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著手進攻的時候,我要確信有超過百分之一百的能力。換句話說,即是本來有一百的力量足以成事,但我要給足二百的力量才去攻,而不是隨便去賭一賭?!?/p>
▲李嘉誠分身有術,有時一天參加多達數(shù)十項活動。
▲長江集團中心雄踞中環(huán)核心地段之咽喉要地。(李忠海)
回顧香港的社會歷史發(fā)展之犖犖大端,可看到不同財團興衰起落,政治勢力此消彼長,社會環(huán)境興衰嬗變。
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代又一代的資本玩家在香港斗移星轉,在風起云涌中摸爬滾打,制造了一個個出神入化的金銀神話。
商場就如在戰(zhàn)場,每個戰(zhàn)斗單位都有其作用,而主帥未必對每一種武器的操作比士兵熟悉,但最重要的是首領亦十分清楚每種武器及每個部隊所能發(fā)揮的作用……統(tǒng)帥只有明白整個局面,才能做出出色的統(tǒng)籌,指揮下屬,使他們充分發(fā)揮最大的長處以及取得最好的效果。
李嘉誠再三強調(diào)說:
作為一個龐大企業(yè)集團的領導人,你一定要在企業(yè)內(nèi)部打下一個堅定的基礎。未攻之前,一定先要守,每一個政策實施之前都必須做到這一點。
當我著手進攻的時候,我要確信有超過百分之一百的能力。換句話說,即是本來有一百的力量足以成事,但我要給足二百的力量才去攻,而不是隨便去賭一賭。
這個道理就像游泳一樣簡單。我的泳術很普通,如果我要到達對岸,我要確信我的能力不是僅可游到對岸,而要肯定有能力游回來。如果我游泳去對面沙灘,我不會想著游到對面沙灘休息,我要預備自己游到對面沙灘,立即再游回來也有余力,這樣我才開始游過去。
正如拿破侖所說:“當我部署一次戰(zhàn)役的時候,沒有人比我更謹慎了。我故意夸大當前形勢所可能產(chǎn)生的一切危險和災難,我處于歷史學家痛苦的焦急狀態(tài)中,這并不妨礙我在侍從人員面前顯出十分從容﹑鎮(zhèn)靜。一旦我下了決心,除了致力于引向成功的事情以外,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在我心上了?!边@絕不能簡單用英雄所見略同來形容。
中國古老的生意人有句話,未購先想賣,這就是我的想法。當我購入一件東西,會做最壞的打算,這是我在99%的交易前的事情,而只有1%的時間,我在想會賺多少錢。
所以我凡事必有充分的準備才去做。一向以來,做生意、處理事情都是如此。例如,天文臺說天氣很好,但我常常會問自己,如果五分鐘后宣布有臺風我會怎樣,在香港做生意,亦要保持這種心理準備。
李嘉誠總是平靜地說:“一生之中,我還沒有強迫收購過一家公司。到今天為止,我所收購的公司,都是友好的,大家好商量的?!弊钅荏w現(xiàn)李嘉誠投資風格的事例,是與華資財團欲再次聯(lián)手合作,吞并日薄西山﹑垂垂暮年的置地。置地對任何一個華資地產(chǎn)商的誘惑都是巨大的,它在香港經(jīng)濟的龍脈中環(huán)金融中心的黃金地段,擁有一個龐大的高級商廈組合,被譽為香港地產(chǎn)“皇冠上的明珠”。
“皇冠明珠”——怡和置地
20世紀60﹑70年代,英資挾天時﹑地利之便,更重要的是人和之因素,在香港稱雄多年,四大洋行各領風騷,怡和稱雄江湖,獨霸天下,傲視群雄的勢力不容挑戰(zhàn)。而到20世紀70﹑80年代,華資大亨紛紛崛起,從地產(chǎn)中謀得巨資,這股新興勢力,已為英資亮起警號。李嘉誠先后搶購九龍倉與和黃,使得怡置系如驚弓之鳥,隨時防范來自神奇小李的偷襲強攻。
當然,真正的危機,還是始于1997年香港回歸問題上,即由回歸危機引發(fā)的香港信心危機。中國概念已成為商場的追捧對象,然而,向大陸市場問路,顯然并非是傳統(tǒng)保守的英資所擅長的,何況,政治中的微妙情結,也使雙方難以推心置腹地真誠合作,甚至連開誠布公地談判也成了奢望。時移世易,真正能叱咤商場,呼風喚雨,揮灑自如,甚至在1997年后能縱橫商界的,可以預料,顯然不是英資了,英資主導香港的歷史注定將成為過去的輝煌。
