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增訂新編后序

經云：“上工治未病。”如扁鵲之望齊桓，能于病之未來洞見癥結。茍俟其既見而治之，不探其得病之源，雜投方藥，縱獲暫瘥，而元氣日損，客邪易侵，百病叢生，病加于小愈，殆矣！

治國亦然。我中國之病，其源在于學非所用，遇事推諉；其流在于粉飾徇私，見利侵權。自南敗于法，北敗于日，于是兵力之弱，軍械之窳，府庫之空，學校之陋，吏治之壞，工商之衰，民心之渙，向之上下相蒙者，至此予人以共見。

東、西各國假保商、護教之名，肆蠶食鯨吞之計，既據港口，復窺腹地，購糧練兵，以我之矛刺我之盾，明告譯署，謂某省不可讓人，長江、西江各口內地任彼通商行船。而我國工商旅食彼國者鄙為野蠻，非驅逐出境，即重征身稅。種種欺侮，凡有血氣，共抱不平，稍具知識，亦深恥懼。惟當道敢怒而不敢言，安于茍且，保其富貴。士商愈屈而愈憤，苦無生計，急欲圖新。內訌外侮，勢幾不可以終日。彼崇新而強，我泥古而弱。善夫純常子云：“今使房、杜為相，孫、吳為將，而仍用今日之制度，果足以富強而與各國爭抗乎？故擬先變法而求人材以守之?！庇⑹扛堤m雅有云：“處二十紀之時，行十九紀之法，何異冬葛而夏裘，豈第貽人之訕笑！”嗚呼！我中國人民礦產富于他邦，何反不能自立，而衰弱至此？

余讀各國史論，究心世事三十年于茲矣。深察古今盛衰之故，粗知宇宙利病之情。昔俄、普、日積弱之時，俄彼德、日親王皆肄業(yè)強鄰，借才異地，用能日臻富強。普之轉弱為強，亦由其后細雷鼎新革故，其伯相所設良民會固結民心。我中國丁此時艱，欲變法自強，非政府得人，取俄、日、普變法之成案，實力仿行不可。若行一新政，必飭六部、九卿、各省疆吏會議而后定，恐守舊者多聚訟盈廷，縱有變法終不免暗襲成規(guī)，有名無實，譬如人于病篤之候不能自主，全賴左右，而左右謬詡知醫(yī)，雖有和緩之方，嫌其異己，謂非所宜，妄為加減，欲求疾瘳難乎不難？

嘗聞德相卑士麥論中國人材不如日本。余于癸巳、甲午年間，曾以中西學校之優(yōu)劣，農事之豐歉，工藝之巧拙，商務之盛衰，與夫議政院之利弊，養(yǎng)貧院之章程，策格致書院肄業(yè)諸生，各舉所知以備當道之采擇。奈何袞袞諸公不知師長棄短，或鹵莽以僨事，或隱忍以偷安，是故中日之役不應戰(zhàn)而戰(zhàn)，中德之役應戰(zhàn)而不戰(zhàn)。陶子方制軍云：論事者動發(fā)大言，自謂出于義憤，不知適以長庸臣之怠傲，蔽志士之聰明，一二有識者，非曲為附和，即甘于緘默，絕無古大臣交相儆戒之風。一旦有事，又不肯平心體察，謬托正論，騖虛名而賈實禍，誠可痛也！

今幸圣明在上，廣開言路，一腔熱血，罔識忌諱，用成《危言》一書，藉作旌木之獻。惟中日之后，勢殊事異，情形又自不同，故復將未盡之緒，奮筆述之，冠以地球圖說，并附錄近人名言偉論，都計二百篇，以期天下共知病源所在，毋諱疾而忌醫(yī)，毋畏難而憚改，則大局庶有豸乎?！兑住吩唬骸安贿h復，無祗悔?！庇酁樗故劳?。香山鄭觀應后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