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二時(shí)。

劉振聲之家，劉鳳仙居室，錦帳低垂。

〔劉振聲之另一女弟子劉蕓仙由右門輕輕登場(chǎng)，至榻前略掀帳子，喚劉鳳仙起床。

劉蕓仙　姐姐，姐姐，起來呀。

劉鳳仙?。ㄔ诖采祥]著眼睛答應(yīng)）唔。

劉蕓仙　起來呀，先生叫你起來吊嗓呀。

劉鳳仙　唔，就起來了。（可是動(dòng)也不動(dòng)）

劉蕓仙　怎么又不起來呢？時(shí)候真不早了。

劉鳳仙　（帶慍）曉得了。

〔劉蕓仙只好暫下。

〔帳子里面的劉鳳仙仍無起意。

〔一會(huì)兒劉蕓仙又輕輕走至榻前。

劉蕓仙　姐姐，姐姐，起來呀，怎么還沒有起來呢？

劉鳳仙?。▌?cè)牒脡?mèng)，被其叫醒）盡在這里叫什么！好容易睡一會(huì)兒又給你吵醒了。

劉蕓仙　先生要我來催你的呀。

劉鳳仙　催，催什么命！一會(huì)兒不就起來啦？

劉蕓仙　一會(huì)兒一會(huì)兒的，洗臉?biāo)紱隽恕?/p>

劉鳳仙　涼了不好再打。　劉蕓仙　我哪有工夫。　劉鳳仙　你沒有工夫，誰有工夫？人家每天黑更半夜地回來，教你打盆洗臉?biāo)紱]工夫？　劉蕓仙?。ㄈ虤鈸Q水）好，水打好哪，快起來吧，姐姐。張先生等了好一會(huì)兒了，見你沒有起來，他找間壁左老板去了。

劉鳳仙　好，別冤鬼似的在這里吵了，我就起來了。

〔劉蕓仙見叫也沒有用，廢然再退。

〔帳子里的劉鳳仙仍無起意。

〔一會(huì)兒劉老板自己上來了。劉蕓仙跟在后面。

劉振聲?。ㄗ叩介角埃韵茙ぷ?，慈母似的）鳳仙，鳳仙！起來呀。

〔劉鳳仙不語。

劉振聲?。酝苿ⅧP仙）鳳仙，鳳仙！該起來了?？烊c(diǎn)了。

劉鳳仙　唔哦，先生，我一會(huì)兒就起來。

劉振聲　就起來?？?，這“就”字是最壞事的。

劉鳳仙?。ê⒆铀频模┳蛲硭锰砹恕?/p>

劉振聲　誰不睡得晚？我也是三點(diǎn)才睡，可是憑怎樣睡得晚，早上十點(diǎn)總得起來的。

劉鳳仙　誰都像您？胡老板他們起得比我還晚呢。

劉振聲　所以我說我們戲班里的習(xí)慣太壞了。再說，胡老板原本是每天一早就練功的，好些年不間斷，所以功夫扎實(shí)，后來有了嗜好才起得晚了，因此功夫也回去了，嗓子也差了。你又不抽大煙，干嗎單學(xué)他起得晚呢？

