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昌士人

荒野狐燈 作者:(清)袁枚 著 風林火山 編


第壹章

南昌士人

·1·

我在南昌的北蘭寺里修學,已有三年之久。

我叫楊修。

大家都知道三國時候有個楊修,聰明絕頂。

大概這也是我父親對我的期望。

雖然我沒有那位楊修那般聰明,不過整個北蘭寺中,要論學問之精深,我自論第三,沒有人敢爭第二。

但是,第一,卻是我們都望塵莫及的。

天文地理,士農工商,琴棋書畫,詩詞酒茶,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我覺得往前三百年,往后三百年,像他這樣的人,頂多不超過五個。

就像古人所說的,天下才氣共一石,某人獨占八斗。

這位仁兄就是嚴皓。

嚴皓雖然聰明絕頂,不過性情淡泊,不愛與人打交道。雖然每每為同學排憂解難,但從未見過他經營關系。

不過,嚴皓和我的關系卻極好。

大概因為我是為數不多的能理解他的人吧。

說實話,這幾年里,嚴皓為我解決的問題、提供的思路,每每令我茅塞頓開,然后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所以我對嚴皓,是真心的感謝。

其實大家都挺關心嚴皓的。

也有人嫉妒他。

也有人羨慕他。

但是大家都還是蠻佩服他的。

上個月,嚴皓要回家,說是家中父母給他訂了親事,要他回去一趟。

我們聽了以后,都覺得不可思議。

大概是覺得原來嚴皓也要經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來嚴皓也是常人。

不過大家都挺好奇的,所以嚴皓說舉辦婚禮之時,一定邀請我們前去。

于是嚴皓的婚禮,是最近我們大家最期待的事情。

可我沒想到,沒等到嚴皓的婚禮,卻等到了嚴皓的葬禮。

·2·

那一晚,夜涼如水,星璨如螢。

大概到了亥時,我做完了功課,便回房休息。

坐在床邊的時候,我還是習慣性地看了看對面的床鋪。

這點忘了說了,北蘭寺的學生,一般都是住雙人間的。

嚴皓就是和我一個房間的,可謂真正的同窗。

以前我們入睡的時候,一般都還會討論一些話題,有時候是今天所產生的疑問,有時候是一些當今的時政,當然,有時候也是些風花雪月。

最近因為嚴皓回了老家,我一人寂寞了許久,憋了許多疑問、許多話題,實在是困擾得很。

嚴皓的喜帖也還不來,快一個月了,都還沒好。

我還攢了不少棋局,等著嚴皓來解圍呢。

唉。

還是不要多想了,睡覺便是了。

則成!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字。

誰?

我轉身一看,不由得呆了一下。

那不是嚴皓嗎!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鴻儒!外面冷,快進來!

我也叫著嚴皓的字,一面抓著嚴皓,把他拉進屋內。

但是這一抓,就抓出問題來了,我感覺我手中抓著的,不是綢緞的衣袖,而是粗糙的草席。

鴻儒!你怎么披著草席??!

我這才注意到了嚴皓的異狀,看起來身子僵硬,臉色蒼白。

我這才想起,眼下,已經是亥時一刻了!

而嚴皓看著我,面無表情地悠悠說道,死人,當然應該披著草席。

·3·

何謂生,何謂死,這是困擾著我許久的問題。

其余什么家國大事理學大家,都是小問題。

只有看破生死,才是這世間最大的學問。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些豪情壯志都是虛的。

是你在父輩或者師長面前表態(tài)用的。

你知道在你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深刻的問題。

那就是,你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

又如何而來,如何而去?

佛說有六道,有輪回,道說有三界,有飛仙。

都是放屁。

我覺得,生死遠遠不是輪回那般簡單。

生和死不僅僅是相反的兩種狀態(tài),它應該是可以互相轉變的,甚至生和死的相融,可以轉化出另一種狀態(tài)。

不死,不代表著生。

而不生,也不代表著死。

我想找出來的,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

可惜沒有人能夠理解我。

哪怕是楊修楊則成也不行。

則成僅僅是一個在學術上有著很高天賦的人,他很認真,也很勤奮。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為國之棟梁。我覺得,則成在這些方面,都比我厲害。

但是,整個北蘭寺里,就算是則成也都認為我是最聰明的人。

不,我不是,我僅僅是一個最好奇的人。

我好奇一切,我也懷疑一切。

他們,都看不到我看到的角度而已。

我看到的,是中間。

是生和死的中間。

非生,亦非死。

·4·

鴻儒,你不是開玩笑嗎?

我心里有些緊張。

因為嚴皓的個性實在不像是開玩笑的人,而且他也幾乎不開玩笑。

但是他剛才所說的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怎么還站在這里和我說話?

但是他沒死為何又身披草席,臉色蒼白?

我心里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地繞了起來。

難道他冤魂索命來了?

我頓時感覺我的身子也僵硬了起來。

則成,你在想些什么?剛才一盞茶的時間里,你的臉色比我的臉色還要難看。

嚴皓看看我,又轉過身子,走到床邊,脫下草席,然后坐在床上。

我苦笑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慢慢走進屋內,坐在床邊。

也不怪你,換了我,今日碰到此種情景,也會慌亂不已。則成你沒有趕我出門,已經是有同窗的情分了。

我看著嚴皓蒼白的臉色,無神的眼睛,盡管看起來那么熟悉,但是卻顯得那樣詭異。

我還是沉默著,我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嚴皓唏噓著說道,則成,你莫慌,聽我慢慢道來,對了,幫我倒點水吧,有些渴。

我有些詫異,嚴皓這個狀態(tài)還需要喝水?

不過我還是起身為他倒了一杯水,嚴皓接過后,臉上抽搐了一下,神情顯得很奇怪。我覺得,他可能是想微笑一下吧。

嚴皓仰頭喝著水,看起來的確很渴的樣子,我也聽到那水在喉嚨之間涌動的聲音,但是等到嚴皓放下水杯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那水杯還是滿的。

嚴皓看到我的表情,便低頭看了一下水杯,用他的方式苦笑了一下。

我把水的魂給喝了。

·5·

我覺得我應該找一個方法,來實現這種生與死的轉化。

我快找到了。

在人將死未死,就是彌留之際,是能夠突破生死的界限的。

但是你必須要有強有力的那種愿望。

就是執(zhí)念。

就像走火入魔。

這是北蘭寺的方丈告訴我的。

他說是經書上所留下的,大概是當年佛祖領悟生死時候的方法。

可是佛祖看破紅塵、超凡脫俗之后,又是如何在人世留下這些經書的呢?

方丈則莫測高深地笑笑,說我若是知道,我也是佛祖了。不過此法從未有人嘗試,嚴皓你要小心,畢竟此法乃流傳之法,其真實性未能考證。

沒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哪怕是天大的風險,我也要去嘗試一下。

我不是想成佛得道,我就是想知道和生不一樣的滋味而已。

我不是活膩了,我也不是想死。

這是有著嚴格的區(qū)別的。

我是想去探索,和生不同的方式。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沒有人打擾。

北蘭寺里和尚和學生都太多了,我得換個地方。

還是回家吧,家里雖然有不少下人,但是一般都不會來打擾我。

當我打定主意之后,心里就顯得興奮不已,還要保持表面上的不露聲色,畢竟,我也沒法告訴則成他們,他們肯定會以為我瘋了。

而這個時候,家人帶來的一個消息,讓我覺得,時機到了。

·6·

水的魂……

水也有魂魄……

還能被喝掉……

那你到底是人是鬼?還是魂魄?

我覺得我還是沒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也只有噩夢是我唯一能夠理解和接受的事實了。

我只好用力地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挺疼的。

嚴皓看著我的小動作,又用他的方式很難看地笑了下,然后幽幽地說道,則成,你不用懷疑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我,的確已經不算是生者了。

從嚴皓口中親口說出,打擊還是很大的。就像葉公好龍一般,雖然我們平日經常討論鬼神,但是要讓我親眼看見鬼神在我面前,還是十分震撼的。

我呆了呆,說道,鴻儒,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嚴皓聽罷,沒有說話。

沉默片刻后,他緩緩站起身來,慢慢地走近我。

我都不敢大聲地呼吸,低下頭,也不敢看他。

嚴皓走到我面前,幽幽說道,則成,看著我,你怕什么?你我相識多年,我還會害你不成?

是啊,他會害我嗎?

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這幾年來我和嚴皓經歷的一切,所謂傾心相交的知己,就是如此而已。

這樣的知己,怎么會害我呢!

我不由得慚愧起來。

我怎么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光看他呢?

盡管他看起來的確是。

但是從他的言行看來,他還是那個嚴皓。

想到這兒,我不禁輕松了不少。

于是我抬頭,看著嚴皓那蒼白的面孔,笑了笑,說道,鴻儒,我是真的被你嚇到了,你今兒個不好好地給我個說法,你就對不起我們多年同窗之情??!

嚴皓聽罷,嘴角又抽搐了幾下,說道,不好意思,你該看得出,我現在不能好好地笑。

沒事,我不在意,你還是把這來龍去脈說說清楚吧,省得我擔驚受怕的。

嚴皓看著我,然后嘴角又抽搐了幾下。

我不禁苦笑,鴻儒,你就不要再笑了,你現在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好吧。嚴皓嘆口氣,說道,則成,你知道最困擾我的問題嗎?

我在心里回憶了一遍我們探討的問題,關于新法的弊端?好像不是,我們都已經作出了結論,宰相太心急,觸動了太多士族的利益,其中甚至我和嚴皓的家族也包括在內,牽扯太多,最后一定會被禁止。那是關于王守仁心學的新解?應該也不是,雖然我們看法各異,但是總都能自圓其說,我也沒有看到過嚴皓為此苦惱……

那究竟是什么?

我?guī)е荒樢蓡?,看著嚴皓?/p>

嚴皓一字一頓地說道,是生死。

·7·

生和死?

我一下子懵了。

什么生死?難道想修佛論道,飛仙化羽?還是長命百歲,永生不死?鴻儒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看他,嚴皓的臉色盡管蒼白,但是眼神中卻閃爍著精光。

鴻儒,你不會聽北蘭寺的和尚念經念多了,中邪了吧?

嚴皓皺皺眉頭,嘴角抽搐幾下,說道,則成,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的態(tài)度還是應該尊敬一些的。

我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家都是佛教徒,我自然也不例外,不然也不會在北蘭寺里求學了,但是你說的這話太突然了,我實在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嚴皓說話的神情顯得十分嚴肅,他又說道,關于生死,我就是參悟不透,所以才會以身試法一般地去領悟其中的奧秘。

那你領悟到了?

算是吧,不過大千世界,各有其法,我只怕才領悟生死之一二,還不足以格物致知,所以今日來與君探討,更是我之所為,則成也有個見證,日后我若青史留名,則成當居首功。

嚴皓一定是瘋了。一定!

但是我還是笑笑,說道,鴻儒,但說無妨,我一定盡力辦到。

嚴皓聽罷,便說道,我有這個念頭,已經很久了……

·8·

一直到父親的來信,要我回家定親的時候,我才發(fā)現,我可以準備實施我的計劃了。

所以我回了家,娶了妻,很不好意思沒有邀請你們過來,因為我不想讓你們看到一個并不開心的婚禮。

我并不想成親,之所以答應父母,也只是想給我們嚴家留個后而已。

所以在婚后第二天,我就……不,這個方法還是不告訴你了,我怕會有太多人去嘗試,這樣就違背我的本意了。

我只想讓世人知道生死的關系、魂魄的差異而已。

人的魂魄,則成你也是知道的,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墒悄阒阑昱c魄的區(qū)別嗎?

