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和文潛贈無咎,篇末多見及,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為韻 ①
龜以靈故焦,雉以文故翳 ② 。本心如日月,利欲食之既 ③ 。后生玩華藻,照影終沒世 ④ 。安得八紘罝,以道獵眾智 ⑤ 。
談經(jīng)用燕說,束棄諸儒傳 ⑥ 。濫觴雖有罪,末派彌九縣 ⑦ 。張侯真理窟,堅壁勿與戰(zhàn) ⑧ 。難以口舌爭,水清石自見 ⑨ 。
野性友麋鹿,君非我同群 ⑩ 。文明近日月 ? ,我亦不如君。十載長相望,逝川水沄沄 ? 。何言談絕倒,茗碗對爐薰 ? 。
北寺鎖齋房,塵鑰時一啟 ? 。晁張跫然來,連璧照書幾 ? 。庭柏郁蔥蔥,紅榴罅多子 ? 。時蒙吐佳句,幽處萬籟起 ? 。
先皇元豐末,極厭士淺聞 ? 。只今舉秀孝,天未喪斯文 ? 。晁張班馬手,崔蔡不足云 ? 。當今橫筆陣,一戰(zhàn)靜楚氛 ? 。
張侯窘炊玉,僦屋得空壚 ? 。但見索酒郎,不見酒家胡 ? 。雖肥如瓠壺,胸中殊不粗 ? 。何用知如此,文采似於菟 ? 。
荊公六藝學,妙處端不朽 ? 。諸生用其短,頗復鑿戶牖 ? 。譬如學捧心,初不悟己丑 ? 。玉石恐俱焚,公為區(qū)別不 ? 。
吾友陳師道,抱獨門掃軌 ? 。晁張作薦書,射雉用一矢 ? 。吾聞舉逸民,故得天下喜 ? 。兩公陣堂堂,此士可摩壘 ? 。
① 《目錄》第二卷:元豐八年乙丑(1085),山谷四十一歲。按《實錄》:是歲三月哲廟即位。四月丁丑(十六)以秘書省校書郎召到京師。時當在六七月。元祐元年丙寅(1086),是歲山谷在館中。(按《實錄》:十月丙戌除《神宗實錄》檢討官,集賢校理。)
《目錄》第三卷:《次韻答張文潛惠寄》:文潛名耒。按《實錄》:是歲十二月試太學,錄張耒為秘書省正字。此詩蓋夏初方到太學供職所作。(《內(nèi)集》六:《以團茶洮州綠石硯贈無咎文潛》云:晁子志囊可以括四海,張子筆端可以回萬牛自我得二士,意氣傾九州。)
《目錄》第四卷:本詩,按《實錄》:元祐二年四月乙巳(1087,四十三歲),徐州布衣陳師道充徐州州學教授。觀此詩陳師道之篇,以為逸民,蓋猶未得官也。而詩又有“紅榴罅多子”之句。宜以為元年秋所作。
② 老杜詩:“漆有用而割,膏以明自煎?!贝擞闷湟狻#ā肚f子》:“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薄对亼言姟罚骸案嗷鹱约灏荆嘭敒榛己?。”)《周禮》:“天龜曰靈屬?!薄蹲髠鳌吩唬盒l(wèi)侯將如五氏,卜“過之?”龜焦?!稜栄拧罚骸八刭|(zhì)五采皆皆備成章曰翬?!弊⒃疲骸奥E亦雉屬?!迸税踩省渡滹糍x序》曰:“習媒翳之事?!崩钌谱⒃唬骸棒枵?,所隱以射者也。”
③ 《孟子》曰:“此之謂失其本心?!蓖酥端透唛e序》曰:“利欲斗進,有得有喪?!薄洞呵铩坊腹哪?、襄公二十四年皆書:“日有食之,既。”杜預注云:“既,盡也?!眲⒃浮墩堄^歐陽永叔五代史詩》曰:“仲尼日月也,薄食為之既。”《論語》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蝕焉?!睎|坡謂本心者,道心也。
④ 《魯論》曰:“后生可畏?!薄稉P子》曰:“今之學者非獨為之華藻也,又從而繡其鞶帨?!薄段倪x·潘正叔詩》云:“玩爾清藻,味爾芳風?!薄恫┪镏尽吩唬骸吧诫u有美毛,自愛其色,終日映水,目眩則溺死?!薄稘h書·司馬遷傳》曰:“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薄皼]世”字本出《魯論》。
⑤ 《文選》張平子《思玄賦》曰:“結(jié)典籍而為罟兮,歐儒墨以為禽?!贝擞闷湟?。曹子建《與楊德祖書》曰:“吾王設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絃以掩之。”《揚子》曰:“獵德而得德。”蓋學道者惡眾智之為害,故欲獵而去之。
⑥ 此句指熙寧經(jīng)學穿鑿之弊?!俄n非子》曰:“先王有郢書而后世多燕說。”又曰:“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當是時,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云;而過書‘舉燭’,‘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受書而說之,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者,舉賢而用之?!嘞喟淄?,大說。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今世學者多此類?!蓖酥姡骸啊洞呵铩贰段鍌鳌肥唛w。”
⑦ 言非荊公之罪,諸儒穿鑿,遂至失其本源?!都艺Z》曰:“夫江始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濫觴。及其至江津,不舫舟,不避風,不可以涉,非惟下流多故耶?”退之詩:“東都漸彌漫,派別百川導?!薄逗鬂h書·光武贊》曰:“九縣飆回,三精霧塞?!?