劉鳳仙?。ㄈ鰦傻兀┫壬?，我也學(xué)學(xué)他抽大煙好不好？（作抽煙聲）

劉振聲　好，那么一來你就有出息了?？炱饋?，再不起來我要掀被窩了。

劉鳳仙　嗡……（一翻身，又向里面睡去了）

〔劉振聲離了她，坐到床邊茶幾椅上。劉蕓仙給他點(diǎn)上香煙，桌鐘敲三點(diǎn)。

劉振聲　（喝了一口茶，對(duì)帳子里）鳳仙，聽，三點(diǎn)了。再隔幾個(gè)鐘頭，昨晚排的戲就得上了，快起來走一走吧。

劉鳳仙　那樣的新戲馬馬虎虎得了。

劉振聲　馬馬虎虎？鳳仙兒……新戲跟我們開路，更不應(yīng)該馬虎，曉得嗎？（有許多話想說又不愿意說似的，但終于這么吐出來一部分）你還是聽我的話愛重咱們的玩意兒吧。學(xué)咱們這一行，玩意兒就是性命。別因?yàn)橛辛艘稽c(diǎn)小名氣就把自己的命根子給毀了。玩意兒真好人家總會(huì)知道的，把玩意兒丟生了，名氣越大越加不受用，你看多少有名的角兒不都是這樣垮了的嗎？……人總得有德行。怎么叫有德行呢？就是越有名氣越用功，我望你有名氣，可更望你用功。

劉鳳仙　難道我沒有用過功嗎？

劉振聲　你自然用過功，你從前真是個(gè)有心眼兒的孩子，真不枉我教你一場(chǎng)。我望你成功比望我自己還要切，所以責(zé)備你就不能不嚴(yán)。鳳仙，你比從前變多了。從前不管是下雨下雪，天還沒亮，你就起來跟妹妹一塊兒去喊嗓子，練功，現(xiàn)在你睡到這時(shí)候還不起來；從前你聽我的話，現(xiàn)在你好像覺得我的話都是害你的了，你不知道那些恭維你的話才真是害你的哩。

劉鳳仙　（不服）我知道了。

劉振聲　但愿你知道才好。

〔琴師攜琴上。

劉振聲　啊，張先生你來了。

琴師　來了，我到左老板那邊坐了一會(huì)兒。

劉振聲　左老板在家嗎？　琴師　在家。

劉振聲　我當(dāng)他到會(huì)里去了呢。他們不是組織了一個(gè)丑行聯(lián)合會(huì)，今天開會(huì)嗎？

琴師　不，改了明天了。

劉振聲　這個(gè)我倒很贊成。

琴師　聽說占行也要組織聯(lián)合會(huì)了。

劉振聲　這辦法很好，從前咱們唱戲的靠大人先生們保護(hù)，可他們總是嘴里說得好，骨子里看不起咱們，吃咱們的?，F(xiàn)在該咱們自己聯(lián)合起來保護(hù)自己了。