我也是到了這番地步,才知道魂魄之別。

魂乃人之靈魂,有思想,有意志,而魄乃依附肉身控制肉身之物,無思想,無意志。

生者有魂有魄,死者無魂無魄,鬼者有魂無魄,行尸無魂有魄。

壽盡無遺恨者,為死者,其魂轉世,其尸入土為安。被害有遺恨者,則為厲鬼,其魂流連人世,其尸必須火化。而像我這樣的,就是最后一種。

不生不死,無呼無息,徒有肉身,卻無靈魂。

這是多么重大的發(fā)現??!我一定要將這樣的真相告訴給世人,但我也必須找到能夠理解我的人!只有你,則成!

是你的話,一定能夠幫我的。

我就是有著這份執(zhí)念,所以才千方百計地趕回,就是想讓則成你為我記載下這一切,免得我一番苦心化作春流水。

則成,我還有一些小事托付,望你能為我辦到。

你我之前對于心學的理解,我望你日后能夠整理出版,也不枉你我在北蘭寺求學數載,以及恩師教導之恩。

還有,我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唯我一獨子,而且妻子年輕,我今日一去,恐家中無人照顧,還望則成日后多多擔待一番。

這樣我也就沒有遺憾了。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古人誠不我欺也!

·9·

嚴皓,你想太多了。

我沒法理解你。

你一定瘋了。

我覺得我現在的臉色,不會比嚴皓此刻好看多少。

嚴皓說了半天,意思就是他一直以來糾結于如何成為超脫于生死之間的存在,然而現在他做到了,要我記錄下這些,然后流傳下去。

我也會被人當成瘋子的!

說不定還會被北蘭寺驅逐出去,當成異端邪教,然后最慘的就是被朝廷知道了,楊家的楊修接觸異端邪教,這輕則對我日后仕途有損,重則讓我楊家滿門抄斬。

不行,我不能答應。

不對,我可以答應,我未必要做到。

這樣也不行,萬一嚴皓日后發(fā)現了我虛與委蛇,來報復我怎么辦?

我心里百般焦急,我抬起頭看著嚴皓的表情,他的眼神看起來充滿了期待。

甚至還十分的誠懇。

我有點猶豫了。

對呀!我可以匿名出版這些言論!

對!多找些中間人,代理出版!把我的關系撇清,就可以了!

想到這,我如釋重負,便站起來向嚴皓說道,鴻儒,你放心,你之所托,我一定辦到!

嚴皓緩緩地點點頭,說道,則成,我放心了。如此,我也該走了。

你要走了?

我看著嚴皓的表情,他看上去是真的要走了。

我忽然有些不舍了。

鴻儒,你要去哪兒?我問他。

我要去找我的同類。嚴皓說罷,抬起頭看著窗外,說道,我相信,像我這樣的異類,不只我一個。既然他們能夠在人世里生存,我也可以。畢竟,我這樣子,可沒法和你們一道。

我該走了,待會天亮了萬一被人看到造成騷亂就不好了,我也不想連累你。

我忽然有些羞愧。

有一種被嚴皓看穿的感覺。

是啊,他可畢竟是我們當中最出色的人!我這點小心思,怎么能瞞過他。

鴻儒,你再坐會兒吧,畢竟如你所說,此去若是永別,日后再難相見的話,眼下,能待一會兒,便是一會兒吧。

我甚至靠近嚴皓,想去拉他。

嚴皓沒有回應。

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像個雕像一般。

鴻儒!

我大聲叫喚他!

嚴皓還是沒有反應。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敢靠近。

忽然,嚴皓的身子動了一下。

我沒看錯,真的是動了。

動了……嚴皓的身體開始更大的動作了,他要轉身。

他甚至還發(fā)出了一些聽起來很無意義的聲音,像是野獸的低吟一般。

他轉身了……

天哪!

救命??!

·10·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一句戲言,會導致這樣的事態(tài)發(fā)生。

罪過啊罪過!

我是北蘭寺的方丈。

嚴皓和楊修是在我寺內求學的學生中最出色的兩個。

我原先以為,他們兩人一定可以成為國之棟梁。

雖然嚴皓偶爾會來找我,詢問有關生死之類的問題,但是我沒有在意,我以為,不過是他好奇而已。

沒想到嚴皓的執(zhí)念如此之深。

他竟然真的去體驗了。

他入魔了。

我知道,卻沒能盡早發(fā)現。

罪過?。?/p>

那晚,我聽到別院傳來的異響,便過去察看。

這一看,幾乎令我魂飛魄散。

我看到楊修倒在地上,渾身發(fā)抖,害怕不已。

而嚴皓,則趴在楊修面前的墻頭上,雙眼無神,口中發(fā)出低吟,臉上皮肉還在腐爛,伸著雙手向前,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行尸走肉!

我立刻走上前,拉開了楊修,楊修大概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看到我的時候還是一臉惶恐。

我命人將楊修帶回房休息,然后派人看住嚴皓。

嚴皓這個情況,只有等到白天日出之時他魂飛魄散之后,才能消除。

此刻他還是一個活死人。

就和六道中的畜生一般,無思想、無精神、無意志、無靈魂的行尸走肉。

不是生靈,不是凡人。

罪過啊罪過!

回到房內后,楊修才冷靜下來,便將詳細的經過說給我聽。

方丈,嚴皓他是怎么了?還那樣子,就像……就像要吃了我一樣。

我嘆口氣,說道,嚴皓三魂已去,七魄未散,當是行尸,若日出后七魄散去,則完全死去;若不然,則成活之死人,好生啖血肉,以生靈為食,永世不得超生。

楊修看著我,還是一臉的驚異。

我想,他大概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天亮后,嚴皓的七魄散去了,尸體也就倒下了。

嚴家人也趕到了,我和他們商量了許久,我們決定將事態(tài)控制住,讓一切知情人都閉口。

此等怪異的事情傳出去,不僅對嚴家的聲名,連我北蘭寺的聲名,都有影響。

嚴皓的尸體開始腐爛了,已經不方便帶回嚴家了,我們只能在北蘭寺舉行了嚴皓的葬禮,就說嚴皓生前的遺囑說,希望葬在自己求學悟道的北蘭寺里。

楊修來參加葬禮了,他的神情看上去還沒有完全恢復。

半個月后,楊修也離開了。

如此過了數載,我聽到民間開始流傳行尸走肉的傳說,但是還好沒有人知道事情發(fā)生在北蘭寺。

我把事件完整地記錄下來,還有楊修編纂的書,一起在嚴皓的墳前火化了。

我希望,以后不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希望如此。

江南南昌縣有士人某,讀書北蘭寺,一長一少,甚相友善。長者歸家暴卒,少者不知也,在寺讀書如故。天晚睡矣,見長者披闥入,登床撫其背曰:“吾別兄不十日,竟以暴疾亡。今我鬼也,朋友之情不能自割,特來訣別?!鄙僬哧幒?,不能言。死者慰之曰:“吾欲害兄,豈肯直告?兄慎弗怖。吾之所以來此者,欲以身后相托也。”少者心稍定,問:“托何事?”曰:“吾有老母,年七十馀,妻年未三十,得數斛米,足以養(yǎng)生,愿兄周恤之,此其一也。吾有文稿未梓,愿兄為鐫刻,俾微名不泯,此其二也。吾欠賣筆者錢數千,未經償還,愿兄償之,此其三也?!鄙僬呶ㄎ?。死者起立曰:“既承兄擔承,吾亦去矣。”言畢欲走。

少者見其言近人情,貌如平昔,漸無怖意,乃泣留之,曰:“與君長訣,何不稍緩須臾去耶?”死者亦泣,回坐其床,更敘平生。數語復起曰:“吾去矣。”立而不行,兩眼瞠視,貌漸丑敗。少者懼,促之曰:“君言既畢,可去矣?!笔共蝗?。少者拍床大呼,亦不去,屹立如故。少者愈駭,起而奔,尸隨之奔。少者奔愈急,尸奔亦急。追逐數里,少者逾墻仆地,尸不能逾墻,而垂首墻外,口中涎沫與少者之面相滴涔涔也。

天明,路人過之,飲以姜汁,少者蘇。尸主家方覓見不得,聞信,舁歸成殯。

識者曰:“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其始來也,一靈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畢,魂一散而魄滯。魂在,則其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為之,惟有道之人為能制魄。

(《子不語》卷一·南昌士人)

劉刺史奇夢

·1·

認識你之前,我曾一度認為妖只會害人,不曾想妖也會救人。

·2·

遇到你之前,我曾一度絕望著,菩薩指點那人不會再出現,大限將至,我能救她一命,卻無法救孩子一命。

·3·

你已經是一只沒有妖力日暮西山的妖,如果不是那非常人能有的獠牙,或許我只會當你是個住在山洞里的怪人。

·4·

幾百年來,除了她和我自己的姓氏,我不再記得其他人的名字。根據凡人的習俗,我們將我們的孩子取名劉介石。

·5·

回鄉(xiāng)的一場大雨,讓我不得不躲進這個山洞。你們夫婦倆接待了我,我當時就好奇為何你看到我時眼睛里似乎立刻從死寂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一般,神采奕奕起來。連你妻子都說你那天話特別多。

·6·

菩薩說,你來了我的大限之期便到了。雖然我不能再守在妻子身邊,但知道他們后半生能平安反而安心了許多。妻子自然能發(fā)現我像變了個人似的,似乎比平時精神了許多,這大概就是凡人所說的回光返照吧。不想妻子過多擔心,所以我只好拉你單獨暢談。

·7·

平生第一次,我親眼看到妖怪。

平生第一次,我親眼看到妖怪和人能和平相處,還能共結連理。

平生第一次,我覺得妖怪并不是大家說的那么兇悍,甚至還有些親切和安詳。

平生第一次,我被一個妖怪托以后事。

你拉我走出山洞,這似乎就像你說的一般是上天的安排,是菩薩的指引,我竟然沒有一絲的拒絕之意。

你說她為了你來到這遠離人群的深山,你為了她叛離妖群。為了她母子今后能太平過活,你將內丹度與妻子消卻母子妖氣。

·8·

凡是失去內丹的妖都將慢慢死去,我也不例外。本想可以和他們母子愉快地終老一生,卻不曾想來了個怪和尚,為了飛升硬是要收取母子倆,我只能殺了他卻也中了這殘酷的咒?。寒斘宜廊?,終有一日將化為惡鬼,取走這個不該出現在人世的孩子的性命。幸得菩薩指引,若能救得路過山洞的余姓人,他日定能搭救我兒。

·9·

次日天晴,我自然下山往家鄉(xiāng)進發(fā)。你執(zhí)意送我下山,你妻子還說你好些年不下山了。

不曾想還真被你說中了,幾個山匪攔路,而你竟然為了我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拼死相救。臨終之際你再次將他們母子托付給我。妖尚如此,真可嘆我們凡人,每當我看到劉介石一天天長大,我都禁不住這么想。

·10·

我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爹,我也不敢去追問娘,因為怕提起來看到娘落淚。好在鄰居余叔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們。我一天天長大起來,娘卻日益消瘦下去。

