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相國自入閣之后,真是兢兢業(yè)業(yè),調(diào)和鼎鼐,燮理陰陽,無人不感激。這年新正,恰值中宮誕生皇子,萬歲爺在陽春殿召見賈中堂,又題起元妃在日何等賢淑,至今想起來還是傷心。這賈中堂便含淚叩頭,勸解了一番。又問賈中堂現(xiàn)有幾子,有無差使?賈政奏道:“臣長子賈珠少年亡故,長孫賈蘭蒙皇上天恩,是翰林院庶吉士,次子賈寶玉……”剛說到這句,皇帝就問,說:“我記得他不是中舉之后還丟過一回嗎?如今有什么差使?”賈政碰頭奏道:“皇上天恩,不棄駑駘,也是庶吉士?!庇謫枺骸澳氵€有幾個兒子?”賈政又奏道:“還有第三子賈環(huán),尚未當(dāng)差?!庇謫枺骸敖衲甓啻罅??”回奏:“今年十九歲?!庇謫枺骸百Z赦還在不在?多大年紀(jì)?如今在家作些什么?”賈政奏道:“臣胞兄賈赦現(xiàn)年七十歲,自蒙恩赦回,頗知悛改。家居無事,教教子侄們騎射?!被实塾终f了幾件官事,便說:“你出去傳給樞密院,賈環(huán)賞給五品龍禁尉之職。賈赦賞給三品的半俸,以養(yǎng)余年?!辟Z政當(dāng)面碰頭謝恩,出來傳了旨意。
回到家中,對王夫人細(xì)細(xì)說了一遍,一家人無不歡喜。自己又到賈赦那邊告述,只見賈璉捧了旨意進來,將此事回明。又對賈政道:“叔叔明日帶了三兄弟進去謝恩,我父親還是叔叔代奏哇?還是自己進去呢?”賈政道:“我今日奏的在家教你們射箭,皇上很喜歡,還說身子健壯,自然是親身謝恩的是。你就教他們辦了折子來我看?!辟Z璉答應(yīng)著去了。這里王夫人帶著李紈、寶釵、平兒、如玉過來道喜,邢夫人接了進去款待。又見奶子們抱了芝哥、苓哥進來,給爺爺請安。賈赦接過來一邊抱著一個,對賈政說:“這才是人生第一樂事呢?!闭f著嬤嬤們接了過去。賈赦說:“這怎么好呢?給你們點什么呢?”就叫小跟班的雙壽,“把我前日得的那小羊兒,一個人給一只?!贝藭r賈蘭正站在旁邊,笑著說:“爺爺,那羊是三只!”賈赦道:“三只怎么?難道這么大小子還玩羊嗎?”賈蘭笑道:“賞三個孫子,豈不是三陽開泰?”說的老弟兄兩個都笑起來。賈赦說:“拉了去罷,不許和兄弟們打架。”
正說笑著,見賈珍帶著賈蓉進來道喜。賈珍又給賈赦、賈政磕頭,說:“早膳后,旨意侄兒放了京營總兵?!辟Z政道:“昨日問你來說著,說去年你的馬箭射的很好,今日卻沒提起?!庇謱Z蓉說:“你三叔有什么不知道的差使,還要你照應(yīng)些。”賈蓉笑道:“爺爺怎么這么說呢?”賈政道:“這倒不是我謙遜,皆因你當(dāng)了這些年了,諸事自然熟悉,總別教他外頭得罪人?!辟Z蓉答應(yīng)了幾個“是”,隨著賈珍進內(nèi)給邢、王二位夫人磕頭道喜去了。
