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五一長假的最后一天,齊德銘約我去見他父親。
我的心一陣狂喜:難道他跟我認真了,這是求婚的信號?會面地點選在他父親所開的道外印刷廠,齊德銘說他父親可能怕我拘束,才在車間與我見面,嘈雜的環(huán)境會消除我的緊張感。
可我卻覺得這種隨意的見面方式,大概也表明他對兒子婚事的漠然。
午后兩點見面,可我早餐后就準備上了。
我把這個季節(jié)穿的衣服全部翻騰出來,一件件地試。
那些衣服大都地攤貨,質地不佳,要想穿出彩兒來,實在是難。
我胡亂搭配,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沒一身稱意的,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吉蓮娜見我窮折騰,知道我有重要約會,過來幫忙,問我要見的是什么人。我說這有什么關系,不管見誰,把自己打扮漂亮就是嘛。吉蓮娜說那不一樣。如果是見工作上的朋友,要穿得大方一些,米色大開領的雙排扣短風衣,配一條深咖啡色的長絲巾最為理想;如果是會男友,在這大好春光中,可以穿得活潑大膽一些,選擇那條紫色七分褲和大開領的斜肩紫花毛衫,把自己打扮成一叢紫丁香;而如果是見尊貴的長者,就要穿得穩(wěn)重一些,著那件西裝式藍格子外套,配黑色長褲。我告訴吉蓮娜,我要見的是齊德銘的父親。吉蓮娜“哦——”了一聲,情緒一下子低落了,冷冷地問:“是去他家里嗎?”我說是在他開的道外印刷廠的車間。吉蓮娜吃驚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同意了?”我點點頭。吉蓮娜失望地垂下頭,說:“那就穿米色雙排扣短風衣和黑褲子吧,權當是到松花江邊走一遭。風衣里配黑色高領針織衫,不要戴絲巾。萬一絲巾絞進機器里,勒住你的脖子就慘了?!奔從鹊脑?,讓我聯想起美國現代舞創(chuàng)始人伊莎多拉·鄧肯,她的死,就是絲巾惹的禍。有一天她乘坐跑車兜風時,纏繞著她脖頸的寬大的紅色絲巾,有一截飄到身后,恰好垂到后輪底下。車一啟動,鄧肯便被絞進后輪的絲巾給拽出跑車。等司機察覺剎車時,鄧肯已結束了掙扎。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柔軟的絲綢也能充當殺手。鄧肯的結局,就是一出驚世的現代舞。我想我沒那么好的運氣,這種浪漫的死法,只屬于藝術家。
我相信吉蓮娜的眼力和直覺,按照她的指點穿扮,果然不俗,落落大方。吉蓮娜意味深長地對我說,穿上風衣,可以隨時隨地走進風雨中。
離見面時間還早,我想出去散散步,給自己點勇氣。
在我看來,孑然一身而高壽的人,一定是有勇氣的人。我無數次地想,吉蓮娜的生存勇氣來自哪里呢?是永難忘懷的愛戀,還是宗教的撫慰?我更相信是后者。因為前者如霧似煙,我看不清;后者我從她每日虔誠的誦經聲中,深切感受到了。
我決定到猶太會堂轉轉,那里該是給吉蓮娜勇氣的地方吧。
哈爾濱有兩所猶太會堂,都在道里區(qū),相距不遠。
