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幕

人　物

妙　常——即武則天。

妙　玉——庵內(nèi)女尼。

妙　真——庵內(nèi)女尼。

老　尼　宮人甲　宮人乙。

地　點

感業(yè)寺內(nèi)。

時　間

唐高宗永徽三年五月。武則天年二十八歲。

布　景

感業(yè)寺的正殿。

正面供著釋迦及佛門弟子的神像，像前均燃佛燈。下面供有香案，香案上除香燭、紙馬等供品外，尚有紅布匾額等數(shù)事。

殿上，更懸著一金字匾，上書“佛光普及”，款落高宗御筆等字樣。

左右開窗，作長方隔形，窗外月影綽約。左開角門，供出入。

香案下有繡墩。左方尚有桌椅數(shù)件，桌上散堆著狼藉杯盤。

整個布景在肅靜中雜著零亂。

〔開幕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月光清冷的從窗欞內(nèi)映進來，使得舞臺上在暗淡之中，還顯得有些凄涼。

〔感業(yè)寺內(nèi)，這一天曾經(jīng)歷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大變動，原因是唐高宗在白天曾來這里拈過香。在一向是枯井一樣和外界間隔的生活里，經(jīng)過了這一變動，也不免掀起了絕大的波瀾，而熱鬧之后又歸于冷清，也頗使庵內(nèi)女尼們觸動了一向壓抑著的哀思。

〔臺上香煙繚繞，紅燭高燒，鐘磬聲悠然響起，老尼正趺坐神前默默禱告。

〔神前櫥案上因白天曾供奉高宗素餐，還沒有收拾好，所以顯得杯盤狼藉。

老　尼?。钫b）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蚊子真多……（因為時正五月，天氣酷熱，蚊子似乎有意和她開玩笑，不時撲向她的頭臉，她也不時伸出手來，猛然向空中抓撲著）大慈大悲……啊噢咿唔……（又猛然向空中撲去，這次似乎有所得，便立起身，湊到紅燭跟前去張開手）跑了，王八蛋！這么多蚊子，一定是后面那臭水溝里的。早就叫她們點蚊香，偏不聽話，這些爛掉蹄子的丫頭們?。ê鲇兴颍旨泵虻缴裣袂埃┌∴捱捺?，我佛大慈大悲，咿噢啊噢……（又猛然伸手向空中撲去，無所得，煩躁地站起來）今天是怎么回事，心里這么煩，經(jīng)也念不下去，功課也作不完了，（又猛然伸手向空中撲去）蚊子也來搗亂。我老了，不中用了，快近七十歲的人了，難道向她們年輕人似的，愛熱鬧，想……啊，罪過，罪過，阿彌陀佛……菩薩要責罰的。責罰，菩薩真會責罰嗎？四十年來，我天天看見這四堵墻，天天看見這些含笑的菩薩，菩薩為什么要笑呢，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葱δ?？啊喲，我這是做什么呀?。泵蛳拢┌浲臃穑。ù舐暷睿┌『龠藓?，彌拉磨擂……（又煩躁地站起來）不行，不行，這可真怪，我總是……（回身指菩薩）你別笑了好不好！蚊子！高宗皇帝今天來了，高宗皇帝真可愛……唔，天哪，（指墻壁）你這些墻，別站在這里好不好，求求你，滾開吧！讓我看看外邊是什么樣兒，我老了，快死的人了……嘿，我這是說什么呀?。ㄗ匝宰哉Z地）再念經(jīng)吧，不中用！求求菩薩吧，也不行?。ㄒ晦D(zhuǎn)臉望見神像，便指著它）你們?yōu)槭裁蠢鲜沁@一副臉色，變個樣兒好不好？蚊子！高宗皇帝也會笑，可是笑的多好看，多聰明，……等等，讓我想想，在吃飯的時候，他那一笑，是不是向著我，是不是……（趕緊跪下念經(jīng)）嘿磨一嘿，磨拉木陀……（又站起來）不對，不對，也許不是向我笑。我想起來了，大概是向她們年輕人，可是誰呢？（生氣）這還了得，她們竟跟皇帝笑起來了！做尼姑才到了三年，就跟男人勾搭起來了，這還了得，這……我是不答應(yīng)的！可是誰呢，妙真嗎？那孩子平常就老實，多說一句話，全要臉紅，不是，不是！妙玉嗎？究竟還年輕，平常雖說喜歡調(diào)笑，可畢竟是個孩子，大概不敢。那么，只有妙常了！對了，一定是妙常，這丫頭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在宮里的時候，聽說和當今皇帝就有一手。她的名字那時候叫個媚娘，總是個媚惑人的老手嘍。（更生氣）一定是她，豈有此理！對了，在皇帝說“擺駕回宮”的時候，她還向皇帝溜了一眼，這丫頭！我得教訓教訓她，罵她幾句，打她幾下，不然菩薩也不答應(yīng)的?。ü致暤亟校┟畛?！妙常！怎么，死絕了嗎？妙常！