這里賈赦對賈政道:“前日璉兒回那園子收拾得了,我就二月里挑個好日子搬了去。你嫂子向來不管事,就不用去了?!辟Z政沉吟了一回說:“依我說大太太還是同去的是,不管事也是由來久矣了,然而老夫妻兩下里,到底不相宜?!辟Z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皆因他們都年輕,怕照應(yīng)不到,哥哥當(dāng)了老王八。”說的眾人都忍著笑。賈中堂站起身來說:“明日謝恩得早些進去?!闭f著帶了寶玉、賈環(huán),賈珍父子也就隨了出來。賈赦送出二門,回去。賈政對賈珍道:“你看大老爺?shù)脑?,教人怎么搭茬兒呢!”賈珍笑道:“想來又是醉了!”一路說著到了書房,早有眾門客迎了出來。這賈中堂看了折子,次日兄弟、父子、叔侄一同謝恩。回來,賈赦、賈珍、賈環(huán)到祠堂磕頭,又到賈母遺念前磕了頭。彼此兩府互相慶賀,又有眾親友家賀喜,不必細(xì)敘。
到了二月初四,是個移徙的日子。賈赦信了兄弟的良言,同了邢夫人并五位姨娘搬到萬柳莊去。一路上香車寶馬,惹的那鄉(xiāng)間人攜男抱女站在路旁觀看。有知道的,就說:“這是賈中堂的哥哥,買了何老公的園子,今日搬家?!庇钟行┤苏f:“怎么去年冬里就搬了好幾天,倆三月還沒搬完?”這些觀看之人紛紛議論。早到了萬柳莊的村口,這村中無非五六十戶人家,也有兩個小鋪子。出了西村口,遠遠望見無邊無沿的淡黃新柳,那樹林里露著一帶粉墻。臨近了,見兩岸柳樹中間是一道小溪。到了石橋邊,賈赦吩咐換馬。家人伺候老爺下車上馬,眾人圍隨。過了橋,是一條虎皮石砌的車道,通著向東的一座大門,門上嵌著漢白玉的橫匾,上邊刻著是東平郡王八分書寫的“隱園”兩個大藍字,頂上是鮮紅的一方東平郡王之寶。進了門,兩邊都是土山,上面許多樹林,此時新芽未吐,也認(rèn)不出是何果木。從山豁里望見西南上一片大水。此時早有家人飛馬報信,所以剛過山口,就有賈珍、賈璉、寶玉、賈環(huán)帶領(lǐng)賈蓉、賈蘭迎過板橋,在賈赦馬前請安,又到邢夫人車邊請了安,便張羅大老爺去了。賈璉向邢夫人道:“給太太預(yù)備下小轎,請換上轎,還有好多的路呢。”就有跟車上的仆婦、丫環(huán)攙扶下車上轎。四個小廝抬起,賈蘭隨在后邊緩緩而行。那寶玉飛也似的跑著嚷道:“這邊不好走,姨娘們的車順著車道繞到北邊,過了草橋在后角門下車罷!”眾下人都笑他多事,豈知是他天生的性情,這也不要管他。
且說賈赦騎馬過了這三折的紅板橋,便是朝東的一座抱廈,門上面橫楣是:“紫氣東來”四個字,兩邊一副對聯(lián)是:
對面青山瓜豆籬邊尋活計,繞門流水芰荷香里寄生涯。進了門,是一條石子甬路,南面一帶畫廊,西邊是個月洞門,便是通花園的路,北邊是垂花門,到了門前住了轎馬。里面五間大過廳,裝修陳設(shè)不必細(xì)說。賈赦扶了賈蘭往西院去了。這里賈璉、寶玉攙著邢夫人下轎,進了門,見平兒領(lǐng)著巧姐迎著請安。邢夫人見迎面高高的五間大正房,兩邊東西廂房,四周都是走廓,從鉆山門望去,兩邊都有耳房。邢夫人向?qū)氂竦溃骸斑@倒像你那院子的樣兒?!睂氂翊饝?yīng):“是!”賈璉指著西廂房說:“這幾天他們娘兒們就在這屋里住?!闭f著進入上房,中間是八扇玻璃落地明的隔扇,西兩間是敞的,東次間是坐落,東里間便是大太太的寢室,設(shè)擺的朱圍翠繞。邢夫人便問平兒:“我的東西呢?”平兒回道:“太太的箱子都在后西間,后東間是跟太太的姑娘們住,為的是叫著近便些。”