歷史不可能重現(xiàn)英資過往的百年輝煌。1994年年初,怡控正式遷冊,在香港股市除牌,凱瑟克家族在香港的光輝歲月,將做一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歷史性終結?;匚垛嘏c凱瑟克家族的歷史,就仿如重溫香港早期的資本積累發(fā)展史。
1949年10月之后,怡和尚在觀望之中,中國市場對怡和實在太重要,不敢輕易放棄。事實上,怡和在中國的生意一度亦呈現(xiàn)勃勃生機。怡和的商船“永生號”仍定期駛往上海,輸入暢銷的棉紗﹑香煙與啤酒﹑小量的五金和機械,并輸出中國的土特產(chǎn)。當時,怡和洋行大班約翰·凱瑟克經(jīng)常往來于上海與北京之間,而怡和與香港的華潤公司生意往來密切,還設有熱線電話聯(lián)絡。
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中美關系趨于緊張,歐美開始經(jīng)濟封鎖中國。同年12月,上海政府頒布“清查并管制美國在滬公私財產(chǎn)的決定”。其后,國內(nèi)開展了抗美援朝﹑土地改革和“三反”﹑“五反”運動,各類政治運動接踵而至。
怡和在上海的業(yè)務漸趨停頓,1954年怡和終于關閉它在大陸的全部辦事處撤離大陸,結束它在中國大陸逾百年的歷史。約翰·凱瑟克在離開上海之夜,曾召開各地分支機構負責人聯(lián)席會議,宣布旗下全部人員及相關業(yè)務即時從中國內(nèi)地撤退。他莫名凄涼地說:“看來,我們的好日子是過去了。將來從香港和中國大陸打交道,怕也不能按著我們的規(guī)矩辦事了。我們別無選擇,面對目前的變化,我們必須尋求我們的新出路?!?/p>
這位洋大班看到對己不利的政治形勢,產(chǎn)生了不期然的悲哀。怡和大班的這番徒嘆奈何,反映了中國時局所發(fā)生的深刻的社會歷史變化。不可否認,此時此刻,洋大班的眼光是極具戰(zhàn)略性的。據(jù)怡和方面估計,怡和撤離大陸后,所損失的資產(chǎn)為數(shù)約3000萬英鎊。當然,比起他百年來從中國所獲得的利益而言,猶如滄海一粟。
美國著名的《財富》雜志曾在一篇文章中聲稱,統(tǒng)治香港的權力,“依序而列”是馬會﹑怡和﹑匯豐和香港總督。怡和的排名尚在匯豐和港督之上,其權勢及影響力之大,由此可見一斑。在英資四大行中,它排位更是高居榜首。怡和集團在香港的旗艦是怡和洋行。
1958年,凱瑟克家族在倫敦三家商人銀行——霸菱兄弟﹑羅拔·富林明﹑以及威廉·奇連公司的支援下,收購了渣甸家族在怡和的所有股份,正式成為怡和洋行的大股東。長期以來,怡和洋行一直實行舊式合股制,此時怡和認識到這種制度已經(jīng)不再適應戰(zhàn)后復雜的商業(yè)環(huán)境,加上部分股東對前景失去信心,希望將他們手上的股票轉售,故在1961年6月,怡和以每股16港元價格,公開發(fā)售90萬股股票,占怡和已發(fā)行股份的25%,在香港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
這一時期,怡和的發(fā)展戰(zhàn)略分雙線展開,一方面大肆向亞洲太平洋地區(qū)拓展,力圖發(fā)展成一家跨國公司;另一方面又繼續(xù)鞏固其在香港的地位。不過,野心勃勃的怡和將其重點時常傾向前者。由于連年大規(guī)模地向海外投資,到1977年,怡和在海外資產(chǎn)所占比重已超過六成,而香港所占比重已下降到不足四成。怡和已發(fā)展為亞洲太平洋地區(qū)跨國集團。
怡和董事西門·凱瑟克曾豪情滿懷地說:“怡和公司的名字,在1975年以前,離開遠東便鮮為人知,但現(xiàn)在世界各地對怡和已非常熟悉,尤以美國為甚?!辈贿^,日后的實踐證明,怡和將為此擴張付出意想不到的沉重代價。其實,擴張拓展戰(zhàn)略本身并沒有錯,失誤只是怡和有前招而無后招,為擴張而擴張,造成后續(xù)乏力,有時更是鞭長莫及。
