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也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在這一刻。
這樣的話,他就永遠只是我的小泥巴,永遠只是在那秋夜月光下,那老榕樹旁,擁抱小墨魚的小泥巴了。
【一】
太陽死于一個暑氣漸消的夏末,先天性心臟病折磨了她十多年,最終還是殘忍地奪去了她的生命。
那日,太陽種在大院那棵老榕樹下的太陽花開了,鵝黃色的花瓣在金色的陽光下盡情地舒展開來,像太陽站在陽光下朝我微笑。
太陽在的時候曾說過,太陽花的花語是熱情和陽光。她喜歡太陽花,因為那花永遠面對陽光綻放微笑,象征著樂觀勇敢、自強不息與欣欣向榮。
她要做像太陽花一樣的孩子,所以她喜歡聽人喊她“太陽”,即使她來這里的時候完全記得自己的名字——言霖。
我早就習慣了喊她太陽,習慣她像太陽花般陪在我的身旁。
我剛來這個孤兒院的時候,脾氣很不好,老愛耍大小姐脾氣,常常跟其他小朋友吵架,沒有人喜歡跟我玩,太陽是我這么多年來在孤兒院唯一的朋友。
只有她從不在意我的壞脾氣,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她的臉上永遠掛著微笑。
孤兒院的院長姚媽媽告訴我,當年她是在大街上撿到我的,我一個勁兒地哭著說自己走丟了。她帶著我在街上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我的家人,于是只好將我?guī)Щ亓斯聝涸骸?/p>
那時的我,除了知道自己四歲,其他的問題一概答不出。
姚媽媽就給我取了名字,隨她姓,叫姚曉墨,而太陽喜歡喊我“小墨魚”。
我相信我未走丟前,我的父母一定很寵我,不然,我來的時候也不會有那么嚴重的大小姐脾氣,刁鉆蠻橫,且愛無理取鬧。
幸好,這十多年來,我的身旁一直有太陽,也唯有太陽,容忍著我的所有缺點,還能朝我微笑,讓我這么多年來過得并不孤獨。
然而,那么熱情的太陽,還是被帶到了她喜歡的上帝那兒,那個據(jù)說存有永恒的天堂。
鼻子微微地開始泛酸,我眨了眨濕潤的眼角,拿著鏟子在榕樹下挖坑,然后將太陽生前最愛穿的碎花裙埋進了那個土坑中,在她鐘愛的太陽花旁,建了個衣冠冢。
太陽已經走了好幾天了,可是我的耳邊仍然回蕩著她臨走前說的話。
她說:“小墨魚,我要走了。我會在天上繼續(xù)看著你的,沒有我,你也要過得快樂??!”
那時的我,緊緊地抓著太陽開始變冷的小手,眼睛紅紅的。我好想跟太陽說,她走了,可以在天上看著我,可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沒有她,小墨魚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再也沒有朋友了。
我伸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散落的太陽花瓣,慢慢地灑在太陽的衣冠冢上。
當我以為我會就此孤單地活下去時,一個身影在我的身旁蹲了下來。
“你為什么哭呢?”
溫溫潤潤的嗓音在我的耳邊不咸不淡地響起,我茫然地抬起頭來,視線模糊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任由他伸手摸向我的頭,輕柔地安慰著我:“別哭了,愛笑的女孩才不會運氣差?!?/p>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下來,我的視線漸漸清明,然后便看到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泥巴,他穿著破爛的衣服,渾身臟得好像剛從泥淖中爬出來,灰頭土臉地蹲在我的身旁,只有那雙黑色的眼眸,明亮得好像夜空閃爍的星辰。
我敢肯定他不是孤兒院里的人,這里的孩子除了太陽,都不愿意朝我笑,何況還是這么溫柔地安慰我。
他的嘴角,一直噙著淺淺的笑。
從見到小泥巴的第一眼,就算看不清他被灰塵掩蓋的臉,就算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也能清楚地知道,我不討厭這個看上去與我年齡相仿的男生,我甚至喜歡他摸著我的頭、微笑地安慰我的樣子。
那感覺很溫暖,像太陽照在身上一樣,而我的太陽永遠離我而去了。
后來,就算發(fā)生了很多事,悲傷的,難過的,我也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個有火燒云的傍晚,在那棵蒼老的大榕樹下,是誰陪著我坐在太陽的衣冠冢旁,面對著因陽光逝去而花瓣聚攏的太陽花,安靜地緬懷我摯愛的好友——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