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源
一 希臘古代文學最早者為宗教頌歌,今已不存。所稱神代詩人,如Orpheus,其子Musaios,及Linos,亦第本于傳說,并非實有。蓋儀式誦禱之作,出于一群;心有所期,發(fā)于歌舞,以表祈望之意,本非以為觀美,純依信仰以生。迨禮俗改易,漸以變形,乃由儀式入于藝術。昔之頌諸神者,轉而詠古英雄事跡,頌歌之后,乃發(fā)揚而為史詩焉。
頌歌(Hymnos)皆關神話(Mythos),史詩(Epos)大抵取材于傳說(Saga)。神話與傳說,本甚近似,唯神話記神人之行事,傳說則以古英雄為主。其一對于超自然之存在,有畏敬之心,近于宗教紀載。其一對于先民之事跡,致愛慕之意,近于史傳。此為二者之大別,唯后以便于稱名,或并謂之神話。
希臘神話,于古代文學,至有影響。其內容美富,除印度外,為各民族所不及。唯神怪荒誕之處,與各國神話,同一不可甚解。古來學者,各立解說,有譬喻歷史神學言語學諸派,皆穿鑿不可據(jù)。十九世紀后半,英人Andrew Lang氏創(chuàng)人類學解釋法,神話之本意,始大明了。古代傳說,今人以為荒唐不可究詰;然在當時,必自有其理由,為人民所共喻。今雖不能起古人而問之,唯依人類進化之理,今世蠻荒民族,其文化程度略與上古諸代相當。種族雖殊,而思想感情,初無大異,正可借鑒,推知古代先民情狀。今取二者之神話比勘之,多相符合。古代神話,以今昔禮俗之殊,已莫明其本旨。蠻荒民族,傳說同一怪誕,而與其現(xiàn)時之信仰制度相和合,不特不以為異,且奉為典章。由是可知古代神話,正亦古代信仰制度之片影,于文化研究至有價值,非如世人所謂無稽之談,出于造作者也。
民生之初,事莫切于自保。飲食以保生時之存在,妃偶以保生后之存在,更以種種求保生后之存在。人觀于自然之神化,影響及其身命,或間接及其衣食之資,莫不畏敬,因生崇拜。又觀于睡夢形影,生老病死之不測,因生靈魂之信仰,人鬼物鬽,悉從此出。生殖崇拜,亦自成立,歲舉春祭,以祈人畜禾稼之長養(yǎng)。由是數(shù)者,綜錯雜和而成原始思想,神話傳說,因亦無不留其痕跡,一一可按。希臘神話中,獸婚變形返魂諸說,皆可以精靈崇拜(Animism)解釋之。若王子行牧,太上躬耕,則凡知酋長制度情狀者,亦一見可解也。
希臘民族,其初分居各地,各自有其神話。后以轉徙,漸相溷雜,終乃合諸神祇,成一大家族焉。主神Zeus其妻Hera,共居Olympos山顛。其子女Athena(戰(zhàn)爭之神又司工藝之神)Hephaistos(火神又鍛冶神)Apollon(音樂之神)Artemis(佃獵女神)Hermes(牧神又司傳宣之神)次之。Zeus之女弟Demeter為禾稼之神,義曰地母。又其弟Poseidon為海神。戰(zhàn)神Ares與愛之女神Aphrodite則非同族。以上共為神國中堅。此外有自然現(xiàn)象之人格化者,如日Helios月Selene啟明星Phosphoros曙Eos虹Iris風Aiolos諸神。又有數(shù)類,位甚卑,而于文學甚有關系。今略述于下。
(一)牧神Hermes之外,又有Pan與Satyros,同為牛羊之神。唯起源不同。Pan為Arkadia牧人所奉,其狀人身長髯有角,兩耳足尾皆如羊。冬居山穴中,夏則隨羊群至平原,當午晝寢,夕吹牧笛,如本土牧人所為。Satyros出Argos,其地居民以牧畜釀酒為業(yè)。其神羊身,以羊最善滋殖故。后轉為人身,羊耳垂尾。及酒神(Bakkhos)祭起,列入從者。Pan則僅限于牧;唯以希語又釋作一切,后以Pan為主神,代Zeus而有之。
(二)音樂之神外,有文藝女神。亦Zeus之女。相傳有九人,各有本名,分司歌舞戲曲之事。通稱曰Musai。
(三)凡水泉之地,皆有神女,稱曰新婦(Nymphe),言其美好。又分稱之曰Naias,居川中。曰Oreias,居山林中。曰Dryas,居樹中。位置介乎人神之間,雖靈異而非長生。生命依其所居,如水泉涸,或木枯,則神女亦死。又有Nereides為水神Nereus諸女,時或與Naiades相溷。
(四)Aphrodite外有愛神曰Eros,意云欲求。象小兒,持弓矢。其矢傷人,以比愛戀之苦?;蛞詾锳phrodite之子,文學中多互舉之。
希臘古代,亦信死后之存在。幽冥之國,在地下,有冥王曰Hades及其后Persephone主之。生魂居其中,作息一如生時,唯芒然了無意志。其地與世隔絕,有數(shù)惡川為阻。Kharon在其中,操舟渡人魂,往而不返。死者于舌下必置一Obolos,以為渡資。西方有樂土曰往者原(Elysion Pedion),善人得入之。又有地獄(Tartaros),以罰叛神者。唯死后賞罰,起于西歷五世紀前。其初皆執(zhí)行于生前,且只限于神所愛憎,其人世罪惡,則由人自報復。唯殺父母兄弟,無人復仇者,乃由怨鬼(Erinys)自報之。后轉為兇神之一類,女身黑色有翼,首上蟠蛇。與死神Thanatos夢神Hypnos,共居幽冥之國。雅典人畏之,稱曰慈惠(Eumenides),又曰莊嚴女神(Semnai)。悲劇中多見之。
第二章 史詩
二 希臘史詩存于今者,有Ilias Poiesis及Odysseia兩種,相傳皆Homeros所作。基督前八百年頃,生Ionia。后世有七邑,爭自承為其故鄉(xiāng),唯皆不可據(jù)。有頌歌,亦傳為Homeros作。其一有云,客問誰歌最美,可答曰有盲人居Khios多山之地,其歌最美,永永無匹,后人因謂其老且瞽,行吟乞食。唯此歌著者,實不知為何人,故不得決為Homeros自述也。
Homeros身世無可考,學者多謂非實有其人。其名義曰人質,或當為Hemerodokhos,方成完全姓氏。Khios乃有一族,號曰Homeridai,世為歌人,自承為Homeros之后。唯詳考其故,蓋先有Homeridai族,其先代曾為質,因以得姓。不得為戰(zhàn)士,唯以行吟為業(yè)。終乃遺忘本源,自釋其姓為Homeros子,因立Homeros之名而追崇之。正如希臘人自名其國曰Hellas,民曰Hellenes因立Hellen為先祖,Ionia人亦自稱Apollon子Ion之后也。
或謂Homeros之故鄉(xiāng)為Khios,蓋亦有說。Khios既為Homeridai一姓聚族所居,而其人又悉為Rhapsodoi。故今若以Homeros之生,解作Homeros史詩之發(fā)達,則其言固有至理。Rhapsodos者,意云唱補綴之詩者。大抵史詩之作,由短而長,由散而聚。歌人收散片之詩,聯(lián)集而吟詠之,又遞相口授,多有變易,后乃輯錄,成為今狀。非Homeros先作此二長篇,其子姓Homeridai乃承受而分歌之也。
或又謂Homeros為盲,殆亦據(jù)古代社會情狀而云然。上古之世,以戰(zhàn)爭立國,男子之少壯者,皆為戰(zhàn)士。跛者為工,制兵器,盲者唯可吟詩耳。且此外復含神秘之思想,詩人術士,皆得神寵,而復加以殘廢,乃遠人世而近神明,于是能預言,或作歌。如Odysseia中先知Tiresias盲,而Athena授以神智。歌人Demodokos為Musai所愛,而禍福并臻,去其目光而予以美音。今所存Homeros石象,在Naples博物館,亦刻作盲目也。
基督七世紀前,詩人Kallinos(前660)始言及Homeros著“Thebais”一詩。次有Semonides(前630)引成語曰,人生如葉之落,云是一Khios人所言,今見于Ilias中。爾后紀載漸多,史家Thukydides(前430)只言Ilias與Odysseia為Homeros所作。至二詩編定之時,Cicero(前106)云雅典王Peisistratos(前550)編錄Homeros散亂之詩,訂定之,如今世傳本。Plutarkhos則謂Solon(前660)所為,編定次序,用于Panathenaia大祭。唯Lykurgos(前350)但云先人所定,不舉其名,后世遂以歸之大立法家,此說差可據(jù)也。
三 Ilias者,敘Ilion戰(zhàn)爭之事。初Peleus之婚,大宴諸神,而Eris獨不與。Eris怒,遂以一金頻果投筵上,書其上曰予最美者。于是Hera,Athena,Aphrodite共爭之,Zeus不能定,命就Ilion王子Paris決焉。Paris方牧羊山中,三女神各賂之命右己。Hera許以富貴,Athena許以功業(yè),Aphrodite則許以天下最美婦人。Paris從其言,遂以神助,誘斯巴達王Menelaos妻Helene而歸。王約與國,興師伐之,Agamemnon為主師,其下有Akhilleus及Odysseus諸名將。而Paris兄Hektor亦勇猛無敵,相持十年。會希軍出掠,Agamemnon分俘得Apollon祭師Khryses女,神乃降以大疫。Ilias開端,即在此時。希軍既大創(chuàng),Akhilleus勸歸Khryseis以息神怒,Agamemnon允之,而取Akhilleus所得之女Briseis為代。Akhilleus怒,決絕而去,希軍益不支。Akhilleus稍悔,遣其友Patroklos赴援,為Hektor所殺。Akhilleus大怒,欲復仇。Agamemnon復以Briseis歸之,卑詞求和,Akhilleus乃出,殺Hektor,唯其運命亦垂盡。詩至二英雄之葬而止,不及Akhilleus之死,或后人諱而去之。后以Odysseus木馬之策,破Ilion,復得Helene以歸,此大戰(zhàn)遂畢。近世發(fā)掘小亞細亞,見有古城焚余之跡,考其時當在基督前千二百年,似Ilion之戰(zhàn),亦本于事實也。
Odysseia紀Ilion下后,Odysseus歸國之事,然亦有后世羼入者。Odysseus歸途,歷諸危難,登Ogygia島,為神女Kalypso所留,七年不得歸。Athena為之請于Zeus,乃命神女縱之行。海神以前怨,碎其筏,游泳登岸。其地曰Skeria,王遇之厚,Odysseus為述所遭。云初過Lotophagoi之國,又遇Kyklops,食其同伴,以計矐其目而遁,過Aiolos,遭逆風失道,抵日神女Kirke之島,留一年。發(fā)舟遇Seirenes于海上,其狀女首鳥身,善歌,聞者迷罔,投水而死。途中或不謹,盜殺日神之牛,雷震其舟,眾皆溺,Odysseus以不食牛獨免,乃至Kalypso之居。終至于此,王遂厚贈而遣之。既歸Ithaka,偽為丐者至其家,眾方迫其妻Penelope欲娶之。Odysseus乃與子Telemakhos共誅眾惡,家復得完。又往謁其父Laertes,退隱村間,躬耕以自給。
