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在蘇區(qū)
在過去的十年中,中國有過兩個世界:一個是荒淫糜爛,一天天朝墮落滅亡的路上走去;另一個新世界卻在炮火的圍墻里,慢慢地生長,慢慢地強壯了。新的制度,新的經(jīng)濟建設,新的軍隊,一天天地穩(wěn)固,一天天地堅強。而新的人格,偉大的個性的典型也產(chǎn)生出來了,這就是炫耀于同時代地球上所有人類的蘇維埃紅軍的建立。這十年新的世界的出現(xiàn),雖說震撼了世人的耳目,卻不斷受著誣蔑、造謠中傷和極端的壓迫,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在很多人心中還保持著神秘。固然慢慢地會更被了解,被贊助,因為在共產(chǎn)黨正確領導之下,他的真面目,頑強地為著爭取民族解放的拼死精神,一天一天顯露出來而影響到廣大的社會群中去了。
在緊張忙迫的戰(zhàn)斗環(huán)境中,在蘇維埃運動中,文藝的確是比較落后的部門,雖說無處不在創(chuàng)造著偉大的文學素材,然而優(yōu)秀的杰作卻不多見。這一事實常常使外來的新客感到驚詫,《字林西報》便發(fā)出過美中不足的驚嘆。然而說蘇區(qū)沒有文藝,那是非常錯誤的!看來似乎是荒蕪冷淡的陜北山川,四野卻怒放著許多奇葩。作者個人只來這里很短的時間,又以未睹江西老蘇區(qū)的瑞金興國為憾,但愿根據(jù)在此看到的一二,說明這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角。可能會有很多疏忽和不明之處,好在我只企圖做一次最先的傳聲,諒該得到在蘇區(qū)從事文藝活動的朋友們的諒解吧。
蘇區(qū)的文藝,到現(xiàn)在還沒有產(chǎn)生如《阿Q正傳》那樣成熟的作品,就是象《子夜》、《八月的鄉(xiāng)村》……有著豐富新鮮、偉大場面的描寫也還找不出來。然而卻自有它的特點,那就是大眾化,普遍化,深入群眾,雖不高超,卻為大眾所喜愛。這表現(xiàn)在紅軍部隊里各種報紙和墻報上,如《紅星》、《戰(zhàn)士火線》、《抗戰(zhàn)》……這里都擠滿著很多有趣味的短篇和詩歌,使用文學上描寫的手法,畫出了紅軍部隊活生生的生活。這些小報有的是油印,有的是鉛印。不管在紅軍首長的桌子上,電話機旁,或是戰(zhàn)斗員的口袋中,都看得出它們是正被愛著,而沒有人不去讀它。這些文章是那些從事連隊政治工作和一些在火線上的各級指戰(zhàn)員寫來的,很少沒有錯字,很少寫得清清楚楚,但因為是真實地表現(xiàn)了自己,所以他們愛讀這些文章,愛讀那些寫得更幼稚的連隊上的墻報。連隊上的戰(zhàn)斗員,甚至勤務員,雖不善拿筆,卻不缺乏口齒,他們不倦地講著,請會寫的人來幫忙。而第二天全連的人便熱心地站在那里讀著他們的作品了。在紅軍部隊如此,在所有機關,所有群眾團體,如婦女會、工會、農會、工廠、學校等的小報及列寧室的墻報上,也一樣排列著各種不同生活的寫照。所以雖在印刷業(yè)很不發(fā)達的蘇區(qū),而文藝的花朵,縱是一些很小的野花也好,卻是遍地盛開,如同海上的白鷗顯得親切而可愛。
創(chuàng)造了蘇維埃的人們,和那些從土地革命成長起來的人們,具有新生的明朗的氣質,在各種工作上顯示了獨特的明快的作風。在文藝上也呈現(xiàn)出活潑、輕快、雄壯的特點。最能作證明的,便是在蘇區(qū)流行著好似比全中國都更豐富的歌曲,采用了江西、福建、四川、陜西……八九省的民間歌謠,放進了適合的新的內容,如《送郎當紅軍》、《渡黃河》等,歷史將證明這都是不朽的佳作。而且還創(chuàng)作了新的雄偉的《第二次全蘇大會》(堪比《馬賽曲》、《國際歌》)及《武裝上前線》……這些歌曲跟著紅軍的足跡,四方散播,永遠留在民間。
新的奇跡又發(fā)生了,這便是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征文。開始的時候,征稿通知發(fā)出后,還不能有一點把握。但在那悄悄憂心之中,卻從東南西北,幾百里,一千里路以外,甚至遠到沙漠的三邊,一些用蠟光油紙寫的,用粗紙寫的,紅紅綠綠的稿子,坐在驢背上,游覽塞北風光,飽嘗塵土,翻過無數(shù)大溝,皺了的紙,模糊了的字,都伸開四肢,躺到了編輯者的桌上。在這上面,一個兩個嘻開著嘴的臉湊攏了,顫動的指頭一頁一頁地翻閱著,稿子堆到一尺高,兩尺高。這全是幾百雙手在一些沒有桌子的地方,在小油燈下寫滿了送來的。于是編輯們,失去了睡眠,日夜整理著,謄清這些出乎意料,寫得美好的文章。從長征出發(fā)前編起,一直到勝利抵達陜北,鐵的洪流沖破了幾十萬敵人的圍追堵截。鋼鐵的長城,同幾乎無法克服的殘酷的自然斗爭,在不斷的轉戰(zhàn)中還同自己內部的錯誤思想作斗爭,一段一段,多么驚心動魄的場面。在一百幾十人中,產(chǎn)生了優(yōu)秀的、洋溢著天才的作家有艾平、彭雪楓、莫休、一氓、定一諸人。夜渡烏江,大渡河搶渡,婁山關前后,再占遵義,有聲有色地被描繪成三十萬字的巨著。經(jīng)過編輯同志們的努力,已經(jīng)完工了,想來不久就可同千萬個焦急等待著的讀者見面。
于是對文藝的興趣提高了,文藝的書籍有人搶著閱讀,而且成立了文藝協(xié)會。毛澤東同志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出席了成立大會,在延安的會員就有幾百。油印的刊物(純文藝的)總是供不應求,每日都可以接到索閱的函件。作為撰稿者的前方指戰(zhàn)員,或者村落上劇團團員寄來的稿件,塞破了編輯者的皮包,琳瑯滿目,想不到的一些材料都被使用著了。而較大的完整的材料也在有計劃的搜羅整理中。這難道不是令人滿意的情況嗎?
這初初蔓生的野花,自然還非常幼稚,不能饜足高等博士之流的幻想,然而卻實實在在生長在大眾之中,并且有著輝煌的前景是無疑義的,一切景仰著蘇區(qū)的讀者們,等著吧!而從事于文藝的紅軍青年,努力吧!
一九三七年四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