余，義陽王溺焉。遂返旆，之舟山治舟。己亥（一六五九）五月，會于臺，悉師以行。次崇明沙，謂成功曰：『崇沙為江海門戶，有懸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以為老營。脫有疏虞，進退可據(jù)』。不聽；因請以所部為前軍。時大兵于金、焦間以鐵鎖橫江，謂之「滾江龍」；潭家洲岸皆西洋大炮。煌言孤軍出入其間，成功遣將助之，令善泅者截斷滾江龍，將奪上流木城，而舟多為炮沒，不得前；乃登舵樓焚香祝天，飛火夾船下，遂以十舟翦江渡，木城俱潰。明日成功至，城中出戰(zhàn)，不利。成功欲趨金陵，煌言欲先鎮(zhèn)江；成功曰：『我頓兵鎮(zhèn)江，金陵援騎朝發(fā)夕至，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師水道薄觀音門，金陵自救不暇，豈能他顧』！遂襲儀真；未至五十里，而士民迎降。六月二十七日，成功來告鎮(zhèn)江之捷，煌言兼程還抵觀音門，致書成功，請以步卒陸行赴白下；乃成功從水道來。大兵之征黔者凱旋，聞信馳至，同城守；于是嚴備已具。秋七月朔，以哨卒七人乘虛掠江浦，取之。初四日，成功水師方至；次日，蕪湖降書至。成功慮江、楚援師，屬煌言駐蕪湖以控上游?；脱阅讼喽刃蝿伲卉姵鲣嚓柛Q廣德，一軍鎮(zhèn)池州截上流，一軍拔和州以固釆石，一軍入寧國以逼徽州。傳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涂、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太平、旌德、涇縣、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含山、巢縣、舒城、廬江、建平、高淳、溧陽，州則和州、廣德、無為，凡得四府、三州、二十二縣?；脱钥疾旃倮?，黜陟廉明；江、楚、魯、衛(wèi)人士多詣軍門受約束。八月，方詣徽郡受降，而江寧之敗聞，乃亟返蕪湖。初，煌言貽書成功曰：『師不可老，老則生變；宜速遣諸將分徇近邑。如金陵出援，我則首尾相擊；如其自守，我則堅壁以待。倘四面克復，則收兵鱗集，金陵在我掌中矣』。成功以累捷自驕，又聞江北如破竹勢，謂城可旦夕下；但命八十三營牽連立屯，釋戈開宴，軍士捕魚、縱酒為樂。而官軍之各路援師已長驅(qū)至，偵其不備，以輕騎穴城出襲，破前鋒，擒其將余新。倉猝間，士氣已餒，拔營遁；壘灶未安，大兵復傾城出，諸營瓦解。成功之良將甘輝，馬蹶被擒，死；遂大敗。成功亟登舟乘流下海，鎮(zhèn)江諸師并撤去。 先是，鎮(zhèn)江之捷，有漕督以援兵中道溺死。松江水師提督馬逢知密以書請降，自巡撫而下皆欲出走；以故力勸成功持久觀變。至是，江督郎廷佐復以書招，嚴拒之；廷佐乃發(fā)舟師扼其歸路?；脱耘c諸將議入鄱陽招集故楊、萬諸子弟，號召江、楚。八月七日，舟次銅陵，與援師之自楚來者遇；奮擊之，沈其四舟。已而夜戰(zhàn)不利，義士魏耕請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陸，士卒尚數(shù)百人。初之霍山，已受撫；乃轉(zhuǎn)入英山。甫度東溪嶺而追者至，眾皆竄，相從止一童、一卒；迷失道路，茫茫無所歸。念皖有故人賣藥于高滸埠，姑投之；則故人無在也。故人之友，亦以觀變自江上來者，識為張司馬；憐其忠悃，教之由樅陽渡黃湓。溯江而上，抵東流之張家灘登岸，走建德、祁門亂山間。比又病瘧，力疾趨休寧，買舟入嚴陵。已復山行，自東陽、義烏出天臺，達海壖；樹纛鳴角，招集散亡。成功聞之，亦遣兵來助。海上有長亭鄉(xiāng)者，多田而苦潮；乃募義民筑塘捍之。遣使告敗于行在，且引咎；上專敕慰問，晉本部尚書。 庚子（一六六○），駐師林門；尋駐桃渚。辛丑（一六六一），入閩，次沙關(guān)。時成功欲取臺灣以休士，已抵澎湖；乃遣幕客羅子木以書責成功，謂『軍有寸進，無尺退。今一入臺，則兩島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聽。會有遷界之役，煌言頓足嘆曰：『棄此十萬生靈而爭紅夷乎』！復以書招成功，謂可乘機取閩南；卒不聽。乃遺書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遠、監(jiān)軍曹從龍，勸其力挽成功；而終不能用。于是，以孤軍徘徊兩島間。已聞滇中事急，復遣子木入臺苦口責之。成功以方得臺，不能行。