⑧ 《晉書·劉惔傳》:“簡文帝曰:‘張憑勃宰為理窟?!薄稘h書·項羽傳》:“漢王堅壁不與戰(zhàn)?!?
⑨ 《漢書·張良傳》曰:“此難以口舌爭也?!薄豆艠犯てG歌行》曰:“夫婿從門來,斜倚西北眄。語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
⑩ 潘岳《關(guān)中記》曰:“辛孟年七十,與麋鹿同群游,世謂之鹿仙?!眲⑿恕督^交論》:“歡與麋鹿同群。”《論語》:“鳥獸不可與同群?!?
? 言張侯文采可以入侍。《易》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薄稘h書·蕭曹贊》曰:“依日月之末光?!?
? 逝川見《魯論》。沄沄,沸流貌。《楚辭·九思·哀歲》:“流水兮沄沄?!蓖酥姡骸袄瞬V沄去,松柏在高崗?!?
? 《選》詩:“何言相遇易?此歡信可珍。”《晉書·衛(wèi)玠傳》:“王澄每聞玠言,輒嘆息絕倒。語曰:‘衛(wèi)玠談道,平子絕倒?!表n、孟聯(lián)句曰:“茗碗纖纖捧?!?
? 北寺謂汴京酺池寺(酺池,梁孝王作。)山谷寓幾研于此。《金縢》曰:“啟鑰見書?!?
? 《莊子·徐無鬼》曰:“夫逃虛空者藜藋柱于鼪鼬之徑,跟位其空,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謦欬其側(cè)者者乎?”《晉書·夏侯湛傳》:湛與潘岳同輿接茵,時謂連璧。
? 《后漢書·光武帝紀》曰:“氣佳哉!郁郁蔥蔥。”《蜀都賦》曰:“榛栗罅發(fā)。”(《文選》作樼栗罅發(fā))此借用其字。
? 《晉書·胡毋輔之傳》:“王澄曰:‘彥國吐佳言如鋸木屑?!庇帧秾O綽傳》:“作《天臺山賦》,示范榮期。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碧迫顺=ㄔ姡骸扒鷱酵ㄓ奶帯!薄肚f子·齊物論》:“子游曰:‘敢問天簌?’子綦曰:‘夫吹,萬不同?!崩隙旁姡骸叭f簌真笙竽?!?
? 《實錄》:《呂公著傳》曰:“時科舉專用王安石經(jīng)義,士無自得學。而朝庭文詞之官漸艱其選。神宗以答高麗書不稱旨,蓋嘗以為言。”又東坡答張文潛書亦曰:“近見張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nèi)∈糠?,特未暇爾?!薄稘h書·儒林傳序》曰:“小史淺聞,莫能究宣?!?
? 元祐元年四月詔執(zhí)政大臣各舉文學,政事,行誼之臣可充館閣之選者三人。于是畢仲游及晁補之、張耒等皆召試學士院?!稌x書·孔坦傳》曰:“秀孝到,不策試,普加除署?!毙阈⒅^秀才、孝廉也。此借用?!遏斦摗吩唬骸盁o之未喪斯文也?!?
? 崔、蔡謂瑗、邕。劉禹錫作《柳子厚集序》云:“韓退之曰:‘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薄段倪x》沈休文《恩幸傳論》曰:“西京許、史蓋不足云?!?
? 《法書》:衛(wèi)夫人有《筆陣圖》。老杜詩:“筆陣獨掃千人軍?!?
? 《左傳》曰:“一戰(zhàn)而霸?!庇衷唬骸俺丈鯋?。”
《戰(zhàn)國策》曰:“蘇秦之楚,三日乃得見王。曰:‘楚國之食貴于玉,薪貴于桂。今使臣食玉炊桂?!薄稘h書·司馬相如傳注》曰:“賣酒之處,累土為壚以居酒氣,形如鍛壚?!睋?jù)張文潛集,有《初到都下供職寄黃九》詩曰:“僦舍酒家樓,推壚卷其旗,鼠壤敗晨炊,守翁噪群兒?!?
? 此句以戲文潛。老杜詩:“馬上誰家白面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薄队衽_新詠》載辛延年《羽林詩》曰:“昔有霍家姝,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diào)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
? 《漢書·張蒼傳》曰:“身長大肥白如瓠?!薄妒裰尽堃醾鳌罚骸坝宏]假鬼教曰:‘張府君如瓠壺,外雖澤而內(nèi)實粗,不足殺,令縛與吳?!?