猶太老會堂坐落在通江街,過去叫炮隊街,1909年落成,是哈爾濱早期猶太人的宗教活動場所。老會堂1931年發(fā)生過一場火災,修復擴建后,一樓仍是禮拜堂,二三樓則是哈爾濱猶太人宗教與文化的辦事機構,像猶太宗教公會、猶太復國主義組織、猶太喪葬互助會、《猶太生活》編輯部等,都設置在那里。老會堂從側影看,特別像一艘早期的郵輪,它的磚紅色半球形穹頂上矗立的銀色六芒星,就像引航的燈塔。這艘郵輪航行了一個世紀了,依然沒到終點,可見宗教的行旅橫無際涯。如今的老會堂里有一家青年旅行社,二三樓為客房,是懷舊的旅客樂于下榻之地;一樓還有一家古色古香的咖啡店,吸引著喜歡尋夢的人。
猶太新會堂在經緯街和安國街的交會處,1921年落成。這座建筑穩(wěn)重而不失浪漫,主體顏色紅白相間,圓心式的金色穹頂,看上去像個成熟了的大南瓜。這座當年可容納七八百人的教堂,除了做禮拜,還舉辦婚禮。吉蓮娜說做禮拜的時候,會堂常傳出幽怨的哭聲。不用她解釋,我明白哭聲源于什么。奇寒的哈爾濱成為了猶太人溫暖的收留地,可它畢竟不是他們的故國。
吉蓮娜似乎對猶太新會堂的感情更深一些。她說她母親和繼父結婚,就在這座會堂。每年住棚節(jié)期間,人們住在松花江畔的棚屋里,會來新會堂祈禱。這座會堂“文革”中遭到毀壞,修復后一度成為“東方娛樂城”,豪華夜總會的燈紅酒綠,湮滅了猶太人曾經的眼淚。后來市政府按照原貌修復了會堂,一個屬于猶太人的歷史文化博物館在此開館。雖然復建的新會堂沒有吉蓮娜想象的好,但她還是為它的重生而喜悅。
猶太新會堂離吉蓮娜的住所不遠,雖然它被緊緊包圍在現代的高層建筑中,沒有樹木的蔭庇,處于交通要沖,受汽車尾氣之害,但仍是那一帶最攝人魂魄的建筑??磥碚嬲拿?,是遺世獨立的。
即便在假期中,猶太新會堂的售票口還是冷冷清清的。沒用排隊,我便購得門票。也許是我跟吉蓮娜說過神的壞話的緣故吧,步入會堂時,我有點膽怯。
剛進大廳,才打量會堂一眼,我挎包中的手機響了,是齊德銘打來的。他告訴我他父親臨時決定,將會面時間改在上午十一時,叫我趕緊準備一下,他一會兒過來接我。
我有點不快:“你爸爸怎么這么善變?”
齊德銘興高采烈地說:“他改時間,是為了請我們吃午飯!要知道,他從沒請過我的朋友吃飯啊?!?/p>
“可我不喜歡突然改時間?!蔽亦洁熘?,心想幸虧我提前穿扮好了。
“你好像在外面?是不是有事絆住腳了?”齊德銘急切地問。
我看了一下手表,九點五十分,從這里去道外,即便塞車,三十分鐘也到了。我說:“我剛進猶太會堂,你來這兒接我吧,快到時手機晃我一下?!?/p>
“你和吉蓮娜一起去的嗎?”齊德銘問。
“我自己?!蔽艺f。
“猶太會堂有兩個,你去的是紅頂的還是金頂的?”看來齊德銘對這兩座猶太會堂很熟悉。
“在經緯街,金色穹頂的……”我說。
“啊,就是娛樂城的那座——”齊德銘說,“我現在下樓打車,到你那里,二十分鐘吧?!?/p>
外面春意融融,會堂卻很陰涼,我起了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中央大理石地面上,鑲嵌著一顆巨大的六芒星,我走向那里,想暖暖心??晌夷_下,漫溢的不是自然的星光,而是水晶燈投下的絢麗燈影,叫人有點喪氣。猶太新會堂修復后太新了,沒有我想象中的肅穆莊嚴。倒是迎面懸掛著的巨幅黑白照片,似一扇幽暗的窗,隱隱吹來昨日的風——那是眾紳士在馬迭爾旅館隆重集會的一張舊照片。我盯著其中每一個男士仔細看過來,發(fā)現他們雖外貌不同,但每個人的表情都有內涵。而如今的男人,太缺乏照片中人那種耐人尋味的表情了。
吉蓮娜說新會堂展覽著一只銅質七燭臺,是她的朋友捐贈的,非常漂亮。我走出六芒星,去樓上尋七燭臺的時候,突然想起我見齊德銘的父親,是晚輩見長輩,是不是該帶點水果之類的東西?