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后,香港經(jīng)濟起飛,整個社會開始呈現(xiàn)一派繁榮景象,當時中國政府已明確宣布了對香港“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穩(wěn)定政策,香港作為聯(lián)系中國大陸與外部世界的橋梁的中介功能日益顯現(xiàn),香港轉口港的地位漸漸強化,怡和在向海外大規(guī)模拓展的同時,對香港的投資也逐漸趨向積極,投資的重點是金融及房地產(chǎn)業(yè)。20世紀70年代以后,旗下?lián)碛械母綄偌奥?lián)營公司近400家,所經(jīng)營的業(yè)務,更遍及進出口貿(mào)易﹑批發(fā)零售業(yè)﹑銀行﹑保險﹑金融服務﹑碼頭倉儲﹑房地產(chǎn)﹑航運﹑航空﹑旅游﹑酒店及公用事業(yè),被譽為“規(guī)模宏大,無遠弗屆”。
踏入20世紀80年代,繼青洲英坭﹑和記黃埔﹑九龍倉﹑港燈等老牌英資公司相繼被華資財團鯨吞之后,英資財團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已徹底破滅。日益坐大﹑噬肥而食的華資大亨,已經(jīng)開始毫不掩飾地﹑虎視眈眈地轉向下一個目標:怡和旗下?lián)碛械凝嫶蟾呒壣虖B組合,被譽為香港地產(chǎn)“皇冠上的明珠”的置地公司。李嘉誠深明其中玄機:控制了置地,就控制了香港地產(chǎn)物業(yè)的核心,才真正稱得上香港地產(chǎn)界的“王中之王”。
“連環(huán)船”策略
20世紀80年代初,市場上有關華資大亨收購置地的傳言甚囂塵上,有說李嘉誠正在收集置地股票,有說李嘉誠正與包玉剛聯(lián)手挑戰(zhàn)置地,甚至宣稱華資大戶將直接收購市值僅四十多億港元的怡和,透過怡和控制置地,更有甚者,稱中國共產(chǎn)黨正調(diào)動有限資金,透過華資并吞怡和。種種傳聞,街談巷議,不一而足。立于危墻之下的怡和寢食不安,抓耳撓腮,苦苦思索著破解困局之錦囊妙計。
當時,怡和及置地確實形勢不妙,怡和尚在海外的經(jīng)營中苦苦掙扎,盈利停滯不前,大股東凱瑟克家族僅持有約一成怡和股權,而怡和及怡和證券僅持有置地兩成左右股權,置地股價大幅低于其資產(chǎn)凈值,正是理想的捕獵目標,更重要的是,大舉海外擴張的怡置負債累累,分身乏力,有心無力。
面對危局,怡和主席紐璧堅斷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加強對怡和及置地的控制權:首先,于1980年9月5日,怡和以價值11.95億港元的資產(chǎn),購入置地發(fā)行的約6400萬股新股,轉移的資產(chǎn)包括銅鑼灣世界貿(mào)易中心五成權益及3300萬股會德豐股票。交易完成后,怡和持有置地的股權由20%大幅增至27.8%,成為置地大股東。有跡象顯示,當時華資財團并未就此罷手休兵,轉而將目標轉向怡和。為捍衛(wèi)怡和權益,同年10月29日,怡和宣布發(fā)行2500萬股新股予置地,收取置地約7.6億港元現(xiàn)金。在此之前,置地又從股市購入怡和已發(fā)行股本的5%。11月3日,怡和再以現(xiàn)金在股市購入置地7800萬股股票,使它持有的置地股權增加到約40%。
到1980年年底,怡和宣布,怡和及其附屬公司怡和證券已持有40%的置地股權,而置地亦持有怡和約38%的股權,形成所謂“鐵三角”或“連環(huán)船”資產(chǎn)互控結構。這一策略可說是怡和主席紐璧堅任期內(nèi)自視為保守穩(wěn)妥的最矚目﹑亦最具爭議性的杰作。透過怡和與置地互相持有對方約四成控股權,怡和﹑置地兩公司的控股權表面上看來可謂固若金湯,巋然不動,令覬覦已久的華資大亨難越雷池一步。
因為,任何一個挑戰(zhàn)者,所面對的絕不是怡和與置地40%的控股權,必須考慮另外60%的股權中至少20%的股權。也就是說,可能面對的是60%的股權,知難而退,唯一的選擇就是敬而遠之,放棄挑戰(zhàn)。
表面上看,“連環(huán)船”策略固若金湯,但是,破綻依然隱藏其中。這就如《三國演義》中的赤壁大戰(zhàn),老奸巨猾的曹操被火燒連環(huán)船一樣。
1983年3月,香港政府宣布修訂收購及合并條例,將上市公司“控股權”的定義從過去的51%修訂為35%,規(guī)定持有35%的大股東可在一年以內(nèi)增加持有量至45%,如超過此數(shù)便要提出全面收購;非大股東一旦吸入一家公司35%的股權便要公開提出全面收購??毓蓹喽x修訂,此舉有意無意間配合了怡置互控的“連環(huán)船”策略,外界覬覦一家公司控制權的困難陡然增大,至少令凱瑟克家族大大松了一口氣。至于港英當局如此修例,是否完全為自家人怡置發(fā)展考慮,已無從查證,后人只能說是瓜田李下而已。