邢夫人道:“這是兩卷嗎?怪不的那嵌扇里頭焌黑的?!逼絻赫f道:“為擱箱子,都安了閘板?!贝藭r邢夫人歸了坐,平兒捧過茶來。邢夫人問:“他們呢?”平兒說:“老爺吩咐姨奶奶們都在樓上住,自己住在樓下?!毙戏蛉它c點頭,便向賈璉、寶玉說道:“你們歇歇去罷!”賈璉說:“太太用了點心,過西院逛逛?!毙戏蛉说溃骸八餍缘认A耍埩硕凸媚?、奶奶們來,大家逛著熱鬧。”賈璉、寶玉答應(yīng)著退出。只聽后院一片笑語,原來是嫣紅、紫云、金鈴兒、玉鈴兒、延壽五位姨娘進來。嫣紅笑道:“太太不上樓上瞧瞧去,花園子比大觀園還好呢??茨俏魃讲恢卸噙h呢!”邢夫人說:“自然好,這是真山真水?!逼絻旱溃骸坝执钪蛉漳菐c雨,更看的真?!庇疋弮赫f:“什么好看,站在上頭怪暈的?!弊显普f:“什么是眼暈?這么說著好在樓底下跟著老爺住?!闭f的邢夫人也笑了,說:“真?zhèn)€我瞧瞧這后院子。”扶了延壽的肩頭,轉(zhuǎn)過隔扇,后廈兩邊都是板壁。邢夫人站在后門口一看,五間朱樓高插云漢,兩邊接連著都是游廊,靠西邊一顆合抱不交的老樹。便問平兒:“這是什么樹,這么大?”巧姐說:“榆樹,所以太太這屋子就是榆蔭堂?!毙戏蛉苏f:“你們都逛夠了罷?”巧姐說:“我跟著我父親都逛到了,我媽媽替太太收拾屋子,沒工夫?!毙戏蛉藛柶絻海骸澳銈兌嘣圻M城?”平兒說:“二爺說,過了老爺?shù)暮萌兆釉倩厝ァ!毙戏蛉说溃骸拔乙彩沁@么說呢。”
正說著,見賈珍、寶玉、賈環(huán)、賈蓉、賈蘭進來見邢夫人,都要進城。邢夫人說:“天晚了,看趕不進城去。”賈珍瞧了瞧表,申正二刻十分,說:“不晚,侄兒是不敢在外頭住?!敝灰娰Z赦進來說:“叫他們走罷,都是有差使的?!庇谑琴Z珍等告辭出去。走到院里,邢夫人說:“寶玉告訴你們太太,來的時候千萬請二位親家太太、姑奶奶們,都是至親,我就不下帖子了?!辟Z赦說:“你們?nèi)チT,天不早了?!北娙舜饝?yīng)出去。賈璉看著他們上了馬,十幾里路,一轡頭就進了城門。同到榮府,見了賈政夫婦,說了些隱園的景致。賈珍父子在西府吃了晚飯,自回寧府不提。
卻說賈赦雖是隱居,真應(yīng)了古人說的那一句:“富在深山有遠親”,每日送禮的絡(luò)繹不絕。溫居的未完,接著又是祝壽的。就是那些宗親王位也都送了禮來,還要親身來祝壽,都回了不敢當(dāng)。賈赦這日在上房向邢夫人母子說道:“我想,生日那兩天,只怕客多。倒不如三月初三,請二太太和親家太太們出城來逛逛?!庇謱Z璉道:“如有送戲的,一概辭謝。就說園子里沒地方?!毙戏蛉苏f:“請他們索性住幾天。”賈赦道:“很使得,我挪到那葫蘆屋子住去,你就和媳婦商量罷?!逼絻喊筒坏帽婃⒚脕頍狒[,等賈赦出去,他就和邢夫人商量鋪排屋子。誰在那屋里,誰和誰同住。那些小姨娘聽了,無不歡喜。邢夫人道:“二太太和親家太太們就在這我屋里很可以,倒是初三不好請他。”平兒說:“想是老爺忘了。”邢夫人道:“初九是二爺?shù)纳?,莫若請初八來,大家熱鬧熱鬧?!北憬匈Z璉將此事回了老爺。賈赦笑道:“我老糊涂了,我連你的生日都忘了。也不用下帖子,二太太生日你們兩個自然是進城自處,都口請罷?!?
