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回 林小姐因相生嗔 金進(jìn)士過江被劫

金石緣 作者:佚名


詞曰:

莫道相無準(zhǔn),骨骼生來定。婢妾豈長貧,胡為太認(rèn)真。貴賤多更變,安分休留戀。試看綠林豪,塵囂枉自勞。

右調(diào)《醉公子》

話說愛珠與無瑕打扮完了,就同妹子與眾丫環(huán)等,一齊出去,在內(nèi)堂等候。員外出去,就叫石道全廂房少坐。自己同了相士進(jìn)來,先叫無瑕上前,“這是大小女,請先生一相。”相士細(xì)細(xì)將無瑕一相,心中想道:“虧此老,倒生得出這樣一個好女兒。”便道:“請小姐咳嗽一聲。”無瑕便輕輕咳嗽一聲。相士便對著員外道:“恭喜員外,有這樣一位好令愛,小子方才說員外有半個貴子,還不想有這般大貴的令愛。”員外聽了,已不覺好笑道:“被我試出來了。且不說破,看他說如何好法。”相士道:“我看令愛尊相,肩抱日月,定作朝廷之貴。眉灣星宿,準(zhǔn)為王者之妃。目如秋水,聲似風(fēng)鳴。但嫌嘴臉稍狹,山根略斷,為此早年蹭蹬,不能母儀天下。然亦必為候伯夫人,后來還有大貴兒孫,壽元八十八九,夫妻榮貴,子媳團(tuán)圓。小子在江湖上二十余年,這樣好女相,見得甚少。再請第二位來相。”員外就喚過素珠說:“這是二小女,請相。”相士又將素珠細(xì)細(xì)一相,也叫咳嗽一聲。說:“二令愛尊相,雖大不如大令愛,然也是一位貴相。你看她五岳端厚,骨氣磊落,神色溫和,坐視不凡。”

面雖紫黑,而紅光暗現(xiàn);聲雖高大,而響亮神清。一二品榮封可保,夫榮子貴無疑。

小子前看員外,該有半個貴子,該應(yīng)在二令愛身上。適見大令愛如此大貴之相,員外就不該只有半子之茉了。難道小子先前看錯了不成?員外道:“這且不要管他。我家這些丫頭里邊,可也有個好些的相么?你們一齊來同立了,也煩先生相一相。”那時有六個丫頭,一般打扮,愛珠亦雜在其中。先生兩邊細(xì)細(xì)一看,對著員外道:“六位尊婢,相總不相上下。一生衣祿無夸,后來都也有些收成。要十分大出息的,卻也沒有。”員外見他相不出大小姐,便指著大小姐說道:“那五個丫頭原是我家生的,只這一個,是我上年外邊討來服侍大小女的。前日有個相士,說她目下雖是丫環(huán),將來倒有夫人之份。請先生再細(xì)細(xì)相她一相,果是如何?”相士又將愛珠一看,便道:“今日相多了,遲日再相吧。”員外道:“只這一個,何難一相。雖是丫環(huán),相金自然照數(shù)奉送。必要請教的。”相士遭:“小子哪論相金,只因這位尊婢,相貌可疑,說來誠恐員外見怪。”員外道:“想是她的相還好過小女么?說來恐小女們怪。這個不妨。丫頭原有好相,只要據(jù)相直言便了。”相士道:“既如此,姐姐們請便。我與員外細(xì)談便了,只不要怪。這位尊婢,若果相好,何妨直言。方才員外說,有個相土說她目下雖是丫頭,將來倒有夫人之份。這話大相反了。目下丫環(huán),倒還周了她三分。若說將來,不但夫人無分,就要學(xué)這五位尊婢,只怕還趕她不上腳跟哩!”員外道:“哪有此理!”相士道:“女人最忌有媚無威,舉止定然輕狂。面薄唇澆,作事定然刻薄。顴高帶殺,定主刑夫。山根細(xì)軟,定難招子。興腰如擺柳,貧賤無疑。兩目似流星,臭聲難免。氣短色浮,難過三九。幸喜服侍大令愛,若能真心著意靠她宏福,或者還有小小收成。若一離心,不要怪小子說,不作青樓之女,定為乞丐之妻。死了,棺木還要別人捐助哩!”言未畢,員外早已氣得發(fā)昏,道:“放屁!放屁!眼睛也沒有,還要出來相面。”里邊院君也大喊道:“這樣放屁!叫家人們挖去他的眼珠,拿糞來灌他。石道全這老奴才,薦這樣人來相面,也與些他糞吃吃。”

愛珠道:“總是無瑕這賤人,叫老子領(lǐng)這放屁的相士來罵我,我只打這賤人。”嚇得相士連連賠罪道:“小子原說相多了,相得不準(zhǔn),員外何必著惱。”

員外正要叫人來打他,因想前日在外聞得新按院是江西人,久已在此私行。知道這相士是誰?不要打出事來。趕他去吧。

且說石道全在外,聽見里邊大鬧,不知何故。只見相士急急地跑出來,正要問他,相士一把將他扯了就走。出了墻門,走到一個廟中,方才立定。相士便將進(jìn)去先相小姐,后相丫環(huán),如何好,如何歹;又另相上年新討的丫環(huán),相甚壞到不堪。因我直言,一家怒罵。并累老兄也罵,還要叫人打我二人。幸喜走得快,方免一頓打。

