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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將軍故里何處尋

鐵血丹心:抗日英烈盧廣偉傳 作者:何振虎 編著


第一節(jié) 將軍故里何處尋

位于遼寧省與朝鮮相鄰的丹東市境內,有一座鳳凰山。

鳳凰山,海拔836.4米,屬于長白山系,北距沈陽220公里,東距丹東57公里,遠望蒼茫一片,似天邊烏云,“烏者,黑也”,歷史上,這里原名叫作烏山。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烏山被改稱作了鳳凰山。至少在明代之后“鳳凰山”的名頭不僅被人們口口相傳,也開始出現于歷史記載。公元1443年修訂的《遼東志》記載:“鳳凰山”位于遼陽城“東南三百六十里”。

或許,中國古老神話里寓意吉祥美好的神鳥鳳凰,是這里人們的熱切向往。

公元1481年,明憲宗成化十七年,在鳳凰山腳下,明王朝修建鳳凰堡,并設守堡官鎮(zhèn)守。這便有了鳳凰城,后來逐漸形成縣。

鳳城縣北五十多公里,有一個比鳳城縣還要久遠的鎮(zhèn)子,名叫通遠堡。

這里曾是古代從遼東都司駐地遼陽到中朝邊境九連城的交通線上的一座重要驛站。元朝時,名叫龍鳳堡,明代改為通遠堡,意思是:

遼寧省鳳城市通遠堡鎮(zhèn)

從這里可以通向不遠處的朝鮮半島以及更遠處的大海。

盧姓,在鳳城、在通遠堡也不算是大姓家族,但在當地卻較有影響。

在全世界范圍內,包括朝鮮、韓國的盧姓,都將族源追溯到中國漢代的盧植。

盧植,字子干,著名的經學家、軍事家,曹操曾評價他“名著海內,學為儒宗,士之楷模,國之楨干也”。東漢末年三國時期的“白馬將軍”公孫瓚以及蜀漢先帝劉備都是盧植門下弟子。后來傳承至范陽(今河北省涿州市)盧氏,則成為舉世著名的盧姓嫡傳家族。

鳳城盧氏,據盧家后人考證,是在清順治年間,從山東逃荒到東北黑土地上來的;在順治八年,即公元1651年已經有部分盧姓遷居通遠堡定居,分布在各個村落,并隨軍入旗,屬漢軍八旗鑲黃旗,此后陸續(xù)有盧氏遷居而來。

公元1903年農歷八月初三,通遠堡小黑山村的盧家大院,一聲嬰兒的啼哭顯得格外嘹亮。

這是一厝兩進院子,房屋起脊磚瓦,俗稱“海青房”,坐北朝南,五間正房,東西各有廂房,再配以門房,成了北方典型的四合院。

盧家當家老爺子盧廷明從正屋踱步出來,小孫兒的降生讓他開懷大笑,招呼著兒子盧崇梅抱著新出生的嬰兒,牽著長孫盧廣鐸,拈香敬祖,祈佑人丁興旺。

“性可應進火,成恒德廷崇,廣盛秉政尚……”

盧廷明屬鳳城盧氏第九代,他們這一支是在乾隆年間遷居于此。廷明公在鄉(xiāng)里頗受尊崇,精文學、擅劍術,是個文武兼通的開明士紳。平時就在這個開闊的盧家大院里,開設場地,鄉(xiāng)里的很多年輕人拜在老爺子門下,習武學文。

盧家家境也為殷實,廷明公之子盧崇梅,時年30歲,是鳳城盧氏第十代,承庭教,曾考中過秀才,但是對于當時清政府面對外侮一誤再誤、割地賠款、腐敗無能,盧崇梅發(fā)誓志不從政,而將全部精力致力于實業(yè)。

與鳳凰城北邊接壤的是本溪縣。本溪縣是座礦藏豐富的天然寶庫,早在宋、元時期,就出現了原始采煤、煉煤。到明代,這里發(fā)展成為遼東的主要產鐵區(qū)之一。同時,采煤、產鐵也促進了冶鐵技術發(fā)達,這里生產的軍械、農具和日用家具多種產品銷往東北各地,有些還出口朝鮮半島。

盧崇梅就在本溪的田師傅鎮(zhèn)開辦了一家煤鐵礦,因經營得體、管理有方,加上市場需求旺盛,年年獲利,不僅豐裕了自家生活,同時還招募了很多鄉(xiāng)親子弟到礦上工作,解決了周邊不少家庭的生計問題。

鄉(xiāng)親們聽說盧家又得一子,紛紛前來祝賀。這個嬰兒是盧氏第十一代,排序到“廣”字輩,廷明公為孫兒取名廣偉。

從孩子的名字中,能看出盧家先人對兒孫寄予的希望。長孫名廣鐸,“鐸”是古代一種以金屬為框的響器。木鐸為文、金鐸為武。孔子曾以木鐸自況,鐸就有著教化、警醒、催人奮進的意蘊,金聲玉振、振衰起隳;小孫兒取名廣偉,偉者,“大也”、“奇也”、“美也”、“盛也”,有著達則兼濟天下的氣度。兩個孩子,分明都寄寓著廷明公對家國天下的一片赤誠情懷。

這個時候,鳳凰城實際已經開始有日本侵略者的身影了。

早在1894年甲午海戰(zhàn),主要的戰(zhàn)場之一就在鳳凰城東南僅僅60公里之外的丹東海灣。

在這里,著名愛國將領鄧世昌率領致遠艦苦苦鏖戰(zhàn),在最后時刻開足馬力撞向日軍指揮艦吉野號時,因鍋爐爆炸而功敗垂成。但中國軍人誓死捍衛(wèi)海疆的壯舉,早已經在丹東及鳳凰城一帶傳唱。

