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一年四季，周而復始

李葉飛

我喜歡植物，給自己的地盤命名“植物星球”，養(yǎng)花種草，拍照寫字，做些記錄，十幾年了，并沒有如一日，偶爾也會見異思遷。

一句話講花事，便是“一年四季，周而復始”?；ㄊ驴炊嗔耍倏慈?，也不過如此，就是費時一些，要長生久視，才有這樣的機會。但看花草一輩子，就沒那么辛苦，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大多是在早春發(fā)芽，仲春開花，晚春結(jié)果，夏熟，秋收，冬枯，眼睜睜就能看著它走完順遂的一生。沒看明白，來年還有，再復習一遍。

不過人生太短，更多植物的一生是不夠看的。上千年的銀杏，幾百年的古松，李白可能從旁經(jīng)過，蘇軾或有遠觀，張岱曾在樹下駐足，而你給它拍照發(fā)到了朋友圈。在這些古樹看來，身前往來的這些人，不過是多年生的動物，大多尋常，偶有聰慧，稍不平凡，但也大體如此。莊周在《逍遙游》里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那么百代之過客，周而復始好幾回，都走不過它眼中的四季。

放寬時間的緯度，也就抹平了喜怒哀樂，成與敗的溝壑也沒那么大。每個人的一生，都不過三言兩語。

沒有當下的生活細節(jié)，談論人生都是美顏。

我在看這本書里的人物自敘，幾十年大半輩子的事娓娓道來。那些看著有滋有味，讓人共情的，都是生活的細。一句話，一朵花，一件物品，一段音樂，那些小的尷尬、大的執(zhí)著，樂與苦，都是真實人生的一部分。

書的上篇“何謂順遂的人生”，閱讀他們的故事，并不能得到答案?！昂沃^順遂”，就是像花草那樣自然，耐陰的長樹下，喜濕的在河邊，南方植物去不了北方，怕熱的植物向往高山?！拔颐晌也挥商臁边@樣的事，年輕人可以嘗試，畢竟一開始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性，不順遂其實也是順遂人生的部分細節(jié)。當知道自己喜陽，偏要在樹蔭生長，那樣的人生很難順遂。

書的下篇“尋常之物”，是生活中的某些尋常而溫暖的節(jié)點。如我養(yǎng)花草，從不追求奇異，大多尋常，說起來也都有故事。

一年夏天去山上，聞到野梔子花香，看到山坡上有山石滑落，一棵梔子的側(cè)枝傾倒，貼近地面，我用碎石在它枝上劃上一道，破了樹皮，壓了一塊小石頭在上面，讓枝條的傷處嵌入泥土。第二年想起來，再去，將枝條從主枝切下，去掉壓在上面的石頭，枝條入土的地方已經(jīng)生根，我用鏟子輕輕將它挖出。這株梔子現(xiàn)在在我院子里，每年夏天梔子花香滿院。

我喜歡四照花，但六年樹齡以上才會開花。搬入新家時，我著急忙慌地買了一棵六年苗種下。它是我現(xiàn)在院子里的第一棵植物，如今十一歲了，一朵花沒開過。每年我都會在四照花孕育花蕾的時節(jié)對它說一句狠話，“明年再不開花就把你砍了”，它無動于衷。每年春節(jié)后，我經(jīng)過小區(qū)的垃圾桶或綠化帶，都會用余光留意，常有蕙蘭、百合、朱砂根、金橘之類半死不活的花草棄養(yǎng)，許多只是在室內(nèi)擺放日久或沒有澆水造成枯萎，重新修剪澆透水、適當日曬就能恢復。我有許多這樣的植物，它們都是一個順遂的院子里的尋常之花。

最后，之所以我在這里寫序言，因為本該寫序的人都在書里，進了林曦的庭院，我碰巧經(jīng)過，透過門縫看春色如許，姹紫嫣紅，于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