·11·

介石是我們這個陜西小縣出的第一個刺史,這讓我這個做叔的十分欣慰。他娘雖然上了些年紀腿腳不便了,但是還是挺硬朗的。后來介石又去江南補了一個官缺,離我們更是遠了。

一年一年就這么過去了,介石他娘只有思念孩子的時候會嘆息,思念你的時候會落淚;而我,也一天天地老去,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介石的大劫何時來臨。

·12·

我的公務十分繁忙,但還能抽時間看望娘看望余叔。而現在調來了江南,不僅離家鄉(xiāng)十分遙遠,并且公務也越來越繁忙了。蘇州的虎丘,雖然也算是個風景宜人的地方,而我卻沒有時間去細細賞玩,而近日來的疲憊更是讓我倦意濃厚,不知何時才能回家,或許只能夢里吧。

疲憊襲來,夜深人靜,蓋上棉被,我沉沉睡去。

·13·

不知何時,我的意識恢復過來了。我還依稀記得臨終前再次囑托余兄的情景。而這時腦子里浮現出了一個讓我恐懼的聲音—那個和尚的聲音:

我說過終有一天你會讓你的孩子死去。

最害怕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我發(fā)現我的身體變得我自己都不認識了,意識也不能左右身體了。我想這都是那個和尚的咒印吧。

偏在這個時候,我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一陣清風,風中飛來一個和我有七分相似的男子。

·14·

照顧了介石母子倆這么些年,現在反倒輪到你妻子來照顧我了。說真的我有些愧疚,我的身子越來越差了,我越來越擔心沒辦法救你的兒子。這幾天我更是覺得我大限不遠,我越來越怕睡覺,怕一睡不醒,我一生很重承諾,我不怕死,只怕辜負了你。

·15·

乘著清風,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越熟悉了,離我的陜西老家越來越近了。這讓我心里十分高興,可以看到久違的娘和余叔。

但我總是覺得氣氛不對,身后始終有什么東西跟著我,轉頭卻看見一個和自己很像的怪物,高有三丈多,通體渾黑,面目猙獰。

來者不善,我只能停下與他搏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交手的一瞬間我就覺得我應該不是這個怪物的對手,但是最后還是莫名其妙地將他制服了。這個怪物臉上露出慘相,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總覺得那張和我相像的臉上有憤恨,也有悲傷。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決定將這個怪物扔到我記憶中前面那條不遠的河中,免得危害其他人。

·16·

人畢竟還是沒辦法跟歲數去抗爭,我還是漸漸地睡著了。我夢見自己到了縣城外那條小河邊,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不一會我竟然看到介石從不遠處跑了過來。

不過他好像還夾著什么東西。這孩子一上來就對我噓寒問暖,看著他臟兮兮的衣服,我大致也知道他方才肯定經歷了一場搏斗了,所幸沒有受傷。而當我看到他腋下夾著的東西的臉時,我知道我可以不辜負你所托了。

但是,介石說要將你這個“怪物”丟到河里去的時候,我不忍。雖然我清楚地知道你已經死了,但是兒子怎么能將自己的親爹丟到河里去呢?

突然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城西有個觀音菩薩廟,這一切的種種都有菩薩的指引,去找菩薩吧。

·17·

我弄不明白為什么余叔看到我要殺死這個怪物的時候,眼中流露出那么多不忍。不過余叔給我的印像一直都是個老好人,娘也常常告誡我一定要聽余叔的話。

況且余叔叫我去找菩薩,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物畢竟是怪物,等我到了觀音廟,這東西就被門口的四大金剛嚇得渾身發(fā)抖了。

觀音菩薩一會兒就出來了,她朝著我笑了一下,但我總覺得她是在朝著我手里的怪物笑。

“這是陰間的鬼,應當由地府管轄。”菩薩說道。

拜謝菩薩,我心里的一樁事也算是放下了。菩薩指名叫其中一金剛押解這惡鬼去地府。不過那金剛喃喃說著什么我聽不懂的語言,看樣子似乎表示不便押解。只見菩薩慢慢轉向我。

“那只能麻煩你送去地府一趟了。”菩薩朝我笑道。

“可弟子肉體凡胎,怎么能去地府那地方啊?”我說道。

“這個不難。”菩薩慢慢走過來,“只要你點頭答應就可以了?!?/p>

菩薩說話我只能把頭低下,菩薩輕輕抬起我的頭,對我輕輕呵氣三下,便讓我出發(fā)了。

我離開菩薩廟才想起,我該往哪里去找地府啊,但如果再回去問菩薩那太大不敬了,菩薩叫我走,自然有菩薩的理由,我還是先去找余叔商量下一吧。

·18·

介石沒去一會兒就回來了,跟我講了來龍去脈。我才明白原來我是為了指引你的兒子,了卻這一切恩恩怨怨。

地府這地方怎么去,我確實也不知道,或許就像你告訴我的那樣真的是命中注定,菩薩說我能拯救介石。而不知道怎么回事,當介石說要去地府,我腦海中如有神助般,不斷地出現河邊不遠的那個很奇怪的用竹笠蓋著的古井。

·19·

累計了這么多年的宿怨,又經過了剛才那一陣打斗,我和那和尚都已經沒有了繼續(xù)爭斗下去的力氣。當介石要將我和這和尚丟到河中的時候,我有了一絲解脫。但余兄還是不忍看到我被自己的兒子殺死吧。

不過所幸菩薩還有指引,我看到了菩薩對我那久違的笑容,即使我只是區(qū)區(qū)一介小妖,蕓蕓眾生之中卻受到了菩薩如此的關愛,我唯有虔誠地相信菩薩的一切安排,命運的安排。

我搶先一步跳下了古井,下面一定是最后的結局了,我不能讓介石冒險先下去,這或許是我這個當爹的最后能為兒子做的了。

介石生得比我當年還要結實,下墜的時候還時不時卡在井中呢,這讓我多少有些高興,至少他這么多年都健健康康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瘋和尚老是和他們母子過不去。

“你或許在想我為什么放棄自己的修為不要,老是找他的麻煩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現在是一體的原因,那和尚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和尚沒有理會我是否作答,像是自顧自地說道:“一切都將揭曉,我前世虧欠一對夫妻,這輩子投胎做他們的兒子,被他們賣掉以償還他們前世對我的恩情。后來輾轉出家,一心為這對夫婦念經誦佛……”說到這里時,一陣讓人眩暈的強風,將那和尚的聲音從我的腦海中消去了。

·20·

那惡鬼不知為何趁我不備居然搶先跳進了井里,我也只好趕緊跟上。

井道并不十分寬敞,我被卡住過幾次,但是一陣陣強風又將我往下趕。沒一會兒就掉在了房頂上,砸得瓦片咔咔作響。

四下一看這里仿佛是宮殿一般,金碧輝煌。正當我在驚訝的時候,卻聽到一個聲音在驚呼:“哪里有活人?”

聲音剛落,我就被身披金甲的衛(wèi)士抓住,帶到了大殿之內。

大殿之上坐著一位身著龍袍、頭戴九龍冠的王者。

如此宏偉的大殿,使得高高在上的王者離我很遠,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聽見他不緊不慢地說:

“你是活人,怎么胡亂闖進地府來了?”

王者身上流露出甚至超過了當今皇上的王者之氣,讓我不敢怠慢,看看一旁被押解著的惡鬼,我一五一十地將菩薩教導的事情說了出來。

旁邊的金甲衛(wèi)士,一把拉起我的頭,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對著我的臉端詳了一番,然后回稟殿上的王者:

“臉上有紅光,的確是佛派遣來的。”

“那惡鬼在何處?”王者依舊不緊不慢地道。

我向旁邊一指,王者立刻說道:“惡鬼不能留下,押下去?!?/p>

隨后惡鬼被丟進了殿外的水池,里面滿是毒蛇等物,它總算能淡出我的視線了。

·21·

饑渴的毒蛇開始撕咬著我,我和和尚總算在這樣的撕扯下分離開來了。身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我唯一關心的是我兒子他將如何。

他還在詢問著自己的前世,旁邊的金甲衛(wèi)士告訴他,他的前世在九歲的時候偷了一對夫婦八兩銀子,那銀子是夫婦賣兒子得來的,被偷后又恨又悔,最后抑郁而終。你因為造了此孽前世夭折早死,今生也將因為這個后來變成瞎子。

聽完這個后,我看向和尚。說實在的,我現在已經不怪他了。

而和尚聽了衛(wèi)士的話后,似乎也了無牽掛,在毒蛇將他撕碎前就煙消云散了。

當衛(wèi)士告訴介石,今生多做善事或許可以消災,我想我也能放心地走了。

·22·

很快地,我就被金甲衛(wèi)士送回了陽間,我飛快地跑去向菩薩復命了。

奇怪的是,跪在我旁邊的也有一個小孩,幾乎和我一模一樣,這讓我嚇了一跳。但那小孩看到我似乎也嚇了一跳。

“別害怕?!逼兴_對我說,“這是你的魄,你的魂很善良但魄卻兇頑。所以做事情總是很努力卻做不透徹,現在我就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p>

我趕緊拜謝,但是那小孩似乎無動于衷,只聽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在他之上,要想剔除我,難道不怕傷到他嗎?”

“沒事的?!逼兴_笑道。說罷便拿出一個金簪子插進我的左肋,但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覺得疼痛。菩薩慢慢挑出我一根腸子,開始消減。每消減一點,那個小孩就變小一點,最后化作了一個發(fā)光的丹藥般的珠子。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菩薩就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幾,我忽然就驚醒過來。卻發(fā)現自己還睡在蘇州的虎丘,而再看肋骨下方,多了一塊從來沒有的紅印子,依稀可辨。

·23·

沒過一會兒,我看到菩薩向我飄了過來。我也總算知道了介石平安無事,對于你,我也算沒有辜負你臨終所托了。

而后來從菩薩那里我才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清楚地府怎么去了。原來我之前就是看守地府入口的官吏,從前有一個人來我這里,我能從他的氣息中感覺到他尚沒有入地府的資格,可我還是為他想報答前世一對恩人夫婦的虔誠,讓他進了地府知道了今生夫婦投胎為誰。而后才種下這種種恩怨,或許我不是完成你所托,而是補救我自己犯下的過錯吧。這輩子當了介石這么久的余叔,照顧了他們這么久,我也算是了無牽掛了,其實這樣睡著也蠻好的。

·24·

沒過多久,娘寄來一封信,不久前,余叔過世了。

陜西劉刺史介石補官江南,寓蘇州虎丘。夜二鼓,夢乘輕風歸陜,未至鄉(xiāng)里,路遇一鬼尾之,長三尺許,囚首喪面,獰丑可憎,與劉對搏。良久,鬼敗,劉挾鬼于腋下而趨,將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鄰也,謂曰:“城西有觀音廟,何不挾此鬼訴于觀音以杜后患?”劉然其言,挾鬼入廟。

廟門外韋馱金剛神皆怒目視鬼,各舉所持兵器作擊鬼狀,鬼亦悚懼。觀音望見,呼曰:“此陰府之鬼,須押回陰府?!眲葜x。觀音目金剛押解。金剛跪辭,語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F音笑目劉曰:“即著汝押往陰府?!眲⒐蛟唬骸暗茏臃采?,何能到陰府?”觀音曰:“易耳。”捧劉面呵氣者三,即遣出。鬼俯伏無語,相隨而行。