也就是在這一年,日軍挾甲午海戰(zhàn)得勝后的淫威,第1軍第5師團第10旅團在旅團長立見尚文率領下侵占了鳳凰城,還設立司令部。

在盧廣偉出生之前三年,1900年,北京遭到八國聯(lián)軍的侵占。這一年11月,沙俄派出騎兵300人,由遼陽也抵達了鳳凰城,被清政府官員“以勢難與抗”為理由,迎入城中,自此沙俄還時常于岫巖等地輾轉逗留,慢慢在中國的土地上,日俄之間形成相互對峙。清政府無力解決,奉行“以夷制夷”的烏龜縮頭對策,遭殃的卻只能是中國老百姓。

日俄雙方都在覬覦中國這塊土地,不斷加大滲透和攫取資源的力度,二者之間的沖突逐漸加劇,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

果不其然,1904年2月6日,盧廣偉出生僅僅6個月,日本與俄國斷交,2月8日不宣而戰(zhàn)。從此爆發(fā)了日俄兩國對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掠奪戰(zhàn)爭。

當地百姓惶惶不可終日,紛紛傳著“小鼻子”和“大鼻子”打起來了。然而,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們賴以依靠的大清政府,腐朽透頂,竟置國家主權和人民生命財產于不顧,聽任日俄兩國鐵蹄踐踏我東北錦繡河山。1904年2月12日,清政府無恥宣布“局外中立”,劃遼河以東地區(qū)為日俄兩軍“交戰(zhàn)區(qū)”,并嚴令地方軍政長官對人民群眾“加意嚴防”,“切實彈壓”。

5月1日,日軍和沙俄軍隊在寬甸境內的虎山交戰(zhàn),很快沙俄軍隊就支持不住了,開始向鳳凰城方向撤退,乘勝追擊的日軍進而打敗沙俄,再次進入鳳凰城。

在交戰(zhàn)中,為了盡早取得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日本軍方和日本鐵道總監(jiān)部在未得到清朝政府的同意下,緊急從朝鮮半島征調正在修建“京釜”鐵道的日本鐵道大隊,并同遼東日本兵站在一起,以運輸作戰(zhàn)物資為借口,擅自鋪設了從安東(今丹東)至奉天(今沈陽)的一條手壓式軍用輕便鐵道。

7月,基本控制了鳳凰城附近地區(qū)的日本人,開始籌劃另外的陰謀,他們派出日本鐵道大隊將安東至鳳凰城的輕便鐵路改建為更為狹窄的窄軌軍用輕便鐵道,同時將鐵路有意識地向奉天延伸。

《鳳城縣志》記載,“安奉鐵路,該路初為狹軌,名輕便鐵路。清光緒三十年(1905年),日俄之戰(zhàn),日人為便給軍事,筑此。三十一年(1906年),中日結東三省善從條約,議定改為轉運各國商品?!?/p>

“安”即安東,也就是現在的遼寧省丹東市,這里是距離中朝邊境最近的大型城市?!胺睢笔欠钐欤簿褪乾F在的遼寧省沈陽市,這里不僅是大清王朝的早期都城——盛京所在地,同時也是當時整個東北地區(qū)的政治中心。這條鐵路的建成,將大大縮短和便捷從中朝邊境到奉天(沈陽)的路途,更加便利已占領朝鮮的日本侵略者來往,其蠶食中國領土的野心昭然若揭。但腐敗的清政府卻置若罔聞,只有飽受外敵蹂躪的東北人民,自發(fā)地開展反侵略、反官府的斗爭,給帝國主義強盜造成了巨大阻撓。

這條鐵路在鳳凰城境內有八所驛站(站臺),其中就包括通遠堡。

每當有“轟轟”的列車駛過,生活在通遠堡的老百姓,都會萬般揪心。

1908年的一天,年僅5歲的盧廣偉,突然看到大人們惶惶匆匆地亂作一團,哥哥盧廣鐸緊緊將弟弟抱在懷里,白色幕帳下面所有人都是悲傷的情緒,一向嚴肅堅毅的父親號啕大哭,而他也感受到一股股濕濕的水蹭在身上,那是哥哥壓抑不住的淚。盧廣偉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他掙扎著脫離了哥哥的懷抱,哭喊著拉起媽媽的手,曾經溫暖的雙手已經變得冰涼——他們的媽媽范氏夫人因病去世了。

通遠堡車站

喪事過后,盧廣偉郁郁寡歡,哥哥為哄他高興,就帶他去通遠堡火車站旁看火車。冒著白煙的機車轟隆隆地駛過,喧鬧呵斥聲此起彼伏,每當有持槍的隊隊士兵跑過,哥哥會緊緊牽住他的手。時常還能看到,火車上裝載著好些蒙著苫布的圓筒子高高地向天上翹著。

日俄戰(zhàn)爭后,日軍在戰(zhàn)勝了沙俄、取得了遼東半島及遼東地區(qū)的絕對控制權之后,開始加緊蠶食中國東北。

這一年年底,快到過年的時候,盧廣偉又看到村子里都被要求掛上白色的幕帷。大家談論的是“駕崩”、“老佛爺”等聽不懂的詞兒——遠在北京的皇宮內,大清皇帝光緒駕崩;幾個時辰后,統(tǒng)治了中國將近半個世紀的慈禧太后也死了。年僅3歲的愛新覺羅·溥儀登上大清王朝的皇位,年號宣統(tǒng),成為這個龐大而沒落的帝國名義上的最后一個最高統(tǒng)治者。