〔妙玉和妙真上。〕

老　尼?。▍柭暤貑枺┟畛Ｄ?？

妙　玉?。☉?zhàn)戰(zhàn)兢兢地）恐怕在后面佛堂里吧！

老　尼　什么，一個人躲在佛堂里想男人嗎？太沒樣了！

妙　玉　你老人家平常不是說，我們佛教應(yīng)該以清凈為主嗎？

老　尼?。◥佬叱膳┣鍍?？別跟我搗鬼！你們那心思，我懂得的。（大聲叱叫）妙真，站好，別歪歪斜斜裝得像個美人似的！手干嗎老托著下巴？放下來，站也沒有一個站相！

妙　真?。ㄊ芰宋频模煾?！

老　尼　別說話！一個年輕的尼姑，最好一天到晚別開口，一開口就是“誨淫”，“誨淫”懂吧？在我像你們這樣年紀的時候，除了念經(jīng)以外，整整有三個月沒開過一次口……

妙　玉　可是……

老　尼　什么“可是”！站好，把手合到胸前去。連聽講道的規(guī)矩全沒有，連手全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還做什么尼姑！（稍停，略微松了一口氣）圣天子做事是不會錯的，把你們打發(fā)到尼庵里來，是讓你們懺悔的！我有一種預感，這種預感是——算了吧，蚊子真多，早就叫你們點艾草熏熏，偏不聽話！

妙　玉　我們現(xiàn)在就熏熏吧！

老　尼　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們還是先收拾收拾這些家具吧！我的功課全做完了。還熏它干嗎？佛爺有靈光保護著，是不怕咬的！凡人，才怕咬！妙常哪兒去了？妙常！妙常！這東西，我一定得教訓教訓她?。ㄋ宦愤汉戎拢裁钣窈兔钫鎸ν艘谎郏隳厥帐皷|西。〕