劉自念雖有觀音之命,然陰府未知在何處,正徘徊間,復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陰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眲⑼繁庇畜?,如俗所用醬缸篷狀,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見大喜,躍而入。劉隨之,冷不可耐。每墜丈許,必為井所夾,有溫氣自上而下,則又墜矣。

三墜后,豁然有聲,乃落于瓦上。張目視之,別有天地,白日麗空,所墜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聞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處生人氣?”有金甲者擒劉至王前。王袞龍衣,冕旒,須白如銀,上坐,問:“爾生人,胡為至此?”劉具道觀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ㄏ其面仰天,諦視之,曰:“面有紅光,果然佛遣來?!眴枺骸肮戆苍??”曰:“在墻腳下?!蓖鯀柭曉唬骸皭汗黼y留!著押歸原處?!比荷癫骊患?,將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鱉爭臠食之。

劉自念:已到陰府,何不一問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愿知前生事?!苯鸺咨袷卓希晾认?,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歲時,曾盜人賣兒銀八兩,賣兒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猶應為瞽,以償前愆。”劉大驚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視汝善何如耳?!闭Z未畢,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劉某回陽,毋致泄漏陰司案件?!苯鸺咨褚粗镣跚啊凸蚯笤唬骸澳撤采?,何能出此陰界?”王持劉背吸氣者三,遂聳身于井。三聳三夾如前,有溫氣自下而上,身從井出。

至長安道上,復命于觀音廟,跪陳陰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陳語與劉同。劉駭視之,耳目口鼻儼然己之本身也,但縮小如嬰兒。劉大驚,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劉呼曰:“此妖也!”觀音謂劉曰:“汝毋恐,此汝魂也。汝魂惡而魄善,故作事堅強而不甚透徹,今為汝易之?!眲葜x,童子不謝,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獨不于彼有傷乎?”觀音笑曰:“毋傷也?!笔纸痿㈤L尺許,自劉之左脅插入,剔一腸出,以腕繞之。每繞尺許,則童子身漸縮小。繞畢,擲于梁上,童子不復見矣。觀音以掌撲案,劉悸而醒,仍在蘇州枕席間,脅下紅痕,猶隱然在焉。月余,陜信至,其鄰人余姓者亡矣。此事介石親為余言。

(《子不語》卷二·劉刺史奇夢)

水仙殿

·1·

程申慢慢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眼前是牢房一樣的房間。程申已記不太清自己為什么會待在這里了。身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因為受刑被水潑醒的,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剛剛醒過來的程申還是昏昏沉沉的,他晃著腦袋來回查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不過視線總是模糊的,屋內的燈光并不明亮,只有眼前的一個幾案,仿佛散發(fā)著這個世界中最耀眼的光明。

程申看不清那個幾案上到底放了些什么,他想靠近點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但是當他想挪動身子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被綁在一個柱子上面,除了轉動自己的頭,他半點也沒辦法移動。

這些讓程申完全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狀況。

不過顯然這間奇怪的房間并不只是他孤單一人,很快便從牢門外走進來一個穿著像道士一樣的人。顯然,這個道士模樣的人應該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他并不是來解答程申的疑問的,而是來審問他。

“程申,程申。你醒了吧,快告訴我那個叫小雨的孩子在哪里?!?/p>

“什么小雨?你是誰?”

“相公,有什么你就快說吧。張道長會幫助你的?!闭f話的正是程申的妻子何氏。

“哈哈,師兄!哈哈,我們又見面了!”說話的是程申,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發(fā)狂似的叫著。完全不像之前半死不活的樣子。

“青鬼!”張道長大喝一聲,從懷中掏出一道符咒,從幾案上的燭火上劃過,然后將符咒朝程申丟了過去。符咒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射向被綁住的程申。

“?。“?!夫人救我!??!”程申被道符燒得疼痛萬分,不由得大叫,向自己的妻子何氏求救。

何氏看不下自己的丈夫受苦,想要攔下張道長對程申施展的法術,但卻先被眾人攔下了,這其中還包括程申的母親:

“媳婦,你先別急,張道長也是要將藏匿在兒子身上的妖孽逼走啊。你才從娘家趕回來,什么都還不知道。你先出來聽聽大家的話就明白了。”

·2·

程家大院之中。

“婆婆,你們?yōu)槭裁磳⑾喙P在柴房里?。俊焙问蠁柕?。

“哎,你回娘家這段時間,家里發(fā)生了好多事情?!?/p>

“對啊,少奶奶您不知道,前兩天少爺像撞了邪一樣的。”程家的家丁說道,“那天早上,少爺還好好的去明倫堂給童生們上課,誰知道卻撞了邪……”

·3·

程家柴房中。

張道長扶起滿頭大汗耷拉著腦袋的程申的頭說:“程申,我暫時用法術定住了潛藏在你身體中的惡鬼,不過維持不了多久的時間。趕緊跟我說說那天的情形,我才能破除這個惡鬼的法術?!?/p>

程申喘著粗氣說道:“那天我像以往一樣早上出去,去給那些童生上課?!?/p>

張道長打斷道:“那小雨在嗎?”

“小雨?小雨當然在。她雖然是個女子,但是整個書院卻屬她最勤奮。那時候,書院的學生還不多,連小雨在內只有幾個人到了。小雨給我沏了一壺茶,平時她都會在早課之前給我沏一壺茶的。但那天書院卻多了一個陌生人,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女子,那女子看著小雨,跟我說了一句話……”

·4·

“教這些學生很有意思吧?”

“這位姑娘,你是?”程申問道。

“我是誰稍后自然有分曉,現在離上課的時間還很早,你可不可以先和我去個地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p>

不知道怎么的,程申對這個陌生的女子沒有一點反感的情緒,反而有一種奇怪的親切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可是又總是想不起來,以至于她提的要求自己也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

然而跟著那個似曾相識的姑娘出來之后沒走多久,那位姑娘卻突然憑空消失了。程申向四下望去,卻找不到那個姑娘的影子。正在納悶的時候,卻感覺后背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于是,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十分獨特的香氣。這陣香氣讓程申覺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覺。

程申慢慢地轉過頭,卻發(fā)現一個黑衣人在自己的背后。

“你叫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香氣的緣故,程申覺得這個黑衣人說話的語調有點奇怪,分不清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根本分不清是不是人發(fā)出的聲音。但是,程申卻很難抗拒這個聲音,難以抗拒它問出的每一個問題,發(fā)出的每一個指令。

“程申?!背躺昝悦院卮鸬?。

“教書有什么意思呢?你現在回家收拾打點一下行裝,和我到水仙殿去游玩一番吧?!焙谝氯苏f道。

沒有自己的意識,也沒有辦法抗拒,程申按照黑衣人的指示,朝著自己回家的道路走去。

·5·

“當時少爺神情有些恍惚地就回來了,”程家的家丁說道,“少爺一般教書都要到下午才會回來,這個少奶奶您也是知道的?!?/p>

這時另外一個家仆接著對少奶奶何氏說道:“對啊,而且少爺平時對我們下人也是特別親切的。每次回到家?guī)缀醵家臀覀兇蛘泻簦瑔柡騼删涞???墒悄翘焐贍斏裆С5鼗貋?,就匆匆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叫了他幾聲也沒答應我。我看他神情很凝重的樣子也沒敢多問,就看著他收拾了自己平時常穿的幾件衣服,然后出門去了?!?/p>

·6·

明倫堂外。

那位程申看著似曾相識的女子,她身邊站著的是黑衣人,而在她面前站著的是程申的學生,那個女孩小雨。

“她和你前世真像啊,方晴?!焙谝氯藢χ磉呥@位女子說道。

不過方晴并沒有回答她,她面帶笑意地看著面前這個孩子:“老師到湖邊去了,他叫你也過去一趟幫他搬點東西呢。”

“姐姐,老師怎么會去湖邊???”小雨天真地問道。

“他為了你們今天上課要準備一些特別的東西呀?!狈角鐜еσ廨p輕地撫摸著小雨的頭,而這時黑衣人則在身邊幽幽地說:

“嘿嘿,要附她的身還對別人這么好的鬼,我還是第一次見。”

“你辦好你的,記得我們的協議就好?!狈角缯f道。

“姐姐,你在和誰說話啊?”小雨奇怪地問道,她只能看見面前的方晴,卻看不見她身邊的黑衣人。

“沒什么,姐姐這個人有個壞習慣,就是常常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現在大了改也改不掉了。你可千萬別學姐姐哦,不然肯定要挨老師罵的。”

“呵呵,嗯。我會記住的?!毙∮暾f道。

“快去吧,老師還在等你呢?!狈角缭俅螕崦艘幌滦∮甑念^,目送小雨離開了。

看著小雨離開后,黑衣人才慢悠悠地接著說:“你放心,我們都是鬼了,只有人才不講信用。我只是借程申的身體和師兄斗法,不會傷害他的性命。我?guī)熜忠彩窍率钟蟹执绲娜?,他除鬼之外不會傷害人的。?/p>

“那,小雨,”方晴頓了一下,她雖然是鬼了,但畢竟還是秉性純良,沒有勇氣將自己要說的事情說出口:“這個事情能成嗎?”

“只要他去湖邊就沒問題,”黑衣人很有自信地說道,“我以水位源泉修煉,那里又是水氣極盛的地方。就算你道行不高,但對我來說附身則是易如反掌?!?/p>

·7·

“那后來呢,程申?你趕緊回想。我們沒多少時間了?!睆埖篱L焦急地說道。

“后來,后來我出了家門,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個黑衣人。他帶著我向湖邊走去,路上說著一些閑話。我一時回想不起他說了些什么了。”

“這些不是重點,那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黑衣人說要帶我去水仙殿。到了湖邊我還真的沒見過那個景象。水面真的浮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面還有很多仙女一樣的姑娘在翩翩起舞。真是仿佛仙境。”

·8·

“你說教書有什么快樂的,不如去水仙殿游玩呢?!焙谝氯藢χ躺暾f道。

身體再一次不聽使喚,程申朝著水中央水仙殿所在的地方走去。黑衣人卻在這個時候從程申的身邊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縈繞在程申周圍的黑霧。

程申開始在水里掙扎,但是這似乎是徒勞的,他還是不斷地被咆哮著的黑霧包裹著。在呼呼作響的黑霧之中,他隱約地聽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向他游過來。

·9·

“后來少爺就被那個人托回來了?!奔移晚樖忠恢?,落在了程家唯一一個陌生人的方向。

“我呢,是鎮(zhèn)上的一個桶匠。本來今天是去給別人送貨的?!蹦莻€陌生人說道,“可是路過湖邊的時候卻看到一個落水的人在湖中掙扎。我下去把他救上來,才發(fā)現他是教書的程先生。于是就把他送回到府上來了?!?/p>

“那我相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何氏急切地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救程先生上來的時候,他一直喃喃自語。我估計八成是中邪了什么的,就把張道長請來了?!蓖敖痴f道。

·10·

“那,小雨呢?你的學生小雨在哪里?”張道長問道。

“哈哈哈哈!”程申狂笑了起來,完全不似先前的那副神情了,“師兄這么快就放棄了?這是我們的斗法比賽,你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找?。」?!”

“我?guī)煹茉缇退懒?,你只是為惡的青鬼而已!”張道長怒喝道。

“師弟也好,青鬼也罷。這是我們一開始就約好的比試,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得遵守這個約定。”

“那就可以拿兩條人命開玩笑嗎?”

