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走上絲綢之路的中國文學 作者:《走上絲綢之路的中國文學》編委會


絲綢之路在新疆按路線分為南、中、北三道,而史學界又因其跨越兩千多年的歷史,所以按歷史劃分為先秦、漢唐、宋元、明清四個時期;同時,絲綢之路又涉及陸路和海路,所以按線路又有陸上絲綢之路與海上絲綢之路之別,其中陸上絲綢之路因地理走向不一,又分為北方絲綢之路與南方絲綢之路。本書所收論文,涉及的范圍很寬,覆蓋了以上絲綢之路概念的全部內(nèi)涵。這里謹就有關問題,略為點評,期收導讀之效。

開通絲綢之路,既是順勢而為,也是迫不得已。戰(zhàn)國時期,諸侯列國紛紛修筑長城以抵御外敵。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過程中,曾使蒙恬派20多萬人將這些城墻連接起來,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綿延萬余里。雖然短暫地延緩了外侵壓力,但是并未根除隱患。到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匈奴冒頓奪得單于位,控弦之士30余萬,東滅東胡,西擊月氏,南并樓蘭,統(tǒng)領西域三十六國,并不斷地侵擾中原。漢高祖七年(前200),劉邦將兵追擊韓王信,至平城,結果被匈奴包圍。幸虧陳平設計,劉邦狼狽逃出。面對匈奴如此強大之勢,劉邦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婁敬的建議,確定了漢與匈奴的和親政策,其基本內(nèi)容是“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邊境”。高帝八年、惠帝三年、文帝前六年、景帝前五年,四次以宗室女為公主嫁給單于。這畢竟是城下之盟,頗多屈辱。但是沒有別的選擇,剛剛建立起來的劉漢王朝還沒有能力與匈奴一決雌雄。不僅如此,修筑長城,并不能根本解決邊患問題,反而給人民帶來沉重負擔。晉人楊泉《物理論》記載的長城之歌流傳至今:“生男慎勿舉,生女哺用脯。不見長城下,尸骸相支拄?!币揽块L城作被動的防御,屈辱和親作無奈的讓步,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任何一個強大的王朝,要想保持中原樞紐的優(yōu)勢,就必須控制四周局勢。河西走廊集戰(zhàn)略、貿(mào)易、文化為一體,直接關系國運的興衰。漢武帝即位第三年,就派遣張騫出使西域,并用了20多年的時間,建立河西四郡,打通西域通道,斬斷匈奴臂膀。匈奴從此失去焉支山和祁連山這兩個天然屏障,被迫遠遁。借用賈誼《過秦論》的話說:“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薄妒酚洝ば倥袀鳌分墩x》《索隱》都引到《西河舊事》所記載的一首匈奴悲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边@“無顏色”三字比較含蓄,清人黃仲則《擬飲馬長城窟》則馳騁想象,說是“絕漠愁胡眼流血。”確實,河西四郡的建立,從根本上改變了漢帝國被動防御的局面,為其日后繁榮發(fā)展奠定了穩(wěn)固的基礎。本書第一篇《河西四郡的建置與西北文學的繁榮》即以此為背景展開論述。

此后兩千多年,潮漲潮落,其間雖有被迫閉關鎖國的經(jīng)歷,但從總的發(fā)展趨勢看,中國一直在積極拓展自己的影響力,甚至曾經(jīng)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引領著世界發(fā)展的潮流。

東漢前期,受命出征西域的戊己校尉耿恭,得到當?shù)赝林败噹熀蟛俊泵癖娭С?,自漢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至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歷時九個月,舍生忘死,守衛(wèi)疏勒城,使匈奴切斷絲綢古道的企圖成為泡影?!蹲呱辖z綢之路的中國文學》的作者敏銳地注意到,《昭明文選》中所收潘岳《關中詩》“重違克解,危城載色”句下,有李善注引班固的《耿恭守疏勒城賦》,雖然僅存一句,卻是耿恭守護疏勒城的文學記錄,與上述兩首歌謠一樣,成為中國文學與絲綢之路發(fā)生不解之緣的歷史見證。