? 《谷梁》曰:“何用見其是齊侯也?”又《后漢書·鄧晨傳》:“光武曰:‘何用知非仆耶?’”《左傳》曰:“楚人謂虎于菟?!?
? 王安石,元豐三年(1080)封荊國公。初熙寧六年(1073)三月命知制誥呂惠卿修撰經(jīng)義,以安石提舉。子雱同修撰。八年所撰《詩》、《書》、《周禮》義成,送國子監(jiān)鏤板頒行之。元豐三年八月,安石又上改定誤字焉?!蹲髠鳌罚骸笆鍖O豹曰:‘其次立言,雖久而不廢,此之謂不朽?!?
? 《世說》曰:“周弘叔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長?!贝私栌闷渥?。孔安國注《魯論》曰:“吾黨之小子,于大道妄作穿鑿,以成文章?!碧菩凇缎⒔?jīng)序》曰:“希升堂者必自開戶牖?!弊⒃疲骸把源╄徱??!?
? 《莊子》:“師金曰:‘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
? 《書》曰:“火炎昆崗,玉石俱焚?!薄遏斦摗吩唬骸捌┲T草木,區(qū)以別矣。”
? 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徐州人,文行甚高。來京師,樞密章惇欲一見之而不可。退之詩曰:“吾友柳子原,其人藝且賢。”淵明詩曰:“顧我抱茲獨, 俛四十年。”《后漢書·杜密傳》曰:“劉勝閉門掃軌,無所于及?!?
? 《易》旅之六五曰:“射雉一矢亡,終以譽命?!毕笤唬骸敖K以譽命,上逮也?!蓖蹂鲎⒃疲骸吧滹粢砸皇付鴱屯鲋?,明雖有雉終不可得矣?!贝嗽啤坝靡皇浮?,言為國之有人材,猶射雉之有矢也。《世說》注引虞預《晉書》:“陸機薦戴淵于趙王倫曰:‘蓋聞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顯?!卑础兑住罚骸肮蒙漩烙诟哕?,獲之,無不利。”繁弱,弓名也。山谷蓋用此意,但改“射隼”為“射雉”,“繁弱”為“一矢”耳。
? 《魯論》曰:“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薄对茲h》詩:“天下喜于王化復行?!?
? 兩公謂晁、張。孫子曰:“勿擊堂堂之陣。”《左傳》曰:“致師者御靡旌,摩壘而還?!弊⒃疲骸澳?,近也?!崩隙旁姡骸皻饽η①Z壘,目短曹、劉墻?!?
《宋詩鈔》:張耒,字文潛,號柯山,人稱宛丘先生,楚州淮陰人。少善屬文,游學于蘇轍,轍愛之。因得從軾游,稱其汪洋沖澹,有一唱三嘆之聲。第進士。屬陳時,二蘇及黃、晁諸人相繼殄殃,惟耒尚存,士人就學者眾,分日載酒肴事之,其名益甚。子瞻謂“秦得吾工,張得吾易?!敝櫹鄩阂病⒁谇?、晁以上。
又:晁補之,字無咎,濟州巨野人。年十七,從父官杭州,著《七述》,言錢塘山川風物之麗。時東坡為通判,正欲作賦,見之,稱嘆曰:“吾可閣筆矣?!庇墒侵Ee進士。(見張耒作晁墓志)
又:陳師道,初學于曾(南豐),后見黃魯直詩,格律一變。魯直謂其讀書如禹之治水,知天下之脈絡有開有塞,至于九川滌源,四海會同者。作文知古人關(guān)鍵,其詩深得老杜之法,今之詩人不能當也。(略見答王子飛書,全書正集十八。)
張耒贈無咎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為韻八首,其五:詩壇李杜后,黃子擅奇勛。平生執(zhí)羈靮(靮,馬韁也。),開府與參軍。舉世秉筆徒,吟哦謾云云。安知《握奇》(《握奇(機)經(jīng)》,談兵者所祖。)律,一字有風云?其七:黃子少年時,風流勝春柳。中年一缽飯,萬事寒木朽。室有僧對談,房無妾侍帚。此道人人事,誰令余獨不?
山谷嘗寫答邢居實詩及此詩與徐師川曰:“后八詩頗得意者,故謾錄往?;蚺c潘、洪諸友讀之。”
《漁隱叢話后集》三十二:后山謂魯直作詩過于出奇,誠哉是言也。如“本心如日月,利欲食之既?!背銎嬷^也。
《和邢惇夫秋懷十首》之九:吾友陳師道,抱瑟不吹竽。文章似楊、馬,欬唾落明珠。因窮有膽氣,風壑嘯于菟。秋來入詩律,陶謝不枝梧。(《內(nèi)集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