“你放心,那個叫小雨的姑娘會回來的。我也不會加害這個程申。這只是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比試?!背躺觐D了一下,“你需要做的就是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把我從這個身體當中驅逐出來,這樣就算你贏,相反就是我贏。”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執(zhí)著于勝負嗎?”

“我還活著的時候你就是我憧憬的目標,是我想打敗的對象。我也是因此才會修煉得走火入魔,才會死吧。但就像人有人的執(zhí)著一樣,鬼也有鬼的執(zhí)著。這種執(zhí)著一天不得到滿足,沒有誰能放下的?!?/p>

·11·

“夫人放心吧,”桶匠說道,“張道長從小就修煉法術,道行高深,程先生也是個大好人,一定能吉人天相的。”

“哎,哎!你們大家快看。那不是少爺的學生小雨嗎?”隨著家丁的指引,大家才發(fā)現一個女孩站在程家的大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讓這個小姑娘受了驚嚇,小雨看上去有些憔悴。

·12·

“哈哈哈哈!還不夠!”程申大笑著,“這些法術不夠,你得用些更強力的才行!哈哈哈!”

“你這個渾蛋!你我的事情為什么要牽扯上旁人,還要搭上一個小姑娘?”張道長喘著氣吼道。

“如果不是因為一個叫方晴的女人,我也找不到師兄你啊。不過要完成這個比試,我也必須要為那個女人做一件事情。那個方晴從前世就深愛著這個程申,這輩子才想要附身在那個小姑娘身上和程申相守一輩子呢?!?/p>

“你幫她做這等事?這個是要下地獄的!”

“哈哈哈!她何嘗不是和我一樣是個執(zhí)著的人呢?我們這樣的人無論生死都不會在乎得到什么下場。我們的執(zhí)著得不到滿足是不會釋懷的。”

話剛說完,何氏便領著小雨來到了張道長和自己相公所在的柴房,她嚷嚷著小雨找回來了,她滿心希望看到自己的相公已經被張道長搭救,可是回來看到的卻是纏繞著相公的黑霧,還有那種不是相公所有的癲狂的表情,這任誰都會崩潰的。

“為什么?為什么這些惡鬼就是纏著相公不放呢!”眼看著張道長對于纏上程申的那個叫青鬼的惡鬼沒有辦法,何氏跪倒在地,也沒有辦法。

眾人也是一陣唏噓。而就在大家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小雨卻突然講話了:“人有人執(zhí)著的愿望,鬼也有鬼執(zhí)著的愿望。人執(zhí)著的愿望得到滿足了,才會覺得幸福;而鬼執(zhí)著的愿望得到了滿足,才會得以釋懷。”

屋子里突然靜靜的,似乎一時之間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女孩能說出這樣的話,又或者誰都已經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收場了。

唯一打破這份寧靜的,是張道長的喘息聲。

而打破張道長喘息聲的,則是程申的狂笑。

只聽程申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來,這笑聲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鬼怪那般充滿淫邪的笑聲,而是充滿了一種輕松的氣息。

一陣狂笑之后,程申慢慢回過神來,對著張道長說了一句:“一炷香到了,師兄,你老了。這次你輸了?!?/p>

說罷,一股黑煙從程申的身體里透散出來,飄到屋外去了。

·13·

經過幾日的調養(yǎng),程申的身體就好了起來。

一切似乎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

他們想去感謝那個張道長,卻找不到他了。

小雨成年之后,成了程申的妾,和他們一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杭州學院臨考,諸廩生會集明倫堂,互保應試童生,號曰“保結”。廩生程某,在家侵晨起,肅衣冠出門。行二三里,仍還家閉戶坐,嚅嚅若與人語。家人怪之,不敢問。少頃又出,良久不歸。明倫堂待保童生到其家問信,家人愕然。方驚疑問,有箍桶匠扶之而歸,則衣服沾濕,面上涂抹青泥,目瞪不語。灌以姜汁,涂以朱砂,始作聲,曰:“我初出門,街上有黑衣人向我拱手,我便昏迷,隨之而行。其人云:‘你到家收拾行李,與我同游水仙殿,何如?’我遂拉渠到家,將隨身鑰匙系腰。同出涌金門,到西湖邊,見水面宮殿金碧輝煌,中有數美女艷妝歌舞。黑衣人指向余曰:‘此水仙殿也。在此殿看美女與到明倫堂保童生,二事孰樂?’余曰:‘此間樂?!焱ι砀八?。忽見白頭翁在后喝曰:‘惡鬼迷人,勿往!勿往!’諦視之,乃亡父也。黑衣人遂與亡父互相毆擊。亡父幾不勝矣,適箍桶匠走來,如有熱風吹入水中者。黑衣人逃,水仙殿與亡父亦不見,故得回家。”

家人厚謝箍桶匠,兼問所以救之之故。匠曰:“是日也,涌金門內楊姓家喚我箍桶。行過西湖,天氣炎熱,望見地上遺傘一柄,欲往取之遮日。至傘邊,聞水中有屑索聲,方知有人陷水,扶之使起。而君家相公,埋頭欲沉,堅持許久,才得脫歸?!逼淦拊唬骸叭四宋此乐硪?,鬼乃已死之人也。人不強鬼以為人,而鬼好強人以為鬼,何耶?”忽空中應聲曰:“我亦生員讀書者也。書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我等為鬼者,己欲溺而溺人,己欲縊而縊人,有何不可耶?”言畢,大笑而去。

(《子不語》卷三·水仙殿)

陳圣濤遇狐

·1·

京城通往揚州的官道上,疾馳著一輛馬車,加上趕車的一共是兩男一女。

坐在外面趕車的是陳圣濤的長子陳誠,車里的則是他的媳婦王氏和陳圣濤本人了。

“爹,你說接下來怎么辦啊?”陳誠說道。

“先趕回揚州再說吧,這次希望能化險為夷吧?!标愂鸬?。

“嗚……嗚……希望娘不要追過來尋仇才好啊,嗚嗚嗚……”王氏哭訴道。

“哎,都這時候了,你還叫她娘,看我們躲不躲得過吧?!闭f著,陳誠又加大了一把力抽打在馬背上。

馬一聲疼鳴,飛速將馬車朝遠處拉去。

·2·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從陳圣濤那天的經歷開始說起。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剛剛失去配偶的陳圣濤安葬好了自己的妻子,離開了他的傷心之地紹興,打算出去游覽散散心。不過作為窮書生的他也走不了多少地方,最后在揚州,因為旅費耗盡而落下腳來。

那時候因為實在沒錢了,就住宿在天寧寺旁邊的小廟里。在那里陳圣濤足足地體會到了人情冷暖,無論你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或者道德品格有多高,只要你沒錢沒勢,別人看到你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剛來到這里的時候身上還有幾個錢,周圍的僧人還是客客氣氣的,等到自己沒錢的時候,那些僧人便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冷漠態(tài)度。不過這對于陳圣濤來說或許還是一件好事,讓他慢慢淡忘了失去妻子的痛苦。

在這里住久了,陳圣濤便慢慢發(fā)現這個寺廟中有一個小樓始終是鎖著的。這讓陳圣濤百思不得其解,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這里似乎關著一個狐妖。讀過一些書的陳圣濤是從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的。他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雖然很多人阻止他,但人就是這樣,別人越是阻止你,你的好奇心就會被勾得越旺盛。

幾番勘察之后,他決定在一天晚上去看個明白。

·3·

然而里面并沒有任何人或者妖怪什么的,只是放著一些梳妝臺、胭脂、水粉等女子用的物品,桌椅板凳上都沒有灰塵,看上去像有人常常住在這里的樣子。

難不成是有僧人將女人悄悄藏在這里養(yǎng)起來?陳圣濤忍不住這么想。然而他也沒有真憑實據,況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色膽包天的和尚,畢竟這種事情是要捉奸拿雙的鐵證的。于是只能先不聲張回去休息。

就這么過了幾天,一切似乎都沒什么,但就在陳圣濤要放棄的時候,卻在一天的上午看到那個被鎖著的樓上赫然站著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看著陳圣濤,那婀娜的身姿和嫵媚的妝容與笑臉,讓陳圣濤一下就被迷住不能自拔了。

兩人就這樣開始眉目傳情起來。

忽然,那美麗的女子縱身一躍,輕盈地從樓上飄然而至,落在了陳圣濤的面前,這才讓陳圣濤明白,眼前這個美麗動人的女子不是凡人。

女子似乎也看出了陳圣濤的心思,說道:“我是仙人,公子別怕。我們命中有一段姻緣,特來與公子相見?!?/p>

那清脆動人的聲音,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打消了陳圣濤所有疑慮的同時,也打動了他的心。

從此,陳圣濤和女子情投意合地交往著,最后兩人結為了夫婦。

·4·

兩人過著不是很富裕但是還算平實自在的生活。只是每月初一開始,女子都要離開七天。

陳圣濤也問過女子去干嗎,女子只是說到泰山娘娘那里去當差。

閑來無事,陳圣濤便常常四處轉悠,或是在家做家務。有一天女子又去泰山娘娘那里當差去了,陳圣濤則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發(fā)現,女子屋里的角落放著一個箱子。

打開一看,讓陳圣濤大吃一驚: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銀財寶。

這些是她的嗎?她怎么會有這么多財寶呢?陳圣濤滿肚子的疑惑,但這些也只能等到自己的夫人回來了才能弄清楚。于是他又原封不動地放好了。

沒多久,女子便回來了。看著漂亮的妻子,陳圣濤有些感觸:這么美麗的女子原本可以跟更好的人家在一起,卻愿意跟自己這么一個窮酸書生,自己還有什么不知足,有什么好疑惑的呢?

女子也看出來了他的情緒和以往不同,便問陳圣濤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陳圣濤說:“我今天收拾屋子的時候發(fā)現娘子有一個箱子,里面裝滿了金銀財寶。我在想我這么貧窮,娘子這么富有,何不將錢借我一些,讓我做點生意呢?”

女子聽后,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說:“不是我不愿意給相公,只是相公的骨相注定一輩子是貧窮的命運,沒辦法發(fā)家致富的。”

聽完,陳圣濤難免露出了一絲失落。女子看著陳圣濤,充滿笑意地撫摸著他不算堅實但十分寬敞的后背,輕輕地說:“但相公也不是一無是處的人啊。相公打開了我裝滿金銀財寶的箱子,卻沒有偷取一絲一毫,這足以證明相公是個品德極為高尚的人。就算相公一輩子過著貧苦的日子,我也愿意跟著相公。況且我也有很多錢,足夠養(yǎng)活我們了。”

從此之后,陳圣濤搬出了那個小寺廟,再也不用看那些僧人的臉色生活了。他一切衣食住行所需的費用都由那個女子一手操辦了。

·5·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陳圣濤夫婦轉眼就共同生活了一年多。

一天,女子對陳圣濤說:“這些時間,妾身已經用積攢的錢財幫相公打點好了每個負責考試的官員,只要相公前去科考,必定能高中。我先去京城幫相公打點吃住的地方,相公將一切事物安排妥當之后就到京城找我吧?!?/p>

陳圣濤問道:“娘子到京城,我去哪里找你呢?”