無已，乃別遣職方郎中吳鉏挾帛書入鄖陽山中說十三家軍，使之撓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壬寅（一六六二），滇中陷，成功亦卒于臺；乃哭曰：『已矣，吾無望矣』！復還軍林門。會閩南諸遺老以成功卒，謀復奉魯王監(jiān)國，貽書來商；喜甚，即以書約故尚書盧若騰而下，勸以大舉。又擬上詔書一道，并約成功子經(jīng)，勸以亞子「錦囊三矢」之業(yè)，厲兵束裝以待。是年，我浙督與安撫使各以書相招，煌言謝之；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則欲匡扶宗社、下則欲保捍桑梓。乃因國事之靡寧，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來，海上芻茭糗糒之供、樓櫓舟航之費，敲骨吸髓，可為惕然！況復重以遷徒，訖以流離；哀我人斯，亦已勞止！今執(zhí)事既以保民息兵為言，則莫若盡復濱海之民，即以濱海之賦畀我；在貴朝既捐棄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暫息爭端以俟天命。當與執(zhí)事從容羊、陸之交，別求生聚教訓于十洲三島間。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盜，最珠崖雖棄，休息宜然；朝鮮自存，艱貞如故。特恐執(zhí)事之疑且畏耳，則請與幕府約：但使殘黎朝還故土，不佞即當夕掛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復督府書曰：『執(zhí)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區(qū)區(qū)之誠，言盡于此』。時閩南消息既杳，鄭經(jīng)則偷安海外；因悒悒日甚。 甲辰（一六六四）六月，乃散軍居南田之縣岙。懸岙，在海中，荒瘠無人煙。惟山南有■〈氵義〉港，可通舟楫；其北則峭壁巉巖，人不能及。遂誅茅以居，從者祗故參軍羅子木、門生王居敬、侍者楊冠玉、將卒數(shù)人、舟子一人。朝議謂煌言不死，海盜且復逞也；奉旨購之。有司系累其妻子、族屬以待；募得其故校，使投舟山之普陀偽為行腳僧以伺。會煌言告糴之舟至；糴人昵其故侶，且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脅之，駢殺數(shù)人；最后者乃告之曰：『雖然，公則不可得也。公蓄雙猿覘動靜，船在十里外，猿輒鳴樹杪，公得為備矣』！故校乃于夜半潛上山背，攀蘿踰嶺而入，暗中執(zhí)煌言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寧波；我提督張杰以客禮，舉酒屬曰：『遲公久矣』！曰：『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余罪。今日至此，速死而已』！杰遣官護之入省。出寧波城，再拜曰：『某不肖，有孤故鄉(xiāng)父老二十年之望』！登舟危坐。夜半，有坐蓬下唱「蘇武牧羊曲」者?；脱园我缕?，扣舷和之；酌酒勞曰：『爾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爾無慮』！叩其姓名，則防卒史丙也。渡泉塘，舟中拾一箋；句云：『此行莫作黃冠想，靜聽先生正氣歌』?；脱孕υ唬骸捍送跹孜绾笊矶唬”戎梁贾?，供帳如上賓；舊時部曲許存問，官吏愿見亦弗禁，有賄守兵以一睹為幸者。九月七日，赴市；遙望鳳凰山曰：『好山色』！賦絕命詞，挺立受刑；年四十五。子木、冠玉、舟子，并從死。子萬祺，械至鎮(zhèn)江，先三日死。初，煌言之入海也，風飄至一荒島；夢金甲神告曰：『贈君千年鹿，遲十九年還我』！果得一蒼鹿；食一臠，積日不饑。比糴人未返，占課大兇；徘徊假寐，又夢金甲神來。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蓋十九年云。浙人張文嘉、萬斯大葬諸南屏山麓，子木等祔焉。子木名綸，以字行；溧陽人。己亥（一六五九），見煌言于江上。嘗參朱成功軍；不樂，奉父復就煌言。中道與王師遇，格斗墮水；比救起，則父已被縛去。思出奇計救之，不得。嘔血瀕死；煌言勉以立功報仇，遂相依以及于死。冠玉鄞人。制府以其年少，將脫之；固請從死。居敬字畏齋，黃巖人；以計逸為僧。故校以誘執(zhí)煌言功，授千戶，奉命巡海；猝遇煌言舊將，憤其害主也，突刺殺之。我朝賜煌言通謚，曰「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