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國王也會說Fuck
—奧斯卡最佳影片《國王的演講》觀后感
嚴格地說,喬治六世國王的這次演講只能算朗讀。9分鐘的長度,稿子全由人家寫好,他只須躲播音室里照本宣讀就OK了。然而就是這9分鐘的朗讀,我們還是看得揪心,為他捏一把汗。
這是英國向希特勒德國宣戰(zhàn)后,國王的第一次戰(zhàn)時動員。也許,換個隨便什么人,早輕松拿下了。然而他不行,演講前一分鐘,他還在怯場,坐立不安,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國王平時說話緩慢,想一句說一句,以為他在深思熟慮,其實他患口吃。有些場合,用時過長,近乎圍棋長考,半天不吱聲,只是表情不像下棋,張口結(jié)舌,兩眼干瞪,唾液隨著痙攣的上下顎發(fā)著令人窒息的黏稠的聲息。
作為一國之君,每遇這樣的狀況,他難堪,他的臣民也不好受,既不能笑,還得裝作沒看見,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這樣的裝也不是一般的修養(yǎng)能達到的層次,要是換了我等做他的臣民,大概早憋不住噴飯了。記得有一回一家雜志社組織筆會,其中有兩個作者都患口吃,而且程度都不淺。不知是誰惡作劇,晚上將兩人安排睡一個房間。名單一公布,幾乎所有人都笑得直不起腰,大家都展開想象,猜測他倆面對面會怎么交流,兩個“欲言又止”在那兒“隔空對話”,不成了“無言的結(jié)局”?這事過去了很久,每次提起,大家還是樂不可支。因此,喬治六世如果在我們這兒做國王,估計會出人命,不是我們犯上定死罪,就是他被我們活活氣死。
這回國王的演講,已經(jīng)不僅僅是難不難堪還是好不好受的問題了,而是大不列顛帝國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一旦民眾聽得心里不爽,群情無法激憤,軍隊的士氣也得不到鼓舞,這仗還怎么打?看看人家希特勒,慷慨陳詞,手舞足蹈,將一廣場的納粹兵鼓動得像點著了火的干柴,英吉利海峽的這邊反倒是有可能因為這位國王“欲言又止”的“演講”,只見唾沫不聞聲音,而淋濕了大家的熱情。
盡管我們都知道,國王的這次演講必定成功,否則這電影還怎么拍,但是當(dāng)我們看著國王一步步如赴刑場般沉重地走向播音室時,還是在為他祈禱:上帝保佑國王。我們知道現(xiàn)在唯一的“上帝”就是“語言矯正師”羅格??此绾卧陉P(guān)鍵時刻點化這位陷入絕境的國王,起死回生,一舉讀完這9分鐘的演講稿。
羅格與國王這一對人物關(guān)系的設(shè)計是電影最出彩的地方。按國王對羅格的評價,這位來自澳大利亞的“語言矯正師”,是個“沒有訓(xùn)練,沒有文憑,沒有執(zhí)照”的“鄉(xiāng)下來的新手”,也就是說羅格幾乎就是個江湖騙子。他原本是個來自澳大利亞的話劇演員,對莎士比亞臺詞爛熟于心,但因為年紀大了,沒有劇團愿意收留他了,幸好語言功底尚在,又懂得點心理輔導(dǎo),于是便名不正言不順地來英國混口飯吃吃。
當(dāng)羅格失去賴以生存的演員職業(yè)的時候,國王卻因為繼承王位而開始當(dāng)起了演員。用王后伊麗莎白的話來說,他的職業(yè)就是專門“公開講話”,而老國王喬治五世的話則說到了本質(zhì),他說:“現(xiàn)在,我們必須去主動迎合大眾的需要,我們成為了最卑微的存在……成了演員?!?/p>
沒錯,兩個“演員”。一個是以演戲糊口的職業(yè)老演員,一個是必須放低了身段迎合大眾的新演員;一個以舞臺為舞臺,一個以所有公開場合為舞臺。你很難說誰是真演員,誰是假演員,因為他們的的確確都在演戲;他們也都需要在演戲時進入某種語境,因為他們都需要以這樣的語境來打動人,以獲取票房或換取民心。
雖說同是“演員”,但地位相差懸殊,一個貴為君王,一個充其量只是個被淘汰的老戲子,但今天君王有求于老戲子,于是天秤便開始走向平衡。只是君王不會輕易甘拜下風(fēng),他骨子里蔑視演員,認為卑微,盡管連話也說不周全,但損人的話他都說得毫不含糊,而且口齒清晰。
說羅格“江湖騙子”,我覺得還真有點像,那些所謂的“物理治療”,甩頭、打滾、下巴抖動等,和先前王室請來的醫(yī)生要國王嘴巴含著玻璃彈子發(fā)音的方法大同小異,都有點扯淡。真正有效的,是他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放手,其實很容易。
所謂放手,就是徹底放下自己的身段,不要總記著自己是貴族,是國王;所謂放手,也就是敞開胸懷,不要老是對過去的事耿耿于懷;所謂放手,也就是學(xué)會平等待人,學(xué)會尊重;所謂放手,也就是看淡一切,不該有過分的壓抑;所謂放手,也就是國王算個屁!
于是,喬治六世痛快淋漓地罵了一連串的“Fuck”。
于是,一切都釋然了,一切也都迎刃而解了。
201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