不到一個月,1909年1月10日,日本南滿洲株式會社開始偷偷測量安奉線,準備鋪設標準軌鐵路。20天后的1月31日,日本政府向清地方政府要求,派人共同勘探安奉線的地質和水文,準備改建安奉線。

不久,一隊日本士兵進駐了鳳凰城。原來日本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悍然在安東(今丹東)成立了獨立守備隊,所屬各縣均有駐兵,鳳凰城也不例外,駐扎了一個大隊。而晚清政府居然沒敢說半個“不”字。

沒有媽媽照料的日子,盧廣偉似乎長大了許多。

爺爺廷明公經常帶著他和哥哥廣鐸,在軒窗下讀書、寫字。在爺爺的教導下,盧廣偉已經能熟練地背誦好多篇短文和詩詞了。他最早接觸的是《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背起來朗朗上口;后來,爺爺還拿著《千家詩》、《昭明文選》等讀本,教他和哥哥一起誦讀。

盧廣偉還經常跟著哥哥在院子里扎馬步、打拳腳,比比畫畫學得有模有樣。更多的時候是追著哥哥圍著廊柱亂跑。

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追著玩兒的盧廣偉,還經常看到大自己幾歲的哥哥,會偷偷趴在窗臺下聽屋里父親與爺爺談話,每當這時候還會看到哥哥一邊攥緊拳頭、一邊咬緊牙關。吃飯時,餐桌上的飯食明顯不如以前豐盛了,抬起頭,爺爺嘆著氣,父親深鎖眉頭,旁邊哥哥快速扒拉吃完飯,就會幫著拾掇家。

1910年,盧廣偉7歲了,父親牽著他的手,來到村里一所宅院里,這里是村里唯一的一所私塾。父親領著他向一位和爺爺一樣長著白胡子的老先生施禮,又朝著墻上一幅畫著一位雙手交叉的老先生的畫像施禮,隨后坐到了一群孩子中間。在先生慈祥的目光下,盧廣偉翻出書本,開始了他的讀書生涯。

遼寧省鳳城市通遠堡鎮(zhèn)小黑山村一處民居——盧廣偉出生、幼年生活院落

那時候,私塾先生收的弟子年齡不一,開始教的就是《三字經》 《千字文》等。盧廣偉已跟爺爺學過,覺得不新鮮,私塾先生就逐漸教他開始讀四書五經。

每天早上,盧廣偉跟著先生讀《論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歲寒,知松柏之后凋也”;

讀《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讀《詩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先生吟誦搖頭晃腦,一唱三嘆,他也學著先生拿腔拿調。

雖然對那些文言文的含義一知半解,兩年的私塾下來,通過囫圇吞棗式的閱讀,還是在那顆幼小的心靈里種下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種子。

也就在進入私塾這一年,盧廣偉又有了一個新媽媽。新媽媽姓韓,溫柔善良、賢惠淑德,照顧一家人的起居從沒怨言,也從不生氣,永遠都是笑著面對著家里所有的人。對待廣鐸、廣偉兄弟倆,更是如同己出,尤其是對5歲就沒了媽媽的廣偉很是疼愛,每天吃的、穿的以及平時的學習生活,考慮得面面俱到,多年后,盧廣偉回憶說,繼母對他和哥哥是“撫育教養(yǎng),辛苦備至”。

1911年,通遠堡車站站臺人聲鼎沸,遠遠的條幅上,盧廣偉認出了“大日本”、“安奉鐵路”、“通車”等字樣,原來日本監(jiān)修的標準軌安奉鐵路竣工通車了。哥哥告訴他,東洋鬼子霸占了中國的鐵路,欺負中國人。

9月,東南面的大海上刮起了強烈的臺風,臺風襲擊了黃海北部大片區(qū)域,鳳凰城連降暴雨,剛竣工的安奉鐵路鳳凰城段橋梁全部沖毀。臺風過后,叮叮當當的修建鐵路又開始了。

盧廣偉聽說一群鉸掉了辮子的人跟官兵打起來了,八歲的盧廣偉睜著懵懵懂懂的眼睛,聽人說著“同盟會”、“東北講武堂”的新鮮詞兒——直到后來他才知道,這群鉸掉辮子的人里有一個叫劉純一的,那是他后來的直接長官兼同鄉(xiāng)劉多荃的父親。

1912年2月,盧廣偉到處聽著大家又在討論什么“小皇帝退位”、“中華民國”等,然后看大家前幾日還在說的剪掉辮子“大逆不道”,現在紛紛將頭后腦勺的大長辮子“咔嚓”一聲鉸斷。

摸著頭頂短短的頭發(fā),剛開始覺得不倫不類,不過周圍都是這個模樣,盧廣偉也就沒那么別扭了。

九歲的盧廣偉要上小學了。

通遠堡小學開辦的時間并不長,是在1910年、也就是前清宣統(tǒng)二年四月成立的,這時候的老師也還都是當初村里的老先生,仍然以四書五經為基礎,有修身、讀經、講經、中國文學等,盧廣偉更喜歡的是算術、中國歷史、地理、格致等課程,課余還有圖畫、手工、樂歌和體操。別看是小學,課程很緊張,每周有30節(jié)課。

時常有前來視察的戴著眼鏡的人講話說:“以培養(yǎng)國民之善性,擴充國民知識,強化國民之身體為宗旨,以童年皆知做人之正理,皆有謀生之計慮為成效?!?sup>

慢慢地,從這些課上,盧廣偉才知道:中國到底有多大?中國有多久的歷史?鳳凰城在哪里?逐漸地他也知道了:為什么那么小地方的“小鼻子”(日本人)會來欺負中國人?