道全聽說,大驚道:“不瞞先生說,上年新討的就是小女。據(jù)先生說,是極壞的相了。先生還說我有半子顯榮,卻從何來?”相士一想道:“決然不是!若是令愛,不過是他家一個丫環(huán)。我就說她不好,他也未必這般惱怒即使惱怒著我,決不為了你令愛,倒把你也罵。況還隱隱聽得一個嬌聲,說:‘都是無瑕這賤人,叫老子領(lǐng)來罵我的,我只打這賤人。’即此一言,可知不是令愛無疑。她說我相壞了她,要打令愛,其非丫頭叉無疑。想來先相的大小姐,倒是令愛。另相的丫環(huán),倒是大小姐。她們改扮了來試我的。若果如此,尊相一發(fā)準(zhǔn)了,我相此老,決沒有這樣好女兒的。我說他半子之榮,當(dāng)應(yīng)在二小姐身上,哪里還有一個貴女?”道全道:“如此說,我女兒倒要吃打了。”相士道:“不消慮得。令愛如此好相,目下就吃些苦,不幾年就看她不得了。小子且別,數(shù)年后,等你女兒貴顯,你做封君,那時再來奉候吧。”說完分別而去。

道全一路懊悔,來到家中,將前言一一對周氏說了。周氏便痛哭起女兒來。道全又怨說都是妻子叫薦去的,彼此怨悔不提。

且說愛珠,就將無瑕一把扯進(jìn)房,叫她換去了裙襖、繡鞋,命她跪下,說:“賤人!好一個皇后夫人。你叫人來,說得你這般好,說得我這般賤。你且到糞缸里照一照嘴臉,看不信你是夫人皇后,我倒不如你?說我刻薄,又說我輕狂,你也到我家兩年了,我刻薄了你甚么來?如今總是叫我刻薄輕狂了,且從你夫人皇后面上刻薄,起來。”便拿起門閂,一連打了二三十。無瑕憑她打完,說:“這是小姐與我改扮了,那相士看不出,胡言亂語道的,與小婢無關(guān)。”愛珠道:“還說與你無涉。是你老子領(lǐng)來,明明叫他罵我的。”又提起門閂,打了一二十,無瑕也不敢再辯。虧院君在外,聽見打得多了,便走進(jìn)把無瑕罵了一場,將愛珠勸了一會兒,方才住手。

自后疑神疑鬼,見無瑕與同伴講句話,就疑是笑她,便要打。偶與二小姐一處,便說你夫人對夫人,在那里說我,又要打。不但無瑕常常受打,連索珠也常常受阿姊的氣不提。

且說金彥庵帶了家眷,一同上任。一日,船到江心,只見一只小船在他船邊飛一般搖了過去,少停又飛一般搖了轉(zhuǎn)來。如此者三四回。彥庵雖然驚奇,也不放在心上。晚間住了船,吃罷夜飯,公子見月色甚好,老家人俞德在艄上,他也到艄上看月。忽見幾只小船,搖到船邊,就有十?dāng)?shù)人各持刀斧,跳到船頭上來,打人艙中,嚇得老爺、夫人、元姑俱跌倒在船板上。眾強(qiáng)盜就將甚物罄擄一空,并將老爺、夫人、元姑俱活捉過船,飛也似搖去了。那艄工水手,見強(qiáng)盜上船,各搶一塊板,跳人江中去了。俞德見船家水手,都跳下水,情知不好,也搶一塊大板,抱了公子一同也跳下江中,且按下再表。

先說眾強(qiáng)盜擄老爺?shù)冉獾缴缴?。原來此山喚大爐山,大王姓蕭,名化龍。自幼響馬出身,后來招兵買馬,漸漸想起大事業(yè)來。年紀(jì)四十,尚未有妻。于三年前,在江中劫得陜西西安府鐵知府一家,那時將知府拋在江中。夫人解氏十分美貌,子年方六歲。夫人見丈夫拋在江中,也便往江中就跳,被大王一把抱住。知府在水中冒起說:“忍辱存孤要緊。”一句話沉了下去。夫人就想:“我家世代單傳,如今只有此一子。我若死節(jié),此子必不能獨(dú)存,豈不絕了鐵家后嗣!殺夫之仇,誰人來報(bào)?所以相公叫我忍辱存孤。且待兒子長大,報(bào)得此仇,那時尋一自盡便了。”于是便勉強(qiáng)忍住,被強(qiáng)盜擄上山來,就要夫人成親。夫人一想:拼得忍辱從他,須要與他一個下馬威,以保眾人性命,以留報(bào)仇地步。便道:“奴家是個誥命夫人,要?dú)⒕蜌ⅲ莸猛V想!”大王再三哀求。夫人道:“若必要我相從,必須力行王道,指望有個收成結(jié)果,也不枉為失節(jié)之婦。若照目今所為,專以殺人擄略為事,倘遇官兵到來,原不免于一死,徒然遺臭萬年。莫若死于今日,還留得個完名全節(jié),以見丈夫于地下。豈肯貪生怕死,茍延性命于一時嗎?”大王道:“夫人之言極是。只不知王道如何行法,但求吩咐,決不有違。”夫人道:“若要我從,先須依我三件。”大王道:“夫人若肯廄從,莫說三件,三十件、三百件,無有不依。”夫人道:“既要了我,凡一應(yīng)婦人,不許再近一個;第二件,我的兒子,須要極力保護(hù),撫養(yǎng)長大;第三件,自此以后,凡一應(yīng)過往官員客商,不許輕殺一人。”大王道:“都依,都依。第一件,有了這樣美貌夫人,還要別個婦人何用?第二件,我今年已四十,尚無子嗣,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一般,哪有不極力保護(hù)之理!第三件,我只要銀錢,原與人無仇,自后立誓,不傷一命,只將活的捉來聽?wèi){夫人發(fā)落何如?如今沒得講了,就請過來拜堂。”夫人無奈,只得含羞忍辱,遂了大王。幸而大王事事遵夫人之命,果然半點(diǎn)不敢違拗。