踏入20世紀80年代,尤其在鞏固了集團控制權之后,怡置系似乎重振對香港前景的信心,尤其是置地,在常務董事兼總經(jīng)理鮑富達(Bedford)的主持下,投資策略做180度的大轉變,罔顧當時香港地產(chǎn)繁榮時期已出現(xiàn)的一系列不利不明朗因素,大肆擴張,從一名保守﹑穩(wěn)健的地產(chǎn)投資商迅速轉變成一名活躍﹑冒進﹑激進的地產(chǎn)發(fā)展商,成了香港地產(chǎn)界的超級“大好友”,在多次地皮拍賣會上,都是出價最為勇猛的一位地產(chǎn)商。
置地不但成為當時香港地產(chǎn)界的“超級大好友”,而且迅速膨脹成一家業(yè)務遍及地產(chǎn)投資與發(fā)展﹑酒店﹑零售貿(mào)易﹑電訊﹑電力供應等多元化的綜合性企業(yè)集團。這種投資策略的急劇轉變,充分反映出怡和高層在九龍倉一役受挫后,受包玉剛﹑李嘉誠看中地產(chǎn)的經(jīng)營策略之啟發(fā)與壓力,試圖將置地扶植成一家超級“大行”,與華資大亨一決雌雄的勃勃野心。
這期間,置地的盈利確實也大幅增長,1980年度因出售金門大廈及九龍倉股票,置地盈利高達6.1億港元,比1979年度增長一倍,1981年度置地盈利增至14.3億港元,再比1980年度增長逾一倍。其中,來自物業(yè)銷售的利潤首次超過了租金收入。要知道,堅持穩(wěn)健發(fā)展的置地,長期以來都頑固堅持一個發(fā)展策略,那就是蓋樓大部分收租,小部分出售,就像香港許多投資保守的師奶一樣,有物業(yè)在手,有租金回籠,萬無一失,睡覺也安穩(wěn)。
事實上,自1981年下半年開始,世界性經(jīng)濟衰退已令香港經(jīng)濟不景氣,港元貶值,內(nèi)部消費萎縮,公司利潤下降,再加上香港前途問題逐漸提上議事日程,種種不穩(wěn)定因素已相繼浮現(xiàn),香港可謂內(nèi)外交困,前路渺茫。
其時,香港地產(chǎn)市道經(jīng)過七﹑八年的節(jié)節(jié)攀升,已達巔峰狀態(tài),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基礎異常脆弱,前景相當危險,運作漸趨困難。然而,怡和主席紐璧堅與置地常務董事兼總經(jīng)理鮑富達當時對香港經(jīng)濟前景仍然相當樂觀,對置地在香港地產(chǎn)業(yè)的影響力過于自信,對港英當局在香港的影響力充滿信心,對大英帝國主導未來香港非常自負,完全陶醉于集團業(yè)績連年向好的輝煌中,迫切希望利用這段時期充分擴張,趁熱打鐵,以彌補九龍倉一役的損失。
這時,怡和內(nèi)部的權力斗爭已轉趨表面化,其結果更加速了兩人的輕率﹑冒進。在對待1982年9月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訪華問題上,紐﹑鮑近乎天真地相信有機會透過續(xù)約方式解決香港前途問題,至少北京會不得不做出讓步,接受英國人的主權換治權的模式,這種近似賭博式的政治心態(tài)導致了置地日后的嚴重財政危機。其實,英國玩政治,如同小孩擺家家,不裂也會顛,哪里是共產(chǎn)黨的對手,從怡置兩位大班的如此天真幼稚,就可以看出其中之端倪。
當時,《信報》資深股評家思聰就曾警告,置地盲目擴張的危險性,一旦中英雙方會談不理想,置地擴張政策的后果便可想而知。
1982年9月,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挾馬爾維納斯群島一役大勝之余威,趾高氣揚地踏上了北京之旅,天真地提出了以主權換治權的建議,遭到鄧小平毫不留情的嚴詞拒絕。稍后,中國政府即斷然宣布將在1997年如期收回香港主權。這一系列消息傳至香港,早已疲憊不堪的股市﹑樓市應聲下跌。
香港前景山重水復,茫然若失。此時此刻,甚至無人敢問路在何方?面對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怡置大班目瞪口呆,舉止無措,怎么辦?