同時,他也充滿疑問:為什么我們中國人要受別人欺負?為什么就不能將那些強盜趕出去?

課程越來越多,疑問也越來越多,小小年紀的盧廣偉在成長著。

1913年1月8日,鳳凰城掛起了牌匾,由民國政府發(fā)布組織令。政府、廳、州、縣一律改為縣。鳳凰直隸廳改為了鳳凰縣。

1914年2月,國民政府統(tǒng)一全國縣名,因為與湖南省鳳凰縣同名,奉天省鳳凰縣改為鳳城縣。

1917年,14歲的盧廣偉小學畢業(yè),考入縣立鳳凰公學。

鳳凰公學就設在原來縣城的文廟院內。文廟,是縣城祭祀孔子的地方,這里其實駐著三所學校:縣立中學校、縣立高等小學校、城立國民學校,這三所學校統(tǒng)稱鳳凰公學??h立中學校又稱啟鳳書院,盧廣偉上的就是這一所。

盧廣偉曾就讀的鳳凰公學,如今更名為鳳城中學,僅這座魁星樓仍保持原貌

鳳凰公學縣立中學,成立于民國元年(1911年)8月,共有教師12人,學生135人,共三級,因為是公學,所以學生不用繳納費用,每年學校有政府經費撥款10656元。

在校好多老師都是縣城里有名的老先生,他們大都生性平易近人、學有根底且又憤世憂時。盧廣偉時??粗舷壬鷤円髡b屈原的《離騷》,到情不自禁時老淚縱橫,他的心里也跟從老先生感觸到了那種對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的無限悵然與悲憤。

而學校的新式教師則學識淵博、見識廣博,盧廣偉從他們身上初步接觸了民主革命新思想,知道了中國之外還有好多國家,他們在近百年來對中國展開侵略和掠奪——在家里他感受到的父親與祖父的憤懣,就是因為這些國家中的日本人“小鼻子”占據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鳳城,還打壓和欺凌父親開辦的煤鐵礦。

中學里,先生們依據傳統(tǒng),要為學生起表字。老先生從15歲的盧廣偉身上看到了一種難得的神采,不僅學習優(yōu)異,同時還從爺爺廷明公學了一些武術,就從屈原《離騷》中取“朝吾將濟於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為盧廣偉取表字“濟吾”——希望這個孩子繼續(xù)保持志向高潔,將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兒、大丈夫。

而盧廣偉也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品學兼優(yōu)的他,努力的目標即是考取北京大學。

在中華民國成立后的這段時期內,日本加緊了對中國東北地區(qū)的資源掠奪,更是把安奉鐵路沿線的很多區(qū)域劃歸“滿鐵”的“附屬地”,壟斷大部分生活必需品、金屬制品等商品經營業(yè)務,攫取和掠奪甚至兼并了中國民營資本的大大小小的煤鐵礦。這時候,盧家在本溪田師傅經營的煤鐵礦,也遭到了日本人的擠壓,經營狀況十分艱難。

1919年3月至7月,鳳城縣干旱無雨,顆粒無收。到7月份,民國政府鳳城縣知事聯(lián)合各界舉行祈天求雨的儀式,結果沒有靈驗。但到了8月底,突降暴雨,又帶來一場澇災。老百姓苦不堪言、生活窘困。

這一年,16歲的盧廣偉中學畢業(yè)。他本想繼續(xù)求學,但苦于家庭內憂外困,出現經濟危機,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懂事的盧廣偉不顧父親與哥哥的勸說,毅然放棄報考北京大學的理想,棄學回鄉(xiāng),到通遠堡小學當了小學教員。

民國九年,也就是1920年2月18日,鳳城縣修纂完成新一版《鳳城縣志》,在“第四卷教育”篇中提到,“鎮(zhèn)立國民學校,設通遠堡,宣統(tǒng)二年四月成立,校員二,學生七十七,共二級,常年經費二百五十元。”其中,“校員二”中,有一人即是盧廣偉。

盡管沒留下名字,但這也許是盧廣偉留給后世史料中最早的身影。

在當時,地方的軍政長官,大部分都是依靠軍功上來的,文化知識普遍不高,很多政府的職能部門經常會從教員隊伍中挑選一些人來擔任文員,盧廣偉也不例外。1920年,盧廣偉被鳳城縣警察所挑中擔任書記員,相當于文書,擔任文件的整理謄錄、上傳下達等工作,這一年盧廣偉17歲。

這年9月,一位濃眉大眼、精神干練、約有30多歲的人走進鳳城縣警察所報到,這個人被任命為縣警察所第二區(qū)分所巡長,從報到的名單中,盧廣偉知道了這個人叫鄧鐵梅。

鄧鐵梅,1893年生,名古儒,字鐵梅。鄧鐵梅還曾自己改用過很多化名,如劉浩然、劉益堅等,從這些改用過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鄧鐵梅的志向:

鳳城市鄧鐵梅(右)苗可秀塑像

“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孟子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薄醪峨蹰w序》