這隱園主人忙了幾天,已到三月初一。賈璉夫妻帶著巧姐回家,與王夫人拜壽。闔家歡樂了幾天,各處都請準(zhǔn)。似此春光明媚的時節(jié),誰不愿到郊外去游春散悶。
到了初七這日,都來榮國府會齊,更有各房的丫頭如同告奮勇的一般,都要跟去。那知王夫人不許多帶人,自己就帶玉釧和小丫頭增福兒,其余每位只許帶一個人。薛姨媽帶同喜,李嬸娘的是秋香,眾姊妹們各帶丫頭一個。惜春因拜斗的工課未完,托故不去。李綺有服,賈蓉妻胡氏患病,余者盡都愿去。早將衣包、行李打點出來,又有送賈璉的壽禮。初八黑早就起來梳妝,都到王夫人上房吃點心。薛姨媽對李嬸娘道:“聽見說路遠的很,倒不如我們同車,一路上也好說說話兒。”李嬸娘笑道:“敢是好,我自進了京,從沒出過城?!闭f著,婆子回道:“都預(yù)備齊了?!庇谑谴蠹覄由怼M醴蛉耸且怀怂娜司G轎,薛、李二位同坐一輛藍呢轎車。眾姊妹們都是朱輪翠蓋八寶香車,后面便是十?dāng)?shù)輛跟車。又有幾輛拉行李的三套大車,竟把這條榮府大街塞滿。一路上香塵滾滾,出了城門,竟奔萬柳莊而來。
不一時,到了隱園。下了轎車進內(nèi),就有邢夫人婆媳帶著巧姐并五位姨娘迎接,彼此請安問好,不必細(xì)說。到了上房,又請賈赦相見,賈赦道:“早些吃了飯,二妹妹讓著二位親家太太和姑娘們到各處逛逛?!蓖醴蛉舜饝?yīng)著說:“請大老爺歇著罷,不用張羅,都不是外人?!毖?、李二位齊說:“既到名園,自然都要瞻仰的?!庇终f了幾句話,賈赦自到外邊去了。
這里吃過飯,大家換了衣裳。平兒回道:“給四位老太太預(yù)備下小轎了?!毖σ虌尩溃骸安挥美廴耍覀冏咧淞T?!逼絻赫f:“太太們可走不來,連我們走著還使的荒呢。這程子大老爺很高興,前幾天就催著二爺拾掇屋子,擺陳設(shè),說親家太太們都是見過世面的,別叫人笑話?!崩顙鹉镄Φ溃骸斑€怕笑話呢!我今日出了城,連東南西北都辨不出來,惹的這老姐姐可笑我?!闭f著四位太太扶著丫頭出了垂花門。賈璉、賈蓉、賈蘭伺候上了小轎,賈璉說:“蓉哥跟太太們?nèi)?,叫蘭哥伺候姑奶奶們。”蓉、蘭二人答應(yīng)了“是”。賈蓉前面引路,后邊跟著幾個丫環(huán)、仆婦往西園去了。
這里眾人花枝招展,袖帶飄揚,出了垂花門,上了對面的畫廊。進入里面,是臨水的一溜十二間連房,前邊是朱紅欄干,里邊盡是曲折。裝修一色文竹的桌椅床凳,擺著些小巧陳設(shè)。走到盡西頭,是座小小的抱廈,青山石砌的臺階,階下一株空心老柳,那細(xì)絲直垂到水面,隨波飄蕩。樹根上系著兩只畫舫?;仡^看這門上掛著塊匾,是“愛蓮精舍”四個字,兩邊一副對聯(lián),寫著:
翠扇輕翻朝露凈,紅衣笑舞晚風(fēng)斜。
順著抱廈繞到后廊,是一片竹林。穿過竹林,迎面是峻贈崛岉的高山,隱著個洞門,門上刻著:“云根”二字。眾人隨著賈蘭進了洞門,是一條彎彎轉(zhuǎn)轉(zhuǎn)的山道,盤到上頭,一片平坦。周圍是玉石欄干,中間石子甬路,東邊一棵虬枝老怪松樹,下開著兩棵紅白的辛夷,西邊盡是五色含苞牡丹。湘云說:“可惜早了幾天?!碧酱旱溃骸皼]什么可惜,左右你是個沒事人,住到牡丹卸了再回去?!毕懔饷鸵换仡^說:“你們往西南看罷!”于是眾人一齊觀看,見正西上一望無極,云端里隱著層巒疊