1988年,置地首次出現(xiàn)高達15.83億港元的巨額虧損(包括出售物業(yè)虧損﹑聯(lián)營公司虧損及利息支付),該年度置地除稅后盈利僅1.68億港元,比1982年度的8.14億港元大幅減少八成。總債務則急增至150.7億港元,其中長期債務133.53億港元,短期債務23.17億港元,債務比率(借貸總額與總資產(chǎn)的比值)從1982年的26%急升到1983年的56%,置地成為香港最大的負債公司,地王轉瞬之間變?yōu)椤皞酢薄?/p>
在這風雨變幻莫測的政治敏感歲月,精明的李嘉誠再度表現(xiàn)出過人的智慧與膽識,一方面對政治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慣有的冷靜與沉默。另一方面,繼續(xù)發(fā)揮其人棄我取的傳統(tǒng)策略,暗中大肆收購廉價物業(yè)資產(chǎn)。即便是在非要表白的場合,李嘉誠也是套話接著官話,不偏不倚,堅持長和系根在香港,對香港前途充滿信心。
正如置地在1983年度業(yè)績報告書中所說:無論是1983年,還是1984年,對置地來說,都是一個困難的年度。這時,怡和與置地互控的“連環(huán)船”策略,其弊端已完全暴露:怡置互控對方四成股權,不但導致大量資金被凍結﹑債臺高筑﹑削弱了整個集團運用資金的能力,而且在地產(chǎn)﹑股市低潮中形成互相拖累的局面。最重要的是,互相牽制,難以分身;左右為難,欲罷不得;瞻前顧后,應變困難。1983年置地嚴重虧損,令怡和業(yè)績亦大幅倒退,純利劇減八成。怡和與置地均處于危城苦守的困局,風雨飄搖,叫苦不迭。
怡和遷冊
財務危機令集團內(nèi)部的權力斗爭迅速尖銳化﹑公開化??磥韮?nèi)斗﹑內(nèi)耗不單是黃皮膚黑頭發(fā)的專利。
1983年中,怡和集團高層“大地震”,怡和主席紐璧堅和置地常務董事鮑富達先后宣布辭職,大股東凱瑟克家族在中斷13年之久重掌大權,由西門·凱瑟克接任怡和主席兼行政總裁。市場傳聞,其實自1981年起凱瑟克家族與紐璧堅的權力爭斗已漸趨表面化,當年董事局會議上,就曾醞釀倒紐暗潮,其后雙方暫時妥協(xié),紐璧堅繼續(xù)連任四年,西門·凱瑟克則以董事身份從倫敦來港,后來再升任總經(jīng)理。
及至1983年怡和集團危機顯露,凱瑟克家族即堅決要求紐璧堅提前離任,尤其是紐璧堅大意失荊州,痛失九龍倉后,自知無顏在怡和立足,遂決定接納補償100萬英鎊的“肥雞餐”提前離職。
新上任的怡和主席西門·凱瑟克是凱瑟克家族第六位出任怡和主席的成員,乃前任主席亨利·凱瑟克的幼弟,1942年出生,早年曾畢業(yè)于英國伊頓公學和劍橋大學,1962年加入怡和,曾先后在香港﹑北美﹑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亞等地分公司任職,1982年返港出任怡和常務董事。
小西門為人精明強悍﹑深于謀略,更對與東方人打交道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小小凱瑟克,顯然非池中物﹑淡水蝦那么簡單。西門·凱瑟克上任后即表示:若要從較少數(shù)可運用資本中獲取較高的利潤,就唯有努力耕耘和大幅削減不必要的開支。在凱瑟克的主持下,怡和﹑置地展開了一系列削干強枝的挽救措施:
首先,是停止﹑押后部分龐大發(fā)展計劃。被宣布停止的發(fā)展計劃超過十項,包括1982年與港府協(xié)商的皇后花園地段發(fā)展計劃,以及美麗華酒店舊翼,又解散與遠東發(fā)展組合的新世紀地產(chǎn)公司。為此,置地也做出破天荒的19.8億港元的巨額撇賬,這個數(shù)額幾乎相當于置地從1974年到1980年期間盈利的總和,難怪鮑富達需引咎辭職,即時生效。其次,是大幅出售公司的非核心資產(chǎn)和業(yè)務,1983年3月將置地所持有的香港電話公司38.8%的股權售予英國大東電報局集團,套現(xiàn)14億港元。同年6月,怡和將南非雷里斯公司51.7%的股權出售,套現(xiàn)13億港元。10月,再將怡和屬下金門建筑公司50%股權作價2億元售予英國的特法加集團(Trafalgar House PLC.);同時將夏威夷戴惠思公司所擁有的甘蔗園以5.4億港元價格售出。