琴師　是呀，就是我們搞場(chǎng)面的現(xiàn)在也組織會(huì)了。

劉振聲　場(chǎng)面也有會(huì)了嗎？那好……鳳仙，快起來吧。張先生來了。

劉鳳仙　（在被內(nèi)）唔。

琴師　我來了兩趟了。我以為大小姐這會(huì)兒該起來了，怎么還歇著嗎？哈哈。

劉振聲　昨晚唱完了又接著排戲，睡得晚了些。

劉鳳仙?。ㄏ茙ばΩQ）啊呀，張先生這么早就來了嗎？

琴師　哎呀，大小姐，還早呢，都快吃晚飯了。

劉振聲　快起來吊一吊吧。

劉鳳仙　好，這就起來了。（一面披衣，揉眼）人家還沒有睡夠呢。叫妹妹先吊吧。張先生，您坐一會(huì)兒，我去洗洗臉就來。

（著拖鞋匆匆由右門下）

〔琴師調(diào)好琴。

劉振聲　那么蕓仙，你吊吊吧。

劉蕓仙　好。

琴師　（一面弄琴）那么唱什么呢？……

劉振聲　就把昨天學(xué)的《昭關(guān)》后段吊一吊吧。

琴師?。ㄗ嘞遥┖?，來呀。

劉蕓仙　（唱）一事無成兩鬢斑……

劉振聲　口勁還不壞。

〔劉鳳仙已洗好臉，上來。

〔劉蕓仙停。

劉鳳仙　唱呀。

〔劉蕓仙繼續(xù)唱完。

劉振聲　還不錯(cuò)。不過尖團(tuán)字還得分清楚一些。比方“馬到長(zhǎng)江”的“江”字就沒有念好。（對(duì)劉鳳仙）這一下該你了。

琴師　來個(gè)什么呢？

劉鳳仙　還是《汾河灣》吧。

琴師　哪一段？

劉鳳仙　唱四句好哪。

〔琴師拉〔西皮原板〕。

劉鳳仙?。ǔ﹥旱母竿盾姛o音信，

全仗著兒打雁奉養(yǎng)娘親，

將弓袋和魚膘付兒拿定，

不等待紅日落兒要早早回程。

琴師　今兒個(gè)嗓子滿好呀。

劉振聲　像她這個(gè)年紀(jì)是應(yīng)該好的?？墒巧ぷ舆@玩意兒好比愛鬧別扭的牲口，你要不每天遛遛它，它就不聽使喚，越大了越這樣。

〔阿福上。

阿福　老板，陳老板來找您來了。

劉振聲　哦。那么張先生你多多指點(diǎn)她們吧。（下）

琴師　好，您別客氣。那么大小姐再吊一吊？　劉鳳仙　好，妹妹再吊吧。（望望衣鏡里）瞧我披頭散發(fā)的。（下）

琴師　把前兒教你的《法門寺》溫一溫，怎么樣，二姑娘？

劉蕓仙　頭里起嗎？

琴師　“郿塢縣”起吧。

劉蕓仙　（唱）郿塢縣在馬上神魂不定……

琴師　這兒這樣唱。（訂正一句）

劉蕓仙?。ㄔ俪┛蓱z我七品官不如黎民。

琴師　對(duì)，唱下去。

劉蕓仙?。ǔ剑┙醒靡蹖⑷朔概c爺……

〔這時(shí)劉鳳仙從妝閣走出來。

劉鳳仙?。ù掖业?，對(duì)劉蕓仙）妹妹，你快到永康去一趟，問問那鬼裁縫，我的旗袍倒是什么時(shí)候做好。他倒是還要不要我照顧他生意。快去，好妹妹。

劉蕓仙　我不去。他不是說過明天就得嗎？　劉鳳仙　我知道，去催催他，要他給趕一趕，說姐姐今天要。

劉蕓仙　等一天有什么要緊，我不去。

劉鳳仙　你不去！姐姐幫過你多少忙，要你跑這幾步路也不干？我看你這孩子給先生寵得要上天了。

劉蕓仙　瞧我不是在吊嗓嗎？　劉鳳仙　得了，你成角兒還早哩。忙在這一時(shí)半刻的？

劉蕓仙　一會(huì)兒就上戲了，要旗袍有啥用？你也忙在這一時(shí)半刻的？

劉鳳仙　唉，氣死我了，你這不要臉的家伙竟敢頂起我來了。

劉蕓仙　誰頂你？本來嘛，今天你又不出門，要新旗袍干嗎呀？

劉鳳仙　你怎么知道我不出門？你居然替我做起主來了，真是不要臉的東西！

劉蕓仙　哼！看誰不要臉！

琴師　好，得了，得了，別鬧了。二姑娘今天打住，明天再吊吧。千萬別為小事傷了姊妹的和氣?！⑹|仙　都是我不對(duì)，都是我不對(duì)！

劉鳳仙　那么是我不對(duì)了，我得罪了你了？

琴師　好了，好了，這都是我不對(duì)，我不該來請(qǐng)你們吊嗓。好了，我走了，我五點(diǎn)還有點(diǎn)事。真是，你們姊妹倆好好的鬧什么呢？從前我們弟兄兩個(gè)在一塊的時(shí)候也老愛鬧，好像這世界上就多了他一樣，現(xiàn)在剩下我一個(gè)人，想要找一個(gè)兄弟說說話也沒有了。