妙　玉?。▏@一口氣）唉！

妙　真　（也嘆了一口氣）唉！

妙　玉　想起來，日子過得也很快，我們出宮做尼姑，全三年了！〔妙真無語。

妙　玉　當初要是父母有錢，在衙門里打點打點，我們這時候也許嫁了人，生了孩子吧？〔妙真無語。

妙　玉　這種日子真是難受，當先皇死的時候，要把我們派了殉葬，一死拉倒，也許好一點吧？

〔妙真無語。

妙　玉　你為什么不講話呢？

〔妙真仍無語。

妙　玉　你真聽信了那老婆子的話，不開口了嗎？

妙　真?。ㄟt疑地）又何必講話呢？

妙　玉　講講倒好一點。這樣談?wù)務(wù)f說，時間倒好像過得快一點似的。

妙　真　我沒有話講，在我什么全是一樣的！

妙　玉　我偏要你講話！

妙　真　（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地）講什么呢？

妙　玉　從前在宮里的時候，日子雖說難熬，可究竟要好一點。那時候，我還有很多希望，現(xiàn)在是什么希望全斷絕了！什么全離開我了！什么全隔在墻外邊了！

妙　真　（覺得自己應(yīng)該講話，可是講不出，所以重復著妙玉的話）什么全隔在墻外邊了！

妙　玉　叫我怎么好呢，叫我怎么說下去呢？

妙　真　妙玉好孩子，別說了，我的心碎了！

妙　玉　難道真像那老太婆說的，是我們前生造的孽嗎？——我就不信！

〔妙真無語。

妙　玉　要是能像媚娘姐姐那樣，閑下來能夠做幾首詩，也就好了！

妙　真　就好了！

妙　玉　你看見過媚娘姐姐的詩嗎？

妙　真　詩？啊，你說什么？

妙　玉　怎么，你這人心里想什么呢？

〔妙真無語。

妙　玉　難道我說了這么多的話，你全沒聽見嗎？

妙　真　（激動地）別管我吧，別管我吧！

妙　玉　媚娘姐姐的詩真好，要我念一首給你聽嗎？

〔妙真無語。

妙　玉?。ǔ姡翱粗斐杀趟技娂姡俱仓щx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當她念最后一句的時候，門外忽有笛子聲音和著她的腔調(diào)響起。她傾聽半晌，笛聲悠然止住。

妙　玉　你聽，這是哪兒來的笛子聲音？

妙　真　噢，我不聽，我為什么要聽呢？“開箱驗取石榴裙”，天啊，你為什么要挑撥我呢？你為什么要使我受罪呢！你走吧，離開這兒，離開這兒，留我一個人；我只要一個人，走吧，走吧！

妙　玉?。@懼地）你簡直讓我莫名其妙！

妙　真?。植赖兀┠闶钦l？你為什么立在我的眼前？滾開！魔鬼！

妙　玉　你瘋了嗎？你怎么了？

妙　真?。ò肷危]有什么，沒有什么！別怕，我不過是……我常常這樣的！總覺得有些魔鬼站在我的面前，各種各樣的，它們要吃掉我，要吃掉我……唉，你說什么？說下去吧，說詩，是不是……

妙　玉　對咧，你瞧，那詩多有意思！

妙　真　是有意思！

妙　玉　我告訴你吧！咱們寺內(nèi)后面不是有一個水溝嗎？那水是直流到外邊去的。媚娘姐姐常把她的詩寫在樹葉子上，丟在水里，她說，也許會有有心人拾去呢！

妙　真?。ㄈ粲兴嫉兀┮苍S是個秀才吧？

妙　玉　還許是個將軍呢?。ò肷危┘词故莻€將軍，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們活著，連樹葉子全不如。樹葉子還可以隨著流水，流到外邊去；我們呢，卻只有眼看著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

妙　真　并且誰都不記得我們，誰都拋棄了我們！

妙　玉　你今天怎么了？

妙　真　我！

妙　玉　我看見你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怕是真的病了吧？

妙　真　沒有什么。

妙　玉　沒有什么，怕不見得！你今天話都懶得說，說也沒有倫次，簡直變成傻子了！

妙　真　我怕我要死了！

妙　玉　怎么？你……在佛爺面前胡說八道的！我勸你還是去睡一會兒吧。

妙　真　我睡不著！

妙　玉　躺躺也好哇。

妙　真　躺著更難受！

妙　玉?。ê眯牡兀┠敲?，跟我談天吧。

妙　真　我談不來，我一句話也不想說。

妙　玉　那么，怎么好呢？你想做什么？

妙　真　我只想死！

妙　玉　真糟！怎么想來想去只有這一條路呢？

妙　真?。拥兀┪一畈幌氯チ耍∥一钪蓡崮?？我一生下來，就注定要受苦的。我苦已經(jīng)受夠了！妙玉妹妹，求求你，讓我死吧！

妙　玉　這我怎么好答應(yīng)你呢，我也沒有這個權(quán)利呀！噢，我想起來了，怕是因為今天高宗皇帝來了，你就害起相思病來了吧？

妙　真　不，不是。妙玉妹妹，一個像我這樣年紀的女人，心里想什么，你是不會理解的！

妙　玉　我知道，你在想男人！

妙　真　我恨透了男人了！

妙　玉　這是媚娘姐姐說的話。

妙　真　是的，是媚娘姐姐的話，可是……

妙　玉　可是媚娘姐姐說得到，就做得到。你盡管放在嘴里說，心里卻想，對不對……

妙　真　也許對，也許不對。我什么全想，什么全不想。我想山，想水，想土地，想自由的呼吸。哪怕是再有一天，一個時辰，讓我再像孩子似的，到野外的草地上去自由地呼吸一下，我就死也甘心了！

妙　玉　可是不能夠了！

妙　真　永遠的不能夠了！

妙　玉　不，也許能夠！妙真姐姐，鼓起勇氣來吧！媚娘姐姐說的好，事在人為，也許有一天……

妙　真　沒有了，那樣的日子不會有了。他們把我關(guān)起來了！把我關(guān)在這監(jiān)牢似的尼庵里了。他們?yōu)槭裁床粴⒘宋?，為什么留下我，為什么呀?

