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

居里亞斯

這樣說來，羅馬絕不愿器重別人，

認(rèn)為他們難當(dāng)這番大任。

這座高傲的城市心目中，

獨有你們仨弟兄是超群的英雄。

一家人以蓋世的氣概，

向我們?nèi)珖岢隽颂魬?zhàn)。

見了你們昆仲的軒昂器宇，

真是舍了賀拉斯，誰還是羅馬的勇士！

這次點將原可光耀三戶，

他們的姓氏也會流傳千古；

而今，你家囊括了全部光榮，

自當(dāng)使三位名聲如日月行空；

我的姐姐有緣嫁到你家，

我又有幸娶你的妹妹，

現(xiàn)在和未來的雙重親誼，

都使我感到滿心喜悅，

但有一件隱憂叫我不能盡歡，

陶醉的心也為之忐忑不安。

你們在戰(zhàn)爭中武功赫赫，

我擔(dān)心阿爾巴吉少兇多。

跟你們交戰(zhàn)，它必敗無疑，

命運選上你們，表示對它的拋棄。

我看透其中險惡的用心，

已把自己看做是你們的臣民。

賀拉斯

只要看一眼誰選上誰留下，

你不會擔(dān)心阿爾巴，而要惋惜羅馬。

多少俊杰不選，偏選了庸才，

這次失策是國家的災(zāi)難。

羅馬的好男兒何止千萬，

比我們更能消除爭端。

雖然沙場為我準(zhǔn)備了葬身地，

此番榮任卻使我充滿豪氣；

堅定的自信在心中滋長，

竭盡全力也當(dāng)為國爭光；

不論嫉妒的命運存下什么心，

我決不把自己看做你們的臣民。

羅馬對我期望殷殷；我欣喜的靈魂

定要完成此任，不然便離開人生。

以死相搏的人很少被征服：

破釜沉舟的精神不易忘卻。

羅馬無論如何不會屈膝，

只要我不在失敗中最后咽息。

居里亞斯

唉，就是這件事叫我難過。

國家與友情要做的事完全相左，

嚴(yán)酷的極端哪：眼看阿爾巴做奴隸，

還是殺害一個可愛的生命去奪取勝利；

我唯一躍躍欲試的大業(yè)，

卻必須完成于你的最后咽息！

我能有什么祝愿？什么期望？

這兩樁事都引起我的憂傷；

這兩樁事都違反我的愿望。

賀拉斯

什么！我以身殉國引起你憂傷！

壯士向往的就是喋血疆場；

身后的哀榮絕不容淚水汪汪，

犧牲若有利于羅馬和整個國家，

我會挺身而出，還要感謝造化。

居里亞斯

你的朋友還是擔(dān)心發(fā)生這樣的事，

你壯烈而死，留給他們的則是哀思；

你得到榮耀，他們心神飄搖，

你身后不朽，他們難解憂愁：

失去忠心朋友也即失去一切。

喏，看弗拉維安給我們帶來什么消息。

第二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弗拉維安

居里亞斯

阿爾巴的戰(zhàn)士選定了嗎？

弗拉維安

我就是來報告這件事的。

居里亞斯

好！哪三位？

弗拉維安

你和你的倆兄弟。

居里亞斯

誰？

弗拉維安

你和你的倆兄弟。

但是你為什么臉色陰郁，目光嚴(yán)厲？

你不愿意？

居里亞斯

不，這事出我意外；

沒想到這重任會讓我們承擔(dān)。

弗拉維安

狄克推多派我來宣布命令，

我回去說你接旨時并不高興？

這樣喪氣和冷淡也出我意外。

居里亞斯

對國王說，友誼、姻親和愛情

都阻不住三位居里亞斯，

為國事去迎戰(zhàn)三位賀拉斯。

弗拉維安

迎戰(zhàn)他們！?。∵@下我全懂了。

居里亞斯

就去回復(fù)吧，讓我們安靜會兒。

第三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

居里亞斯

從今，讓天、讓地、讓地獄

集中一切憤怒向我們開火吧；

讓人、讓神、讓魔鬼、讓命運

動員全部力量跟我們交鋒吧；

我愿意就這樣赤手空拳

向命運、魔鬼、神和人挑戰(zhàn)。

他們再殘暴、再惡毒、再可怖，

也不及咱倆身上的榮譽殘暴、惡毒、可怖！

賀拉斯

命運給我們打開榮譽的道路，

指出奉獻(xiàn)忠誠的通途。

為了顯示我們的價值，

竭力用災(zāi)難磨礪心志；

看見我們的靈魂不同凡俗，

人生的遭遇也僅有絕無。

救眾人而與仇人為敵，

在陣前向陌生人出擊，

這是平常人干的平常事，

古往今來完成的人如云如雨；

為國捐軀著實令人羨慕，

誰不踴躍去追求這樣美好的歸宿。

但是殺心愛的人去成全大義，

千方百計置另一個自己于死地；

無視郎舅與妹夫雙重情誼，

把自己的一位親家擊斃；

恩斷義絕，為國家拿起武器，

對抗一個愿以身相替的兄弟，

這樣的肝膽唯我們才有。

有幾人妒美名而愿以身相酬？

有幾人能夠心誠如許，

敢覬覦這千古美譽？

居里亞斯

是的，我們可能名傳青史。

這天賜的良機不可忽視。