劉鳳仙　您說的是，可是，她太不聽話了，她太沒出息了！

劉蕓仙　哼，你聽話？你有出息？

劉鳳仙　不要臉的東西！

劉蕓仙　你要臉？

琴師　好了，好了，別鬧了，都是我不好，我去了就好了。大小姐回頭園子里見。二姑娘回見?！ⅧP仙　回見。

〔琴師下。

〔劉鳳仙送琴師至門口，闔上門，回頭很兇惡地走近劉蕓仙。

劉鳳仙　你這鬼東西，你敢說我不要臉。我什么地方不要臉？你說說。（揪她耳朵）

〔劉蕓仙大哭。

劉鳳仙　瞧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人家還沒有打著你，你就哭起來了。讓先生聽見了好栽我的不是，對(duì)不對(duì)？年紀(jì)這么小，心倒好險(xiǎn)啊。

劉蕓仙　可沒有你那么險(xiǎn)。

劉鳳仙　我什么地方險(xiǎn)？什么地方險(xiǎn)？

〔外面敲門聲。

劉鳳仙?。▽?duì)劉蕓仙）快出去看誰來了！

〔劉蕓仙匆匆退場(chǎng)。

〔劉鳳仙急忙對(duì)鏡略整衣鬢。

〔劉蕓仙鼓著嘴進(jìn)來。

劉鳳仙　（回頭）誰來了？

劉蕓仙　還不是那個(gè)壞蛋來了。

〔楊大爺很熟識(shí)地不待請(qǐng)，早進(jìn)來了。

楊大爺　鳳仙。

劉鳳仙　哦，您來了，楊大爺。

楊大爺　剛起來嗎？　劉鳳仙　起來了老半天了。您請(qǐng)坐吧。

楊大爺?。ㄗ┌⊙剑〗阌惺裁床皇娣?？

劉鳳仙　她呀，生氣了。

楊大爺　跟誰生氣？該不是生了我的氣吧。啊，我又忘了給你買朱古力糖，該打該打。

劉蕓仙　誰愛吃你的，還朱古力，羊古力哩。

楊大爺　對(duì)，明天晚上沒有戲，我請(qǐng)姐姐跟你去看回力球。

劉蕓仙　我不要看回力球。

楊大爺　那么后天咱們上麗娥麗妲，好不好？

劉鳳仙　客人來了，怎么不倒茶啊。

〔劉蕓仙倒了一杯茶使氣地往桌子上一放。

劉鳳仙　怎么啦！要你上永康你不高興，要你倒茶也不高興嗎？回頭你可高興吃飯？

劉蕓仙　我可沒有吃你的飯！我吃的是先生的飯！

劉鳳仙　先生的飯就是我的飯！

劉蕓仙　哼，這我倒不曉得。

劉鳳仙?。▽?duì)楊大爺）您看這孩子有什么用？真把我給氣死了。

楊大爺　真是，二小姐，年紀(jì)小脾氣倒不小呢。

劉蕓仙　我脾氣小不小不關(guān)你的事！

楊大爺　姑娘們脾氣太大了容易老啊，二小姐。

劉鳳仙　楊大爺別和這沒有出息的啰唆了。您今天打哪兒來的？

楊大爺　我是打家里來“專誠(chéng)拜謁”的。

劉鳳仙　不見得吧。

楊大爺　你去問阿土，我每天離了你這里就回到家里；離了家里就到你這里來了。

劉鳳仙　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呢？

楊大爺　前天在后臺(tái)，《春申日?qǐng)?bào)》的老王不是問你要《玉堂春》的戲照嗎？今天我陪你到光藝去拍那么一張，好不好？

劉鳳仙　我就等著您哩。行頭跟頭面我叫阿蓉早給預(yù)備好了。

楊大爺　拍完《玉堂春》，我們也來一張。就是這個(gè)打扮嗎？

劉鳳仙　在永康做了一件新旗袍，要明天才得。我叫蕓仙去催一催，她不去，我們剛才還吵嘴哩。

楊大爺　沒關(guān)系，做得了再拍嘛。

劉鳳仙　就去嗎？

楊大爺　就去呀。我的新車子也開來了。

劉鳳仙　哦，待一會(huì)兒，喝點(diǎn)酒去吧。我們家里有好酒。

楊大爺　有好酒！你愛喝酒嗎？

劉鳳仙　您知道我是從來不喝酒的，先生不許喝。說喝酒壞嗓子，唱戲的人壞了嗓子就是壞了命根子。尤其我們唱青衣的，嗓子壞了人家想捧也沒法兒捧了，對(duì)不對(duì)？