女子說:“相公到了京城之后,就去彰義門,我會叫人在那里接相公的?!?/p>

和夫人分開兩個月后,陳圣濤也來到了京城。京城果然不比揚州的小城。陳圣濤轉悠了好久才找到了夫人所說的彰義門。

不過讓陳圣濤沒想到的是,他才剛到彰義門沒一會兒,本來打算找找看夫人在哪里,結果就有一個不認識的老仆人上來迎接他:

“主人怎么這么久才到啊,夫人等您很久了?!?/p>

摸不著頭腦的陳圣濤跟著那個陌生的老仆人來到了一個胡同,只見那里面坐落著一個十分豪華的大宅院,門口還站著男男女女數十個仆人,都在畢恭畢敬地迎接他,仿佛認識他很久了似的。這讓陳圣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被仆人們迎接至大堂當中,陳圣濤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妻子。他知道自己剛才的那些疑惑,妻子必定能回答。

屏退左右之后,陳圣濤終于從自己的妻子口中得到了真相:原來,在早些很長一段時間,妻子都變作自己的模樣打點著一切,無論是去衙門賄賂官員,還是去購買豪宅招募傭人,全都是用自己的容貌見人。這些人和扮作自己的夫人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后,自然就熟識了自己。女子一再囑咐陳圣濤要記住每個下人的名字,免得因別人的懷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陳圣濤看到自己的妻子為自己做了這么多,十分高興與感動。他決定將自己在紹興的家人都接過來一起居住,便寫了封家書回老家。

·6·

在和妻子生活的第二年,陳圣濤的兒子陳誠和兒媳婦王氏也搬過來一起生活了。

拜見自己的后母之后,陳誠原本以為她會待自己和媳婦不好。卻沒想到這個后母把自己和媳婦視為己出一般,十分關懷疼愛。至此也打消了陳誠心中的顧慮,他也對這個十分漂亮的女子很孝順。

而女子也認為這樣幸福的生活會持續(xù)下去。

直到白少年的到來。

·7·

“你覺得這樣值得嗎?為了一個凡人,每月都要受七日之苦。”白少年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子。

“他曾救我一命,我們雖不同類,但是大恩不得不報?!迸诱f道。

“那,給些他這輩子都吃穿不盡的財寶就好了,何必要和他相守?”

“他值得?!迸訄远ǘ届o地說道。

“不,根本不值得。你知道他注定貧困一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根本不值得?!?/p>

“人間有句話叫做事在人為?!?/p>

“你看著,我會用我自己來證明,一切都是注定的。”白少年說道。

“你又是何苦呢?”

“沒有你,我又何必修仙?”說罷,白少年轉身離去。

·8·

忽然有一天,陳圣濤家門外來了一個少年,長得十分白凈。打聽后才知道,是自己的妻子和前夫所生的孩子。

回想起妻子對于自己家人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又為何不能照顧她的孩子呢?

于是,白少年就和陳圣濤一家四人生活在一起,并和陳誠以兄弟相稱。日子過得如之前一樣逍遙快樂。

·9·

馬車繼續(xù)朝前方奔馳著。

王氏還在車廂中哭泣,陳誠一邊趕著馬車,一邊也擔心著自己殺了那女子的親生孩子,聽父親講她那么神通廣大,會不會一會兒的工夫就追上來找他們尋仇。

而陳圣濤則還沒從之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媳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為什么白少年會變成狐貍?”

“爹,你就別問媳婦了?!笨粗约旱钠拮舆€在哭泣,陳誠打斷道:“那個人面獸心的妖怪,平時看著還知書達理的,結果沒想到趁著大家都不在的時候想調戲他嫂子,我當時氣不過,拿刀就到他房里一陣亂砍?!?/p>

揚了兩下馬鞭抽打在馬背上,陳誠又接著說:“不曾想這家伙還真的是個妖怪,我想后媽八成也是妖怪變的。爹,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錢財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保命最要緊?。 ?/p>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們平時相處得那么好。怎么這人說變就變了啊。”陳圣濤還是有些疑惑。

“爹,嗚嗚……那天你們都不在家,后媽每月的前七天也不會在家的。陳誠也和朋友約好出門了……”王氏強忍著淚水說起了那天的事情。

·10·

原來,那天整個家里就只剩下王氏和白少年兩個人。

“你知道嗎,”白少年忽然閃進嫂子王氏的房間說道,“這個家所有的財富都是我母親一手創(chuàng)造的。”

“當然,后娘很有本事?!蓖跏险f道。

“你丈夫和那個陳圣濤都是注定要窮酸的命,你長得這么漂亮不如跟了我。何必跟他們一起吃苦呢?”

“你胡說什么!”

“你別裝了,我們不是更般配嗎?”說著白少年露出了一臉的色相向王氏撲來。

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情況的王氏拼命地掙扎,大聲呼救。也許是害怕,白少年便放棄了。

等到晚上自己的丈夫回來,王氏便跟他說了白天的事情。若換成平時,陳誠雖然惱怒但也絕對沒有殺人的膽子,但是陪朋友喝了很多酒的他,現在卻想都沒想就拿刀沖進了白少年的房間一陣砍殺。

不曾想他竟然化作了一條狐貍。害怕那女子七日回來之后給她的妖怪兒子報仇,說不定她也是妖怪,陳誠帶著妻子和父親陳圣濤,來不及收拾東西就直接向老家逃跑了。

一路上,回想著這些過往,陳圣濤想著如夢如幻的經歷,沒想到自己最后還是回到了貧窮的生活之中,不禁感慨萬分。

·11·

“你,你這是為何?”抱著倒在血泊中的白少年,女子用法術維持著他的最后一點氣。

“我,我只想告訴你,人妖路不同。你不可能和他長久在一起的,這就是命。”

“那你也沒必要這樣啊,你干嗎不逃?”

“我說過了,沒有你,我做什么都沒有意思。”

“別說了,我?guī)闳ヌ┥侥锬锬抢?。”說完,女子帶著奄奄一息的白少年,飛升向遠方。

·12·

沒過多久這個大宅便荒廢了。

而陳圣濤一家過著潦倒的生活,直至他走到人生的盡頭,也沒有再娶,或是回到京城。

紹興陳圣濤者,貧士也,喪偶。游揚州,寓天寧寺側一小廟,廟僧遇之甚薄。陳見廟有小樓扃閉,問僧何故。僧曰:“樓有怪。”陳必欲登,乃開戶入。見幾上無絲毫塵,有鏡架梳篦等物。大疑,以為僧藏婦人,不語出。過數日,望見美婦倚樓窺,陳亦目挑之。婦騰身下,已至陳所。陳始驚以為非人。其婦曰:“我仙也,汝毋怖,為有夙緣故耳。”款接甚殷,竟成夫婦。

每月朔,婦告假七日,云:“往泰山娘娘處聽差。”陳乘婦去,啟其箱,金玉燦然。陳一絲不取,代扃鎖如初。婦歸,陳私謂曰:“我貧甚,而君頗有余資,盍假我屯貨為生業(yè)乎?”婦曰:“君骨相貧,不能富,雖作商賈無益。且喜君行義甚高,開我之箱,分文不取,亦足敬也。請資君衣食?!弊院?,陳不起炊,中饋之事,婦主之。

居年余,婦謂陳曰:“妾所蓄金已為君捐納飛班通判,赴京投供,即可選也。妾請先入京師置屋待君?!标愒唬骸澳镒尤?,我從何處訪尋?”曰:“君第入都,到彰義門,妾自遣人相迎?!标惾缙溲裕髬D人兩月入都,至彰義門,果有蒼頭跪曰:“主君到遲,娘娘相待久矣?!币撩资泻瑒t崇垣大廈,奴婢數十人皆跪迎叩頭如舊曾服侍者。陳亦不解其故。登堂,婦人盛服出迎,攜手入房。陳問:“諸奴婢何以識我?”曰:“勿聲張。妾假君形貌赴部投捐,又假君形貌買宅立契,諸奴婢投身時,亦假君形貌以臨之,故皆認識君?!币蛩浇剃愒唬骸叭艉涡眨艉蚊?,喚遣時須如我所囑,毋為若輩所疑。”陳喜甚,因通書于家。

明年,陳之長子來,知父已續(xù)娶后母,入房拜見。母慈恤倍至,如所生。子亦孝敬不違。婦人曰:“聞兒有婦,何不偕來?明年可同至別駕任所。”長子唯唯。婦人贈舟車費,迎其妻入京同居。忽一日,門外有少年求見。陳問:“何人?”少年曰:“吾母在此。”陳問婦人,婦人曰:“是吾兒,妾前夫所生也。”喚入,拜陳,并拜陳之長子,呼為兄。

居亡何,婦假日也,不在家;長子亦外出。妻王氏方梳妝,少年窺嫂有色,排窗入,擁抱求歡。王不可,少年強之,弛下衣,以陰示嫂,莖頭無肉而有毛,尖挺如立錐。王愈畏惡,大呼乞命。少年懼,奔出。王之裙褶已毀裂矣。長子夜歸被酒,見妻容色有異,問之,具道所以。長子不勝忿,拔幾上刀尋少年。少年已臥,就帳中斫之。燭照,一狐斷首而斃。陳知其事,驚駭。懼婦人假滿歸,必索其子命,乃即夜父子逃歸紹興。官不赴選,一錢不得著身,貧如故。

(《子不語》卷四·陳圣濤遇狐)

徐四葬女子

·1·

子夜,這是黑白無常出來吸魂勾魄的時間。

無論是什么樣的達官貴人,死后都歸他們管。

老的白無常升官了,今天也是新任的白無常第一次當班的日子,跟著自己的前輩也是自己的叔叔黑無常出來執(zhí)行第一次任務。

然而,一切就是這么早早的注定了,白無常永遠也不會想到,今天是他第一次當差,勾第一個魂,而自己的前程就會斷送在這第一個魂上。

·2·

“我說叔叔,這別人都說好人要升天,壞人下地獄。那也就是我們勾的都是壞人的魂咯?”白無常問道。

對于這個小十萬個為什么,黑無常一向是無可奈何的:“出來時就跟你說了,除了地府,執(zhí)行公務的時候,我們就算是叔侄也要以黑白無常相稱?!?/p>

“是是,黑無常??梢曰卮鹞业膯栴}了吧?”白無常理了理手上的勾魂法器說。

“哎,那些都是欺騙世人的。天上的神仙都是固定的,除非有什么重大功德,否則,就算你是好人,死后一樣要去地府輪回的。”

“哦,那不就是做好事沒用了嗎?”

“誰說的?你做壞事多就要先在地府里受苦,之后才能投胎,而且投胎也肯定是受苦一輩子。有些人罪太重還不能投人胎呢。”

“哦,哦。嘿嘿,那還是要做好事的嘛!”白無常笑道,不過如果有旁人看到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他那沒有血色沒有表情的臉上到底是不是做出了笑的表情。

“好了好了,要閑扯回地府再跟你慢慢扯?!焙跓o常說,“一會兒要去的地方知道怎么走吧?”

“知道,知道,叔叔放心?!?/p>

“都跟你說了,叫我……”

“是是,黑無常?!?/p>

·3·

京城。

金魚胡同。

生死譜上記載這里是貧民窟。

“黑無常?!?/p>

“說?!焙跓o常已經對自己這個喜歡問東問西的侄兒完全無語了。

“你說我們今天去的這人家明明姓徐,怎么死的兩個人一個是叫芷菲的貴婦人,一個是和尚???”