Odysseia舊傳為Homeros晚年作,唯據(jù)近代考證,以二詩所寫社會情狀,頗多不同,故定為非一人所造。Odysseia敘Odysseus漂流海上,歷遇神異,事既瑰奇,詩亦益妙。唯偉大悲壯之處,不及Ilias,此固性質不同使然。Ilias雖以Akhilleus之怒為主旨,其最得人同情者,乃為Hektor。詩人歌勝利之光榮,而人生之戰(zhàn)敗者,其閱歷乃更深徹而偉大。作者之心,能不為狹隘之愛國思想所囿,因得了徹兩方之感情,表而出之,此正希臘特具之才能,而早見于Homeros之詩者也。
Homeros又有頌歌,然實非祝禱之作。古者歌人吟詩,必先呼神而求其助,相沿成習,遂有所謂Prooimion者??舍屧灰蠡蚍至?,稱頌歌焉。又有諧詩“Batrachomyomachia”(《蛙鼠戰(zhàn)爭》),“Margites”,亦相傳為Homeros作,然俱出假托。古代著作,大抵不知主名,后世以意定之。如“Iliu Persis”著者之為Arktinos,“Telegoneia”著者之為Eugamon,并有雙關之意,顯為后起之假名矣。
四 方Homeros史詩盛行于Ionia時,在Boiotia亦有一派,與之角立。今存Erga Kai Hemerai與Theogonia二詩,為Hesiodos作。Homeros詠戰(zhàn)爭涉險,Hesiodos則歌田功農時。Homeros為貴族之詩人,Hesiodos則齊民之詩人也。Boiotia古時,故多民歌,及英雄詩歌流行,受其反動,益復發(fā)達?;蛲鈦碓娙?,取材本土,造作別體,Hesiodos殆其一人。相傳幼時牧羊山中,得Musai指授,遂能詩。后至Lokris識一女子曰Klymene,其兄弟共襲殺Hesiodos,投諸海,海豚負尸登岸,遂葬之。女生一子,即詩人Stesikhoros云。又或謂Hesiodos父死,兄弟析產(chǎn),其弟Perses賂鄉(xiāng)官,悉以沃田歸己。蓋因Erga中多言鄉(xiāng)官之不公,又時呼Perses予以教訓,因生此說。實皆附會,非實有也。
Erga首責Perses之游惰,鄉(xiāng)官之貪婪,以力作為人生要義。引Prometheus竊天火助下民,及Pandora故事,次述人世金銀銅鐵四時代。而今世已為末期,諸神多去,唯余Aidos及Nemesis二神。后將并此悉去,而人間亦愈淪落。唯若齊民能起而懲王公之罪惡,或更有光明之望,較之Ionia史詩贊頌先王功德者,迥不侔矣。其后為農時月令,次為格言,次為吉兇日占。其書通稱曰農功與日占,古人極重之?;蛉∑涞赖轮逃?,或取其農功之指導;唯在今日,乃能于此見古代希臘民間情狀,聞田夫野老,罄其心曲,故為可貴也。
Theogonia此言諸神世系,首紀天地開辟,以至Zeus立為主神。次編列諸神,意欲定其職守,明其系屬,以成神國世本。唯希臘神話,本集各族傳說而成,初無定序,故為事極難。Theogonia傳本,亦不完善,往往不相聯(lián)屬。大類歌人所記,以備取材之書,唯于神話研究,頗有價值。詩末,紀諸女神下嫁人間者。又紀民女為神妻者,名Eoiai。唯此卷已佚,僅在古書中,散見數(shù)十則而已。
與Erga同類者,有星學鳥占諸詩。云亦Hesiodos所作,今皆不存。Pausanias著《希臘志》中云,鄉(xiāng)民示以一鉛板,上刻Erga而無序言。且曰,此外著作,皆非Hesiodos真本云。
史詩作家,實有其人者,首為Pisandros(前650),著Herakleseia。又有Anyte,見《希臘志》,人稱女Homeros,所作皆不傳。
第三章 歌
五 Hesiodos之詩,源似微而流甚長。Theogonia之后,有各地傳說,記先代系序。又仿Eoiai作詩,以記述為重,不主譜錄,衍為艷歌(Erotikos Elegos)。至Erga之影響,亦分兩支。一由農時月令,曼衍為學術詩,如星辰地理醫(yī)藥占卜諸詩。一由格言,曼衍為哲理詩。而Solon等之Elegos,與Arkhilokhos之Iambos,其起源亦均有相關者焉。
哲理詩之起,由Xenophanes。本Anaximandros弟子,居Kolophon,遭波斯之亂(前546),遂周流為歌人。唯不信神話,以自然無限為神,形質心意,皆與人殊。古人以奸盜詐偽,人世眾惡,加之于神。又繪己之形以象神,使師虎能繪,亦必象神為師虎矣。所作有詩論自然,Parmenides繼之,亦有是作。今皆不傳,僅存斷片,然實為希臘古代哲學之源泉,至足珍也。
Elegos本為挽歌,后仿其體別用之。見于史傳者,以六世紀前Tyrtaios作戰(zhàn)歌為最早。Mimnermos(前630)更作Nanno,詠古代愛戀之事。蓋脫胎于Eoiai,以其婦字為篇名。終乃厭世,至憐日之奔走為勞,自愿以六十無疾而死。大立法家Solon(前639—前559)亦有著作,唯以傳布政見為事,不甚致力于文字。Theognis(前520)詩,今世所存較多,以格言(Gnome)勝。Theognis本Doris貴族,以革命出亡,故為詩多怨懟,至祈神欲飲Demos之黑血。今之所傳,乃三世紀前學校教本,故字句多改易,然亦以此獨得完也。Semonides(前620)作亦散失,唯詩選中存一章。古時值祭日,女子得作歌嘲男子為樂。此為報歌,以蟲為喻,淑女為蜂,高傲者馬,善問者鼬,懶而好食者為豚。其詩則Iambos之體,非Elegos也。
Iambos者,詼諧調笑之詩,其體近于常言,相傳為Arkhilokhos(前650)所創(chuàng)。Arkhilokhos放曠不羈,以事去其故鄉(xiāng),移居小島。與土人戰(zhàn),棄盾而走,曰是何害,吾可更得新盾也。又去之,應募為兵,或為海賊以自給。其詩有云,吾于矛頭得蒸餅,得Ismaros之酒,吾又臥矛上而飲酒,即詠其事。終歿于戰(zhàn)。嘗作詩云,吾為戰(zhàn)神之仆,又得詩神之美贈,論者以為二言足盡其為人矣。Hipponax(前540)作詩,純用Iambos體。多惡言,滑稽之趣頗少。始作跛體(Skazon),世謂其人跛而丑,以丐自給者,或因此也。
世所稱《伊索寓言》(Logoi Aisopos),本亦諷刺詩之一種。起源尚在上古,人獸之際,形體雖殊而性靈不異,即木石水土,亦有憑依,故言動視息,通于萬類。后之文人,采集傳說,或稍加修正,以寄微旨。其作也不出于一人,其成也亦不定于一時。唯相傳為Aisopos作,四世紀前Aristophanes亦已云然。舊傳Aisopos與Rhodopis,同為Iadmon家奴。形體殘廢,而善為寓言,終以譏刺攖Delphoi人之怒被殺。然別無左證,殆亦后人假造,猶Homeros事也。今所有希臘文本,為基督一世紀末時Babrios所編定,其詩亦用Kholiambos體。
六 希臘古代詩皆合樂,假管弦之力,以表情思,補言語之不足。故誦史詩者配以Lyra,挽歌則和以Aulos,即Theognis之詩尚然,蓋古無徒歌也。第紀敘實事,或敷陳義理,重在索解,則但永歌之,不復用絲竹合奏,后因以為常。若其表現(xiàn)感情,言不盡意,重在感興而不在思索者,則音樂之為效益大,于是所謂Melos者起焉。Melos者,抒情之歌,與紀事之詩相對。又分二類,一曰獨吟,一曰合唱。私人著作,偶有興會,寫其情思,以自怡悅,是為個人之歌。吉兇典禮,佐以歌舞,作者撰詞,率Khoros唱之,其詩不為一己。Aristoteles嘗辨別之,所謂一為為己之詩,一為為人之詩是也。獨吟之詩,以Alkaios,Sappho及Anakreon三人為最著。
Alkaios(前600)者Lesbos舊家子。惡君主而賤齊民,多歷征戰(zhàn),后以國事出亡,十五年始得返。所著詩十卷,多自述身世,言流亡行役之苦,后盡零失。亦有風懷之作,而非其本色。Teos之Anakreon(前540),世謂之醇酒婦人之詩人。其詩五卷,備諸體制,今所傳止斷片一章,短歌一卷,詞旨俊妙,婦孺可解。后來代有仿作,自三世紀前以至中世,合稱Anakreontea。放誕淫佚,往往過之,至令后人以Anakreon為縱欲敗度之老翁,亦其不幸也。
Sappho又稱Psappho,亦Lesbos人,生基督前六百年頃。其身世大略,頗見于紀載,然大抵不足憑信。唯Herodotos言其父名曰Skamandronymos。有弟Kharaxos,悅豪家女奴Rhodopis,贖之出,后為名伎,留埃及。Kharaxos歸Sappho嘲以詩。又Suidas言Sappho有夫名Kerkolas,為Andros人。今依字義推之,當是后世輕薄者之所造也。Sappho有女Kleis,見于詩。史言其家在Troia,終不詳其姓。又或謂愛Phaon而不見答,乃追之至南意大利,投白崖(Leukas)死。然古詩人多詠其墓,Hephaistion作投崖人名表,亦不著錄。且此說始見于喜劇,距Sappho之死,已二百年,以前未有言者,則無稽可知也。Aiolia之俗,家庭社會間,女子頗得自由,不如Ionia之閉處宮閨,不與外事,亦不如斯巴達之專務體育。大抵頗能學問,從事文藝,以發(fā)抒情思。Lesbos為全邦文化之中心,而Sappho又實其領袖。結社講詩,四方景附,論者至比之Sokrates。然俗世少見,乃大驚異,以Sappho非Hetaira而制此深摯之艷詩,則憑臆為解,造作浮詞。加以諧曲狎侮之詞,其說遂益紛糾。至近來學者辭而辟之,乃始稍白于世矣。
Sappho詩舊云九卷,基督二百六十年頃,Athenaios尚言誦習其全詩。三百八十年頃,以東羅馬王命,并古詩人著作悉焚棄之。今僅余艷歌二節(jié),又斷片百十數(shù)則,皆藉古代文法字典家引用得存,而古今嘆慕,不易其度。Platon稱之為第十詩神,Solon聞其侄歌Sappho詩,急欲學之,曰愿及吾未死而得誦焉。Sappho詩以“Eis Aphroditan”與“Eis Eromenan”為最有名?!癊is Eromenan”存十七行,英詩人A.C.Swinburne作Anactoria一卷,以繹其意,序言所謂愛情之暴發(fā),進則堅而為狂怒,退則深而為絕望者也。其“Epithalamia”中亦多佳句,或以為勝艷詩。今舉英譯一節(jié)于左。
