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文學(xué)作為文字時的表現(xiàn)手法由來是單調(diào)的,但這世上總不乏奇妙的事,當(dāng)一段纏綿旖旎的文字和著舒緩的簫聲拉開序幕,當(dāng)精致的布景間一道明麗的身影蓮步搖移,香櫞蘭花,折扇初展,文字便一下鮮活起來,而這種鮮活又不失寫意的基調(diào),恰似這部《牡丹亭》——湯顯祖說,“一生四夢,得意處惟在牡丹亭?!?
私以為劇本的創(chuàng)作要遠難于同等水準的小說,蓋因其需佐以工尺,輔以科介,比一般的文學(xué)作品要考慮更多內(nèi)容,想要在這基礎(chǔ)上述清人物故事尚且不易,然而觀《牡丹亭》成書,文字上典雅綺麗,語言上纖直俏白,最難得的是人物,既不乏文學(xué)作品的夸張和形象,又符合人性的復(fù)雜和細密,由此越是讀下去,越是佩服作者的七巧玲瓏心。
《驚夢》——《牡丹亭》中的點睛之篇,縱然沒有看過全文的人,也知道那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予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曹雪芹用這段挑動寶黛懵懂的情感,白先勇說,這一句堪稱警句。不管你留不留,年光就是這樣短,菱花鏡開了又合,鏡里的日月落了又升,人就這樣老去,錯把春光辜負。本篇除這句之外的語言也可圈可點。這現(xiàn)實里的花園大多是一樣的,總不過一個姹紫嫣紅的意境就能概括。然而在《牡丹亭》的世界里,有鶯啼小院,池館蒼苔,雨絲云片,煙波畫船,這樣的景色,如夢如幻,超脫想象之外,而盡在筆墨之中。
做這本書之前特意去重溫了一遍昆曲《牡丹亭》,坐在旁邊的人抱怨,說這男男女女的事情在臺上演出來未免太過艷情,我說這那里是艷情,分明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啊”。即便艷情,也當(dāng)是分開來講:艷是明麗春光,如花美眷,情是情真意切,生死相隨?!赌档ねぁ防镉性S多男女主角言語挑逗和云雨縱情的句子,就這樣直白白的唱出來,保守如古代人竟能接受,大抵是占了一個“情真”,縱然面相貼、手相連,也并不顯猥褻輕浮,只覺得唯有這樣,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臺上的故事已盡尾聲,曉妝殘、慢回聲,麗娘還魂,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幕拉上,方才的漆黑光景驟白,仿佛一場夢醒又入一夢,所謂人生如戲,又容易入戲,觀戲猶觀人生。這戲里,有一位書生對她說,你問我為何而來?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這一句,說了五百年。
徐媛2014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