我們將體現(xiàn)一種罕見的德行，

但是你的堅定未免跡近野性。

即使慷慨之士也很少自豪

走上這樣一條不朽之道。

這種浮譽不論如何虛夸，

默默無聞也勝過名滿天下。

我敢說——你也看見——

我從不猶豫去履行職責(zé)，

多年的友誼、愛情和姻親

未曾一刻動搖過我的丹心；

這次人選說明我見重于阿爾巴，

不亞于你受器重于羅馬，

我會像你效忠羅馬那樣效忠阿爾巴；

我也有高尚的心，然而我畢竟是人。

我看到，你的榮譽要求我的血流完，

我的榮譽要求把你的胸膛刺穿，

娶妹妹的前夕，必須把哥哥殺死，

為了國家，人生路上布滿荊棘。

我奔向責(zé)任毫不貪生畏難，

但是我的心打戰(zhàn)，毛骨悚然；

盡管我毫無退卻的愿望，

但內(nèi)心憂傷，向陣亡的人

會投以羨慕的目光。

壯烈的使命不會使我動搖，卻令我悲傷，

命運賜予我的愛，一旦被奪取也會嘆息；

羅馬若要求品德更加純真，

我感謝神沒讓我做羅馬人，

因為我心中尚保存些許情分。

賀拉斯

你不是羅馬人，但不要比羅馬人遜色，

你與我匹敵，就請不必裝拙。

我引以為自豪的大德，

只許堅定，不許示弱；

上沙場剛邁出第一步，

沒出息的頻頻回頭看退路。

我們的不幸確也到了極點，

我不回避，也不毛骨悚然。

國家召我去不論討伐誰，

我閉上眼睛愉快地追隨。

這類任務(wù)所賦予的光榮，

應(yīng)把其他感情消滅得無影無蹤。

報國前還有其他牽掛，

履職時必然決心難下；

崇高神圣的權(quán)利摒棄一切禮俗，

羅馬既選了我，我就義無反顧。

當(dāng)初懷著滿腔喜悅迎娶姐姐，

今天以同樣的心情殺死兄弟。

多余的話不說也罷，

我不能再認(rèn)你，因為你代表阿爾巴。

居里亞斯

我還認(rèn)你，這使我心如刀割。

我沒見過這種嚴(yán)酷的道德。

也像我們的不幸達(dá)到了極點，

我欽佩它，但不以此自勉。

賀拉斯

不，不，道德不可強勸，

既然你喜歡嘆息抱怨，

盡管自由享受其中樂趣。

妹妹來了，你倆可以互訴衷情；

我去找你姐姐，要她堅定志氣，

牢記自己總是我的妻子，

我若在你手下喪生，不要恨，

痛苦中仍做個羅馬人。

第四場

賀拉斯，居里亞斯，卡米爾

賀拉斯

居里亞斯的榮任，你聽說了嗎，

妹妹？

卡米爾

唉，我的命運變幻無常。

賀拉斯

要堅忍，要顯出是我的妹妹；

他若殺了我而勝利歸來，

不要當(dāng)哥哥的兇手對待；

他是恪盡職守的勇士，

為國立功，能向大家表示

他品德崇高，跟你很般配。

只當(dāng)我活著，快與他成親。

倘若這支劍要了他的命，

對我的凱旋抱同樣態(tài)度，

不要譴責(zé)我殺了你的未婚夫。

不要流淚，也不要叫苦，

且把滿腹的委屈對他傾訴；

呼天搶地去詛咒命運；

但是比武以后，別再為死者傷魂。

（向居里亞斯）

我讓你跟她待上片刻，

然后隨我同去光榮召喚的地方。

第五場

居里亞斯，卡米爾

卡米爾

居里亞斯，你去嗎？不顧我們的幸福，

欣然接受死亡的榮譽？

居里亞斯

唉！不論我做什么，我清楚，

總逃不出死于痛苦或屈辱。

我走向光榮的戰(zhàn)場猶如前往刑場。

我千百遍咒罵眾人的推崇，

萬分痛恨阿爾巴的器重；

絕望的火焰燒得我心生惡念，

竟敢指斥天公，跟它爭訟。

你我都是可憐人；但不去天理不容。

卡米爾

不，我了解你，你要我勸阻，

在國家面前竭力庇護(hù)。

誰都知道你屢建奇功，

對阿爾巴已盡職盡忠。

沒有人在戰(zhàn)爭中比你出力大；

沒有人在戰(zhàn)場上比你殺敵多：

你的名聲登峰造極，無以復(fù)加；

還是讓別人壯志揚威去吧。

居里亞斯

光榮為我準(zhǔn)備的不朽桂冠，

要我瞧著往別人頭上戴；

要我聽到全國上下把我恨，

不去戰(zhàn)斗而聽任國家敗下陣；

為兒女情磨損了英雄志，

經(jīng)百戰(zhàn)后竟愿受此奇恥！

不，阿爾巴，我既然接受大任，

請你由我敗，也由我勝。

我決不辱沒命運的委托，

不是無愧地死去，便是磊落地活著。

卡米爾

什么！你看不到這是對我的背叛！

居里亞斯

屬于你以前，我屬于故國家園。

卡米爾

但是你要死一位郎舅，

姐姐死一位丈夫！

居里亞斯

這是我們命苦！

阿爾巴與羅馬的任命使我難顧

郎舅與姐姐昔日溫暖的情愫！

卡米爾

你這個狠心人，要提著他的首級

作為向我求婚的聘禮！

居里亞斯

不要這樣去想！目前的一切

使我能做的，是不懷希望地愛著你，

你哭了，卡米爾？

卡米爾

我還能不傷心：

勸不醒的心上人在向我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