As the Sweet apple blushes on the end of the bough,
The very end of the bough the gatherers overlooked,
Nay overlooked not but could not reach,〔so art thou.〕
七 合唱之起,蓋在有史以前。古時宗教儀式,必有歌舞,又如凱旋豐收,以及生死婚嫁時,亦行之。有樂師,率其歌隊,以此為業(yè),寄食于諸侯,Doris諸邦最盛。其歌分戰(zhàn)爭,哀挽,飲宴,婚姻諸事。又或以人分,如男子歌,女子歌,童子歌等。其詞為樂師所作,唯應教令為之,與自抒懷抱者有別也。最早有Alkman(前650)者,斯巴達人,著Parthenia,用于Artemis之祭。雅典人繹其詩,謂其先出Lydia,被鬻為奴,以能詩得釋。蓋以斯巴達人為不能詩,故作此說,猶以Tyrtaios為雅典塾師之故事耳。
Stesikhoros(前600)相傳為Hesiodos子,本名Tisias,始取史詩資材,別作歌詠,故有Lyrikos Homeros之稱。所作凡二十五卷,唯多長篇,文句又明晰易解,故文法家不甚引用,而流傳遂絕少。然在當時,聲名播布全國,已有不解Stesikhoros三行詩之語,以喻人之不學。后世文人畫師陶工,咸被其澤,古今傳說之遷變,亦悉緣于Stesikhoros。蓋其對于古代傳說,雖亦信為典要,而時或加以修改,使臻美善。舉凡蠻荒古跡之遺留,與草野民生之情狀,皆美化之,而詩境亦益廣大,不復為神話所范圍矣。Stesikhoros詠Ilion事,于Helene有微詞,已而病目,疑為祟。且考核史跡,亦以舊說為誕。因作《反歌》(Palinodia),言Helene未嘗至Ilion,實Zeus遣一化身(Eidolon)代之往也,未幾疾瘳。Palinodia一詩,雖有為而作,然其精神,則足代表著作之全體也。
Arion與Ibykos同為行吟詩人,又同以軼事著名。Arion始造Dithyrambos,用于酒神之祭。嘗為海賊所襲,投海中,有海豚負以登陸。Ibykos之詩,合三族之長,備極美艷。后為人所戕,有鶴為之復仇,則以鶴名Ibykes,故生此說也。
Simonides(前556—前467)以Tisias死之日,生于Keos。周行列國,以詩游諸侯之門。其先,詩人依居停,應教為詩,酬報有差,至Simonides始計值以作,與后世之賣文相似矣。所作備具各體,挽歌,舞歌(Hyporkhemata),凱歌(Epinikoi)尤佳。又作詩銘(Epigramma),本以銘墓,或施于造象,后乃用之他事。Simonides諸作中,以《Thermopylae戰(zhàn)死者》,及《Timokreon墓銘》稱尤最。其一悲壯,其一輕妙,俱為不可及也。
Pindaros(前522—前448)者,Boeotia人,世傳少時與女詩人Korinna競技,不勝,乃發(fā)憤為詩。唯Korinna遺句中,有非議Myrtis與Pindaros角勝事,則其說蓋非實也。Pindaros作詩九種,共十七卷,今所傳止Paianes斷片數(shù)章,及Epinikoi四卷而已。Paian者,頌Apollon之歌。Epinikoi則為希臘四大會時,角力競車之勝者頌也。Pindaros之詩,詠嘆健者之勇武,馬騾之駿逸,而能自出新意,引古代傳說,陳先世之功業(yè),合Epos于Melos之中,蓋承Simonides之傳,又善能光大之者也。Pindaros作詩,雖亦應教,而性好武俠之事,故情文相生,自成絕調。又與Hesiodos同為Boeotia人,道德思想頗相近。然Hesiodos為齊民之詩人,Pindaros則為閱閥之詩人。Hesiodos教農民以勞作節(jié)儉,而Pindaros則教貴人以重榮譽,輕施予,勞其身心,棄財力,費時日,以求所謂善Areta者。其理想人物,則Doris人之始祖Herakles也。高貴強武,榮譽聲名,皆具于一人,而Olympionikes則其化身,宜乎Pindaros之永歌之矣。
Bakkhylides(前468)為Simonides之猶子,善作Epinikoi,與Pindaros同時。雖才力稍遜,而文詞平易優(yōu)美,不如Pindaros之艱深,故聲名相并。著作久佚,一八九七年始于埃及古墓中,得蘆紙三枚,錄Bakkhylides詩二十章,由是復聞于世。其中六章不關競技事,尤可珍重。第十八章題曰Theseus,詠Theseus之返國,兩歌隊設為雅典人與王Aigeus之詞,互相問答。由合唱轉為戲劇之跡,于此又得一旁證焉。Alkman之Parthenion,亦有問答之詞,唯止歌女自相問訊調笑而已,與此假為古代人物者異也。
第四章 悲劇
八 悲劇之起,Aristoteles以為始于Dithyrambos,當Dionysos祭日,市民假妝為Satyroi,歌舞以娛神。一轉而為歌隊,再轉而為戲劇。Tragos者,羊也。由是而生Tragikos Khoros,又一變而為Tragoidia也。
世傳Arion始造Dithyrambos,唯其起源甚古,Arion或但訂定之耳。Dithyrambos之字義,或云重戶,或曰神喜,最近學說則解之曰神躍,Dionysos則曰神圣少年。希臘古時,每年四月(Anthesterion),例行春祭三日,以祈人畜禾稼之長養(yǎng)。元始民族,自保之具,莫急于食,故對于四時之運行,疑懼與喜望交并。既懼冬之常住,復恐春之不再來,乃有送冬與喚春諸儀式。心有所期,形于動作,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故Dithyrambos者,春之歌也,生之復活之歌。而Dionysos者,亦即一切生氣之精也。其別號曰Dithyrambos,曰Bakkhos,曰Bromios,皆示生意之發(fā)動也。此為Dithyrambos最初之一面,希臘以外,亦多有之,不限于一時一地也。
Dithyrambos者,歌Dionysos之生,Platon已云然。后世漸忘春祭之本意,遂造Semele之神話以釋之?;蛞訢ionysos為酒神,至其本來,則止為生命之精靈。其形或為木,或為獸,或為人,不一其狀。最古為一木株,上纏布帛,或刻作人面,以薜蘿蒲陶蜜房干無花果為飾。又或為牛馬,舞者亦伏地作牛鳴,或縛馬尾于背以象之。蓋模其形狀,擬其行動,能得靈感(Enthusiasmos),與神相接也。尤以羊為最多,后雖變形為丈夫,為嬰兒,為少年,而其徒仍作羊形為Satyroi。此Tragikos Khoros之所由起也。
春祭之時,Satyroi隨神輿而行,或就平野作環(huán)舞,后始有定地,曰Orkhestra?;駻rion遂編訂其歌詞,定歌隊之人數(shù),又于合唱之外,加以問答,如Alkman所為。于是環(huán)舞漸蛻化而為隊舞,是蓋又一絕大之變遷也。
然其最大之影響,則緣在上者之提倡。希臘古時,平民之藉牧畜耕種為生活者,當春祭時,為迎春之儀。而高門巨族,則仍崇拜先祖。古之英雄,死而為靈,又多即為地方之守神。執(zhí)政者患其不利于統(tǒng)治,力以諸術殺其勢。編定史詩,用諸祭典,與后之舉行Dionysia,皆是。蓋Homeros所歌,為希臘全國之神人;而Dionysos者,外來之神,獨立而無所偏倚者也,Peisistratos為Dionysos造祠于雅典。前五三五年行競歌之會,作者各以一曲獻Arkhon,祭日取其佳者三本歌之,校定優(yōu)劣,Thespis得賞,是為演劇之起源。其初歌隊所歌,只Dithyrambos一種,故始終為Satyroi狀。及增新曲,舞者須更衣而歌,Orkhestra之外,乃有Skene。后漸移作背景,加以藻繪。觀者所居地,曰Theatron。古代儀式,漸變而為藝術,于是Orkhestra與Theatron,亦因之為消長焉。
Dithyrambos詠Dionysos事跡,分奮爭(Agon)苦難(Pathos)靈見(Epiphania)三段落。后覺其枯寂,因先以他種歌曲。例凡三章,合Dithyrambos統(tǒng)稱四部曲(Tetralogia)。歌者五十人,作曲者為之長。歌間,作者出而致詞,為獨白或問答,以增興趣,亦使歌者得息。后乃又以左右歌隊之長登場,故悲劇優(yōu)人凡三,稱之曰Hypokrites,義曰應對者。謂作者陳詞,而二人應答之也。
如上所言,希臘悲劇之起,可分三節(jié)。一,始于Dionysos之春祭,歌呼踴躍,以迎生氣。二,Arion(前620)作Dithyrambos之詞,用之歌舞。三,Peisistratos舉競歌之會(前535)Thespis得勝。又始作科白,已具戲曲模形。及Aiskhylos,Sophokles與Euripides三大家出(前525—前406),乃極其盛。后復消滅,而Dithyrambos則流行如故也。
九 Aiskhylos(前525—前456)者,Eleusis名家子。嘗從軍,與波斯戰(zhàn)。前四七二年以Persae一劇得賞。平生著作,凡九十篇,今所傳者,只七篇而已。嘗自書墓銘云,Marathon樹林,實證其勇,其于詞曲,似自以為末技,而后世競推重之。前三百三十年頃,Lykurgos建大劇場,為之立銅像焉。
Aiskhylos所作,皆三部曲,今唯Oresteia尚全,余止存一部。作《波斯人》(Persae)后,前四六八年競技,為Sophokles所敗。次年復以《七人》(Septem Contra Thebas)得賞,次作Prometheus,前四五八年作Oresteia,又得上賞。唯最早著作,則為《吁請之女》(Supplices),其年代不詳。劇為三部曲之首章,敘Danaos之女五十人,為Aigyptos諸子所逼,逃至Argos,求助于王。埃及雖不禁同姓為婚,而強暴之行,亦為罪惡。Argos遂容留亡人,允為保障。埃及王子來攻,終獲諸女,強娶焉。Danaos乃屬女于婚夕盡殺諸婿,唯一女曰Hypermnestra者不從,因獲罪,Aphrodite援之得免。后其苗裔創(chuàng)業(yè),遂立Argos新邦也。此曲之意,蓋謂天意不可測,又隨在見其調和。Aigyptos諸子,以強暴獲報,Danaos諸女承父命而殺之,皆正也。然諸子之首禍,與季女之逆命,皆不得其正,而實亦莫外于天意。胤嗣大昌,正非神之反復,殆有深密難知之用存焉。其曲雖以Hypermnestra為主人,而列入五十歌女之中,初無區(qū)別。蓋歌隊尚未分列,唯繞壇而舞,猶有古劇遺風,優(yōu)人亦多只二人,故今定為Aiskhylos早年作也。