我給齊德銘打電話征詢意見時,他已上了出租車。他說:“帶啥呀,他什么也不缺!再說這次見面不是在家里,也不在他辦公室,他隨便,咱也隨便!”
我沒心思看七燭臺了,早早出了新會堂等他。齊德銘用手機晃我時,我已等了一刻鐘了。他打了一輛紅色夏利,車還沒到呢,聲音先到了,他從車窗探出頭喊:“趙小娥——”
這一聲親如骨肉的呼喚,讓我周身泛起暖意,內心不那么緊張了。
齊德銘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車停穩(wěn)后,他下了車,打開后車門,要與我坐一起。我貓著腰鉆進汽車時,他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說:“今天這扮相不錯,挺酷!”
我問齊德銘為什么對兩座猶太會堂這么熟悉,他說小時候他家就住在這一帶。新會堂是娛樂城的年代,熱鬧得不得了;它成了博物館后,反倒是冷清了。而老會堂那兒,他最青睞的是里面的青年旅社,他曾住過一夜,它的小餐廳頗具情調。他擠眉弄眼地說:“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求婚,就去那里!”
想著他身居哈爾濱,卻在旅社過夜,估計他是和女孩子去開房,我心生妒火地說:“再帶小妖精去那兒住,我砍斷你的腿!”
齊德銘笑起來,把我的手拉到他胸口,讓我觸摸他怦怦跳動的心臟,說:“一顆紅心,兩種準備!”
齊德銘父親的印刷廠比較偏遠,在道外建材大市場附近。那是一座狹長的青磚水泥平房,銀色的鐵皮屋頂,面積大約有兩千平方米。它的西側是庫房,東側是裝訂和裱糊車間,中間廣大的區(qū)域,是切紙和印刷車間。
廠子左側還有一座平房,四四方方的,外墻漆成墨綠色,瓦灰的屋頂,像座兵營,齊德銘對我說,那是員工宿舍和飯?zhí)?。離見面時間還差十分鐘,齊德銘帶我先參觀。印刷車間比我想象的要潔凈,印刷機多是羅蘭和海德堡等著名品牌,噪音不是很大。工人們穿著銀灰色的工裝,也是我喜歡的調子。有的工人認識齊德銘,見到他會打招呼,然后多看我一眼??諝庵酗h浮著油墨的芳香,給人以暖洋洋的感覺。我們走向一臺切紙機的時候,齊德銘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悄聲說:“他都到了——”
原來站在全自動數控切紙機前的人,竟是齊德銘的父親!他穿工裝服,一米八五的個頭吧,不胖不瘦,鬢角微白,四方大臉,膚色黑紅,單眼皮,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孔微微翻卷,寬闊的嘴角邊,各有一道直紋,好像插著兩把鋒利的劍,凸顯其性格中剛毅的一面。他見了我熱情地握手,說:“小趙吧?我是齊德銘的父親,齊蒼溪!”他的手略微粗糙,寬厚有力,是男子漢的手。我向他問好,正不知握過手后該說什么時,齊德銘問他父親:“你怎么切上紙了?”齊蒼溪拍打了一下切紙機,說:“新進的機器,凈欺負工人,動不動就停擺!我來調教一下,抽它幾鞭子,馴服馴服!”聽他的口氣,他把機器當作野馬了。
我們就站在切紙機前聊了起來。我問他都印些什么東西,齊德銘的父親說,宣傳冊、禮品紙袋、掛歷、海報和信封,是他們業(yè)務的主項。有些人找上門來,要印假發(fā)票和盜版書,這種違法的活兒他是不接的。他笑著對我說:“德銘跟你說過吧?我坐過牢,坐過牢的人最知道陽光和自由的可貴!才不會為了錢,把自己往監(jiān)牢塞呢!”說完,他又風趣地將話題轉向我們報紙,說我們報紙要是在這兒印刷的話,這活兒他可以接,因為我們報紙除了夸大的廣告,沒有不良內容!
