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杰西卡
2014年4月,在她們的養(yǎng)父受審之后不久,我寫了封信給塞西爾·德·奧里維拉,也就是蕾蒂西婭的孿生姐姐杰西卡·佩雷的律師:
閣下:
我是一名歷史學家和作家,巴黎第十三大學的教授,之所以冒昧地寫這封信給您,是因為我想為蕾蒂西婭·佩雷寫一本書。
出于如下一些原因,她的故事讓我深受觸動。首先,我本人就是3個女孩的父親。其次,我研究過類似的被遺棄兒童:他們先是被帶離父母,隨后被安置在寄養(yǎng)家庭里,有時甚至會遭受虐待。最后,我為自己的祖父母也寫過一本傳記。他們都在二戰(zhàn)期間慘遭殺害,時年分別為28歲和35歲。在那本書中,我試圖追溯他們的生命,他們的平凡和失敗,他們的憧憬和期待,死亡無法抹消這一切。這是一項歷史研究,也是為兩個死于花季的年輕人樹立一塊回憶的紀念碑。
同一種感情激勵著我去為蕾蒂西婭而寫作。我渴望追溯她的生命:她的軌跡,她遭受的挫折,她為之奮斗的未來,一個隕落的生命經歷過的不公和恐懼。這項計劃既是出于尊敬,更是對正義和真相的調查,就像我為自己的祖父母所做的那樣。
我企盼您能對這項計劃提出意見和建議(尤其是,我不知道是否正在籌備上訴)。如能在我第二次向杰西卡闡述計劃之前同您會面,我將會非常高興。因為,我若未經她的允許便展開工作,這將是極不妥當的。我對您發(fā)起的斗爭深表敬意,閣下,在此我向您表達我最誠摯的祝愿。
在和我見過一次之后,奧里維拉同意把我介紹給杰西卡,盡管后者可能會非常脆弱。她8歲便失去父母,又被寄養(yǎng)他處,還遭受了養(yǎng)父的性虐待;接著,她的妹妹又慘遭殺害。
2014年6月,在律師位于南特的辦公室內。窗子敞開著,透過被它圈起的一叢樹葉,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盧瓦爾河。想到杰西卡會出現在我對面,我便心緒不寧起來,不僅是因為我的計劃完全取決于她的心意,更是因為這個不幸的年輕女子與其孿生妹妹同為孤女,年僅22歲就經歷了兩次刑事訴訟——一次是蕾蒂西婭的被害,另一次是她的養(yǎng)父。在后一件訴訟里,這個64歲男子背后的整個家庭都團結一致地支持他,暴徒成了受害者,他好像只是個天真得過了頭的家長,是杰西卡那個罪人和幕后黑手精心策劃,讓他落入了圈套中。他被判入獄8年,但放棄了上訴?,F在,杰西卡離群索居,在南特的一家單位食堂里上班。
下午4點的時候,她到了:一個瘦弱的年輕女子,頭發(fā)剪得很短,穿著暗色的緊身褲,緊緊地抱著黑色的夾克衫。奧里維拉向她提供了許多信息:殺害蕾蒂西婭的兇手的上訴日期,基于她妹妹的死亡和她在寄養(yǎng)家庭里受到的迫害,她應該領取多少賠償。杰西卡害羞到膽怯,她極力避開我的目光。在她的律師向她解釋復雜的訴訟時,她沉默不語,偶爾點點頭,嘴里蹦出“是”字。她目光堅定,和害怕做錯事的小女孩所特有的呆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杰西卡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她是否應該旁聽所有的庭審?不,只要一兩天就可以了,這是為了避免“事實”的暴露。接下來是不是就結束了?是的,因為他不大可能提請撤銷原判。在她拿到了賠償后,如果有親戚對她有所索取是不是正常?奧里維拉不安地回答道:“不,這是不正常的,你應該保護好自己!”最后,杰西卡從她的背包里取出一本剛剛出版的關于她妹妹的書。里面一派胡言,讓她深感震驚。
奧里維拉把我介紹給杰西卡的時候,后者只是默默地打量我。我希望善意和敬佩像海浪一樣從我內心深處奔涌而出。但是,當我向杰西卡說明情況時,不得不使用我貧乏的詞語,以及在心里重復了很多遍的學究氣的語句,如此一來,我的歷史和回憶計劃聽起來更加荒誕不經。我說的是:我希望她能向我講述她們童年的回憶,她們生活過的地方,開心的事情,她們的朋友們、游戲、爭吵,海灘上的閑逛。杰西卡答應了。她非常想談論她的妹妹,而不是案件。她不再參與白色游行(Marche Blanche),因為一點用處都沒有。每逢18和19號,她都會惶惶不可終日。
我們交換了手機號碼。杰西卡向自己的律師道了謝,帶著略顯僵硬的笑容作別。
杰西卡走后,房間顯得空落落的。她選擇相信我,這讓我深感責任重大,而想到要去游歷死去孩子們的故鄉(xiāng),我便陷入了痛苦。大門在我面前敞開了,窗外的大樹正在搖曳。更遠處,盧瓦爾河在流淌著,銀光閃閃的河水沖走了1793年溺死在這里的男人和女人們的回憶。我的調查剛剛開始。
法國第六大城市,位于盧瓦爾河下游北岸。
白色游行源自1996年10月20日,在連環(huán)殺手馬克·迪特魯(Marc Dutroux)被捕后,布魯塞爾民眾自發(fā)舉行的游行活動,旨在吁求對兒童的更佳保護以及對兇手的公正審判。白色是希望的象征,示威者通常會攜帶白色物品。
我們會在書的最后找到參考書目、地圖以及用到的縮寫和化名的列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