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們倆商量好,當天晚上我回到小樓去該怎么應(yīng)付。到時我去了。時方八月,氣候悶熱,大有雷雨的意味,天色黃黃的,花的香味很濃;我人好象在蒸籠里,心里巴不得伯爵夫人已經(jīng)高飛遠走,到了印度去;這念頭使我自己也吃了一驚。她穿著白紗衣衫,束著一條藍絲帶,頭上沒戴帽子,一綹綹的卷頭發(fā)掛在臉頰兩旁,坐在幾株小樹底下一張長沙發(fā)形的木凳上,用小圓凳擱著腳,衣衫下面略微露出一點腳尖。她見了我并不站起來,只指了指身旁的一個位置和我說:
“我這生活不是沒有出路嗎?”
我回答:“這是指你過的生活,可不是我想替你安排的生活!因為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非常幸福……”
“怎么呢?”她全身的姿勢都打著問號。
“你的信在伯爵手里了。”
伯爵夫人象一頭受驚的小鹿,站起身來縱到三步以外,在園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站定了一會,終于獨自去坐在客廳里。我等她對那一下好象被扎了一刀似的痛苦略微習慣了一些,才進去找她。
“你!自稱為我的朋友!……哼,簡直是一個內(nèi)奸,也許還是我丈夫的間諜吧?”
女子的本能不下于大人物銳利的目光。
我說:“對于你的信不是應(yīng)當有個答復(fù)嗎?而這復(fù)信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寫……所以,親愛的伯爵夫人,你一定得把回信念一念;念過以后,要是你仍覺得生活沒出路,你說的那個內(nèi)奸可以向你證明他是你的朋友,因為我會送你進一所修道院,憑他伯爵有多大勢力也沒法把你拉出來;可是到那邊去以前,應(yīng)當先聽聽對方的理由。天上地下有一條共同的法律,哪怕心里抱著仇恨的人都不得不服從的法律,就是沒聽過對方,不能把對方判罪。至此為止,你象小孩子似的掩著耳朵,只管責備別人。七年的忠誠也應(yīng)當有它的權(quán)利吧?所以你丈夫的復(fù)信,你非念不可。我把你的信抄了一份托我舅舅交給他,問他如果他太太寫了一封這種措辭的信,他怎么答復(fù)。這辦法對你毫無損害。等會我舅舅親自把伯爵的信帶來。在我前面,在那個圣者前面,為了保持你的尊嚴,你也應(yīng)當念那封復(fù)信,要不然你僅僅是個鬧別扭,發(fā)脾氣的孩子了。為了社會,為了法律,為了上帝,你就這么犧牲一下罷。”
她覺得這樣遷就一次并不傷害她女性的意志,便答應(yīng)下來。我們四五個月的工作,全部是以這一分鐘為目標的。金字塔能否完成,不是全靠塔尖上給一只鳥歇腳的那一點嗎?……伯爵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間,而這時間是到了。晚上十點,我舅舅走進了她的篷巴杜式的客廳。我記不起一生中還遇到什么比這個更動人的場面。滿頭白發(fā)被渾身的黑衣服襯托得格外顯著,那張象神明一般恬靜的臉對伯爵夫人起了奇妙的作用;她好象傷口上涂了一層止痛的油膏,覺得遍體清涼,同時也被這種道行的無意中閃射出來的光照亮了。
高朋女人通報道:“勃朗-芒多的本堂神甫來了!”
我問他:“好舅舅,你這次來是不是帶著和平與幸福的信息?”
“只要聽從教會的告誡,決不會沒有和平與幸福,”我舅舅說著,把下面的信遞給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