《波斯人》為三部曲之中卷,紀波斯王Xerxes攻希臘,橫舟斷海而渡,投黑索于海中,自稱海上之王,獲罪于Poseidon。及Salamis之戰(zhàn),波斯舟師殲焉。劇中止敘母后與諸元老留守故國,憂念征人。及得噩耗,乃吁禱先王,乞其救助。前后二卷,則失之矣?!镀呷恕分?,本有二曲,曰Laios,曰Oedipus,紀Laios父子之悲劇。初Laios不聽神訓而舉子,終應預言,Oedipus殺父妻母,至于兇終。Oedipus子又忤父意,乃詛之,至是亦應,兄弟爭位,爰興甲兵。Polyneikes聯(lián)與國七君,攻其兄Eteokles,兄弟相殺。詛祝必踐,夙業(yè)遞傳,有觸乃發(fā),終不可逭,此希臘古代之道德觀念,多見于戲曲者也。Prometheus之傳說,對于Zeus之神德,多可非議。唯在古代,疾智忌能,不害于神之正直聰明,如《創(chuàng)世記》所言,亦可以見之。Prometheus愛人類而抗暴力,歷劫不屈,足引萬類之同情,終亦得直,還獲自由。惜其曲不完,不能詳知始末耳。
Oresteia敘Orestes復父仇,三部俱存。一曰Agamemnon,言后Klytemnestra與Aigisthos共謀殺Agamemnon,篡其位。二曰Khoephoroi,三曰Eumenides,言Orestes殺父仇。唯以弒母故,為Erinyes所苦,因發(fā)狂,遁于Delphoi。諸神集議于Areios Pagos,以Athena援得免,遂為凈罪。又慰解Erinyes,為立祠于雅典,稱慈惠女神焉。此曲本事,亦據(jù)傳說,與當時信仰制度相關,足資今日之研究。Aiskhylos戲曲本旨,一以寫人天恒久之爭,一以寫罪業(yè)因緣之報。好勝之心,常引人越軌而進,乃與自然之力相抗,以至敗亡。凡諸惡業(yè),又展轉相生,至于無窮,終唯絕滅,乃得解決。而正義公法,亦或能調劑,使得和平,如Oresteia等,皆可以見此意也。
十 Sophokles(前496—前406)作曲,初用伶人三,歌隊亦不復重要如昔。又廢三部曲例,以一曲為全部。舊劇三部相聯(lián),故可敘歷世事跡,以一題旨貫串之。Sophokles作,則重在展示情節(jié),不專以闡發(fā)義旨為事。所作僅存七篇,皆詠古英雄事。其Oedipus與Antigone二作,與七人之劇聯(lián)屬。Elektra者,即Orestes女兄,同報父仇,唯其旨趣,乃與Aiskhylos殊異。Orestes弒母,雖經(jīng)神明之示,疫厲之威,而內有心誅,外見鬼責,終于狂易。Elektra則躊躇滿志,以如愿為忻。蓋Aiskhylos寫古人而和以今人之情思,Sophokles則即以古人之心為心,求與傳說相近,且思想又絕嚴肅,故不同有如此也。其寫Elektra峻烈剛決,思慮言動,俱為愛父一念所左右,與Antigone以兄弟之誼,甘舍其生者,足相倫比。七人之役,二子駢殞,新王Kreon禮葬Eteokles,獨以Polyneikes叛國,故暴其骸,敢葬者死。其女弟Antigone收瘞之,鞠之不屈,Kreon子Haimon營救不許,遂閉之墓穴。而先知預言神怒,將降大疫,Kreon父子亟往啟穴,已死矣。Haimon殉之,其母聞之亦自縊。古者以人死不葬為大罰,蓋將使形神永系,不得解脫,而沴厲所積,亦足以違忤天和。且Homeros時,已以侮辱死者為戒,故Kreon之命,雖正而實非。Antigone之抗命收葬,則純由天性,發(fā)乎自然;殉其義分,而不能自明其理之所在;知生之可樂,而終甘就死,又復不自覺其死之可榮。其設想皆至精微,世以此為希臘戲曲之榮華,良有以也。
Euripides(前480—前406)力作五十年,著曲九十二篇,今存十七,而當時得賞止四次。蓋思想卓絕,不能為世俗所賞。毀言洋溢,至謂其不識字,命奴代為執(zhí)筆云。Euripides作曲,不如Sophokles之紀敘情節(jié),唯以闡發(fā)義旨為重,而又與Aiskhylos不同。Aiskhylos寫人間禍福,悉統(tǒng)以神秘莫測之力,使古代信仰與現(xiàn)世事實,得其調和。Euripides則于神人行事,多所置疑。其劇敘述情況,不加臧否,而令見者自發(fā)不安,萌生疑問。當時人心所不愿聞,而又不能自禁。Euripides之不為時人所好,而復有大名于世者,亦以此也。Euripides相傳為哲學者Anaxagoras弟子,故不信傳說。嘗言天下無淫盜之神仙,并出歌人意造。而作曲又例必取傳說為材,故輒復流露真意。如謂其志在摧毀神教,則亦未必然也。
Euripides亦作Elektra,乃與二氏絕異。古代傳說,一變而為平常人事。Klytemnestra之死,Aiskhylos以為神罰,Sophokles以為正報者,在Euripides則為罪惡,而其過悉由于Apollon。其寫母后,不遠人情,足起人之哀矜,而無疾惡,Medea與Hippolytos二劇之主人,亦本世人所共棄,而Euripides善能轉化,使觀者覺Medea等,正亦常人。但性情偏至,機緣邂逅,而悲劇以成。Aristoteles所謂恐怖悲憫二元素,兼而有之。世或因是稱之為Misogynist,殆未為當。Euripides亦嘗作Alkestis等曲,寫女子美德,但不如昔人之僅依理想,傾于光明之一方。蓋能洞觀人性,中邊俱徹者也。
Euripides作曲,初用Prologos及Epilogos,說明原委。歌隊漸失其用,而典禮所關,不能輒廢,乃使為劇中人物。唯不能常用,則于劇間作歌舞,而戲曲形式,亦因之稍變矣。
四世紀后,演劇盛行,而著作衰歇,鮮可稱述。技工之事,別于藝術。故今言希臘悲劇者,唯以三子為斷也。
第五章 喜劇
十一 Aristoteles著《詩學》,論戲曲起源曰,悲劇起于迎神,喜劇起于村社。雖其書殘缺,論喜劇之卷,今已不傳,無由詳考其說。而喜劇由昉,已可略得大凡。蓋二劇之興,俱因生氣精靈之禮拜,然同而實復殊。Dithyrambos者,迎春之曲,自Arion以來,多經(jīng)文人潤色,言近雅馴,其時在春季,演神之奮爭苦難,終之以靈見,志在用感應之術,以促春氣。社祭者,田夫野老之所為。其時在秋季,禾稼既登,蒲陶酒熟,民生豐樂,皆由神賜,禮有報賽,罄其感荷。迎春之時,懼春之不再來,故悲哀之氣,寓于喜望之中,化而為劇,亦寫人生之奮爭苦難。秋賽之時,則喜春之重來,予萬物以有生之樂,故歡愉之氣,寄于感激之中。叫囂縱肆,不能自禁,化而為劇,則嘻笑怒罵,亦無所變也。宗教儀式,約可分祈禱報賽二類。希臘悲喜二劇,即由此出,漸乃與儀式脫離而成藝術也。
喜劇本稱Komoidia,義曰村社之歌。Komos者,義云鄉(xiāng)村宴飲。蓋村人集而歌舞,繼以行列,而終之以酒宴。后遂引申其義,以Komoi為與祭者之稱。Plutarkhos嘗記之曰,昔者先民舉行Dionysos之祭,儀式質樸,而至歡愉。有行列,挈酒一瓶,或一樹枝,或牽羊,或攜柳筐,中貯無花果,而殿以生支(Phallos)。此蓋萬物生成之祭,征諸古代及元始民族,往往有之。由今視之,或可駭怪,然在當時,乃不過宗教儀式之一。道德標準,本隨習慣而定,故于風俗人心,固亦無害也。且希臘民族,以中和(Sophrosyne)之德著稱。對于自然恒久之性能,有仞知而無諱飾,能節(jié)制而無遏逆,使之發(fā)泄得間,乃不至于橫決。故于村社行列,予以容仞而嚴其約束,不見有可恥可諱者也。Aristoteles論悲劇,以為人心本有恐怖悲哀之感,得假此以泄之。又謂嘈雜之音,足以凈人間之猛性,不使郁而為厲。故此村社之歌,亦自有明效大用。俾人得于此時,歡笑愉樂,一罄其情,亦祓除之一術也。
村社行列,初不與Dionysos之祭相關,但行于Doris諸邦,以祈報生氣而已。至前四六五年,始用于春祭,Komoidia遂與Tragoidia并峙。其初但有村人假妝戴面具,歌舞游行,和以絲竹,或演滑稽動作,以供笑噱。是日又例得放言(Parrhesia),侮弄罵詈,皆可任意,受者不得較,其后即衍為喜劇中之枝詞(Parabasis)。曲間,歌隊突前歌詩,譏彈時政,或嘲笑時人,無所顧忌,蓋猶存古風。古代喜劇,先有序說,繼以枝詞,次演劇中主人滑稽行事,多不聯(lián)屬,終以宴樂。作者頗多,今皆不傳,唯Aristophanes尚存十一篇耳。
十二 希臘喜劇,分古中近三期,Aristophanes(前450—前385)實為古期作者之代表。所作劇譏評時事,大都政教二類。蓋意主保守,尊古而非今,故當時民主之治,司法之制,多所責難,如《騎士》(Equites)《蜂》(Vespae)《鳥》(Aves)皆是。又如Sokrates之哲學,Euripides之悲劇,皆思想獨絕,不合流俗,Aristophanes亦以曲刺之。作曲曰《云》(Nubes),言有少年從Sokrates學,而益流于惡,其父怒,欲火其居。又作曲曰Thesmophoriazusai,以嘲Euripides。雅典舊有立法祭(Thesmophoria),婦女共祀地母,男子不得與。劇言婦人以Euripides多寫女子惡德,因于祭日共謀所以報之。Euripides使其妻父變服往偵,事敗,執(zhí)付法吏,Euripides潛定計,與妻父共吟所作曲詞為號,乃得脫。及Euripides死,又作《蛙》(Ranae),言三子卒后,Dionysos苦岑寂,遂至幽冥之國,召一子返,而Euripides與Aiskhylos爭不決,乃共角技,Aiskhylos卒勝。Aristophanes之劇,雖意見偏執(zhí),攻難思想新潮甚至,而能以美妙之詞,飾荒唐之想,故亦有足觀覽者。晚年所作Plutos一劇,則寫社會情狀,不專刺當時政事,合唱亦益少,已與中期喜劇相近矣。
中期喜劇約起于前四百年頃。結構視古劇為整,其所譏刺,多為古代神話與當世詩人。及后寫日常之事,遂變而為近期喜劇,Menandros最有名。所作劇百數(shù)十種。今止存斷片六章,多以愛戀為材。劇中人物,如嚴父蕩子,巧婦狡奴,皆世俗所常有。古劇所刺,多為時政,或涉?zhèn)€人,而新劇則言風俗人情,更為溥遍矣。希臘喜劇,至Menandros而完足,猶Euripides之于悲劇。唯Euripides之后,更無嗣響,遂至中絕,而喜劇獨傳,流澤于后世戲曲者,甚非鮮也。