鄧鐵梅是遼寧本溪縣人,與鳳城縣相鄰,來鳳城之前擔任著本溪縣警察所的分隊巡長。

從個人檔案中,盧廣偉注意到,鄧鐵梅也是在17歲開始在本溪縣警察所下屬單位的文書崗位上起步的——當然,他不可能知道,和這個人物的交集,對后來他的作為和命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看著年輕書記員盧廣偉那明亮的眼神,鄧鐵梅憨憨地一笑,轉身帶著委任狀上任去了。

隨后,鄧鐵梅率領屬下聯(lián)合各村的村督隊展開對危害一方的土匪的圍剿,屢獲大功。

1921年4月,鄧鐵梅被任命為鳳城縣警察隊一等巡長。

這時候,民國已經十年了,但在鳳城縣絲毫沒有感覺到政府的作為,安奉鐵路儼然就像是日本自己家的,整個沿線都劃歸日本管轄,國民政府地方政權根本沒有任何權力插手,對日本人經常在鐵路沿線欺壓打罵中國人、甚至開槍射殺民眾之事也不敢管。鄧鐵梅擔任巡長之后,利用職務關系,主動擔責并前往處理、解決這些矛盾和案件。

盧廣偉注意到,鄧鐵梅總是站在維護民族尊嚴和國人利益的正義立場,與日方進行交涉和斗爭,經他手辦理的幾個案件都得到了民眾的稱贊。每獲知鄧鐵梅的消息,盧廣偉都眼睛發(fā)亮、暗中贊嘆。

鄧鐵梅每到警察所辦事,能靜下心來和自己聊天的人不多,只有年輕的書記員盧廣偉例外。鄧鐵梅感覺這個年輕人肯學習、有抱負。而盧廣偉也將鄧鐵梅當作良師益友,從鄧鐵梅身上,盧廣偉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思想洗滌和情操熏陶:敢作敢當、秉大節(jié)、持大義、有錚錚鐵骨。

在警察所,熟悉筆桿子的盧廣偉也開始和槍械打交道,鄧鐵梅閑暇的時候也會教盧廣偉打槍。盧廣偉投筆從戎的想法慢慢萌生并且越來越強烈,當他向鄧鐵梅說出自己的志向時,得到了肯定和鼓勵。鄧鐵梅對盧廣偉說:大丈夫要講氣節(jié),寧被打死、不能被嚇死。要有不怕死的精神才能當好兵。

積極尋求進步的盧廣偉受到巨大的震動,他后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激動地說:“埋頭案牘、終非所愿,從戎之志、于焉以生?!?/p>

1922年,19歲的盧廣偉考入東三省陸軍軍士教導隊。

從此他離開鳳城,開始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第二節(jié) 此去鳳城馬疾塵

至今,在通遠堡盧家后人中,還留有這樣一個傳奇故事:

在盧廣偉祖父廷明公時,有一位綠林好漢與當時在東北握有軍事實權的張作霖交惡,一怒之下,這位好漢做出了刺殺張作霖的行為,結果失敗慌忙逃脫,東躲西藏來到了通遠堡,被盧家所救。后來,張作霖招兵買馬、擴充實力,與那位綠林好漢和好并招納委以重任,綠林好漢再次發(fā)跡后不忘盧家的救命之恩,于是親往盧家,希望能為盧家做點事情,建議讓盧家推薦一兩位有志有識的子弟帶回沈陽,由他擔保托庇軍中。這才有了盧廣偉前往沈陽從軍。

這個傳奇故事,并沒有留下史料,卻屬于一段盧氏家族秘聞,只在家族內部口口相傳。綠林好漢是誰?與張作霖究竟有什么關系?都已經不可考了,其真實與否,只能留待佐證出現。

不過意圖從軍的盧廣偉,如愿以償,考入東三省陸軍軍士教導隊。

在東三省,主要是張作霖所領導的奉系軍閥勢力,簡稱奉軍。當時的奉軍主要由兩部分組成:清末的巡防隊和收編的土匪。

巡防隊,是晚清軍制改革中保留下來的一種新舊混雜的軍隊。其前身是巡防營、捕盜營等舊式軍隊,原本就由保安隊、團練招撫而成,其素質之低下可以想見。另一個重要來源——土匪,則更是混亂不堪。東北的土匪每股人數不多,一般三四十人,多的上百人,收編后往往編為一個連或者一個排,編入軍隊后常常保持其內部關系,那些小頭目自然成為連長、排長等初級軍官。其實,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土匪接受收編而提出的最重要條件之一。

基于此,從初級軍官到士兵,奉軍的兵員素質必然存在很多問題。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奉軍“諸將士多不學無術,未經良好訓練,所以射擊雖精,而戰(zhàn)法蒙昧。聞其兵士多自胡匪出身,僅知向前猛沖,不知退伏引誘,以詐取勝”。

不僅如此,敗退后,紀律渙散也是觸目驚心。

相比之下,由張學良率領的從東北講武堂編制的新軍組成的東路軍第二梯隊,在郭松齡的幫助和具體指揮下,卻能在東路軍主力被擊破后,保持潰而不亂穩(wěn)住陣腳,死守山海關,使得奉軍得以從容撤回東北。

此時的張作霖也意識到奉軍改革和加強奉軍軍事教育,提高軍官素質,尤其是下級軍官的素質的必要性。

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后,張作霖整軍經武,除對東北講武堂進行改革外,也同意了少帥張學良的建議,創(chuàng)辦東三省陸軍軍士教練所,意圖培養(yǎng)優(yōu)秀士兵和最基層軍官,由張學良親任隊長。

