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梯田
梯田是寫在山坡上的長短句,短短長長,平平仄仄,一山的詩意,就美美的,妥妥的,輕吟在時光里,四季里。
在云和,梯田是必須要看的。聲名自然是重要的因素,它有“中國最美梯田”之稱。梯田圖片在朋友圈的瘋傳,也早惹得我心癢癢。張抗抗寫梯田的文章,寫得極美,讀了又讀,讀到最后只剩五個字:我也要去看!
到了云和,倒不著急看梯田了。好似對美人仰慕太久了,真要見面了反而情怯。只覺得該梳洗整潔了,收拾利索了,平心靜氣了,方不唐突了佳人。
云和的青山綠水里走了幾日,山間水畔的清逸之氣,把身上心上的煙塵滌蕩了些許去,在云和湖的水波里,恍然覺得自己也成那一尾綠雪詩意的青鯉了。
是拜訪云和梯田的時候了。
到云和梯田山莊,天已黑透,雨也細細地落下來,四周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蛙鳴高一聲低一聲,把村莊春天的夜渲染得詩情畫意起來。一些久違的情緒,也慢慢地縈繞過來,心突然空了,什么都沒有了,又仿佛滿了,充盈著莫名的舒暢。索性洗洗睡了,在蛙鳴里,連夢都不舍得做一個。
清晨,踩了露珠出去。作為超級路癡,從不敢在陌生的地方獨自出門。在山里反而不擔(dān)心迷路。問了擔(dān)水澆菜的老農(nóng),問了拉風(fēng)箱做早餐的老婦,雖聽不懂他們熱切的一字半句,但沿著他們所指,卻準(zhǔn)確無誤地踏上了看梯田的捷徑。
春天的鄉(xiāng)間小路,每一步都是一首詩。細碎的花,開得不成章法,卻又自成一篇,色彩、姿態(tài)、香味都設(shè)計得精致。草更是不講道理,路中間,石頭上,田埂邊,那些該出現(xiàn)或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都被她們含英吐翠的細語占領(lǐng)。
一路走走停停,只聽得水聲嘩嘩越來越響,小道越來越細,越來越松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站在梯田中了。那水聲,是春耕前的灌注。每塊田疇邊都有一個缺口,水流從上而下,或條或塊的田疇,都有水波蕩漾,即便那小如斗笠的“笠田”,也“雨露均沾”了。這就是梯田的妙處吧?田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與自上而下的水流迎面相逢,竟覺得水是跟著我的腳步一級級往上走的。懷揣著這美麗的錯覺,上山的路,走起來也不覺疲累。
田疇里的稻草人,破舊的衣衫,在清晨的風(fēng)里御風(fēng)而行,與它們擦肩而過時,鼻翼間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兒時,父親荷鋤歸來,褲腳沾了露水,腳板沾了泥巴草屑,偎在父親身邊,便有熟悉的煙草味圍繞過來。
山頂觀景臺,已有密密麻麻的攝影師持著長槍短炮等日出。從山腰往上看,這些身著彩衣的人們,給春天的梯田鑲了一道動態(tài)的花邊。走到他們中間,聽他們言談輕輕,仿佛擔(dān)心驚擾了梯田的清夢。忽然聽到鄉(xiāng)音,悄悄地問,才知他們是昨晚十一點多從溫州出發(fā),到云和梯田,剛好凌晨三點。他們就從那時起,一直站在這里,等拍日出。這群人都是從四面八方,慕梯田之名,前來拜謁的吧?后來下山時,遇到一對成都來的年邁夫婦,才知所料非虛。
是什么造就了這云和梯田的盛名?云和朋友說,是“三千”。千年歷史,千米落差,千塊田疇。是了,云和梯田最早的墾殖者,是閩北遷徙浙南的畬族山民?!熬派桨胨敕痔铩钡脑坪蜕絽^(qū),平地良田稀少,山民只能向荊棘滿坡、亂石遍地的山嶺要口糧。勤勞的山民起早貪黑,揮鐮斬荊,揚鋤墾荒,一塊塊或大或小的田地在汗水中長出來。到明朝景泰前后,云和銀礦大量開采,人群涌入,對糧食的需求激增,梯田的開墾也達到頂端。年復(fù)一年,日積月累,貧瘠陡峭、雜木叢生的山坡,儼然從天而降的天梯,梯級是寬窄不一、長短錯落的田疇,每到金秋,便捧出萬斛稻谷,回報勤勞而聰慧的農(nóng)民。
從山頂往下看,梯田的線條在晨曦里舒展成一個個跳躍的音符,梯田就是一張畫了無數(shù)小蝌蚪的五線譜紙,滿山的鳥雀在輕蒙細籠的云霧里,照著譜子輕唱,清凌凌的聲音,讓人在純和凈的柔光里,漸漸地化作一滴露,一縷煙,一方田。
陽光終于來了,從云層里射下細細的一道,便有一小片梯田成了水鏡,映了霞光,映了樹影。等待的人群騷動了起來,咔嚓聲此起彼伏。只一會兒,云層悄無聲息地把陽光收了去,突然,陽光又從另一側(cè)溜出來,一大片的梯田頓時成了光芒四射的寶石,炫得人睜不開眼。就這樣,梯田在陽光和云層的迷藏里變幻著,嫵媚著。
在山頂?shù)奶萏镟]驛里,買了一套四季梯田明信片,寄給遠方的朋友。剛剛,我把梯田的照片發(fā)布在微信朋友圈里,她第一時間切切地回復(fù):我也要看云和梯田。當(dāng)然。春夏秋冬,我們都會像靜待花開似的,等待著一次次親近梯田四季變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