我笑了。我喜歡齊德銘的父親,他的穩(wěn)健和親和力,將我心中勾勒的那個傲慢、滿身銅臭氣的商人形象,給徹底粉碎了。我想如果能踏進他家門,有這樣的公公,將是我的福氣。
但我不知道,命運的小鬼拿著絞索,就在前方等著我。
我們參觀裱糊車間時,遇見一個老工人。
他看上去七十來歲了,矮矮的個子,干瘦干瘦的,膚色暗黃,發(fā)絲蓬亂,駝背,刀條臉,無神的小眼睛,眼皮耷拉著,嘴唇干癟,如果不是他的手指靈活地動著,他就像一具木乃伊。齊德銘的父親見著他,比見著別的工人要熱情,“穆師傅,今春風濕病犯沒犯?”
穆師傅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了看他的老板,聲音嘶啞地說:“不犯才見鬼呢。”
齊德銘的父親說:“下次我去林甸溫泉,把您帶去泡泡湯!聽說溫泉對風濕病有好處!”
穆師傅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一身的糟骨頭,泡金湯也沒用!”
他的話把大家逗笑了。
我也笑了。
也許是我的笑聲吸引了他吧,穆師傅將目光移向我。
他看到我的一瞬打了個寒戰(zhàn),好像我身上裹挾著冷空氣,侵襲了他。
穆師傅低下頭,用手使勁揉揉眼睛,再看我時,喃喃叫了聲:“燕燕——”
齊德銘的父親見狀,連忙向他介紹:“這是德銘的朋友,小趙?!?/p>
穆師傅的眼睛似有火花閃爍,他顫聲問我:“你是哪里人?”
“克山?!饼R德銘代我回答,“克山病聽說過吧?一種地方性心臟病。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那一帶得這病的人很多,死了不少人呢?!?/p>
齊德銘的父親說:“穆師傅當然知道了,這病把他家害慘了?!?/p>
“您也是克山人?”我吃驚地問穆師傅。
穆師傅像是被人點化成了木頭人,身體僵直了,眼睛也仿佛凝固了,對我的問話毫無反應。齊德銘的父親見狀,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說:“穆師傅是克山人,出來二十多年了吧?是不是再沒回去過?”
穆師傅顫抖一下,醒過神來,低沉地說:“沒親人了,還回去做什么……”
告別穆師傅,我們走出廠子的時候,齊德銘的父親對我說,穆師傅的獨女叫燕燕,得病死了,估計燕燕長得像我,穆師傅才會看著我時,不由自主地喚燕燕,叫我不要介意。
我們走向員工宿舍。宿舍有十幾間,同一格式。
齊德銘的父親介紹說,除了穆師傅因為年紀大獨居一室,其他工人是四人一間。宿舍的西側是飯?zhí)?,雖然對開的玻璃門關閉著,香味還是從此間飄出。齊德銘的父親對我說:“要是不介意,中午就在這兒吃頓便飯,體驗一下工人們的生活,看看我們的伙食怎么樣!”