1922年6月,東三省陸軍軍士教練所招生,盧廣偉報名應招,19歲的他成為第一期學員。

剛剛走進戎馬生涯的盧廣偉,在報到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傳說中的少帥張學良。

站在報到處,張學良眼睛熱切地迎接和觀察著每一位走進教練所的年輕人。在他的身邊,是身材魁梧、留有一撇小胡子的郭松齡,兩個人偶爾指指點點、偶爾竊竊私語,偶爾會上前問候學員幾句話。

當盧廣偉寫完名字和學歷后,張學良特意叫住了盧廣偉。

看著只比自己大兩歲卻是旅長職銜的少帥,盧廣偉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但聊天的過程卻是輕松而隨意的。張學良了解了盧廣偉的家庭狀況、文化程度,當了解到盧廣偉的志向曾是報考北京大學時,張學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臨走,張學良拍了拍盧廣偉的肩。

在開學儀式上,張學良勉勵了大家?guī)拙?,緊接著郭松齡訓話,他說:“凡平日升官心切的人,就是戰(zhàn)時最怕死的人;平時鉆營門路的人,就是輕棄職守的人?!边@一句話也刻進了盧廣偉的心里。

8月,東三省陸軍軍士教練所更名為東三省陸軍軍士教導隊。教導隊以團為單位,共設三個營,每個營設四個連,每連設三個排,每排30人。

學兵來源主要是各個部隊選送士兵和社會招考,統(tǒng)一要求是17-25周歲的高小畢業(yè)生。這些青年經過嚴格的身體檢查后方可參加入學考試,考試合格后,方可成為正式學員,學習期限為六個月。

教導隊常設為軍事教育形式,即使在激烈的戰(zhàn)爭期間也未停辦。而教官,大多是一線部隊的軍官,同時中層軍官兼教官則由張學良從作戰(zhàn)部隊挑選優(yōu)秀者充任,如步兵科的十多位連附中,就有后來著名的東北軍名將王以哲將軍、抗戰(zhàn)時期中國軍隊犧牲的第一位軍長郝夢齡將軍等。

教導隊訓練的內容分為學科和術科兩項,各占訓練時間的二分之一。學科有典范令——即各兵科操典、各兵科設計教范、陣中勤務令、夜間教育、內務規(guī)則、陸軍禮節(jié)、陸軍懲罰令等。所用的典范令,大都是翻譯日本士官學校和教導隊的教材。術科分為制式教練、戰(zhàn)斗教練、陣中演習和夜間教育等,其中以制式教練、也就是操場教練為主。

教導隊對軍風軍紀和內務要求很嚴格,學兵不論在操場或講堂和宿舍,都必須服裝整齊,就是皮帶和褲帶的結法,都要求一律從右向左,兩腿的裹腿頭必須盯在兩腿的外側。

宿舍內務的要求也嚴,每人的被子必須疊成四面見線、有棱有角的長方形,之于鞋子、杯具等的擺放,都規(guī)定了一定的位置,全隊一個標準。室內磚地的磚縫,都不準有浮土。

在這樣幾近嚴苛的訓練環(huán)境下,盧廣偉從不喊苦,咬牙堅持著。

張學良幾乎每天都會到教導隊走一趟,看一看大家訓練的情況,當然免不了和學員聊聊天,盧廣偉和同學們也很喜歡和少帥閑聊,增長很多見識。

有些學員非常害怕郭松齡的到來,很多人私下里喊郭松齡外號——“郭鬼子”。傳聞同時還擔任東北講武堂教官的郭松齡,“管教甚嚴,絕不稍加寬容”。但盧廣偉最喜歡的還是郭松齡的到來,從郭松齡的戰(zhàn)術課上,他感覺到軍事作戰(zhàn)的廣闊思考空間。

1923年2月28日,第一期學兵只訓練了四個月,即行畢業(yè)。

20歲的盧廣偉,在教導隊畢業(yè)后,卻突然接到通知,續(xù)入軍士教導隊深造班騎科學習。摩拳擦掌期待馬上到一線部隊的盧廣偉,稍稍有些疑惑,但他深知在教導隊第一節(jié)課上就強調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隨即接受命令,開始了馬背上的訓練。而從此,盧廣偉也與騎兵結下了不解之緣。

又一個月的集訓后,盧廣偉正式從教導隊畢業(yè),被任命為東三省陸軍騎兵第一旅見習排長。

東三省陸軍騎兵第一旅隸屬于黑龍江督軍吳俊升指揮,駐扎在通遼。旅長穆春是遼寧黑山縣人,1892年,20歲時投在張作霖部下為營長,1912年40歲時進東北講武堂。在他手下很多都是當時收編的土匪,其中騎兵團團長王永清就是他接受招安的一個悍匪,匪號“天下好”。

盧廣偉來到騎兵第一旅擔任了見習排長,對渙散的軍紀十分不適,就嘗試開始從軍容軍紀上著手糾正自己屬下的軍隊風氣。從教導隊出來后嚴格的生活習慣和作訓作風,盧廣偉顯得與這支匪性難馴部隊很不相容。對著部隊其他官兵投來的那種看待“怪物”似的眼神,盧廣偉不以為意,以身作則嚴格要求自己的屬下,每天定時休息、定時起床、定時操練、定時學習,不少老兵油子怨聲載道。

