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中，道不清留下過多少遺憾？

遺憾，不一定全都是“遺憾”。有些遺憾，換一個角度看，倒是一種人生的美麗呢。

我出生在湘中的山地。我的故鄉(xiāng)有一座威震八方的高山。孩提時候常聽大人們說，你朝東南方向看，那綠茵茵占去一大片天的地方便是龍山。龍山，坐落在漣源、新邵、雙峰三縣市接壤的地方，方圓百余里。四面八方，有48條山壟朝這里匯攏，最后擁戴出了岳坪頂——一個海拔1514米的高峰。這48條山壟，宛如48條威力無比的猛龍，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十分奇麗的景觀。我們山里人說，48面龍山，面面威風(fēng)啦。

龍山，你真大啊！

這是印在我腦海里的第一個印象。

龍山，山勢險峻，林海茫茫。往昔，歷朝歷代的政治制度為這里營造了一個土匪滋生的社會環(huán)境。到了國民黨當(dāng)政的時候，龍山上群匪盤踞，匪害橫行。我從兩三歲記事的時候起，就常常聽到龍山的土匪又下山了，在哪里哪里打了搶，把某某某某最漂亮的婆娘都搶上山去了……

龍山，使人想而生畏，令人十分恐怖。

這是印在我腦海里的又一個印象。

多少個早晨，我看到村子里的一些老頭和婦人，帶著干糧和香火、紅布之類出門。他們是到龍山頂上的藥王殿向藥王菩薩許愿還愿、求醫(yī)問藥。多少個傍晚，我看到村子里的一些老頭和婦人風(fēng)塵仆仆地從村外回來，他們臉上蕩漾出一片希冀之色。那是他們從龍山上向藥王菩薩求醫(yī)問藥、許愿還愿回來了。這藥王靈驗得很呢！不管你是什么樣的病，到藥王殿前問卦抽簽得一個方子，幾味很簡單的中藥就能把你蠻復(fù)雜的病醫(yī)好……山民們把這個藥王菩薩說得神得不得了呢。這個被山民們尊為藥王的神到底是何許人士？相傳，唐貞觀年間，中華醫(yī)藥的祖師爺孫思邈來此山采藥撰方，著有被后人尊為藥典的《千金要方》，救世濟民醫(yī)百病，療效神奇。為了紀念這位醫(yī)藥鼻祖救世濟民的功德，后人在這座高山頂上修建了藥王殿。此后世世代代，這藥王殿上香火盛行。

從那里回來的人都對我說，這藥王殿內(nèi)有一口井，萬人飲水不竭，一人飲水不溢，堪為“世之一絕”。在那里還有一塊奇特的石頭，狀似圓月，平如明鏡。不知哪位文人騷客冠它一個“寶石殘月”的名字。這山間，有高40余米、寬20余米的瀑布，被稱為“湘中第一瀑布”。到過那里的人和我說起這座山來，“嘖嘖”飛沫，稱此步步是景，山山稱奇。

這些傳聞，把這座山渲染得神秘兮兮，太誘惑人了。

這，便是印進我心里的一個抹不掉的龍山形象。

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動心，真想找一個什么機會去登登此山，以便天年盡殆去見上帝的時候也不至于留下什么遺憾。

終于有了這么一個機會。這年初秋，我回到這片故土，故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熱情邀我多住些日子，凡我想去的地方都去走走。我首先想到了龍山，決定到龍山去飽覽一番風(fēng)光。那天，我們上路了。因為山坡陡，送我們上山的是一輛吉普車。臨到走時，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了。這并沒有動搖我上山的決心，我們興致勃勃地上山了。

汽車在山道上一個“之”字一個“之”字地爬著。越往上走，雨霧越大。車窗外的整個世界全隱蔽在一片白霧茫茫的雨霧里了，什么也看不見。我把頭伸向車外，拼命地尋找那些別人和我講述過的景致，卻一無所獲。由于雨霧太大，很難辨路，車子開得很慢。我只感覺到車子在山路上的顛簸，其他我什么也沒有看到。

到達龍山林場場部時，已是午飯時分。雨霧愈厚了，半點也沒有飄散的跡象。又等了半晌，霧團更加厚實了。我們感到十分的懊喪、非常的遺憾：多少年來，就想來看你。這一次，架一個這么大的勢，撲進你的懷里，你卻摟一團雨霧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我能不遺憾嗎？

我只好這么遺憾地下山了。

這個遺憾，使我更加強烈地想看清這龍山的真面貌。這遺憾里，藏著一種期待、一種誘惑，藏著一個難解卻又促使我更想解開的謎。這，能不說是人生風(fēng)景里的一種美麗嗎？

龍山，你聽著，總有我撩開你神秘面紗的那一天。

(原載1995年6月28日《湖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