第六章 文
十三 凡文學發(fā)達,皆詩先于文,希臘亦然。頌禱之作,利用永歌,記事抒情,則便于記誦,又得委曲寄意,非散文所及。即Solon之政見,Anaximandros之哲學,亦無不托之詩歌。散文之用,限于日常人事,以達意記數(shù)而已。今金石刻文,猶有遺留,多為神社中物。有禁約,詛詞,因果災祥之紀。又有巫覡題名,或加敘述,變?yōu)榧o年(Horoi)。神話之外,又有故事(Logoi)流傳,其事近于傳說,而所說非英雄;近于小說,其人又多實有;唯今俱不傳。及哲學漸盛,思想發(fā)達,學者乃以散文著述,如Herodotos之史,Platon之問答,皆是也。
Historie一語,今但以指歷史,原義則云學問。本其所知,筆之于書,無論歷史地理,博物哲學,皆得以Historie稱之。Historikos者,求智之人。Philosophos者,愛智之人。雖一重事實,主于搜訪,一重真理,主于研究,而其業(yè)相通,為哲人(Sophos Aner)亦相等也。故其初歷史哲學,不立區(qū)別,至前四百年頃,始明辨之。唯并為求智之學,故文亦務求明晰,散文于是興盛。唯紀述學問,而仍兼藝文之美。故歷史哲學,于希臘文史中,亦占重要之位置,蓋不僅以古見珍也。
十四 史家最早者,有Hekataios,著《地志》,多為Herodotos所稱引。Herodotos取古代傳說,加以研究,為之解釋,如后代歷史神話學派之業(yè)。謂Prometheus本Skythia君長,居鷹水之次,會水泛濫,人民以為長上不德所致,遂囚之。Herakles治水功成,乃縱之云。著書已逸,今僅存斷片。其說雖未能當,唯天災流行,罪其君長,本于元始民俗,非出意造。當時哲學者,于古代神話,已多疑難之詞,Herodotos欲依據(jù)理性,考征事實,以治古史,亦此新精神之一代表者也。
Herodotos(前482—前425)世稱歷史之父,居小亞細亞北,以國事遁居雅典,與Sophokles友。作史紀波斯之戰(zhàn),后人取詩神名,分之為九卷。其書記大戰(zhàn)本末,而舊聞逸事,雜入其中。第一卷敘波斯克Lydia,即附記Lydia故事(Logoi)。二卷紀征埃及,四卷北征Skythia,南征Libya,五卷征Thrake,亦然。末三卷始言Xerxes攻希臘敗歸事,言極詳盡。故事則得自傳述,類多神異,蓋作者亦唯寫錄聞見,未必遂盡信之也。Herodotos生于邊塞,長而浪游,過歐亞非洲諸地,閱歷既多,識見益廣。愛其故鄉(xiāng),而對于異邦文化,亦能鑒識,不沒其美。生平流亡困頓,而歷游各地,從容探訪,世多以為異?;騻髌湓f書于雅典諸地,又據(jù)Diyllos說云,雅典政府曾以二萬五千金酬Herodotos。蓋Herodotos為Logopoios,搜訪故事,當眾陳述,如行吟詩人所為,故得藉以自給。觀察所得,關于列邦情勢,多足資當局之參考,故予以多金,則不僅為作史之酬而已。Herodotos對于宗教,頗有泛神思想,不以人神說為然。唯紀事多循俗說,蓋由業(yè)為Logopoios,勢不能忤世以自取咎責。觀其記波斯宗教,頗有稱許之詞,可知非偏執(zhí)一義,輕信先說者矣。
Thukydides之生,去Herodotos才二十年,而著作迥異。Herodotos史書,多載傳說,類于說部,Thukydides作,則體例謹嚴,純?yōu)榻y(tǒng)系之歷史。Thukydides生長雅典,受學于當世大師(Sophistai),故文詞華贍,思理清澈。Peloponnesos戰(zhàn)爭,Thukydides身與其役,遂作史八卷,敘述顛末。次序井然,語必征實,凡神異之事,傳聞之詞,皆置不錄,意在資考鏡,而非以廣異聞。Herodotos作史,于勝負之數(shù),恒歸之天意,故謂波斯之敗由于驕盈。Thukydides則俱以為人事,雅典之敗,初非Nemesis之見責,而實人自為之。蓋Herodotos猶為文士,Thukydides則已有學者風度。其后Xenophon(前434—前354)作Hellenika,意欲續(xù)Thukydides之史,然不能及。Xenophon曾受學于Sokrates,而哲學非其所長。初從波斯王子Kyros攻其兄Artaxerxes,后Kyros戰(zhàn)歿,將帥皆被殺,Xenophon遂率兵歸希臘,作Anabasis紀其事,最為世所稱。Sokrates卒,弟子Platon輩力以文字釋辯,Xenophon亦作Memorabilia記其師言行。又有Oikonomikos,用答問體,以論家政。Kyropaidia者,假為波斯先王Kyros外傳,記幼時受學情狀,而實以自寓教育意見。大要取材于斯巴達,又傅以東方采色,故非正史,亦非小說也。Xenophon本非文人,唯以余力著作,又率模仿當時作者,不自成家,然文章簡明優(yōu)雅,后世多師法之。
十五 前五世紀末,雅典辯學大行。蓋議院論政,或法廷對簿,非有辨給之才,不足以動聽聞,申枉曲。當時乃有Sophistes以教授修詞學為業(yè),輔以天文地志,形數(shù)政治諸學。別有Rhetor者,猶后世律師,業(yè)為人辯護。雖律禁代言,唯兩曹可預乞人為辯詞,自陳述之,后或刊行,以自表白。又或委身國事,吐其雄詞,有所激獎,或以自理,如Demosthenes,則已為政治家,非復尋常辯士矣。今所傳希臘演說,大抵可分三類。一以文章為主,可為后人模式者,多先世之作。二私家案牘,辯士代作,為兩曹所刊行者。三著者一己之作,以發(fā)表政見,或譏彈辯解,皆是也。
希臘演說之發(fā)達,與散文變遷,極有關系。先世著作,多尚藻飾。Thukydides作史,文句艱深,Antiphon過于凝重,Gorgias偏于妍麗。Lysias為人作狀詞,善能體會性情,與之適合,陳詞說理,皆極自然,足令敵者抗言,相形見絀,其文已近簡易。至Isokrates而大成,立美文之標準,自羅馬以至近世,無不蒙其沾溉。Isokrates(前436—前338)初從Sokrates等哲學者游,及父卒無所依,乃學于Gorgias,為人作訟詞,并教修詞學以自存。后至雅典,設塾教哲學。唯所重非Philosophos之玄理,亦非Sophistes之詭辯,旨在修養(yǎng)心性,養(yǎng)成正解明辨之力。雖Platon有界石之嘲,以為兩無所可,而勢力頗偉,后世文人學者,多出其門。Isokrates著作,今存演說二十一,尺牘九篇。唯生平未曾親演,但刊布之而已。其政見則欲希臘聯(lián)合馬其頓以抗波斯,與Demosthenes正相反也。
Demosthenes(前383—前322)七歲喪父,保傅共謀奪其資。Demosthenes蓄志報之,遂學律。及長,訟得直,追還舊資,而所存已無幾,因業(yè)辯士。唯行事正直,不如Hyperides等之參與Hetaira案件,尤力避Sykophantes之務羅織。凡所致力,乃在政治,欲聯(lián)合希臘以拒馬其頓。Isokrates弟子Aiskhines則力與抗。Demosthenes之政策,純由愛國。Isokrates則欲外用和平,內行改革,財力困窮,民生過庶,募兵海賊,橫行國中,凡此諸患,皆可及此驅除。及Khaironaia之敗,Isokrates絕望自殺。二國雖構和,而Demosthenes圖報之志不稍懈,亞歷山大既卒,希臘舉事復敗,Demosthenes仰藥死,Hyperides被殺。后世論史者,或于Demosthenes有微詞,第亦成敗之見而已。Demosthenes嘗謂雅典人曰,君等為一國之自由與平安而戰(zhàn),萬無曲理,光榮所在,寧止勝者,可以知其人矣。
第七章 哲學
十六 希臘哲學,自成部屬,宜若分立,不隸于文學史中,唯其始初,本亦Historie之一部。愛智之士,致力學問,以求知慧。搜訪人類之已事者為史家,研究萬物之現(xiàn)象者為科學家,探索宇宙之起源及成分者為哲學家,所事不同,旨則無異。且古代哲人多以詩傳寫思想,其源出于Hesiodos,如Xenophanes等是。若Empedokles,則已純?yōu)檎軐W詩人。至Platon用答問之文,抒其絕學,固亦文章之上乘也。
希臘古代哲學,最早為Miletos派,Thales為之首。前六世紀時,希臘文明,以Ionia為最盛,而Miletos又其中樞。Thales嘗學于斐尼基埃及,預測前五八五年之日食,為世所重,與Solon同為七賢之一。又棄神話開辟之說,求宇宙起源。以為地浮水上,而定濕(Hygron)為萬物本,與希伯來舊說相似。又以為萬有皆神,磁能吸鐵,故有性靈。以生力為神,與物質相合而成世界。Anaximandros承其說,唯以自然無限(Apeiron)為萬有本原。移動分離,成諸形質,盛極而衰,復歸于故,以明萬物生滅之理。Anaximenes則即以無限為氣(Aer),因凝散而生寒溫,化生水火。其說甚近唯物論,于后世思想,至有影響也。
Miletos派哲學,出于學問(Historie),故與宗教分離,且其學說,恒與國民信仰違迕。Pythagoras派,則以哲學而與宗教接近,別成一家之言,蓋合Miletos派學說,與Orphism之信仰而一之者也。希臘古時,自有密宗儀式(Mysteria),以祀地母,祔以Kore與Dionysos,演Persephone之去而復歸,以象四時代謝。Kore者,義云處女,蓋言春時,或為新谷。Dionysos來自外邦,本為生氣之精靈,則象以小兒,以為Kore之子。后分立自成Dionysos之祭,唯本旨故無異。Kore之往而復返,與Dionysos之死而更生,本皆以表生氣之盈虛,實祈年之儀式。然影響及于民心,益以堅其死后生活之信仰。此地下諸神(Theoi Khthnioi)之崇拜,初只行于民間。至前六世紀時,民主之政漸盛,此風亦益長。又值波斯西侵,禍亂相續(xù),人心厭苦現(xiàn)世,希望未來。凡恐懼憂危之世,恒為宗教發(fā)達之機,故Dionysos遂為民眾歸依之主神。Onomakritos乘Peisistratos提倡宗教時,編訂歌頌推行之,而歸其名于神代詩人Orpheus。其教謂靈魂不滅,死后歸于幽冥。古之正人Rhadamanthys等,判決生前行事,善入往者原,惡者入地獄。唯亦可凈罪,以求解免。雖占卜符祝,漸流于迷信,然足以慰安人心,使有依附,其效甚大。靈魂永存,故死不足畏,蓋死雖為此生之終,又即他生之始。唯他生之苦樂,又依此生之善惡而定,故清凈之生活,至為重要。此Orphism之教旨,亦即為Pythagoras實踐道德之所從起也。