這種“花花架子”的作風很快被穆春知道了,穆春自己也曾在講武堂學習過,只是那時候的教育,還沒有這么正規(guī),也沒想過盧廣偉會玩出什么花樣,面對一群前來告狀的中層軍官,穆春很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去去去,屁大點兒的事也來煩我,你以為你們這是什么地方?就你們這群人的德行,他進來這兒那就是進‘土匪窩子’了,過不了幾天都會被你們拖下水,到時候那些花花架子自然就沒了。管好你們的人,別給我惹麻煩就行?!?/p>

大伙兒一聽,可不是咋地,還是長官英明,就等著看那小伙子的笑話吧,能熬上十來天就不錯了。

沒想到的是,一個月過去了,小伙子依然故我;兩個月過去了,反而帶動了一批人開始注重生活習慣了;三個月過去了,已經開始影響到很多中層軍官的軍容軍紀了。

對于旅長穆春來說,從沒把部隊的作風當回事,但大帥張作霖總是呵斥自己部下的土匪作風。聽說了盧廣偉的事兒,也沾染了不少匪性的穆春摸著腦袋,很是贊賞地說:“這個小伙子真有點意思?!?923年6月,穆春將盧廣偉由見習排長正式升任為騎兵第一旅少尉排長,想看看這個小伙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盧廣偉帶著自己一個排的士兵,開始了強化性軍事訓練,成果十分顯著。

1923年11月,駐扎在通遼的陸軍騎兵第一旅旅部接到通知,命令各部隊選調優(yōu)秀的中下級在職軍官,推薦參加東北講武堂第五期的考試。

旅長穆春一拍腦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盧廣偉。

位于沈陽市大東區(qū)珠村路25號的東北講武堂是東北地區(qū)歷史最久,培養(yǎng)干部最多的軍事機構

東北講武堂,源于清末1907年成立的東三省陸軍講武堂。這一年,清政府裁撤了奉天、吉林、黑龍江三省將軍,施行東三省總督制和各省巡撫制,同時對東北駐軍各級軍官進行近代軍事知識教育。這也是清政府在面對日俄等國對東北地區(qū)勢力滲透的情況下,決心施行東北新政,進行東北國防政策調整的目的。

以原東北講武堂學員宿舍為基礎陳設的“東北講武堂舊址陳列館”于2015年5月18日正式開館

1911年辛亥革命后,東北政局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原清末東三省總督趙爾巽1912年2月首倡續(xù)辦東北講武堂,但同年10月即被免去職務。其后,趙爾巽出任清史館總裁,負責編撰《清史稿》。

1914年5月10日,在奉天實力派張作霖的召集下,續(xù)辦東北講武堂首期軍官教育團在原清末講武堂校舍開辦。被稱為“民國初期的東北講武堂”,兩年后,1916年6月,在第二期畢業(yè)后就又停辦了。

1918年,張作霖被北洋政府任命為東三省巡閱使,一躍成為奉、吉、黑三省的軍政首腦。張作霖很熱衷于教育,尤其重視中下級軍官的軍事教育和軍事訓練。1919年4月26日,在張作霖倡導下,新一屆東三省陸軍講武堂首期開學。堂長由張作相擔任。

不少人以為張作相和張作霖是兄弟倆,其實不然。張作相是錦州義縣人,張作霖是奉天海城縣人。倆人只是名字上的巧合,并沒有宗族關系。但是,由于他倆兩次結拜為盟兄弟,又都是關東要人,不了解底細的人都猜想和誤傳這倆人不是親兄弟就是堂兄弟了。

很受張作霖器重的張作相,十分看重自己這個講武堂堂長的位置。

講武堂分為步兵、騎兵、炮兵、工兵和輜重五科。首期安排了不少張作霖和當時東三省軍政要員的子弟,成為培養(yǎng)親信、扶植私人勢力的場所。其中,在首期炮科學員中,就有后來赫赫有名的少帥張學良。

在首期首批的教官中,不得不說的一個人物就是郭松齡。

郭松齡,字茂宸,1883年出生于遼寧省沈陽市東陵區(qū),是唐朝名將汾陽王郭子儀的后裔。1910年加入同盟會,曾輾轉廣東、四川等地追隨孫中山,在第二次護法運動失敗后,回到東北,被張作霖指派為東北講武堂教官。

在郭松齡心目中,張學良雖是“官二代”,但沒有張作霖身上的軍閥氣息,認為他是一個“有正義感、有進取心的青年,很有培養(yǎng)前途”,并“可以造就成為國家有用之才”。郭松齡本人也接受過奉天武備學堂和北京陸軍大學的正規(guī)軍事教育,還曾歷任四川、廣東、奉天等地軍職,不僅閱歷豐富而且學識淵博。郭松齡的個人魅力也令張學良格外仰慕,由此成為張學良崇拜的偶像。在張學良眼中,郭松齡雖然是一位職業(yè)軍人,但“為人耿直、嚴肅,生活上律己很嚴,不嗜煙酒,更不沉湎聲色”,“書卷氣很重”。

1920年4月,講武堂畢業(yè)后,張學良被任命為張作霖衛(wèi)隊旅長。年僅19歲、原本想學醫(yī)的張學良從此走上軍旅生涯。而由于郭松齡的幫助和輔佐,也使得隨后幾年內,幾乎沒有帶兵經驗的張學良能夠在短時期內調動和指揮東三省軍隊,并站穩(wěn)腳跟。時人評價說:“張對郭推心置腹,而郭對張也鞠躬盡瘁。一般人都認為郭是張的靈魂。”而張學良自己則說:“我就是茂宸,茂宸就是我?!笨梢娝麄兌说母星橹?。