車師國這個名稱始見于《史記·大宛列傳》,其立國或在秦漢之前。漢代車師國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扼西域門戶,控絲路要道,土地饒美,形勢險要,為漢與匈奴必爭之地。漢武帝鑿空西域,車師為重要軍事要地。作為首任西域都護使的鄭吉,多次出兵交河城,力圖控制這塊戰(zhàn)略要地。所以《漢書·鄭吉傳》說,控制西域,“始自張騫,而成于鄭吉”。陳君《漢代車師國史表》是一部資料考訂著作,始于前漢武帝元封三年(前108),止于后漢獻帝初平二年(191),首尾共300年,用具體生動的材料,詮釋了這塊戰(zhàn)略要地的血腥歷史。

外來文化的進入,極大地激活了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道家思想以及道教也獲得新的生機。在絲綢之路要地敦煌,保存了大量道經(jīng)殘卷。30年代,著名學者姜亮夫先生在法國抄錄殘卷,并作了初步的整理研究。郜同麟《敦煌道經(jīng)殘卷拾遺》一文,在姜先生及其他前人研究基礎上,對新發(fā)現(xiàn)的30余種敦煌道經(jīng)寫卷逐一考釋,昭示出這樣一個值得關注的史實:兩漢之際、漢魏轉折時期以及隋唐時代,以河西走廊為中心的西部地區(qū)云集了大批文人學者,保存了多元的文化信息,因而,這里也就成為當時中國文化版圖上最具特色的區(qū)域之一,并為魏晉南北朝乃至隋唐時期的文化發(fā)展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文化資源。文章樸實無華,而引發(fā)的問題卻值得深思。

通往歐亞大陸,除傳統(tǒng)的西域絲綢之路外,還有一條廣闊的草原絲綢之路?!赌绿熳觽鳌氛f,周穆王從今天的長安出發(fā),經(jīng)由河套地區(qū),西行至昆侖山,到西王母國。這些記載可能含有文學想象的成分,但從蒙古草原地帶通往歐亞大陸的交流活動確實是很早就已開始,應當是古代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歷史文獻記載看,這條線路大體從中原地區(qū)向北,越過古陰山(今大青山)、燕山一帶的長城沿線,穿越蒙古高原、南俄草原、中西亞北部,直達地中海北陸的歐洲地區(qū)。在這廣袤的大地上,各種文化交流活動異?;钴S,《昭明文選》卷四十所收繁欽《與魏文帝箋》就展現(xiàn)了邊地音樂的獨特魅力。范子燁《呼麥與胡笳:建安文學中的草原音樂書寫》一文,追蹤躡跡,章分句析,將詩歌、音樂、舞蹈融會一體,為我們帶來草原絲綢之路上的無限風情。

漢魏以后,匈奴逐漸衰落,分裂為南、北二部,一部分西遷遠遁,一部分南下歸漢。此后,由大興安嶺發(fā)跡的鮮卑族南下,一度統(tǒng)一北方大部分地區(qū)。此外,突厥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等先后控制北方,中原地區(qū)與邊疆地區(qū)的聯(lián)系更加密切。特別是唐代,邊塞已經(jīng)作為一個重要符號,成為詩人競相吟詠的對象,成為有志之士建功立業(yè)的地方。李桃《〈歷代西域詩鈔〉中的皇甫冉和戴叔倫》以豐富的史料告訴我們,即便是那些從未到過邊疆的詩人,也多寫邊塞詩,描繪想象中的邊塞風情。晚唐五代以后,北方少數(shù)民族日漸強大,逐漸挺進中原,相繼建立了遼、金、元等三個非漢族統(tǒng)治的政權。鄭永曉《遼金元帝王與貴族的漢語言詩詞創(chuàng)作及在思想史上的意義》一文,通過大量材料強調說明,在中國歷史進程中,遼、金、元三代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與中原漢民族交互影響與文化融合的重要時期。民族、地域、宗教、政治等多種因素與文化交織在一處,對中國詩歌發(fā)展產(chǎn)生新的影響。陳才智《元代西域詩人對白居易的受容》以白居易為例,段海蓉《元代西域文人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途徑探析——以廼賢、金哈剌為例》,具體而微地論證了元代文學如何汲取前代詩人的舊營養(yǎng),走出自己雄渾獨特的新軌跡。

烏日古木勒《衛(wèi)拉特蒙古〈青蛙兒子〉故事研究》則為我們展現(xiàn)了另外一幅圖景。如果說前此所述皆為歷史線索,這篇文章則以衛(wèi)拉特蒙古地區(qū)廣泛流傳的青蛙兒子故事為中心,論述了蒙古史詩和英雄故事中的古老母題,給這一世界性民間故事類型增加很多新的因素,豐富了其中的文化內(nèi)涵。