妙　玉　因為他們高興……

妙　真　等等，我仿佛聽見有人來了！

〔靜了幾秒鐘。

妙　玉　你活見鬼！

妙　真　沒有什么，我常常這樣的。我常常覺得有人挨近了我，常常做些可怕的夢，可是什么也沒有！……

妙　玉　真奇怪，媚娘姐姐究竟到哪兒去了？

〔妙真不語。

妙　玉　媚娘姐姐真是個怪人！

妙　真　究竟她為什么叫做媚娘呢？

妙　玉　不曉得。聽說是太宗皇帝給她起的名字。這三年來，幸虧有她，給我們說笑話，尋開心，背人的時候……

妙　真　可是近來她的笑話也越說越少了！

妙　玉　她也一天比一天瘦了！

妙　真　想到連她這樣的人，這樣的聰明，這樣的有才學，這樣的有毅力，也要好歹地死在這尼姑庵里，我們仿佛也就心安一點了！

妙　玉　每天，她說笑話的時候，我真想哭。近來有好幾夜，我醒來的時候，聽見她在床上翻身，輕輕地嘆氣，我真替她難受?？墒俏也桓掖驍_她，我怕傷了她的心。她這個人，是不愿意在人前顯出自己的弱點的……

妙　真　你聽，這不是她在笑嗎？

〔這時舞臺后部突然傳來一陣怪笑聲。

妙　玉　是的，這是她，她到這兒來了！

妙　真　那老太婆竟沒有找到她，真是怪事。

〔笑聲不絕，妙?！次涿哪铩?。

妙　?！」∧銈冞@兩個傻瓜，原來躲在這兒啦！

妙　玉　媚娘姐姐，什么事這么好笑??！

妙　常　太有趣了！有趣極了！快來，快來，你們聽到笛聲嗎？來，我講笑話給你們聽！

〔妙玉很快地走過來，妙真卻站著沒有動。

妙　常　妙玉，你坐在這兒！妙真……怎么，妙真，你臉色為什么發(fā)青，眉頭為什么皺得那么緊，有什么不舒服嗎？

妙　真　沒有什么。

妙　常　那么，快過來，坐在你媚娘姐姐旁邊，聽了我的笑話，你一定會開心的！你們猜我到哪兒去了？

妙　玉　不曉得！

妙　?！∥覀兒笤翰皇怯袀€臭水溝，臭水溝旁邊不是有堵缺了口的墻嗎？那兒很幽靜，到晚上，除了蟲子叫以外，更是一點聲息也沒有，我很喜歡那地方。近幾個月來，我?guī)缀跆焯焱砩弦粋€人偷偷地到那兒去散步，不管有月亮沒有月亮，我一個人坐在那水溝旁邊，聽著蚊子叫，聽著樹葉子響，就仿佛做夢一樣，幻想著許多事情，許許多多的事情，一時，把眼前的煩悶倒也拋開了。

妙　真?。ㄉ钌畹貒@了一口氣）嗐！

妙　常　可是近來卻不對了！

妙　玉　怎么了？

妙　?！」?，一個男人，一個壞蛋。

妙　玉　這是誰呢？

妙　常　你瞧你急得這個樣子，我曉得他是誰呢！

〔妙玉不語。

妙　?！那坝行r候，我不是偶然高興寫過幾首詩嗎？又不是因為偶然高興，把它寫在樹葉上，讓它隨了流水飄出寺外嗎？誰知道其中有一首竟被這壞蛋拾去了！

妙　玉　真是巧極了！

妙　?！∮谑沁@個壞蛋，就天天走到墻外來念這首詩，并且吹著笛子；有時候還故意拾些石塊拋進寺里來，我從來沒理過他。今天晚上，也是我心里煩躁，就故意咳嗽了一下，誰知他倒機警，馬上就應(yīng)了聲。我就說：“你是誰呢？”他立刻背了一大篇，什么……家住哪里，姓甚名誰等?！叮乙灿洸磺迥窃S多！