齊德銘顯然也沒料到他父親請我們吃飯,就在印刷廠的飯?zhí)茫∷读艘幌赂赣H的衣角,小聲說:“這么多人,說話多不方便啊。我們還是出去吃吧,我買單。”
我倒覺得,齊德銘的父親能當著工人們的面,把我介紹給大家,等于承認了我。我對齊德銘說:“就在這兒吃吧,我喜歡家常飯?!?/p>
那頓午飯,是我記憶中吃得最熱鬧的一頓飯。顯然齊德銘的父親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吃飯,工人們看到他,都說老板又來吃飯啦。飯?zhí)脺嘏瘎e致,白墻白頂,栗子色的條桌條凳,淺綠的大理石地面,兩盞吸頂燈是帆船形的,走在地上,有踏青的感覺。我們坐在條桌的北側,相對安靜。齊德銘與我坐一起,對面是他父親和穆師傅。飯菜很簡單,三菜一湯:地三鮮、油燜黃花魚、蒜蓉茼蒿和海帶湯,主食是米飯和花卷。廚師手藝不錯,把家常菜做出了滋味。飯?zhí)梦宋藝聡碌模と藗冞叧赃吜?,有時誰講了什么笑話吧,就會爆發(fā)出熱烈的笑聲。這種親切隨意的氣氛,讓我毫無拘束,胃口大開。我發(fā)現,工人們絕大多數是男人,難道齊德銘的父親歧視女性?我疑惑的時候,猛然想起齊德銘說過,他父親招募的工人,多是刑滿釋放人員,而關在監(jiān)牢的人,男性明顯高于女性。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這么說我對面的穆師傅,這個來自克山的老鄉(xiāng),也曾是罪犯?
穆師傅吃飯時很沉默,只問過我一句話:“你是克山哪個地方的?”當我說出我們鄉(xiāng)的名字時,他的手抖了一下,又問是住鄉(xiāng)里還是鄉(xiāng)下的村子?當我報出村名時,他“啊”地叫了一聲,齜牙咧嘴地放下筷子——他咬著舌頭了!
我覺得穆師傅對我的態(tài)度很反常,便問他知不知道我們村子。他愣怔片刻,說:“咋不知道呢,我住過的村子挨著你們村,十九里路。”
我想起自己曾為了尋找強奸母親的罪犯,而去過那個村莊,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午飯過后,工人們陸續(xù)走了。齊德銘的父親讓廚房沏了壺花茶端來,跟我和齊德銘單獨聊了聊,我趁此向他打聽穆師傅的情況。他說穆師傅是個苦命的人,父母和哥哥死于克山病,他自小淪為孤兒,被村里一個放羊的漢子收養(yǎng)。他們相依為命,直到養(yǎng)父去世,穆師傅才離開克山,到雞西采煤混生活。他當采煤工后娶了媳婦,有了女兒燕燕??墒翘煊胁粶y風云,燕燕十來歲時得了白血病,穆師傅為了給女兒治病,傾家蕩產,煤礦的礦主卻又拖欠工錢,讓他雪上加霜。穆師傅多次找礦主討薪未果,氣憤之下,一個夜晚,他酒后懷揣菜刀,在礦主的姘頭家將其捉住,用繩子捆上,說礦主的手沾滿了礦工的血,生生剁掉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礦主喜歡用它們蘸著口水點錢。礦主有錢,出事后不要穆師傅一分錢的民事賠償(穆師傅也沒能力賠償),要讓他把牢坐穿!結果穆師傅被判了七年。燕燕在他入獄的第二年死了,他老婆恨他魯莽,不負責任,與之離了婚。穆師傅出獄后孤苦伶仃,印刷廠就成了他的家。
我問齊德銘的父親,穆師傅有七十了嗎?他說:“哪里,生活把他給折磨老相了,他還不到六十呢?!?/p>
我們離開印刷廠時,齊德銘的父親將一把明晃晃的鑰匙遞給兒子,說:“你不是有駕照嗎?后院停著輛新型雪鐵龍,你開走吧,和小趙出去時方便一些。記住是借給你的,不是送?!?/p>
我沒想到,齊德銘接過鑰匙,咧嘴一笑,只在手上掂了掂,便還給父親,說他經常出差,車在他手里,是后宮的娘娘,臨幸它的時候少,可惜了;還說他平常喜歡喝點小酒,開車不能飲酒,這等于喪失了人生一大樂趣,虧得慌。
齊德銘的父親說:“那你考駕照干什么?”
齊德銘說:“開車和游泳我不喜歡,可我都學會了,為什么?很簡單,這是遇見突發(fā)災難時,求生必備的本領?!?/p>
齊德銘的父親一臉疑惑地看著兒子,他顯然并不知道兒子的旅行箱里,始終放著一件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