兩千多年前,廣西合浦縣是百越重要分支駱越人聚居之地,也是當時海上貿(mào)易的重要港口,素有“南珠故郡,海角名區(qū)”之稱。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統(tǒng)一百越,設置南海、桂林、象郡,合浦是象郡轄地。秦末漢初,趙佗占據(jù)南海、桂林、象郡三郡稱王,號稱南越國。漢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四月,南越宰相呂嘉造反,殺死漢朝使者。同年秋,漢武帝派遣伏波將軍路博德、樓船將軍楊仆等人討伐南越。元鼎六年十月滅南越,設立九郡。在南海、象郡交接的地方設置合浦郡,管轄徐聞、合浦、高涼、臨允、朱盧五縣,歸交趾刺史部,郡治所在地就在合浦。因此,合浦成為中原腹地與東南亞、南亞諸國交往貿(mào)易的遠洋航線,海上絲綢之路的最早始發(fā)港之一,當為我國南部邊疆較早的繁華都會。繼合浦港之后,廣州港從公元3世紀就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主要港口,至今長盛不衰。宋元時期,福建泉州刺桐港異軍突起,成為東方第一大港。這里,至今依然保存大量的文化遺存,如佛教的開元寺,伊斯蘭教的清凈寺、三賢四賢墓,摩尼教的草庵摩尼光佛造像等,泉州也由此有了“世界宗教博物館”之稱。

海上絲綢之路的開通,將中國與東南亞乃至歐洲大陸連接起來,中西文化交流從此開啟新的局面。在合浦已經(jīng)發(fā)掘的陳袤墓中,出土了大量珍貴的琉璃、琥珀、瑪瑙、水晶、綠松石等裝飾品,還有印度、希臘風格的黃金飾品,完全可與大致同時期意大利龐貝古城遺址的出土文物相媲美。出土的琥珀,有相當一部分產(chǎn)于歐洲的羅馬帝國(中國稱其大秦國),可以說是東西通商史上的重要見證。合浦本地不出產(chǎn)瑪瑙,但漢墓出土了很多瑪瑙器皿,且種類繁多。這些經(jīng)合浦進口的精美的裝飾品,很快就流傳到內(nèi)地。魏文帝曹丕有《馬瑙勒賦》稱其“出自西域”,美輪美奐,他贊不絕口。王敏慶《并出似分身,相看如照鏡——南朝新風、宮體詩與梁武帝廣交南?!芬晃?,以南北朝時期的廣交南海作為討論的背景,論述南朝由大畫家張僧繇所創(chuàng)立的一種有別于前代的、被畫史稱為“疏體”的繪畫新風。如果這種風氣僅僅限于繪畫,可能不會引起我們的特別關注。問題是,《玉臺新詠》也收錄大量所謂宮體詩,頗為直觀地反映出張僧繇所開一代新風的繪畫特色。30年前,筆者在從事南朝文學研究時注意到,南齊永明年間,沈約、謝朓、王融等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偶爾涉及類似于宮體詩的題材,但還沒有形成風氣,造成影響。齊梁之際,六十開外的沈約卻開始廣泛涉獵這個題材。依據(jù)常情,似不合邏輯。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從沈約個人身上尋找原因。再說蕭綱,他在《誡當陽公大心書》中明確說“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也是把做人和寫詩分別開來。從齊梁嬗代到蕭綱繼立為皇太子,前后不過三十年;就在這30年間,眾多文人似乎殊途同歸地對這一題材抱有濃郁興趣,這顯然不是哪一個人的倡導就可以奏效的,一定是有某種外在的影響,推動了這一思潮的形成。這種外在的影響,就是當時中外文化的交流。梁武帝從印度、南海諸國積極引進佛教藝術,隨之而來的還有印度及東南亞的世俗文化。梁朝廣交南海,不僅促成了南朝藝術新風的出現(xiàn),也對宮體詩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恫⒊鏊品稚?,相看如照鏡——南朝新風、宮體詩與梁武帝廣交南?!芬晃闹赋?,梁武帝通南海的路線,也正是今日所說的海上絲綢之路。