1985年2月,怡和再將置地所持有的香港電燈公司34.9%的股權售予李嘉誠的和記黃埔集團,套現(xiàn)29億港元。因為航運業(yè)持續(xù)不景和油價大幅回落,怡和亦決心撤銷利潤空間有限的船東和離岸石油業(yè)務,怡和船隊從最高峰期的35艘輪船減至10艘。
接著是重整龐大債務。怡和首先取得了匯豐﹑渣打兩家發(fā)鈔銀行的支援,為置地安排了一宗以匯豐﹑渣打為首包括中國銀行等15家銀行組成的中期銀團貸款,數(shù)額高達40億港元,為期八年。
1985年,置地宣布委托獲多利和標準渣打亞洲安排一宗高達12.5億港元的商業(yè)票據(jù),該宗商業(yè)票據(jù)成為香港最大額的單一商業(yè)票據(jù)協(xié)議。期間,置地又不斷與多家金融機構協(xié)商做出財務安排,使公司以往的浮動利率借貸轉為固定利率借貸,以減低利率波動的風險。
1984年3月28日,正值中英就香港前途問題的談判進入關鍵時刻,香港投資者的信心仍處于低迷之際,怡和主席西門·凱瑟克突然宣布,怡和將把公司的注冊地從香港遷移到英屬自治領地百慕大。怡和所謂遷冊百慕大,實際就是在百慕大注冊成立一家集團的控股公司——怡和控股有限公司,以怡和控股的股份交換原上市公司怡和公司股份,使原上市公司股東變相成為新控股公司的股東,并取代原上市公司的上市地位。
怡和遷冊百慕大,最后被理解為“撤離香港”,消息傳出,全港震驚。像怡和這樣一家自稱“一直代表殖民地時代的香港”的老牌英資洋行,在此最關鍵時刻宣稱撤離香港,猶如雪上加霜,其震撼力有如投下一枚“百慕大炸彈”。翌日,香港股市暴跌,恒生指數(shù)一度下跌逾百點,怡和五家上市公司股價在兩個交易日中平均下跌了17.4%;其中,怡和及怡和認股證分別下跌了17.3%和29.8%,形成香港證券史上所謂的“怡和震蕩”。
怡和發(fā)表聲明稱,其所做決定是基于對全體股東的責任,集團未來在可能的條件下,仍將繼續(xù)投資香港。
中國官方的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鄭國雄直斥怡和的行動“極度不負責任”。不過,香港輿論很快即意識到,怡和遷冊海外的原因,是對香港前途缺乏信心,購買政治保險。美國萬國寶通銀行香港分行副總裁黃逸思就指出:怡和在另一處受英國法律管轄的地區(qū)成立新控股公司,是完全出于保障集團的海外資產(chǎn),因為香港將來一旦政治前途有任何變化,怡和縱使失去香港的資產(chǎn),也仍可透過百慕大的控股公司保全海外的資產(chǎn);不過,怡和實在是操之過急,無須如此迫切地在現(xiàn)階段采取行動。
今天看來,怡和遷冊海外顯然是經(jīng)營者的鼠目寸光。當然,也可以說是逼不得已。不過,也可以理解,以當時中國政府對港英當局炮火之猛烈程度,這些在紅色中國人眼中留有“案底”的英資不擔心才怪呢。
市場分析預測由于怡和這次已擺明車馬對中國的不信任態(tài)度,雙方關系已是若即若離,漸行漸遠,今后怡和與中國的貿(mào)易關系,必然阻滯重重,不會如前般順遂。怡和選擇在政治氣候最敏感時宣布遷冊,普遍被認為“不合時宜”及“不明智”,并引起中國政府的強烈不滿。怡和的行動更被提升到更高的政治層面,中國政府公開直指英國政府從中操控,以便在關鍵時刻向中國施加強大心理壓力與社會輿論壓力。
當時,外交部副部長兼中方談判團團長周南就代表中國外交部拒絕接受英方談判團團長伊文思的解釋,即英國政府對遷冊事前并不知情。唐寧街此時此刻真是百口莫辯??陀^一點理解,怡和系未必會將遷冊一事知會英國政府,因為在這風頭火勢,倫敦也會因其事關重大而強力阻止。商業(yè)上的決策,一旦牽扯政治問題,就變成了一鍋渾水,任誰也說不清了。
事實上,事情總不可能是單方面的,怡和雖有離意,中方卻也實實在在有趕意,因而展開了一幕幕拉力戰(zhàn)。這才是問題的實質(zhì)所在。而其中最震蕩的一次是1992年年末,中方在怡和公開表示支持港督彭定康后,大力回擊,而且出招直接,一日間將怡和打得落花流水,損失慘重。