所以今日金彥庵夫婦,得免殺害。解上山來,大王就請夫人出來發(fā)落。夫人出來坐定,強(qiáng)盜就將三人解到案前。彥庵也不跪。夫人問道:“你二人可是夫妻?何等樣人?”彥庵道:“我是兩榜進(jìn)士,今選陜西蒲城縣令,同夫人女兒上任,被你們劫了上來,要?dú)⒕蜌?,不必多問?rdquo;解氏聽說,物傷其類。心中傷感道:“原來是位兩榜,請坐了,有話商量。”回向大王道:“孩兒年已九歲,正要讀書,恨無名師指教,難得今日到來,意欲屈為西賓,訓(xùn)誨兒子。大王以為何如?”大王道:“夫人之言甚是。就叫收拾西廳,讓他夫婦居住。擇日開學(xué)便了。”彥庵道:“體得妄說。我是朝廷命官,豈作強(qiáng)盜先生嗎?”解氏道:“大人不必推卻,且請西廳暫住。明日著小兒來相商便了。”彥庵也不答應(yīng),推到西廳,夫妻想起兒子與老家人必然死于江中,痛哭一場,一夜何曾合眼。

明日早晨方起,只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走來作揖道:“先生拜揖。”彥庵一見,想來是強(qiáng)盜的兒子了,也只得還了個半禮,道:“小官何來?”那孩子就將門關(guān)上,扯彥庵到內(nèi)一間去,跪下痛哭,道:“學(xué)生姓鐵,家住浙江,紹興山陰縣人,父親名廷貴,也是兩榜出身。前年升任陜西西安府知府,帶了我母子到任,在此經(jīng)過,也被這強(qiáng)盜劫了,將我父親拋在江中。我母親遂欲投江自盡,被強(qiáng)盜扯住??蓱z我父親,在水中冒起,對著母親說:‘忍辱存孤要緊。’如此而死。母親因我家世代單傳,母死子亡,必然絕嗣。”又因父親之言,要留學(xué)生為報(bào)仇之地,遂立三件,要強(qiáng)盜依允:

“一不許奸淫婦女;二要撫養(yǎng)孤兒;三不許殺害一人,捉來人口,俱要母親發(fā)落。那強(qiáng)盜要母親順從,樣樣允從。只可憐我母子忍辱事仇,今已三年,如坐針氈。今見先生,心中甚喜,欲屈先生暫時將就,訓(xùn)誨學(xué)生,一有機(jī)會,共報(bào)此仇。諒強(qiáng)徒?jīng)Q不敢來相犯。”彥庵道:“如此說來,你是我的世侄了。令祖與家父同年,尊翁曾做過敝府吳江縣令。那年來看家父,我也會過。若果是真,我也只得權(quán)住。只恐令堂已順強(qiáng)徒,果肯再報(bào)仇否?”孩子道:“先生說哪里話!家母雖則相從,日夜暗自啼哭,急思報(bào)仇,并無虛假。”彥庵遂亦應(yīng)允。那孩子報(bào)知母親,各自歡喜。先將擄他物件一一送還,然后擇日開學(xué),送兒子拜見先生。彥庵就替他取名純鋼。

拜見畢,大王備下筵宴兩席。外邊彥庵與大王對席,純鋼坐在旁邊。內(nèi)里夫人與解氏對坐,元姑坐在旁邊。未幾席散,各個安睡。自后彥庵盡心教誨純鋼。幸喜純鋼甚是聰明,更兼苦讀。彥庵每每冷眼看他,讀書之時,常常暗淚,方信是真。讀書之暇,又教他些武經(jīng)七書,并叫他學(xué)些武藝,以為報(bào)仇根本。正是“天下無難事,只怕用心人”,不數(shù)年文武精通,師生母子,常想報(bào)仇。奈大王勢焰日盛,急切難于下手。不知此仇幾時得報(bào),金彥庵可有出頭之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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