對此,我深表贊同,還可以補充若干資料。根據(jù)傳統(tǒng)的看法,僧侶本來不準觀看一切娛樂性的節(jié)目?!端姆致伞肪砣木兔鞔_記載佛教戒律,其中之一就是“不得歌舞倡伎及往觀聽”。隋代智顗《童蒙止觀》也說,凡欲坐禪修習,必須呵責五欲,即色、聲、香、味、觸。聲欲排在第二,“所謂箜篌、箏、笛、絲竹、金石音樂之聲及男女歌詠贊誦等聲”,均稱為聲欲?!赌υX僧祇律》《十誦律》等都有相近內(nèi)容。在佛教看來,聲欲足以使人心醉狂亂。但是,我們對這些戒律也不能過分絕對化。佛教傳入中國以后,為了讓更多的人理解教義、接近教義,往往利用變文、寶卷等民間說唱手段以及雕塑繪畫等藝術吸引大眾。英國學者約翰·馬歇爾的名著《犍陀羅佛教藝術》有幾組彩女睡眠浮雕,雕出的女像體態(tài)勻稱豐滿,薄薄的緊身外衣能很好地透出她們苗條的身段,極富韻味。這種描寫女性睡眠的藝術,我們在《玉臺新詠》中經(jīng)常看到。需要說明的是,梁武帝時期,犍陀羅藝術已經(jīng)衰落,梁武帝接觸到的是繼犍陀羅藝術之后屬于印度本土的笈多藝術范式。但笈多藝術與犍陀羅關系密切,可以說沒有犍陀羅藝術就沒有笈多藝術。由此可以推斷,印度傳來的佛教文化與南朝梁中期盛行的宮體詩創(chuàng)作,應當有著某種內(nèi)在聯(lián)系。

15世紀前后,海上絲綢之路被卷入新的世界貿(mào)易體系與國際海洋網(wǎng)絡中,歐洲的商人、傳教士不斷來到東方,中國文化、伊斯蘭文化與歐洲文化的碰撞成就了海上絲綢之路的新篇章。明代永樂年間,鄭和七下西洋,從太倉出發(fā),率領200多艘海船、2萬多人遠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造訪爪哇、蘇門答臘、古里、暹羅、阿丹、左法爾等30多個國家,最遠甚至到達波斯灣、紅海和非洲東部地區(qū),前所未有地拓展了海上絲路。當時,很多文人學者圍繞這一重大事件,創(chuàng)作了很多詩歌。郭萬金《明代絲路的詩歌觀照》圍繞這樣一個主題,梳理資料,展開論述,再現(xiàn)江山一統(tǒng)、四海咸賓的天朝氣象。

清代旅居噶喇吧(即今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亦被稱為吧城)多年的福建漳州華僑程日炌和王大海分別著有《噶喇吧紀略》與《海島逸志》,記述了乾隆年間噶喇吧及其周邊地區(qū)的自然風貌、日常習俗、社會結構、種族關系以及華僑社會生活和殖民統(tǒng)治狀況等。李晨《早期華僑文學中的東南亞地區(qū)殖民地狀況》一文,通過這兩部華僑海外見聞錄,得出三點非常重要的論斷:第一,東南亞地區(qū)無論在政治、經(jīng)濟還是文化方面,都與古代中國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第二,隨著明清海禁政策的影響,海上絲綢之路逐漸衰竭,中國的海外貿(mào)易急劇萎縮,對東南亞地區(qū)的掌控力也日益喪失;第三,閉關鎖國的結果,就是國民視野的狹隘,綜合國力的衰微。

近代以來,很多有識之士已經(jīng)注意到海洋戰(zhàn)略的重要性。魏源著《海國圖志》,極力改變傳統(tǒng)的以西北大陸為重心的關注傾向,呼吁人們重視南洋在軍事、商業(yè)、政治和文化上的重要地位。張重崗《南洋之為樞紐:亞洲想象與區(qū)域文化網(wǎng)絡的重建》即由此入手,針對西方和日本有關南洋論述,反思歷史,梳理近代以來中國關于南洋和東南亞問題的歷史思考。

如前所述,長城的修建與絲綢之路的開通,安危相易,攻守異勢。這一歷史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中國的發(fā)展,與其被動防御,不如積極拓展。從張騫出使西域、玄奘西行,到鑒真東渡、鄭和下西洋,中華文化確實有這樣一種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大國氣度。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大倡議,喚醒了世界各國對古代絲綢之路輝煌歷史的豐富記憶,從歷史的高度展示了中華民族從漢唐盛世走向偉大復興的光明前景。孫少華《“一帶一路”:研究“中華文學”的新契機》指出,這一戰(zhàn)略構想為我們從更廣闊的范圍審視中華文化在邊疆地區(qū)、周邊各國互相傳播交流的脈絡,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大視野,意義非凡。本書最后一組文章,盡管立場不同,出發(fā)點不同,但所論多與邊疆有關。中國的絲綢之路,最初就是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過河西走廊,進入新疆,走向歐亞大陸。新疆,是古絲綢之路的核心地帶。我們都曾有過這樣的體驗,只有親歷新疆,才能真正體會中國之大,真正理解中國文化的豐富性。古往今來,很多探險家、政治家、文人學者,都曾有過到訪新疆的經(jīng)歷,在他們的人生軌跡中留下重要烙印。