Pythagoras生于Ionia,講學于南意。其學主靈魂不滅,與Orphism同,又信東方輪回之說,別立宗派,設戒律,與其徒共持之。唯其教專重身心具足,故亦不廢學問。Pythagoras以數(shù)為物元。數(shù)有奇偶,即有限無限之別,二者相距,而復協(xié)和,以合于一。Pythagoras自稱愛智者(Philosophos),而實又密宗信者(Mystes),故行事特異。后世傳其奇跡,則頗流于怪誕也。
Xenophanes本Anaximandros弟子,遷居南意,故為Elea派開祖。其初行歌各地,為Rhapsoidos,而不信神話,以為后世偽造。稍變師說,即以自然無限為神,渾然純一,無有終始。嘗作史詩及Elegoi二千首。“Peri Physeos”一篇,為述學之作,其徒Parmenides亦作是詩,今俱不傳。Parmenides亦Elea人,行業(yè)堅苦,與Pythagoras派相類,而不取二元之說,以為道立于一,物皆自存,不生不滅,亦無變化。存者自存,亡者自亡,不能由亡以至存,亦不能由存以至亡。大道唯一,而品物殊形者,乃由知覺欺罔,故生分別。Zeno繼之,著書攻多元說,亦Elea派巨子也。
十七 Herakleitos講學,謂萬物原于一,本無終始,與Parmenides同。唯以變動不居為世界之原則,則正相背。萬有本元,俱歸于火,化生庶物,歷諸轉變,復與元行合體,其說頗類Anaximandros。又取Pythagoras二元說而演正之,以為物有抵拒,而后有協(xié)和,凡諸分別,悉由比量。善惡相須,終合于一,故又以爭為宇宙大法,萬物所由出。水火相克,而復相生,生于垂亡,衰于極盛,自然之神化蓋如此,Herakleitos以性靈為不滅,唯與火相并合,故異Pythagoras派。其詆毀神道之教,與他派無殊,而于Orphism尤甚。
Empedokles世多傳其奇行,類Pythagoras,或謂仙去,毀之者則云投火山中,自滅其跡以欺世。其信仰頗近密宗,自謂前生歷為人獸禽魚,唯講學則粹然學術,不涉于迷信。嘗學于Parmenides,亦謂宇宙無終始。唯又取Herakleitos變化之說而貫通之,以為世有四行,為萬物根,即氣水火土。純一自存,不能迭化,唯緣愛憎之力,而生分合,聚則成,散則滅,聚散半則變。其說視前人稍進,所著哲理詩“Physika”,即闡發(fā)此義,而《凈罪》(“Katharmoi”)一篇,則神秘思想之什也。
原子說(Atomism)創(chuàng)于Leukippos,成于其徒Demokritos。Leukippos師事Parmenides,唯以為有存亦有亡,實體之外,皆為虛空。實體為物,極微而無限,充塞宇宙,個個分離,中間虛空,而自體純一,不可分剖,故名Atomoi。結聚成形,相聯(lián)絡而不并合,終復分散,歸于太虛。Anaxagoras之說,與前二派相似,而更有進。萬物化成,由于物質,亦曰物種。其類眾多,不限于四行,亦異于原子。金石骨肉,各自有其質,差與后世元素相類。其一為心意(Nus),等為物種,然特精微,且能自動,運化諸質,令成萬物。Anaxagoras又明日月食之理;以日為石,運行迅速,因生光熱,其大殆如希臘半島;月為土塊,映日有光云。Anaxagoras初居雅典,或以為毀謗國教,將罪之,亡去得免。
Sophistes今稱詭辯派,本為哲人之稱,Protagoras始用是自號,以教人德業(yè)為事。雖重在實踐,言行并修,及其末流,又或騖于文詞之末,唯當時大師,其思想亦多精微。Protagoras著書,嘗題端曰,神之有無,予所不知,人生實短,蓋不足解此難題。雅典人乃流之,并火其書。Protagoras又以為是非限于主觀,故無一定之標準,其言曰,人為萬物之度量。凡諸理智,唯有比較而無絕對,懷疑思想,于此可見。Gorgias謂道德由時代及社會而定,與此意正同。又作文論虛無,以難Elea派。雖名理雋妙,然已近于辨,至于后世,遂流為言詞之戰(zhàn)(Logomakhia)矣。
十八 Sokrates(前468—前399)生于雅典,父為石工,Sokrates世其業(yè)。中年棄去,從諸大師游,后遂為人師,而不受酬。貌不揚,時人以比Silenos。行事特異,不以苦樂為念。其說謂世無智人,人以不知為知,唯己自知其不知,故神示以為獨勝。唯絕待智慧,神所獨有,宇宙神秘,非人力所能測,故其學言人事而不言天道,言道德而不言物理也。其于宗教,雖主保守,而諸神之上,別立Nus為造化主,統(tǒng)于一尊。其論道德,以為善即知識。人唯愚蒙,故生罪惡,若知善者,亦必行善,蓋善行即益,故知行相屬。其教人多用問難,Platon著作,即襲其制。Sokrates之教,重在改革道德,于政教別無破壞,然終不為世俗所容。始于嘲弄,終于怨恨。前三九九年Anytos等以非毀圣教,陷惑學子為辭,訟Sokrates,請置重典。二次公判,Sokrates皆不肯屈,遂定罪,仰藥而死。初Anytos為鞣皮工,其子逃亡,從Sokrates游,終乃沉湎于酒。Anytos從軍,再建民主之治,追念前事,而Alkibiades與Kritias等為國人所深惡者,亦皆Sokrates弟子,故深信其為世道大害,務欲鋤而去之。Sokrates雖不立新說,而后世學術,多由此出,又以身殉其學,益足起萬世之景慕。Platon作Phaidon,記臨終情狀,世謂之最偉大之悲劇,良有以也。
Sokrates不自著書,今唯于Platon著作中,得見大意。Platon(前427—前347)本貴介子弟,多才藝。著有短歌,《詠星》一章,至今為世傳誦。年二十,始從Sokrates游,前后八年。以問答體作文八篇,然非以講學,蓋擬曲(Mimos)之一類。時Epikharmos與Sophron方以是名世,Platon愛誦Epikharmos之詩,每寢必置枕下。其Lakhes等篇,則仿Sophron,以散文為之也。及Sokrates死,Platon心境頓變。多作答問,為師辯解,Apologia,Kriton與Phaidon皆是。其《宴集》(Symposion)一篇,尤杰出,記Apollodoros為Glaukon述詩人Agathon之宴,以寄懷舊之情。真美之愛出于一本之說,亦于此見之。是后著述甚多,今存四十二篇。有Respublica記理想國制度,后人多仿作之,其影響于思想,力至大也。
Aristoteles(前384—前322)者,Platon弟子。父嘗為馬其頓王御醫(yī),亞力山大少時,因從Aristoteles學。及東征,Aristoteles遂至雅典,講學于Lykeion,無學不窺,公私著述,凡千卷,為后世學術源本。今世所傳,多門下札記之本,故多叢雜。唯《雅典法制考》及《詩學》,蓋自作?!对妼W》已殘闕,僅存悲劇之卷,甚多精義。羅馬詩人Horatius本其旨,作《詩法》(Ars Poetica)一書,為后世所重。至十七世紀,風靡全歐,奉為文章軌范也。
第八章 雜詩歌
十九 希臘文學,自Demosthenes卒后,稱衰落時期。凡文學發(fā)達,與政治宗教,系屬極密。馬其頓既勝,希臘施政由人,宗教亦隳廢,舊日信仰,漸為外來波流所并,轉入迷信。文藝之事,因之不振。且言文分歧,終趨于異,文人顓守古語,用于著作,表現(xiàn)情思,不能自然,又不能直攖人心,振發(fā)感興,故其行亦不遠,是亦衰落之一因矣。時希臘俗語,唯用之簡牘契。逮馬可等作《福音書》(“Evangellia”),志在通俗,乃用以著述。簡潔樸雅,為世所師法,其影響隨基督教而及全歐?,F(xiàn)代希臘語,亦即從此出也。
前三世紀后,希臘詩歌,更無巨制。時世變易,亦不復有英雄盛事,足供贊頌。人人所見,止現(xiàn)實之人世,若過去光榮,早成幻景,故史詩凱歌,遂絕嗣響焉。Apollonius作Argonautika,雖獨賡墜緒,而不為世所賞。盛行于時者,乃為短歌(Elegos)與詩銘(Epigramma)。二者起源本古,至是彌益發(fā)達,臻于美善,為后世模范。Philetas生前三世紀初,以艷歌名世。題集曰Battis,蓋其婦名也。同時有Asklepiades,亦有名,詩選Anthologia中存詩數(shù)章。Kallimakhos(前285—前247)初學于雅典,后為亞力山大府圖書館長。致力于文字之學,著書八百卷,今唯存Epigrammata耳。詩銘者,本冢墓造像之文字,Simonides稍變其體,唯仍多傷逝之作。Kallimakhos則以戀愛為之主,選者評為Myrtos之花,中滿清蜜,而Simonides之作,則比之于蒲陶也。
Theokritos(前315—前270)亦撰詩銘十三章,然以牧歌(Eidyllion)著聞。古者Artemis祭日,牧人作歌相競,后人模擬其式,因稱Eidyllion Bukolikon或Eidyllion Aipolikon。唯所歌亦不盡關牧事,故或釋Eidyllia為小圖畫。描寫物色,以及人事,詩中有畫,論者或以是與浮世繪(Genre)相比。Theokritos作共三十章,寫牧人生活者止十章,六為小史詩,六為抒情之歌,四為偶作,四則擬曲也。其行事已不可考,唯卷首小傳,言是Syrakuse人,父名Simikhidas,又據(jù)詩銘云Praxagoras與Philinna子,則Simikhidas者蓋別名耳。嘗學于Philetas及Asklepiades,以牧歌名世云。Syrakuse之地,山川縱橫,物色至美,終年受朝日之光,萬物欣欣向榮。牧人傍榆柳之陰,吹管吟詩,訴其哀怨,或歌吟角技,以樂佳日。后世或疑非實,然證以現(xiàn)代民謠,文情頗多相似。第三章懷Amaryllis之歌,至今猶不絕于人口。第十章刈禾人吟,則或迻錄所聞,非出創(chuàng)作,亦未可知也。第二十一章記漁夫夢得黃金之魚,寫水上辛苦生涯,稍帶暗淡之色,為集中唯一之作。第十五章名“Adoniazusai”,記二中流婦人至亞力山大府觀Adonis之祭,詼諧美妙,兩至其極,為擬曲杰作,法國至演以為劇。尤最者為第二章,Simaitha見棄于Delphis,因對月訶禁,招其故歡。文美而真,悲哀而詼詭,深入人心,令不能忘也。Theokritos后,有Bion與Moskhos繼作。Bion略與Theokritos同時,后為仇家鴆死,Moskhos以詩哀之。二人之作多散逸,今存Bion七章,Moskhos九章而已。