“管那么多,死了我們就收走?!?/p>

然而等他們到的時候,卻發(fā)現這兩個不該死在貧民窟的人已經死去多時了,魂魄早已經不在尸體附近了。

“你看你看!都怪你一路上問個沒完,晚了不是?!焙跓o常抱怨道。

“那怎么辦?。俊?/p>

“這樣,我去逮這和尚。你去逮那個婦人?!?/p>

就這樣,黑白無常分開執(zhí)行著分派好的任務。也許是自己的叔叔照顧,把簡單的留給自己,白無常沒多久便發(fā)現了那個死去的貴婦人芷菲的魂魄。

·4·

“我說,別跑了。隨我回地府吧。”白無常說道。

面前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女子,確切地說應該是女鬼,聽到地府這個字眼明顯顫了一下,顯然世間的人都是懼怕那個地方的。

“大人能放過我嗎?我是枉死的?!迸说穆曇粲兄黠@的顫抖,但是還是掩蓋不住它本身那悅耳的音色。

“這個可不好辦啊,你死了就得隨我走,我也是辦差的而已。”

“好,好吧。只要大人能告訴我到底是誰殺的,我就跟你走?!?/p>

“這……”白無常傷腦筋了,想來自己已經是喜歡提問的了,這個姑娘問題比自己還多。然而自己的法力太低微了,根本查不出她提的問題:“我不知道,憑我的法力還看不出這些劫數。你到地府自然有公斷的?!?/p>

“大人,”說著女子轉過身來,那真是少有的美麗動人,即使死亡讓她失去了原本紅潤的膚色,但還是無法掩蓋她傾國傾城的容貌,這讓已經是鬼差的白無常都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我死前曾托人幫忙,我只想知道我是被他所殺,還是我命數所致。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愿意跟大人走。只是如果和我所托的恩人無關,我應該報答完他再走?!?/p>

“好吧,不過最多只能停留四個時辰?!?/p>

“謝過大人?!泵熊品频钠僚由钌畹貙χ谉o常鞠了一躬。

·5·

“首先,”白無常一邊帶著芷菲回到她死去的地方,一邊詢問著她死去的經過,“我看你應該是富貴家庭的人,怎么會深更半夜死在這貧民窟中呢?”

“我本來是京城一戶大戶人家的小姐??墒俏业鶠榱松饽苡懈蟮陌l(fā)展,竟然把我嫁給了沈家二公子那個無賴,這個人花天酒地的,不是把我一輩子都毀了嗎?”

芷菲氣憤地說著,隨后又嘆了一口氣:“哎,所以我就趁著家里人不注意,帶了點細軟喬裝成男子逃出來了。”

“所以先到貧民窟避避?”

“對,我想等沈家那個花花公子等得不耐煩娶了別人我再回去。這樣就沒事了?!避品祁D了一下接著說:“我去的那家主人叫徐四,他哥哥偶爾會到我們家的鋪子值班。我看他們一家人雖然沒什么錢,卻是老實本分的人,所以想在他們家先躲躲,這樣也安全些。”

“但是死在你旁邊的人并不是徐四,是個和尚?!卑谉o常說道。

“對,所以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我剛到這里的時候只有徐四一個人,我并沒有看到其他人。我說要留下住一晚,他說這樣有些不便,他出門和鄰里商量一下再回來?!?/p>

“那后來他沒回來?”

“不,他回來了,還說今晚只能勉強睡在同一張床上?!?/p>

“那怎么死的會是個和尚呢?”

“我不知道,”芷菲忽然想起什么,叫道:“不對!我知道了!回來的不是徐四他本人,是那個和尚!當時他回來,燈都沒有點,黑糊糊的。我根本看不清那是不是徐四?!?/p>

“嗯,那后來呢?”

“后來我們就睡在一張床上了,那和尚對我毛手毛腳的。我很想大叫很想反抗,可是卻完全沒有力氣,反而覺得越來越累。等再醒來就成現在這樣了。”說到這里的時候,芷菲流下了眼淚。雖然慘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和多少表情,但還是能讓旁人體會到她的悲傷。

“你先別哭了,”白無常勸道,“房間里有迷香殘留的味道,估計就是那個讓你無法抵抗的。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找到徐四打探一下情況,或許就能真相大白了?!?/p>

雖然不能看破劫數,但是要在凡間找個人,對于白無常來說還是很輕松的。

兩人便迅速地向善覺寺飄去。

·6·

善覺寺。

方丈圓智大師房門外。

“一會兒我附身在圓智大師身上去詢問徐四,你從旁看好?!卑谉o常說。

沒一會兒工夫,附身在圓智大師身上的白無常便找到了睡在廂房里的徐四。

“大師,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嗎?”

“我只是想問問你家里那個女施主的事情。”

“唉,我不是之前就一五一十地告訴過大師了嗎?”

“啊,”圓智大師一笑道,“老衲只是想再仔細地聽一下細節(jié),說不定有什么地方是我們忽略了?!?/p>

“哦,好的。事情是這樣的?!毙焖拈_始講述。

徐四家里一直都很貧窮,自己和哥哥嫂子住在一起,自己睡外面,兄嫂睡里面。剛好遇到昨天哥哥要去值夜班,而昨天下午到現在為止天氣都極為寒冷。

徐四的嫂子覺得這么冷的天,家里又只有一個熱炕,然而徐四和自己都是很怕冷的人,兩個人睡在一起又不方便,于是決定自己回娘家對付一晚上,熱炕就讓給徐四睡。然而就在嫂子走了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少年打扮的人。這個少年長得非常的俊美,說話也十分悅耳。完全不像是男子,倒更像是個女子。

徐四正在打量的時候,那個美少年開口說話了,說她不是男子,希望自己不要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求能借宿一晚,會給他豐厚的酬謝。而徐四也看到她確實攜帶了很多金銀首飾,起碼也值上萬的銀子。

徐四怎么也弄不明白這個姑娘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她這么漂亮,如果留她在家,徐四自己也覺得可能會把持不住。況且她又這么有錢,來路搞不清楚,怕她是出逃的,但如果就這么將她趕出去又覺得于心不忍。后來就說叫那姑娘先待著,自己先出去找鄰居商量一下。

出門之后徐四就跑來找圓智大師商量這個事情,而圓智大師則勸說徐四留在他這里借宿一晚,明天回去再說。

知道了這些之后,白無常心里也有個譜了。借圓智大師的口叫徐四一起前往嫂子家中之后,白無常帶著芷菲離開了善覺寺。

“看來得去徐四嫂子家走一趟了,真兇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p>

·7·

徐四嫂子的娘家。

當芷菲和白無常趕到的時候,徐四的哥哥也在岳父的家里被嚇得大叫。

沒過多久,徐四和圓智大師也趕到了。

在各方的溝通下,事情也終于趨于明了了。

原來那天晚上徐四的哥哥值班回來,發(fā)現自己的房間睡著兩個人,而床邊又有一雙男人的鞋子,以為是自己的弟弟和他嫂子通奸,便亂刀將兩個人砍死了。

然后回到岳父家報告這個事情,卻沒想到自己的妻子從屋子里走了出來,把自己嚇了一跳。

而睡在那個房間里的男人則是圓智大師的弟子,這個弟子平時是不學無術的好色之徒,那天夜里剛好偷聽到了徐四跑來找圓智大師的對話。得知徐四不回去之后,自己便冒充徐四回到了他的家,和芷菲睡在了一起。

一切事情都水落石出了,徐四一家人之后去報官了。而官家則按照通奸的罪名判處,徐四一家不需要負責。

芷菲的人頭被懸掛在衙門外等人來招領。然而這么丟臉的事情沒人會來招領的,更何況芷菲的家人本來就是將她當作做生意的籌碼,如今她沒有了用處自然更不會來招領她了。

看著默默流淚的芷菲,白無常一時也忘了自己的職責,竟然安慰起她來:

“別傷心了。哎,想不到天下間,還有這樣的父母。”

“不,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避品埔贿叧槠贿叺莱隽俗约旱纳硎溃?/p>

“我一生下來不久父親就去世了,母親怕我受苦才改嫁進了這個家??墒菦]多久我母親也過世了。家里的積蓄便被后母和繼父霸占了。后來沈家的二公子看上我,他們?yōu)榱速嵰淮蠊P才將我許配給他?!?/p>

“我根本就是他們賺錢的工具。其實活著跟死了也沒有區(qū)別?!?/p>

“哎,走吧?!卑谉o常無奈地搖搖頭,他臉上的表情沒人能懂。

就在這個時候,身后的吵鬧聲讓兩人停下了腳步。

“大人,這個姑娘被砍成這樣,我想也不會有人來招領了?!闭f話的正是徐四,“請大人們行個方便,還是讓這位姑娘入土為安吧?!?/p>

“行行,唉,抬走吧?!?/p>

面對這個徐四的行為,白無常和芷菲都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

看著徐四一點一點挖坑,將尸首認真地放好,還將芷菲隨身帶的東西都葬在一起。

別說是芷菲自己,就連白無常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8·

黃泉道上。

“白無常大人,我能求你最后一件事情嗎?”芷菲一邊走著一邊誠懇地說道。

“什么事?”

“能讓我報答那位徐四嗎?”

“這,這我辦不到?!?/p>

“我一輩子沒有機會報答父母,連死時幫助過我安葬我的人也報答不了,那我等于白活了一世。地府不是一直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如果知恩不報,那這種罪孽我無法承受?!?/p>

說著芷菲跪了下來:“白無常大人,我只求能幫我這最后一次,讓我為徐四延續(xù)他們家的香火。我做牛做馬也愿意報答您,就算是要我永不超生我也心甘情愿了?!?/p>

思量許久,白無常還是被眼前的女子感動了,他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個藥丸:“這是幻生丹,服下能讓你轉世為人并保留現有的記憶。不過只有十年的效力,事后肯定要到地府接受更重的懲罰的?!?/p>

“謝謝您,我心甘情愿?!?/p>

接過白無常的丹藥服下后,芷菲便一下子消失無蹤了。而幾乎是與此同時,黑無常也到了白無常身邊:

“哎呀,你個傻孩子,你給了她幻生丹?”

“叔叔,那姑娘好傻,她若跟我回去,說不定下輩子會得到更好的命,可是為了那個人卻愿意徒增這么多懲罰。”

“你更傻,你這么做會讓你受到多大的懲罰你知道不?”

“我明白,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要幫她。人尚且能有這樣的覺悟,我們難道會輸給他們凡人嗎?”

“唉……”黑無常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9·

每天都還是有人要死去。

所以每天還是需要有人去勾魂。

然而做白無常的不再是黑無常的侄兒了。

·10·

而徐四呢?

