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自省

陳楓崖光祿^（1）言：康熙中，楓涇一太學(xué)生^（2），嘗讀書別業(yè)^（3）。見草間有片石，已斷裂剝蝕，僅存數(shù)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4）也。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陳茗果于石上，而祝以狎詞^（5）。越一載馀，見麗女獨步菜畦間，手執(zhí)野花，顧^（6）生一笑。生趨近其側(cè)，目挑眉語，方相引入籬后灌莽間。女凝立直視，若有所思，忽自批^（7）其頰曰：“一百馀年，心如古井，一旦乃為蕩子所動乎？”頓足數(shù)四，奄然^（8）而滅。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實曰：“古稱蓋棺論定，觀于此事，知蓋棺猶難論定矣。是本貞魂，乃以一念之差，幾失故步^（9）?！被掴窒壬?sup>（10）詩曰：“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諒^（11）哉！

注釋

（1）光祿：光祿大夫，文官的一種。

（2）太學(xué)生：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人。

（3）別業(yè)：別墅。

（4）碣：圓頭的碑。

（5）狎詞：猥褻的話語。

（6）顧：本義是回頭看，此處用為看。

（7）批：用手掌打。

（8）奄然：忽然。

（9）故步：原來的步法，指原則。引用“邯鄲學(xué)步”的典故。

（10）晦庵先生：指朱熹。

（11）諒：信實。

譯文

光祿大夫陳楓崖說：康熙年間，浙江楓涇曾經(jīng)有一位太學(xué)生在別墅中讀書。見草叢中有一塊石頭，已斷裂剝蝕，上面有數(shù)十個字，偶爾有一兩句完整的句子，看起來像是一位夭折女子的墓碑。這位太學(xué)生本來就好生事端，猜測這夭折女子的墳?zāi)咕驮诟浇?，于是就常常在殘碑上陳設(shè)一些茶點果品，并且祈祝一些猥褻的話。

過了一年多，一天，這位太學(xué)生見到一位漂亮的女子獨自走在菜畦間，手中拿著一枝野花，對著太學(xué)生一笑。太學(xué)生走到她的身旁，擠眉弄眼地挑逗她，又把她引到籬笆后的灌木叢中。女子站在那里，兩眼直楞楞地看著前方，仿佛在想著什么，忽然抬起手來打自己的臉，道：“一百多年了，我都能心如古井，今天卻要被這個放蕩的小子勾引打動嗎？”說著不住地頓腳，忽然就不見了。太學(xué)生這才知道她就是這附近那座墓中的女鬼。

修撰蔡季實說：“古語說蓋棺定論，從這件事來看才知道，哪怕蓋棺了也難定論啊。這本是貞潔女子的鬼魂，仍因為這一念之差，差點失去了原則?！敝祆溆性娬f：“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贝_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