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自己的坐標
王燕生
一
詩人向詩的內核抵進的時候,至少面臨兩種以上的困擾。無論物質的還是精神的世界,永遠是一個巨大的魔圈,詩居住在其間。它的玄秘和幽閉,使詩人往往找不到入口。一方面是搜天斡地覓詩情,一方面是千呼萬喚不出來。詩的無限和詩人的有限構成了“心與身為仇”的對立矛盾,由此判定詩人必須終生逃離“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的苦役。讓詩人(不是全部)無所適從的另一個原因,是許多人(詩人和不寫詩的人)總是像馴獸師一樣,先把詩擒于籠中,然后按自己的意愿教詩翻滾、騰躍,做各種強化出來的表演。諸多以社會學概念闡釋詩的詩說、詩論,使文學中原本最自由的翅膀戴上了沉重的鐐銬。飛向星空,有聲音說為什么不迎向朝霞,親近小草?又有聲音說為什么冷落大樹?貼著浪花,說你遠離山峰;行于回廊,說你忘卻坦途……當四面八方出現(xiàn)面貌各異的所謂的真理的時候,被圍于其中的詩人,怎能不墮入歧途!
二
毫無疑問,詩人在和詩達到契合的全部過程中,加強自身修養(yǎng)是絕對必要的。所謂詩,無非是生命擲向世界劃出的軌跡和撞擊時迸濺的火光,詩人內力越渾厚,投擲越遠,撞擊越強。時至今日,任何一個天才在封閉中都不可能在頭腦中創(chuàng)造出一種叫詩的東西來,已有上千歲的詩,是新詩人的向導和恩師,在有意識或潛意識中,詩人都受益和受制于各類詩說、詩論。充耳不聞或言聽計從,都會使詩人迷失。善于汲取和勇于標新立異,是詩人的基本品質。對別的詩人來說,任何詩人都是唯一的,是不可取代與復制的。
三
在尋找自由心靈空間和確立審美理想中,王唯唯設下其詩的坐標。他沒有能像撣去塵土一樣撣去上述談到的詩的困擾,因為在藝術追尋的過程中,總會有困擾的“塵土”降落下來。不過,在修煉自身和掌握詩的藝術規(guī)律兩方面,王唯唯已步出必然王國。他的第一部詩集《青春無季》,以田園、礦山、愛情構成三個主要支點,它們當然不是作者全部生活的寫照,但又無一不映射他心靈的歷程。
作為一個現(xiàn)實的人,自然意識和社會意識必然雙向地滲透詩人。那些留在記憶中的生活刻痕,其深陷處形成一條河流,詩便從中源源涌出。一般說來,對世界的理解和把握,決定著詩的廣度和深度。題材固然與詩的價值有關,但用題材大小判定詩的高低,實在并不科學。生命的投入和投入什么樣的生命,才真正決定著詩的價值。
王唯唯寫礦山的那些詩,力圖寫出礦工平凡而高尚的人生,寫他們“為希望挖掘火,為生活開采熱”,寫他們用汗水和意志組成雄性的礦山交響樂。其立意和格調不可謂不好,只是缺少那種生命的投入,詩還停留在生活的表層。相比之下,他寫的那些愛情篇章,并無時代風雨,由于將刻骨銘心的、個人在愛情上經(jīng)歷的曲折和悲歡當作生命去寫,其心的律動、血的潮涌,不能不讓人為之動容。對詩人來說,重要的不是掂量題材的重量,而是看能真正給予生活些什么。
四
說一首詩是一個詩人的人生和美學宣言,恐怕不算過分。王唯唯筆下的水鄉(xiāng)、山寨,以及一幀幀農(nóng)村人物剪影,體現(xiàn)了他的價值觀念和審美理想,寫這類具有濃郁鄉(xiāng)土氣息的詩,他的思緒和語言顯得格外靈動,不僅景物和情緒氛圍組織得和諧有致,而且面對山水田園、莊稼農(nóng)具,有一種凝重的意蘊回蕩其中。這種意蘊是建立在歷史與現(xiàn)實之上的。對土地和勞動的禮贊,正是源于中國人民經(jīng)歷了太多的艱辛和苦難。我想,王唯唯對土地深沉的戀情,與他在少年時曾在農(nóng)村生活,體驗過它的寬厚、仁慈,以及負載的沉重有關吧!
華茲華斯在談到詩人所具有的品質時說,詩人“比一般人具有更敏銳的感受性,具有更多的熱忱和溫情,他更了解人的本性,而且有著更開闊的靈魂?!蔽乙詾橥跷ㄎㄕ沁@樣的人。
王燕生 當代著名詩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原《詩刊》社作品組副組長、編輯室副主任,刊授學院《末名詩人》執(zhí)行主編。著有詩集《路啊,腳下的路》《親山愛水》《走向地平線》《歲月之樹》,詩論集《學詩十二忌》《與繆斯的會晤》,詩學隨筆《上帝的糧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