沒過多久他便結識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子,生下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一家四口和兄嫂做了點小生意,生活也慢慢改善起來了。

十年過后,徐四的妻子過世了。

擺牙喇徐四,居京城金魚胡同,家貧,屋內外五間,兄嫂二人同居。兄外出值宿。嫂素賢,謂徐四曰:“北風甚大,室惟一暖炕,吾與叔俱畏寒,而又不便同炕宿。我今夜歸宿母家,以炕讓叔?!笔逦ㄎ?,嫂遂歸寧。

夜二鼓,月色微明,有叩門者。走入,美少年,貂帽狐裘,手挈一囊,坐炕上泣曰:“君救我!我非男子,君亦不必問我所由來。但許我一宿,我以貂裘為贈?!苯馄淠沂拘欤鹬槭罪?,約值萬金。徐年少,見其美貌懷寶,意不能無動。然終不知何家女,留之懼禍,拒之不忍,乃曰:“奶奶姑坐,我與鄰人商量即歸?!迸唬骸爸Z?!毙熳酝庋陂T,奔往善覺寺,告方丈僧圓智。圓智者,高年有道,徐素所敬也。圓智聞之,亦大駭曰:“此必大家貴妾,有故奔出。留之有禍,拒之不忍,子不如在我庵中坐以待旦,俟天明歸家未遲?!毙煲詾槿?。

圓智之弟子某,素無賴,聞之,乃偽作徐還家狀。開門滅燈入,遽上炕抱女子臥矣。是夜,其兄值宿苦寒,以取皮衣故,四更還家。持燈照炕下,有男子履,大怒,以為妻與叔奸,拔腰間刀,連斷兩頭,奔告岳家。入門大呼,妻自內走出,其兄驚仆地,以為鬼也。正喧嚷間,而徐四與圓智亦來,方知誤殺之。因相與報官,刑部以為殺奸,律本勿論,但懸女頭招尸親,竟無認者。徐四憐女子之送死,鬻其金珠,為收葬焉。

(《子不語》卷五·徐四葬女子)

勒勒

·1·

連日來的陰雨天氣總算是過去了,周朗趁著這個難得的好天氣也早早的出了門,打算去探望多月不見的老友明經。

其實說是好友,周朗最開始和明經也只是簡單的生意上的關系,大家都知道高念東高侍郎家里只有一個女兒而并無子嗣,明經就是高家為了延續(xù)香火入贅進來的。而高家也算是城鎮(zhèn)上數得出來的大戶人家了,自然就成了做生意的周朗的大股東。

和給自己出錢做生意的老板自然是要保持良好的關系的,不過接觸得久了,周朗發(fā)現明經也是一個品格相當高尚、值得結交的朋友,除了生意上的合作,兩個人偶爾也能聚在一起談談天下大事,聊聊詩詞歌賦,自然也就越走越近了。

在周朗前些日子外出做生意的時候,高侍郎府上發(fā)生了一些怪事,導致明經生了一場大病。周朗也就挑了這個好天氣,在集市上買了一些禮品前去高侍郎府上探望好友明經。

·2·

高侍郎府。

明經臥躺在自己的床上,如果和他熟識的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大吃一驚。

病床上的明經顯得十分的瘦弱,而且臉色也顯得十分的蒼白,缺乏正常人的血色。從周朗進門開始,雖然明經看到朋友后感到很喜悅,但他的雙眼無疑出賣了他。他的瞳孔無神,眼皮也是有氣無力地耷拉著,似乎只有在眼睛實在干得有點受不了時,眼皮才會緩慢地合上,再徐徐地睜開,不過也沒力氣睜到有神的地步,只能讓瞳仁露出勉強觀察周遭的事物。明經在周朗的印象中一直是個親切并能帶給周圍人溫暖的人,但現在看來他渾身總是散發(fā)著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寒氣。

“多日不見,明經兄為何病得如此嚴重???”

“偶感風寒,卻不想引發(fā)了頑固的舊疾。周兄難得回故里一次,在下不能陪你一起踏青郊游,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啊。”

“明經兄你這是什么話,只要你身體快快康復,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一起游玩啊?!?/p>

“哎,周兄你有所不知,我的舊疾非藥物所能根除,一旦復發(fā)則會反復很久啊?!?/p>

“舊疾?我聽說明經兄當年成為高侍郎的乘龍快婿之后,似乎府上發(fā)生過一些怪事,傳說明經兄在那段日子染上了怪病,可是和這個有關?”

“周兄也聽說過這些事?”

“呵呵?!敝芾瘦p輕一笑,作為一個世代經商的商家,對自己的合作伙伴進行調查和了解,幾乎就是一個商人與生俱來的習慣,只是和這世間大多數的道理一樣,有很多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高家可是鎮(zhèn)上數得出的名門望族,自然有關高府的事情也是鄉(xiāng)親們津津樂道的談資啊。我也是道聽途說了一些,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經兄方便的話,不妨講出來,周某雖然沒念過多少書,也不如明經兄家里上上下下的人來得有學問、見多識廣,但長年在外行商途中也結識了不少的奇人異士,說不定能幫明經兄去除災難呢?!?/p>

·3·

明經吩咐下人拿了靠枕來,扶自己在床上坐正之后,便叫下人離開了。

“這些事也是好多年前了,那還是我剛剛入贅高侍郎府上的時候發(fā)生的。現在想來也覺得十分后怕呢?!?/p>

高家一直是鎮(zhèn)上的望族,然而到了高念東這一代卻只有一個女兒,為了替家族延續(xù)香火,明經才被選來入贅做了高念東的女婿。

本來明經入贅后,夫妻倆的小日子也算是過得和和美美。但好景卻總是不長,沒過多久明經就發(fā)現了身體的狀況有些異樣。

明經新婚沒多久,就開始常常出現頭暈目眩的癥狀,嚴重的時候,甚至會仆倒在地不省人事,請了些大夫過來,也完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癥狀。

患上這個怪病之后沒過幾天,明經便又出現了新的情況:他耳邊常常響起“勒勒”這個名字,然而身邊的妻子或者仆人卻完全聽不到這個聲音。

起初,明經自己也認為是患了頭眩疾,常常頭暈腦漲,所以才會出現一些幻聽,也就沒有在意。然而,幾天之后,他又開始出現“幻視”了。每當耳邊“勒勒”的名字開始響起,就能看到一個大小大概只有一尺多的小孩兒在明經房間里爬來爬去。當然,家里的人都看不見這個小孩。而在明經能看到這個小孩在房間里之后,他的病情也就越來越重了。

之前雖然患了頭眩疾,但好的時候明經看上去也是一個健康的青年,然而現在卻日漸消瘦下去,眼窩也慢慢變黑陷下去了,四肢也逐漸消瘦了,消瘦到沒有力氣下床走路的狀態(tài),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必定患了什么大病。然而大夫們卻還是拿明經的這個怪病沒有辦法。

無奈之下,明經的妻子請來了江湖術士,作法為相公驅邪,但還是沒有效果。

也許是前世修行積德的結果,又或者可以說是天地的玄機非凡人能夠參透,正當明經夫婦都快要放棄的時候,鎮(zhèn)上來了個云游道人,在路過高侍郎府上的時候,感覺到里面的異樣,于是便登門拜訪來了。

道士說,明經是中了巫咒之術,只要這個巫咒的法陣和法器不破壞掉,明經就難以康復,并會不停地消瘦下去,直到精力耗盡而死去。

道士還說,這個咒術十分的特殊,使用這個咒術的人一定是把自己的性命和這個咒術連在了一起,所以能破解咒術的人也只有中咒的明經一個人而已,因為只有他能看到施放咒術所用的法器,也就是那個名為“勒勒”的小孩兒。

·4·

得到了道士贈予的破除巫術的法器桃木劍和銅盆之后。明經便將這兩件東西放在自己身邊。果然,有了這兩件法器之后,雖然頭暈目眩也時有發(fā)生,但人卻沒有繼續(xù)消瘦下去了,身體的狀況明顯有所好轉。

病寤時,每見小兒由榻前疾趨木幾下即滅,遂以銅盤盛水置幾下。一日午寢方覺,見童子至,以劍揮之,剨然墮水中。

按照道士的要求,明經便將桃木劍藏在自己的枕頭底下,將盛滿水的銅盆放在離床不遠的位置。

一天,頭暈目眩又向明經襲來,隨即“勒勒”的聲音又漸漸在耳邊響起。明經忍住頭暈所帶來的不適感,趁著小孩兒的幻影剛剛出現的時候,立馬抽出藏在枕頭下的桃木劍,向小孩兒突然一揮,就聽見“撲通”一聲,像有什么東西掉進了水里。而伴隨著這個聲音響起,明經的癥狀也消失了,隨即,無力地昏睡了過去。

等明經醒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后,問起家人才知道,那天明經揮動桃木劍之后,家人們也聽到了有東西落入水中的聲音,隨后便在盛滿水的銅盆中得到了一個木頭小人,木頭小人穿著一雙紅色的小鞋子,脖子上也系著一根紅色的絲帶。木頭小人雙手拽扯著這根紅色的絲帶,作出一副自己想把自己勒死的狀態(tài)。妻子估計這個便是一直危害著相公的東西,便把它焚燒掉了。而這個木頭小人被毀掉之后,明經也慢慢地恢復了健康,只是長久的咒術讓他的四肢骨骼有些支離,行動有些不便了。

經后來那位云游的道士談起,明經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明經剛剛入贅高侍郎家的時候,高念東原本打算重新修葺一下房屋,便找了個木匠,然而岳父大人清貧為官,本來家中積蓄不多,而房屋雖然不是嶄新豪華,但也沒破舊到一定要修葺才能住人的地步。于是推辭掉了木匠的修葺工作。而那個木匠卻正等著這筆錢養(yǎng)家糊口,結果少了這個工作,不久之后妻子和兒子生了一場怪病而去世了。木匠便施放了這個咒術想要報復明經。估計是他也認為自己沒有生存的意義了,所以用自己的性命來制作了這個咒術的法器,現在咒術破除了,那個木匠也跟著身亡了。

·5·

“想不到明經兄當年還有這么一段離奇的經歷?!甭犕昝鹘浀年愂?,周朗不禁感嘆道。

“是啊,這世間的因果循環(huán)真是讓人不得不信啊?!?/p>

“那這個事情已經了卻很久了,和明經兄現在的病癥又有什么關系呢?”

“自從那次中了咒術之后,我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了?!泵鹘涊p輕咳嗽了兩聲,又接著說:

“就在周兄前些日子出門的時候,我在家中的庭院里又遇到了怪事?!?/p>

明經有個習慣,只要是天氣好能看到月亮的時候,便會到家中的庭院里賞月。一天夜里,天上沒有多少云朵,明經便像往常一樣,到庭院中賞月,并叫仆人去拿茶水過來。

仆人離開沒多久,明經便看到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在庭院的不遠處。這個美麗的女子并不是高侍郎府上的人,雖然明經奇怪她是怎么進來的,但心中對這個女子卻出現了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沒等明經開口,女子便先說話了:

“相公別怕,我與相公有緣,知道相公渴了,特地送茶水過來?!?/p>

于是明經便和這美麗的女子坐下來,一邊談天說地一邊賞月。不過奇怪的是等沏茶水的仆人回來時,女子便突然消失不見了,而桌上那女子送來的茶水也變成了一片桑葉。

此后,每每月亮明朗的時候,那個女子便會在庭院中出現。明經也不問她的來處,只是談天,因為妻子外出留他一個人在家也十分苦悶。其實入贅的男人外表上看似風光,但在家卻不比其他男子,為人處世很多時候反倒要看妻子的臉色。

這段苦悶的時間有了這個神秘的美麗女子作陪,明經的日子也就沒有那么無聊了。不過,每當那女子來到的時候,明經總是覺得雖然女子看似如同常人一般,但卻有一股十分強烈的寒氣直襲過來。而自己頭暈目眩的老毛病便會重犯。

“我看那個女子還是不見的好?!?/p>

“我也很久沒下床見到那個女子了,但是這身體的狀況還是沒有好轉?!?/p>

“說起來也真是巧,”周朗略微思索了一下說,“我這次出門還就碰巧遇到了一個道士,因為覺得投緣,特地請他到家里做客請教道學。不如我叫他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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