二十 Mimos亦云Mimiambos,今稱擬曲。源蓋出于宗教儀式,與喜劇同。Aiskhylos佚存文中,言Thrake山母之祭,管弦嘈雜,和以空鐘(Bombykes)。遠在山間,聞Mimoi聲如牛鳴,擊鼓象地下雷音。蓋本祈雨之儀,祭者變服涂面,用諸法器,模擬事物,以求感應。Dionysos祭,亦有空鐘陀螺(Rhomboi)牛鳴板(Konoi)等,然后世則列之玩物,失其本意矣。Mimoi初蓋類于巫師,后漸轉變,止存模擬之動作,更無祈求之意,遂流為詼諧戲謔,正如Komoi之始于村社而化為喜劇也。前五世紀初,Epikharmos以Pythagoras派哲人著喜劇,又作擬曲,寫民間日常行事。Sophron繼之,所作曲分男女兩類,其子Xenarkhos則用以諷刺時政,今悉不傳。唯Platon答問及Theokritos牧歌中,各有數(shù)章耳。Herodas著作亦逸,僅存斷簡二十余行。至一八九一年,英國Kenyon博士發(fā)掘埃及古跡,于沙中得蘆紙一卷,錄其擬曲,凡存完具者七篇。由是Herodas始復聞于世。其曲皆用跛體(Kholiambos),故文辭不能與Theokritos比美,而實寫人生,至極微妙。第一章之媒媼,第二章之塾師,皆躍躍有生氣,雖相去二千余年,而讀其文者,乃覺今古人情相去不遠。第三章記妓寮主人訴麥舟舟子,則模擬辯士口吻以為刺。Herodas于諷刺詩,亦有深造,自言詩神命之續(xù)Hipponax之跡也。第四章言醫(yī)神(Asklepios)之祭,可與Theokritos之“Adoniazusai”方駕。第六章記二婦人私語,雖不過商量服飾譙訶奴婢之詞,視若平澹無奇,而文情生動,為世希有,論者以為集中之最。Herodas行事無可考,唯緣文中有兄弟神(Theoi Adelphoi)之語,知為前三世紀人,約與Theokritos同時也。
二一 希臘詩選,最古者為基督百年前Meleager本。六世紀時又有Agathias,改編為第三本。二人皆能詩,亦自選其作。十世紀時,Constantine Cephalas重訂之。至十四世紀,為東羅馬教士Maximus Planudes所得,多所減損,分類排比為七卷。君士但丁堡陷后,流入意大利,遂印行,通稱Florilegium。迨十七世紀初,或于古籍中得Cephalas原書,乃行于世,是為詩選最善本。所錄上起Sappho,下及并世作者,其行事多已湮沒不可考,唯于此書中,僅存姓氏,與詩俱傳而已。Meleager序自言為此,譬如采集百花,編為花冠(Stephanos),以獻其友Diokles,故稱Anthologia,猶云“掇英集”。后世因仍其名也。
詩選中錄Sappho詩銘三章,Meleager所謂花雖不多皆薔薇者也。其一志漁人曰,漁人Pelagon父Meniskos,以笭箵與棹置垅上,為辛苦生涯紀念,世稱墓銘上乘。Simonides之志斯巴達國殤,尤為世人推重。Platon《詠星》之外,有《Lais獻鏡》一章,亦至有意趣。英國Garnett博士譯之曰:
Venus,from Lais,once as fair as thou,
Receive this mirror,useless to me now;
For what despoiling Time hath made of me
I will not,what he marred I cannot,see.
Theokritos詩銘二十三章,多佳制?!栋leonikos之死》曰,人其稼穡終生無以不時遠游,惟人生實短。嗟汝Kleonikos,欲得肥饒之地,乃載汝貨,發(fā)自敘利亞,于大梁(Pleiades)降時浮于海,亦與大梁共沉于海。又《題Kaikos錢肆》一章亦極妙。同時有Leonidas,多詠海上生活。漁父Theris依水為生,有如海鳥,風波不能驚。終乃安眠茅舍之下,如鐙之膏盡而火息,別無婦子,但有火伴為造冢。言短意長,可與Theokritos第二十一詩比美。又《詠紡女Platthis》,亦至悲涼。朝夕紡績,拒饑寒于戶外,或織作達旦,歌以破睡。至歲月盡而勞作亦畢,乃以八十之齡,見幽冥之川水(Acheron)。其詩才似Theokritos,思想則與Simonides相類。所見人生,多為努力苦斗之一面,而終之以永久之安息。詩所謂人當勇往以求往者之國,其道不遠,坦直浩蕩,無攀逾之勞,迷失之患,雖閉目而行,亦必自達也。美國詩人Longfellow,嘗謂Anthologia為世間悲哀之書?;ü诎胛?,青燈垂盡,歡愉之中,亦函哀傷之氣。而Leonidas之作,蓋為最著也。
Meleager本敘利亞人,長居Keos,故詩兼希臘東方之風,足為當時文化精粹。詩選序言,以花喻詩,語多精妙。《春時》二章,歌詠物色,情思美艷,為世希有。尤善作艷歌,嘗欲化而為睡,得長守此眉睫,與Platon之《詠星》相似。又羨環(huán)履杯之得近薌澤,立意皆絕雋妙。至以懷思不寐,冀蚊蚋往擾Zenophila之清夢?;蛘胁菹x,令歌吟以解憂,酬以綠韭清露。若蚊蚋得成此功,則當被以虎皮,手執(zhí)白梃,比之古代英雄,其設想乃至瓌詭。所作《志墓》《傷逝》諸篇,亦多哀艷之音。有“Klearista”一章,蓋哀新嫁而卒者。Andrew Lang譯之曰:
For Death,not for Love,hast thou
Loosened thy Zone!
Flutes filled thy bower,but now,
Morning brings moan!
Maids round thy bridal bed
Hushed are in gloom,
Torches to Love that led
Light to the tomb.
Meleager序中,自比其詩為早發(fā)之白色地丁(Ion),蓋謙詞,或指早年之作。唯選中又有其自作挽歌,則當為后人續(xù)入者也。
Agathias生基督六世紀時,與Palladas及Antipater皆以短歌有名。Palladas謂人生如戲場,或笑或啼,各盡其技。又云,吾裸而入世,裸而出世,始終皆裸,何復勞勞為。Antipater亦云,先知星士,許吾壽三六,吾謂三十亦已足。人生過三十,便為Nestor,而Nestor亦已死矣。厭世思想相同,而及時行樂之意亦寓焉。Agathias亦視死為安息,然詩中較多歡樂之音,唯不及Meleager之強烈矣。所作有詩集《桂葉》一卷,今不傳。
詩選中無名氏作,頗多佳句。如《Sabinos墓銘》云,吾立此石于Sabinos墓上,為昔日恩情記念。吾且求汝于死后,汝幸毋飲忘川(Lethe)之水。忘川者幽明之界,魂飲其水,則忘生前也。又《贈乳香》一章,Garnett博士譯之曰:
I send thee myrrh,not that thou mayest be
By it perfumed,but it perfumed by thee.
最為后世傳誦,仿作者頗多。至云Tarsos人Dion臥于此,六十不娶,并望吾父之未娶也。則厭世之言,不異Palladas矣。
第九章 雜文
二二 Theophrastos(前372—前287)家本寒賤,而性好學,因至雅典,游Platon之門。Aristoteles繼起,復從之學,及Aristoteles卒,遺命代己講學于Lykeon,大振宗風,弟子數(shù)及二千。學術著作,今悉散逸,唯存《植物學》及《巖石志》。又《人品》(Kharakteres)一卷,凡三十章,寫人間性格,如諂媚傲慢多言不平諸狀,皆至微妙。序言為其友Polykles述善惡人品,而今所存,唯有惡德,蓋其序或后人所加,非原本也。凡所形容,既能曲盡世態(tài),又足見當時社會好尚,故甚為今日學者所重。如第四章言傲慢者當盥浴膏沐,或就食時,不許人入,乃與后世禮俗殊異。又第二十八章,記迷信者見鼬過前,必俟他人先過乃行,或投石三以禳之。蛇出屋下,則以為神,為之設祭,皆與今希臘俗信相同。至謂不平者拾遺金,必曰吾前此未嘗有所得。多言者相見,輒述夜來之夢;嘆古今人之不相及;市上麥賤;異邦人寓居者幾何人;二月海宴,可以行舟;天若時雨,當?shù)秘S收;為言明年將自耕種,與人世之艱辛;地母祭日,Damippos所供火炬,其大若何;皆宛然如生,稱全書中杰作,后世仿者甚眾。喜劇作者Menandros為Theophrastos弟子,善狀人情,為師所賞,賞曰Menandros與人生,二者果孰相仿效乎。若以此言轉貽Theophrastos,正亦適合無間也。
Kebes者Thebes人,Phaidon篇中有其名,謂是Pythagoras派哲人,亦從Sokrates游。后隱居故里,仿Platon作答問三章。其一曰“圖冊”(“Pinax”),言游Kronos廟,睹一木榜,上有圖畫,莫詳其誼,有老者為之解說,蓋以行道喻人生。Platon稱Kebes為Philolaos弟子,此文亦云,獻此冊者奉Pythagoras與Parmenides之教,故其說多與二氏合,而以知識為道德,則又承Sokrates之旨也。其后有Phitostratos作《題畫》(“Eikones”),敘畫景,別饒意趣。至Longos作小說,亦用此法,唯皆為美文,與哲學之問答異矣。
亞力山大時代以后,散文著作,大抵為歷史地志。Euhemeros承Herodotos之說,以歷史釋神話。嘗于Kretas島見古冢,有銘曰“Zan Kronu”,以為即Zeus之墓。Polybius(前205—前125)作史二十一卷,記以常言,與文人異趣。Plutarkhos(46—120)撰《名人列傳》,凡四十八篇,舉希臘羅馬古今人物事跡相類者,比較論之,為后世所重。Pausanias約生基督二世紀時,作《希臘志》,詳述古跡及風俗儀式,考古者多取資焉。