嘉慶四年(1799)八月,洪亮吉上書言事,惹怒嘉慶帝,被發(fā)配到新疆伊犁,翌年二月抵達貶所。居住不到100天,又收到赦書。五月啟程,九月回到陽湖家中??梢姰斈暧删┏堑叫陆?,慢則半年,快也得三四個月。這樣長的旅途勞頓,寫詩可能是較好的排遣鄉(xiāng)愁的方式。劉京臣《振筆欲增西域記》即以洪亮吉《萬里荷戈集》為中心,依托GIS技術,在數(shù)字地圖上進行標注,力求還原歷史場景。后來的林則徐有《荷戈紀程》,其實也可以用這項技術加以還原,使之更加形象具體。

1906年(明治三十九年)七月,日野強(1866—1920)接到日軍參謀本部下達的到新疆搜集情報的密令,開始了一年零十四天的新疆考察之旅。探險結束一年半之后的1909年五月,博文館出版發(fā)行他的《伊犁紀行》,上卷按照行程逐日記錄旅途中的見聞、感受,下卷為“地志之部”,分類記述沿途各地的自然、社會、民族、宗教、教育、行政等狀況。董炳月另外一篇文章《日野強〈伊犁紀行〉中的漢詩》主要討論該書的文學創(chuàng)作特色。作者另有《兩種〈西域旅行日記〉的知識譜系》,以渡邊哲信和堀賢雄兩人日記為線索,探討1902年(明治三十五年)以日本大谷光瑞(1876—1948)為主的新疆探險之旅,文化碰撞、異民族交流等問題。可惜限于篇幅,這篇長文未能收錄。

民國初年,奉中央政府之命前往新疆視察的官員,多有新疆行記之類的著作。署名單騎的《新疆旅行記》不能說最早,至少是較早的一部。郭道平《民國時期的首部新疆行記》特別指出,單騎留心礦產(chǎn)資源,重視交通建設,建議徙民邊疆,呼吁官方有所作為。所有這一切,都是籠罩在明確的“中國”意識之下,偶爾也會流露出晚清難得一見的國家自豪感。

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描寫絲綢之路的作品異彩紛呈,然而在傳統(tǒng)的水墨畫里,卻難以看到西北風情。當代著名畫家張仃晚年創(chuàng)作的《巨木贊》和《昆侖頌》填補了藝術史的空白。1981年秋,張仃赴新疆采風。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楊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記,于是他創(chuàng)作了焦墨巨幢《巨木贊》。如果說《巨木贊》是據(jù)實寫生,《昆侖頌》則是情感的凝聚。作者將天山與昆侖山合而為一,凸顯出昆侖山在中華民族文化史上所享有的“萬山之祖”的崇高地位,遂成登峰造極之作。李兆忠《從〈巨木贊〉到〈昆侖頌〉》一文對此作了有意義的探索。

當代作家張曼菱生在風景秀麗的云南,當她跨入新疆土地時,竟有一種跨文化的體驗,極大地影響了她的文學觀和寫作方向。田泥《激情的樣式》指出,張曼菱的新疆行,不僅僅是單純的個人行為,也是作家介入社會現(xiàn)實的一種有效方式,更是一種釋放生命激情的樣式。

在當代內(nèi)地學者中,恐怕沒有人能像楊鐮先生那樣對新疆如此留戀。他作為知青在伊吾軍馬場度過青春時代,離開新疆后又近百次赴新疆作實地調查與研究。本書最后兩篇評述楊鐮先生的學術貢獻和《全元詩》的學術價值,對他的業(yè)績表而彰之。正如本書“編后記”所說,這本論文集與楊鐮先生密切相關??上?,他未及見到本書編成就意外離去,迄今整整一年。行文至此,益添宿草之嘆。好在學術長存。本書借楊鐮先生論文題目作為書名,既是切題,也借此略表紀念之意。

2017年3月31日于京城愛吾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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