話說12月中旬,新華社發(fā)表一篇洋洋千字的文章,內(nèi)容直斥一家英資集團公司以前靠鴉片起家,荼毒中國人民,如今又以英國本身利益,在政治上興風作浪。歷史上的千古罪人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千古罪人。文中直斥這家公司不利于港人,旗幟鮮明地以文討伐一間商業(yè)機構,這種做法或未必空前絕后,但已令怡和系公司在股票市場上一日失掉四十多億!值四十多億元的文章,也就千把字,豈止一字萬金。
嗚呼哀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怡和一言不發(fā),面對中方抨擊就當沒事發(fā)生一樣,不過,心中的答案早已成形:對共產(chǎn)黨惹不起還躲得起。其后的日子,再也不如想象中平淡。怡和遷冊并非完全撤離香港,雖然出發(fā)點是為了購買政治保險,但同時也是為了推進怡和整個繁復龐大的集團國際化戰(zhàn)略,是整個集團多元化戰(zhàn)略剛顯露出的“冰山一角”,變幻莫測的政治氣候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但在當時敏感的政治環(huán)境下,任何舉措都首先會被從政治角度考慮,都會被無限放大,都會上綱上線。當時,西門·凱瑟克最緊迫要解決的問題,是重整集團結構,徹底解除怡置互控這個心腹大患,同時保衛(wèi)怡和對屬下公司的牢固控制權,以適應過渡時期的投資策略。
小凱瑟克的戰(zhàn)略決定雖然有政治上的考慮,但公道地講,更多的還是從商業(yè)利益上考慮,畢竟他還不是一個政治家。
早在1984年1月,西門·凱瑟克已開始行動,置地將所持7200萬股怡和股票,以每股12.3港元對外配售,套現(xiàn)8.8億港元,置地所持怡和股權從42.6%減至25.3%。同時,怡和亦將對置地的持股量從30%減至25%。
在怡置配股過程中,李嘉誠不失時機地購入了部分股份。
1986年3月,怡和證券向置地購入12.5%的怡和股份,置地所持怡和股權進一步降至12.5%。1986年1月,怡和集團宣布重大改組,由怡和控股﹑怡和證券﹑置地三家公司注資組成香港投資者有限公司,置地將所持剩余的12.5%怡和股權全部注入新公司。新公司隨即與怡和證券合并,在百慕大注冊成為怡和策略控股有限公司取代怡和證券在香港的上市地位。經(jīng)連串繁復的換股后,置地不再持有大額怡和股份,怡和透過怡策控制置地,怡置互控連環(huán)套技術性解除。
B股風波
1984年年底,中英兩國就香港前途問題正式簽訂聯(lián)合聲明,香港前途漸趨明朗,民心趨穩(wěn),經(jīng)濟復蘇,地產(chǎn)市道穩(wěn)步回升,怡和集團勉強搭上順風車,終于順利渡過難關,進入新的發(fā)展時期。
就在怡置系大幅削減非核心業(yè)務﹑重整債務期間,香港利率開始從20厘的令人窒息的高峰逐步回落,這有助于減輕置地的龐大負債。
1986年9月及1987年4月,置地先后將旗下兩項重要資產(chǎn),經(jīng)營零售業(yè)務的牛奶公司和經(jīng)營酒店業(yè)務的文華酒店分拆出來,在百慕大重新注冊,分別成立牛奶國際控股有限公司及文華東方國際有限公司,在香港獨立上市,并將它們轉撥怡和策略旗下,成為與置地平行的公司。置地分拆牛奶國際和文華東方之后,已從一家龐大的綜合企業(yè)集團重新成為一家單純的地產(chǎn)公司,負債亦減至55.5億港元,財政狀況大為好轉。自此,除置地﹑仁孚行外,怡和集團的四家主要上市公司,包括怡和控股﹑怡和策略﹑牛奶國際及文華東方均全部遷冊百慕大。
此外,怡和還計劃發(fā)行B股,以加強大股東凱瑟克家族對怡和集團的控制權。1987年3月27日,怡和宣布每股送四股B股,B股面值為2角,僅相當于怡和A股面值的十分之一,但擁有與A股相同的投票權。換言之,怡和以十分之一的代價試圖擁有更大的控股權。
怡和發(fā)行B股計劃立即在市場引起軒然大波。緊接著,4日后,李嘉誠旗下的長江實業(yè)和和記黃埔不失時機地“照版煮碗”,依葫蘆畫瓢,亦宣布發(fā)行B股,長實的理由是,發(fā)行B股是為確保本公司的控制權延續(xù)性的長遠策略之一部分,亦為本公司管理階層發(fā)展及規(guī)劃業(yè)務增長提供一個穩(wěn)定之環(huán)境。同時,此項B股之發(fā)行,使長江實業(yè)與和記黃埔于未來之擴展及收購行動中擁有更大之靈活性,在控制權結構方面亦無后顧之憂。