妙　玉　這樣說，這人倒未免有情了！

妙　?！∈裁次疵庥星椋€不是個行為不檢的東西！家里女人玩厭了，跑到尼姑庵里打野食來了。后來我就故意賣弄了兩手，讓他爬進寺來，他一聽說，立刻就上了墻！

妙　玉　你呢？

妙　?！∥遥铱匆娝狭藟?，就躲起來了。

妙　玉　為什么？

妙　?！槭裁矗易约阂膊粫缘脼槭裁?，當那男人在墻外念詩的時候，我還可憐他；等到我一看見他，我就恨他，我不由得就想捉弄他。看著他那著急的樣子，我真開心，這三年來，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過！

妙　玉　以后呢？

妙　?！∫院螅院笏椭敝弊雍埃骸懊钊藘?，你在哪兒呢？你在哪兒呢？”他越著急，我越生氣，要是我能夠，我真想拾一塊石頭打在他的腦袋上，把他打死……

妙　玉　呀，那不出了人命嗎？

妙　?！∩笛绢^，就是因為怕出人命，我才沒下手??！誰知正在這時候，那老太婆忽然來了！

妙　玉　哦……

妙　真　那傻瓜還在墻頭上喊：“你在哪兒呢？”那老太婆嚇壞了，她就問：“你是誰？”那家伙一見有人答言，立刻跳下來，一把就把老太婆抱住了！

妙　玉　噢！

妙　真?。ㄍ蝗还致暤匦Γ┕?

妙　常/妙　玉（見妙真笑得奇怪，同時嚇住了）妙真！

妙　真　哈哈哈！

妙　?！∶钫?，你瘋了嗎？

妙　真　哈哈哈！

〔老尼匆忙地上。

老　尼?。▍柭暎┬κ裁?！

〔妙真一見老尼，忽然停住。

老　尼　笑什么！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咧嗎？把手合到胸前去！妙常，過來！

〔妙常不語。

老　尼　問你，你曉得你犯了罪嗎？

妙　玉?。ù笾懀煾福∧遣皇撬?

老　尼　住嘴！沒問到你，就別說話！站好！妙常，問你，你還曉得你這是在尼庵里修行嗎？

妙　常　師父，我不曉得你老人家說的什么！

老　尼　不曉得，哼！我是說的今天白天的事！

妙　常　白天嗎？

老　尼　難道還是晚上嗎？晚上，這寺里鬼也沒有一個，諒來你也不敢做什么越份的事！

妙　?！。ù鬄轶@異）哦！這真奇怪了！

老　尼　什么？奇怪！哼，我早知道你不是個東西，天生的淫賤坯子！

妙　常?。ㄒ矃柭暤兀煾福?

老　尼　怎么，你想跟我吵架嗎？

妙　?！∥以趺锤腋臣苣兀坎贿^要是我沒做錯了事，我是不愿意接受責罰的！

老　尼　什么，好大膽！我說你錯，你就錯了！你還敢賴嗎？我把你攆出去！

妙　?！∥覀兎鸺沂遣淮蛘N語的！我究竟犯了什么戒規(guī)呢？

老　尼　你大聲對我講話，就該打死！

妙　?！∴蓿@我倒沒聽說過！

老　尼　并且你又跟皇帝擠眉弄眼！

妙　?！∈裁矗煾钢v話要守點分寸！

老　尼　我說你擠眉弄眼，你就是擠眼弄眼！守什么分寸，你難道還想到衙門去告我嗎？——跪下！

妙　?！〔?，我不能……我為什么……

老　尼?。▋春莸兀┕蛳拢。▋春莸啬笞∶畛５氖滞螅?