二三 希臘小說,最先有Aristides編Milesiaka,時在基督六世紀前。其初多述古人逸事,藉作談助,與故事(Logoi)同。后或漸改面目,憑空造作,不必實指其人,遂由別史而成小說。蓋小說緣起,在于神話,始乃教典。轉為傳說,言英雄事跡,誦之可知史實,亦可以供娛樂。后信念漸移,則化為童話(M?rchen),所敘重在事跡,更不問為何人,是為元始民族之小說。其變化之跡,正猶史詩之于彈詞(Ballad)也。今兒童傳說故事,多與古代及原人相同,緣其心理狀態(tài),本甚相似。迷信,好奇,求娛樂,合此眾因,遂生神話,以至嬗變?yōu)樾≌f,其源甚古,希臘小說,亦同此例。今言最先者,唯以見于紀載為據(jù),若原書流傳,則已悉在基督紀元后也。
Aristoteles弟子Klearkhos作Erotika,今佚?;揭皇兰o時,Parthenius作Peri Erotikon Pathematon,列記故事,唯其意止為后人涉獵之用,非由自造,所記事又不完。至三世紀后小說大盛,大都為Erotika一類。唯有曰“人或驢”(Lukios e onos)者一篇,成于二世紀初,殊自瑰異。同時羅馬Apuleius作《變形記》,亦記此事,自言仿Miletos派,蓋皆改造舊說,故本原相同。今觀《人或驢》,則古Miletos小說風趣,尚得約略見之。
《人或驢》相傳為Lukianos作。九世紀時君士但丁主教Photius云,曾見Lukios所述志怪,為Lukianos所從出,而今不傳,止有Lukianos本耳。Lukios有親屬善幻,能變形為鳥獸。因賂其婢,竊藥自涂,冀化為鳥,誤取變驢之藥,因成驢。法唯食薔薇可解,而倉猝不能得,暫系櫪中,群盜夜至,并虜之去,轉鬻為磨工園丁眩人所有,后諸患難。后于劇場見薔薇花冠,奔赴食之,乃復人形。近世學者或疑為當時通行小說,非Lukianos作,以Lukianos著書,多含諷刺,此書則僅記奇事,別無寄托也。
Lukianos(125—200)本敘利亞人,學于雅典,遂留其地,授徒自給。作《神祇問答》,《人鬼問答》等,以嘲哲學者及古代神話。有《漁人》一篇,言諸派哲人謂Lukianos害道,召愛智女神問之,云實唯偽學為害。遂集全國學者,公判于Akropolis。偽哲學者相率逾垣遁去,有一犬儒派遺其佩囊,發(fā)視之,別無書物,唯金錢投子與薌澤而已。Lukianos則倚垣垂釣,以一錢一無花果為餌,行道貪人,多上鉤,故以是名篇也。又一文曰“賣命”,記冥王鬻諸哲人之魂。Sokrates得值五千金,Aristoteles值千,Khrysippos能詭辯,才值五百。懷疑派Pyrrho蠢如蠐螬,以四十金售之,顧仍懷疑,謂恐未必已售,不肯從去。與《信史》言懷疑派聞往者原之樂,亦甚向往,唯終猶豫不果行者,同一惡謔?!缎攀贰罚?span >Alethes Historia)者,Lukianos所著唯一之小說,以古代詩人史氏言多不經(jīng),因擬作之。序言書名信史,而無一語非誑,已示其意。史述舟行八十日至酒神之島,為暴風所卷,上升八日而至于月。方與日爭太白之島,血戰(zhàn)至云為之赤。舟復返海上,巨蛇吞之,遇老人父子于蛇腹中,共居年余,拏舟自腮出。終乃抵往者原,古代名人皆在。留數(shù)日,發(fā)舟過沉淪之島,見Herodotos等以生時作妄語,受罪其中。書至是中止,云后當再言,蓋亦仿Herodotos體也。Lukianos本異國人,故抨擊希臘宗教甚烈,或謂有基督教影響,亦未必然。Lukianos著“Philopseudes”文中云,唯真與理,可以已空虛迷罔之怖。則固亦當時明哲,非偏執(zhí)一宗者可知也。
三世紀后小說,今所傳者,有Xenophon作Epheusiaka。述Antheia與Habrokomes以違神命遠行,為海賊所得,鬻于異國。王女悅Habrokomes,而女夫亦欲得Antheia,終復完聚。凡古代小說,大抵以悲歡離合為主旨,中更患難,至極危迫,終藉神助而得解免。Heliodoros與Longos作,亦復如此。唯一以結構稱,一以美妙勝,皆有特色。Heliodoros生四世紀中,作Aithiopika。言Hydaspes后Persine妊時見石像,生女色白,棄之。有人收養(yǎng),命名Khariklea,長為Apollon廟祝。Theagenes悅之,得Kalasiris助,挈之出。至其故國,為王所執(zhí),將以祭神,而事得白,遂復合焉。相傳Heliodoros屬基督教,為Salonika主教。此書成,教會令毀之,否或免官,Heliodoros愿取其次,終不焚書云。Longos行事無可考,或以其姓為拉丁語長字,疑是羅馬人。唯所作Lesbiaka,則以希臘文書之。通稱Tettares Logoi Poimenikon Kata Daphnin Kai Kata Khloen,結構殊簡,如棄兒海賊神助會合諸節(jié),皆小說中常見。然善寫物色,又言情愛發(fā)生,亦純樸微妙,為后世所賞?;蚍Q為希臘尚美主義最后之一人,蓋非溢美之詞,序言嘗至Lesbos,見神女(Nymphai)廟中繪板,詢得本事,因記之,蓋猶《題畫》之風。又云,美若長存,目茍能睹,則人亦永無力以避愛神(Eros)之矢。讀Longos作,頗覺Theokritos余韻,去人未遠。二人之詠Daphnis,亦正相似。Lesbiaka蓋詩人之小說,自有其不可及之處。五世紀時,Akhilles Tatius作Leukippe Kai Kleitophon,后又有Khariton作Khaireas and Kallirhoe,皆言夫婦離合之事。技巧有進,然優(yōu)美之致,則遠不逮也。
第十章 結論
二四 希臘文化,為歐洲先進,羅馬以來,諸國典章文物無不被其流澤,而藝文學術為尤最。故言歐洲文學變遷,必溯源于希臘。雖種族時地,各有等差,情思發(fā)見,亦自殊別,唯人性本元,初無二致,希臘思想為世間法之代表,與出世法之基督教,遞相推移,造成時代。世之論歐洲文明者,謂本于二希,即希臘與希伯來思想,史家所謂人性二元者是也。物質精神二重關系,為人生根本,個人與民族皆所同具,唯性有偏至,則所見亦倚于一端。故希伯來思想為靈之宗教,希臘則以體為重,其所吁求,一為天國未來之福,一則人世現(xiàn)在之樂也。
英國Frederick Robertson論希臘思想,立四要義,曰一無間之奮斗,二現(xiàn)世主義,三美之崇拜,四人神之崇拜。今得合之為二,曰美之宗教,曰現(xiàn)世思想,略言其要。蓋皆希臘古代之精神,而后世文藝思潮中,時或隱見,至近來乃益顯。新希臘主義(Neo Hellenism)之復興,實現(xiàn)代思想之特征,至可注意者也。
希臘神話,內容美富,為他民族所莫及。其尤異者,為純粹之神人同形說(Anthropomorphism)。若依學術研究,溯其跡象,則緣起蓋在元始信仰,與野人無殊。遺俗流傳,尚多荒誕之說,間亦有以石片木橛為神所憑依者。唯考傳說及畫像之遺,則神之與人,形性并同,而神特更進于完美。與巴比倫埃及之神,人身鳥首,備諸異相者不同,與希伯來之禁拜偶象者亦異。今世所見希臘造像,如Apollon及Melos之Aphrodite,皆極優(yōu)美,蓋唯以顯理想之人體美,初無宗教象征也?;騿栂ED雕刻家Phidias,何故以人象神,則答曰,以天地間更無他物,具勻齊之美,過于人體故。此與Elea派Xenophanes之言,正可反證。德國Winckelmann著《古代美術史》,有言曰,世無民族重美如希臘人者。諸神之祭祝,皆以少年競美得賞者為之。斯巴達婦人,恒奉Narkissos或Hyakinthos之像,求得子之美如之也。少年禱神,至寧得美而不愿得國,可以知一世之風尚矣。Platon亦以體美為精神美之發(fā)現(xiàn)?!堆缂菲?,記Sokrates述Diotima言,以為人唯愛美,乃能自一物以及眾物,自形色之美,以及美行美意,終乃至于絕對美。以美與愛,乃能導人止于至善,此實Platon美之宗教觀,足為希臘思想代表者也。
希臘尚美,以人體之美,歸之于神。又重現(xiàn)世,故復以人生之樂歸之。其言天地諸神,飲食起居,不殊于人,愛恨爭斗,亦復無異?;浇讨硐肴宋?,皆圣賢隱逸,而希臘之英雄,則如Akhilleus與Herakles智美武勇之士,具Arete全德者也。Epikharmos有詩,述人生四愿,首即富美。Solon說幸福,以為茍得支體強健,面目美好,子孫茂盛,無疾病災禍,以至善終,是為全福,皆同此意。死后存在,雖所共信,然Hades之地,陰寒潤濕,凄厲無歡。死者委棄本形,止存幻影,精力銷亡,心意沮喪,聲微如蝙蝠鳴,無復人世之樂。故Odysseus入冥,見Akhilleus自言為死魂之主,無寧居地上為貧子之奴也。Pindaros作挽歌,則云人世夜時,日出冥土,照臨賢者之上。郊原廣邈,是生薔薇,遍地皆赤。樹結黃金果,乳香之味,充塞四際。馳馬角技,或宴飲歌吟,各自行樂。其說雖與前者抵迕,而現(xiàn)世思想,實出一轍。Homeros以死為虛寂,故當努力于生時。Pindaros則欲于死后,得復享現(xiàn)世之樂。往者原之說,正亦由此而出。至或云英雄賢士為神愛寵者,不待蛻化,即得身至其境,則意尤顯著矣。蓋希臘之民,唯以現(xiàn)世幸福為人類之的,故努力以求之,徑行迅邁,而無撓屈,所謂人生戰(zhàn)士之生活。故異于歸心天國,遁世無悶之徒,而與東方神仙家言,以放恣眈樂為旨者,又復判然不同也。
希臘思想,既具以上二事,復有第三德以節(jié)制之,乃能發(fā)達極盛,不至于偏。蓋其民特具中和之性(Sophrosyne),以放逸(Hybris)為大戒。行藏無不準此,因亦見于藝文。故其文學,有悲哀恐怖之情,而無兇殘之景。戲劇亦不明演殺傷事跡,僅以影寫出之。其在美術,尤以安閑著稱。如雕刻之像,多靜而少動。即表動作,亦至微末,多既事而非將事,皆足以見一斑。由此言之,則希臘民族,誠為世界最有節(jié)制之民族也。羅馬繼興,承其文化,而不能具其德性,故不免于頹廢,終又為希伯來思想所克。中世傳說,耶穌降生之夜,行人過南意海峽,聞有呼者曰,大神Pan死矣,俄而號哭遍于山野。人神(Mangod)既逝,神人(Godman)代興。至三二五年,羅馬皇帝Constantine乃定基督教為國教焉。Julian學于Maximos,治Neo-Platonism哲學,及即帝位,欲復希臘古教。三六三年,親征波斯,歿于軍中,志未得遂。四一五年,基督教徒襲殺女哲學家Hypatia于亞力山大府。希臘思想,于是中絕。更越千載,乃復發(fā)現(xiàn),為文藝復興主因,至于今日而彌益盛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