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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杏花

一個人的編年史 作者:周同賓


1975年:杏花

參加“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作隊下鄉(xiāng)。進村第三天,就發(fā)生一件事。

天擦黑,一個地主分子的兒子,和一個貧農(nóng)成分的女人在場房的柴草堆上“搞關(guān)系”,正被民兵排排長碰上,立即報告大隊支書。支書立即決定批斗那個“狗崽子”,罪名是奸污貧下中農(nóng),進行階級報復。學大寨嘛,首先要抓階級斗爭。正愁沒由頭呢,剛好出現(xiàn)了“階級斗爭新動向”。

當晚,鐘一敲(不是鐘,是吊在樹上的半個鐵轱轆),社員們都去保管室前的三間空屋開會。原本去的人很多,一看是為這事,女人們都走了,不少男人也走了,只剩下二十幾個青皮后生。小伙子們圍一圈,那地主娃彎腰低頭站中間。支書先講了一通階級斗爭,而后大家批斗。年輕人爭相發(fā)言,卻都不說階級斗爭,只一再追問“搞關(guān)系”的過程和細節(jié),聲調(diào)嚴厲,臉上卻掩不住輕佻的笑……

事后我才知道,那地主兒子年過三十,仍找不來老婆。那貧農(nóng)媳婦的男人不行,和那光棍兒是老關(guān)系。還有,民兵排排長是去場房偷柴,正要抱柴走,看見了那對男女,怕揭發(fā)他偷盜集體財產(chǎn),就先下手了。

那天會后,在住室的燭光下,我寫了一首詩,記述那個批斗會(下鄉(xiāng)后,堅持每天都寫一首詩):“一燈如炬滿屋亮,社員個個斗志昂。支書正說形勢好,窗外飄進杏花香?!逼鋵?,那燈是陶制的便壺做的,裝了柴油,壺口塞一根布條捻的芯兒,用鐵絲吊梁上,燈焰隨風搖擺,搟面杖粗的黑煙在空中掃來掃去,不時落下柳絮狀的黑灰。也沒有杏花香(我只在村頭一家的墻外看見過杏花),倒有滿屋臭氣——生產(chǎn)隊死了一頭牛,肉,分吃了,每人三兩;皮,為了風干后割成條兒擰牛套,就釘在墻上,怕有人偷,一直鎖門閉戶,便捂出了滿屋釅釅的腥臭。我的詩里,只“斗志昂”三字稍近真實。翻看當年的日記本,該詩寫于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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