楊大爺　對(duì)呀。那么劉老板喝酒嗎？他好像也是不喝的。去年有一回我跪著勸他，他還不喝哩。（望劉蕓仙）那么莫非你們二小姐倒是個(gè)酒仙嗎？難怪她脾氣這么大了。

劉蕓仙　瞎說！誰要喝酒。

楊大爺　那么，你們家哪來的好酒呢？人家送給你們的嗎？

劉鳳仙　不，是我買了預(yù)備送給人家的。蕓仙，把我櫥子里那瓶洋酒給我拿來，先讓楊大爺嘗，是不是好酒。

劉蕓仙　咱們家哪有酒？

劉鳳仙　我昨天買的。

劉蕓仙　我不曉得。姐姐，你自己拿去吧。

劉鳳仙　唔，好?，F(xiàn)在不和你鬧。（自己很快地從櫥里拿出一瓶酒來）這不是酒！真是不會(huì)做事的丫頭……

〔劉蕓仙一句話要出口卻收回了。

劉鳳仙　楊大爺您看看是不是好酒？

楊大爺?。ń悠恳豢矗┡堆?，正是我最愛喝的威斯忌！你哪里買來的？

劉鳳仙　那晚在舞場(chǎng)，我見您頂愛喝這種酒，昨天我上百貨公司就順便買了這一瓶，想送給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個(gè)稱呼，只記得酒的顏色和瓶子的裝璜。沒有買錯(cuò)嗎？

楊大爺?。ê攘艘槐┎诲e(cuò)，不錯(cuò)，正是這種酒，鳳仙，你真聰明。（再喝一杯）啊，鳳，你不但聰明而且多情。

劉蕓仙?。▽W(xué)著）不但多情，而且是個(gè)大渾蛋！

楊大爺　哈哈，二小姐的嘴可真是不含糊。來來來，喝一杯，咱們和氣和氣吧。

劉蕓仙　誰跟你和氣？

劉鳳仙　好了，咱們走吧，別和這孩子生氣了。她是先生的愛臣，誰也惹不起她的。

〔劉蕓仙要說什么了，但……

劉鳳仙　我們先到園子里去吧。頭面和衣裳都在那兒呢。

楊大爺　好，叫車子轉(zhuǎn)一轉(zhuǎn)就得了。

劉鳳仙　哦，楊大爺，您看我這件大衣做得好不好？

楊大爺　這就是前回做的那件嗎？好極了。顏色太漂亮了。

劉鳳仙　可是先生不大喜歡……

楊大爺?。ǖ吐暪砟槪┠怯惺裁搓P(guān)系，我喜歡就成。（替她穿上大衣）好，走了。

劉鳳仙　等一等。（重復(fù)理一理秀發(fā)）好，走吧。（走至門口回頭見劉蕓仙怒視，急帶笑向她）好妹妹，別這么吹胡子瞪眼的了，多難看呀。

劉蕓仙　我不要好看。

劉鳳仙　這有什么意思呢？姐姐平日不是對(duì)你挺好嗎？我問你，妹妹，回頭先生回來了，你對(duì)他說我上哪兒去了？

劉蕓仙　我說你坐那個(gè)大壞蛋的車一塊兒走了。

劉鳳仙　好，你真那么說我可饒不了你。好妹妹，別淘氣了。姐姐回頭替你做一件挺挺好看的衣裳，你可別告訴先生說我同楊大爺出去了，你就說我到永康去試旗袍樣子去了，好不好？