山獻的西山,正南上看不見別的景,倒盡是密密濛濛的煙柳。走上臺階,是四面出廊的五間敞廳。明柱上的對聯(lián)是粉地綠字,寫著: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寶釵道:“雖是兩句舊詩,在這個地方實在的恰當(dāng)。”抬頭看那匾時,是“覽勝軒”三個狂草。當(dāng)?shù)胤艔埼氖偳兜拇罅_漢床,圍著十二扇大理石天然山水的屏風(fēng),兩邊八張花梨嵌石太師椅,四張茶幾。尤氏道:“咱們歇歇罷!”大家坐下,又看東山墻上掛著藍瑛畫的“海屋添籌”大橫披,條案上設(shè)擺著幾件夏鼎、商彝,西面可墻的一塊大玻璃,一張水晶鑲的方桌,四張幾凳。正看著,婆子們掇了茶來。寶釵擎杯嘆道:“可惜這樣勝境,兩個人沒看見!”說著眼圈兒一紅。湘云道:“你說的自然是林姐姐和鳳姐姐了?!钡叵缕抛咏友缘溃骸白蛉胀砩衔覀兡棠滔肫痤^里奶奶,還傷了會子心呢。”眾人聽了,都覺傷感。尤氏說:“走罷,看太太們等急了?!闭f著就轉(zhuǎn)過屏風(fēng)。
后檐下開著幾株海棠、梨、杏,往北一看,盡是稻田,籬笆圍著幾間草房。西北犄角上,一片雪白。賈蘭指著說:“那就是葫蘆屋子?!边@里慢慢轉(zhuǎn)下盤道,原來山后是片桃林,枝上開滿了通紅的桃花。底下都嬌黃的菜花。順這羊腸細(xì)路出去,北邊一座草亭,幾塊太湖石倚著幾竿修竹。過了小橋,只聽水響,迎面小小院落,綠竹花幛,門上鑲著“小香雪林”四個楷書。院中別無雜樹,種著二三十棵白丁香。三間小小的書齋,門窗之上盡是一色的藍玻璃。房中是一明兩暗,西間掛著香色軟簾,門上貼著“寄盦”二字,便知是賈赦的臥室,不便進去。
賈蘭過來開了迎面穿衣鏡的消息,玉釧笑嘻嘻的迎了出來,說:“太太等急了,這會子才來?!庇仁系溃骸拔覀冞€打了個茶尖呢?!边M了境門,窄窄的一間穿堂,望里一看,十分深杳。見太太們都在東窗下坐著,當(dāng)?shù)胤胖鴤€二尺多高、徑過有三尺多大的石盆。李嬸娘笑道:“快看寶貝罷!”邢夫人說:“真是寶貝,盛上水冬暖夏涼。”眾人繞著細(xì)細(xì)的觀玩,寶琴道:“這樣好東西,必該還有字?!毕嬖普f:“我們找找!”看了半天,探春說:“這蓮花瓣上刻著泰和三年七月制。”寶釵道:“怪道這么好,原來是金章宗時的東西?!庇仁闲Φ溃骸皠e說洗頭,就是洗澡也夠了?!闭f的眾人都笑起來。又見西窗外黑壓壓的竹林,東窗外老樹上纏著些朱藤,亂堆著幾塊假山,從石縫里瀉下一股激湍。岫煙道:“我說那里水聲呢!”香菱問寶釵:“不是有兩個古字嗎?怎么沒看見!”寶釵道:“我也沒見?!逼絻褐钢T上說:“那不是!”果然有塊小方石,刻著“自在”二字,并無款識。于是眾人歇了一會,邢夫人說:“只怕都餓了,咱們回去罷!”王夫人說:“我們逛了這多半天,大老爺躲到那兒去了?”平兒說:“東山后頭添蓋了四十多間,所有外書房、廚房、馬圈、下人房都在那邊?!蓖醴蛉苏f:“我說怎么沒奴才們的屋子呢?!闭f著出了小香雪林。
早有賈璉派人撐過船來,眾人上船,望著那覽勝軒,真似瑤臺仙境。一路行來,從愛蓮精舍下船回去不提。
到了次日,賈璉進城,各處行了禮,趕回園子。
到了十五,賈赦的生日。有許多親友,又有本家子弟們都來拜壽。吃了面,約著在柳林中間那條坦平黃土道上去試馬。為首的是賈珍,領(lǐng)著一班年輕公子,你賭我賽,十分高興。偏偏的樂極生悲,把個賈芹掉下馬來,跌了個半死,不敢著老爺們知道,悄悄抬了進去。眾人甚覺掃興,此時日已銜山,都告辭進城。不知賈芹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