李嘉誠為了消除市場疑慮,本著公開﹑公平﹑透明的基本原則,特別不厭其詳?shù)貙l(fā)行B股目的講得如此清晰﹑透徹﹑明白,反而招致有人懷疑它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顯針對怡和的政治行動,甚至是針對港府厚待怡和的政治抗議。甚至,還有人猜測,李嘉誠的這一行動得到了北京在幕后的強力鼓動支持。
結果引起一些中小型上市公司亦計劃跟風,觸發(fā)了股民拋售A股股票的浪潮??磥?,香港社會今天的高度政治化其實早在回歸前幾年已經(jīng)開始。當時正值1997年香港回歸的敏感過渡時期,香港各大企業(yè)宣布發(fā)行B股,不免有金蟬脫殼,減持A股增加B股,撤走資金的意圖。很簡單,套現(xiàn)A股10億港元,只需拿出十分之一,即1億港元就可以利用持有的B股權益控制原公司,而另外9億港元落入囊中,豈不是天大的便宜?
在強烈的質(zhì)疑及反對聲中,4月7日,長實及和黃舉行記者招待會,主動宣布自動取消發(fā)行B股計劃。李嘉誠此舉明確無誤地將了怡和與港英政府一軍。翌日,香港聯(lián)合交易所和證監(jiān)處不得不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不準新B股掛牌,因此,怡和的B股計劃在眾多資本愛你沒商量的追捧仿效聲中胎死腹中。
怡和系的股票仍在香港第一上市,仍需接受香港證券條例的監(jiān)管,換言之,香港仍是怡和的主要監(jiān)管中心。對此,怡和高層似乎頗為不安,為豁免香港證券條例的監(jiān)管,上述金蟬脫殼一計不成,又生新計,怡和與香港的證監(jiān)當局展開了歷時長達五年的激烈角力,從申請“上市豁免”到最后甚至不惜全面撤離香港股市。自此,結束了怡和在香港股市叱咤風云的時代。
就在護監(jiān)會和聯(lián)交所商討對策時,怡和采取了一連串措施:1990年5月,怡和宣布在倫敦做第二上市,決定改用國際會計準則(IAS)編制公司賬項并改用美元為計算單位。其后又先后在澳大利亞悉尼和新加坡上市。怡置系對香港前途的瞻前顧后與信心動搖,引來了無數(shù)狂蜂浪蝶。始終無不愛慕怡置手中的超值物業(yè)。
當時,各種收購的傳聞紛紛擾擾,眾多財大氣粗的華商大豪,均被認為可能染指置地:長江實業(yè)的李嘉誠﹑環(huán)球集團的包玉剛﹑新世界發(fā)展的鄭裕彤﹑新鴻基地產(chǎn)的郭得勝﹑恒基兆業(yè)的李兆基﹑香格里拉的郭鶴年等,皆在此列。另外,股市狙擊手劉鑾雄,亦是虎視眈眈,試圖狙擊置地這個龐然大物。
李嘉誠自始至終都未公開表明想染指怡置系,甚至拒絕承認持有怡置股份。在談判中更是不想表現(xiàn)得太過進取,至少在收購尚未展開之時,不想太張揚,以免造成哄抬物價的被動效果。其實很簡單,若然太過進取,股價上漲,以怡和或置地單一股份來計,分分鐘收購涉資超過百億元。
同收購港燈時一樣,李嘉誠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有利時機?!胺脖?,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緩徐遲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決義兵之勝也。而不可久處,知其不可久處,則知所兔起鳧舉死殙之地矣。”
此時,香港股市一派興旺,很快便攀上歷史最高峰,并非低價吸納的最好時機。20世紀80年代中期,香港股市樓市持續(xù)興旺,恒指更是步步高升。
1987年8月3日,恒指攀上歷史高位3500點。10月1日更以3950點收市。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扶搖直上的香港恒指,受華爾街大股災的影響,突然狂瀉。
10月19日,紐約股市江河日下,狂跌508點,拖累香港股市跳水式直落420點。10月20日,聯(lián)交所主席李福兆宣布香港股市罕有停市四天。10月26日,港股復盤,單日暴跌1121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