〔妙常掙扎不得，終于跪在地下。

老　尼　妙玉，給我拿戒尺去！

妙　玉?。ㄟt疑地向老尼求情）師父……

老　尼?。ㄟ沉R）快去！

〔妙玉慢慢地把戒尺遞給老尼

老　尼　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嗎？

妙　常　不！

老　尼　伸出手來！

妙　?！。ㄍ蝗徽酒饋恚┎?！不！不！即使我承認了，你也沒臉責罰我！今天晚上……

老　尼?。獾冒l(fā)抖）住嘴！

妙　?！〗裉焱砩?，我親眼看見你在后院臭水溝旁邊，躺在一個野男人的懷里……

老　尼　什么，喝，什么?。ㄒ唤涑叽蜻^去）

〔妙常躲開，老尼又一戒尺，妙常又躲開。

〔外面敲門聲甚急。

老　尼　（聽見敲門聲，停止了毆擊）妙真，你還呆在那兒做什么，沒聽見敲門嗎？

〔妙真下。

老　尼　什么人深更半夜地來打門！真是豈有此理！

〔妙真帶領(lǐng)了兩個宮人上。

宮　人　（手捧圣旨）圣旨到，跪！

〔老尼為首，妙常、妙玉、妙真一齊跪下。

宮　人?。ㄐx圣旨）“武媚娘即刻進宮，欽此?！?

〔半晌。

妙　?！≈x謝你們！請你們外面等一會，我收拾收拾就走。

〔兩個宮人下。

妙　玉　（站起來）啊，姐姐！

〔妙真也一聲不響地站起來，仿佛很受了一些刺激。

妙　?！。ɡ湫χf）這倒是想不到的。我以為我一輩子就老死在這尼庵里了呢！

妙　玉　姐姐這次進宮，一定會大富大貴的！

妙　?！〈蟾淮筚F嗎？

妙　玉　像姐姐這樣的才學，這樣的聰明，怕不壓倒皇后嗎？

妙　?！』屎笥惺裁聪∑?！

妙　玉　姐姐！

妙　?！。ㄒ粋€字一個字地）我武媚娘想不到也有今天……（向妙真）妙真你不替我高興嗎？

妙　真?。ù羧裟倦u）我……高……興！

妙　?！∧愫孟窈茈y過的樣子？

妙　真　我……難……過！

妙　?！。▽夏幔煾改?，為什么還跪在那里？

老　尼?。ㄒ恢本蜎]有站起來。這時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tài)似的，便急忙站起來）噢，你瞧我這老糊涂，我倒忘記了，你不是還要收拾收拾嗎？讓我……

妙　常　這又何必呢，如果我得罪了你，希望你別記在心上。

老　尼　這是從哪兒說起呢！你不怪我，我就感恩不盡了！

妙　?！」帜悖惺裁蠢碛晒帜隳?！我們女人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別以為我進了宮，就比你們強，那反正是一樣的！也許我的命運還不如你呢。你現(xiàn)在羨慕我，為我高興，但是，我，我……

妙　玉　姐姐，你流淚了！

妙　?！〔唬覜]有流淚，我武媚娘是永遠不會流淚的！

老　尼　（慢慢地）你這人心真好，我早就知道你要飛黃騰達的。你瞧你真漂亮，難怪高宗皇帝會愛你，就是我……我簡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妙　?！∶钣?，妙真，過來給師父磕頭！

老　尼　不，不，你，你怎么……

妙　?！∵@兩個孩子，我暫時托給你了！萬一有一天，我武媚娘成了人，是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記住，她們和你一樣命苦，一樣的見不著天日，一樣的受著虐害，可是你比她們強！她們還年輕，你已經(jīng)老了。最難忍受的時候，你已經(jīng)度過了。你應(yīng)當憐惜她們，……怎么，妙真你覺得怎么樣？

妙　真　（哭泣）我有點頭暈，沒有什么！

妙　?！√貏e是妙真這孩子，她身體弱，經(jīng)不起摧折，她太年輕了！

妙　真?。☉K厲地）姐姐！

〔宮人上。

宮　人　請武娘娘立刻動身吧，萬歲爺還在等著呢！

妙　?！『茫僖姲?！是的，我是你們的姐姐，我要做你們一個好姐姐?。ê蛯m人們下）

〔老尼隨下。

妙　真?。◤埬克亩?，茫然若失。半晌）媚娘姐姐走了嗎？

妙　玉　是的！

妙　真　好，她走了，離開這兒了，離開我們了，離開這個監(jiān)牢了。我也要走，我為什么還呆在這里？妙玉，我們走吧！

妙　玉　到哪兒去呢？

妙　真　我要沖出去，我要……（她因為神經(jīng)過度的興奮，突然暈倒了）

妙　玉　妙真！

〔老尼匆忙地上。

老　尼　吵什么！啊，怎么啦？怎么啦？噯喲！這可怎么好呢？

——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