〔劉蕓仙低頭不答。

劉鳳仙　好妹妹，聽話呀，回頭我?guī)┖脰|西你吃。姐是最疼你的，不是嗎？

楊大爺?。ㄔ陂T口）鳳仙，走呀。

劉鳳仙?。▽?duì)楊大爺）就來了。（回頭）妹妹，別忘了。

〔劉鳳仙下場(chǎng)。

〔劉蕓仙望著他們出去，嘆了一聲氣。替劉鳳仙疊被窩。劉振聲匆匆登場(chǎng)見帳子內(nèi)疊被的以為是劉鳳仙。

劉振聲　鳳仙！鳳仙?。ㄒ姴皇牵瑔枺┠憬憬隳?？

劉蕓仙　姐姐——出去了。

劉振聲?。ㄒ矝]有留神，隨便坐下）又出去了嗎？陳太太想找她呢。陳老板家里的孩子今天滿周歲，請(qǐng)我們?nèi)コ酝盹?。她上哪兒去了？到街上買東西去了嗎？

劉蕓仙?。ê兀┻怼?/p>

劉振聲　倒杯茶來。

劉蕓仙　好。（取桌上杯倒去酒，換上茶）

劉振聲　（一飲而盡，忽感異味）唔，怎么有酒味呀？

〔劉蕓仙不語。

劉振聲?。ㄒ娡辜善浚┻@酒哪來的？你們?cè)诩依锊m著我喝酒嗎？

劉蕓仙　我——我不喝。我——我從沒有喝過酒，先生。

劉振聲　那么你姐姐喝酒？她什么時(shí)候?qū)W會(huì)喝酒的？怎么不告訴我？

劉蕓仙　姐姐——也——也不喝。

劉振聲　那么誰喝酒來著？左老板來過嗎？

劉蕓仙　不，沒有來過。

劉振聲　那么——誰來過了？

〔劉蕓仙不語。

劉振聲　這酒是誰買的？

劉蕓仙　姐姐買的。

劉振聲　她自己不喝，買給誰的？

〔劉蕓仙不語。

劉振聲　她一個(gè)人出去的嗎？

劉蕓仙　不。

劉振聲　那么同誰出去的？

〔劉蕓仙不語。

劉振聲?。ǔ镣吹兀┦|仙！我辛辛苦苦把你姐姐拉扯大，教她走上玩意兒的正路。好容易她翅膀硬了，她就離開正路，也離開我了，不對(duì)我說實(shí)話了。你——我把你也辛辛苦苦領(lǐng)到今天，你還沒有成名，還用得著我，難道說，你——你也不肯對(duì)我說實(shí)話了嗎？

〔劉蕓仙悲從中來……

劉振聲　憑你說，我把你們領(lǐng)大是想拿你們賣錢嗎？是想靠你們養(yǎng)活我嗎？都不是啊。我沒有兒女，我只想多培養(yǎng)出幾個(gè)有天分的，看重玩意兒的孩子，只想在這世界上得一兩個(gè)實(shí)心的徒弟。這個(gè)想頭也不算是太過分吧。怎么臨了，連你這孩子都騙起我來了嗎？

劉蕓仙　先生，我怎么敢騙您？不過我不想您曉得這些事，曉得了您心里要難過的呀？

劉振聲　你只說，這酒是姐姐買給誰的？

劉蕓仙　這是她買給那時(shí)常來的那壞蛋的。

劉振聲　唔……那么，她是同那姓楊的出去了。

劉蕓仙　坐他的汽車一塊出去的，說是去照相。

劉振聲　她還說了些什么沒有？

劉蕓仙　她要我別告訴先生。

劉振聲?。ū暎┦茄剑惚静辉摳嬖V我的呀，你本應(yīng)該瞞著我的呀。（狂笑）哈哈哈?。▽⑼辜善繉?duì)著口喝）

劉蕓仙?。鄙锨肮?，拉劉振聲手哭）先生……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