然而,張學良和郭松齡的這段師生情誼卻維持的并不長——這是后話。

第二期講武堂于1920年5月10日開學,1921年4月26日畢業(yè)。

第三期于1921年5月10日開學。但正當第三期準備畢業(yè)之時,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了,第三期學員提前畢業(yè),所有“學員得以歸營聽候出發(fā)”。

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維持了僅僅不到一周時間,從4月29日開戰(zhàn)到5月5日奉軍全面崩潰撤退,張作霖麾下?lián)p兵折將,傷亡近3萬人,加上被圍投降者合計損失近7萬人。

直系軍閥控制北京政府后,解除了張作霖東三省巡閱使等職,作為與北京政府的對抗措施,張作霖宣布成立東三省保安司令部,自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

同時,張作霖開始反思和檢討,并決定對奉軍進行改革以加強軍事教育。張作霖自己親自兼任講武堂堂長;在堂長之下設置“監(jiān)督”一職,負責對教學管理等重要決策,監(jiān)督一職由張學良擔任;禮聘有海外軍事學校留學經歷的歸國人員出任教官。

盧廣偉最早考入和參訓的東三省陸軍軍士教導隊,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成立的。

1922年9月15日,在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之后新改革的東北講武堂第四期開學。

這一期學員在強大的教官隊伍帶領下,不僅有文化理論學習課,在一年的學習期間還進行了三次大型的野外演習:一次夜間警戒演習,一次警戒、野外和實彈射擊綜合演習,一次步、騎、工、炮、輜重五科綜合野戰(zhàn)演習。

第四期學員在1923年10月29日畢業(yè)后,張作霖旋即下令馬上開辦東北講武堂第五期。

第四期盡管取得了顯著成果,但學員的文化底子卻是參差不齊,因此在第五期招生中,招收對象有了條件限制:現役中下級軍官、軍事教導隊學兵及中學生。

1923年11月28日,盧廣偉接到參加考試的通知,走進講武堂校舍。周圍都是各部隊選送的軍官學員和學兵學員,面前的課桌上筆墨紙硯都準備好了,這是講武堂第五期的入學考試。

監(jiān)考教官當場宣布,第一場是國文測試命題作文,軍官不分兵種一律兩題:第一個題目是《軍人首重服從其意安在》;第二題《近來各隊逃兵甚多,為官長者應如何使部下逃兵減少》。

這兩道題目一道是理論題、一道是實踐題,都具有強烈的針對性,但對于盧廣偉來說,無論理論還是實踐都有著并不豐富但很直接的經驗可談,洋洋灑灑,竟然是頭幾名交卷的。

國文測試后,軍士教導隊的學兵學員還要加試代數和幾何。這些對盧廣偉來說都不在話下,只是自己已經屬于現役軍官學員,站在窗口外,又為比自己低一屆的教導隊學兵捏一把汗。

入學考試后,很多人被刷下來了,剩下的人參加身體檢查。最終確定了招收學員名單,總數351名,其中來自東三省各地駐軍的現職軍官學員225名,軍事教導隊學兵及中學生126名。

1923年12月3日,已進入了清冷的冬季,20歲的盧廣偉站在講武堂大操場上,周圍都是裹著冬裝卻精神抖擻的學員,等候著開學典禮。

此時,據說整個沈陽城都戒嚴了。上午9時,東三省保安總司令、講武堂堂長張作霖,在司令部副司令孫烈臣、吳俊升,總參議楊宇霆以及講武堂監(jiān)督張學良、教育長蕭其煊,還有一眾教官的陪同下驅車來到講武堂,在嘹亮的軍樂聲中,對講武堂第五期學員進行檢閱和訓話。

檢閱結束,張作霖和眾高層將領先行離開,張學良則走到學員們中間來,偶爾與熟識的學員寒暄幾句,盧廣偉在人群喧鬧中與張學良敬禮、握手。

與盧廣偉同一期的學員中,有一位同樣是被張學良舉薦、從張學良衛(wèi)隊中簡拔出的學員,他的名字叫呂正操;同期還有一位學員是穆斯林,名字叫馬本齋。

下午是大聚餐,喧鬧過后伴著熄燈號學員們都逐漸入睡了,講武堂格外寧靜,只有站崗的士兵矗立在寒冷的夜色中。

位于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炮兵學院院內的東北陸軍講武堂大禮堂(原址)

《東北講武堂同學錄》中載盧廣偉像(中)

第二天,當嘹亮的集合號響起的時候,大操場上迎來第一天的早操訓練。

盧廣偉甩開微微出汗的臂膀,開始了講武堂受訓生活。

第三節(jié) 寥落干戈從戎志

早操結束后,各學員洗漱、早餐,當上課的鐘聲響起時,學員們就要和教官見面了。

講武堂監(jiān)督張學良親率所有教官參加了與新生的見面會。講武堂的這一期,依然是分成了步兵、騎兵、炮兵、工兵和輜重五科。351名學員,分成了3個中隊、6個分隊。

戴聯(lián)璽、何柱國等三人被分別任命為中隊隊長;王綸、劉金聲、烏明臣、孫守先、張章圖等6人被分別任命為分隊的分隊長。

這一期的教官,跟第四期相比,沒有大的變化。但教官名單中少了郭松齡,那個傳說中相當厲害的“郭鬼子”自講武堂開辦以來,一直擔任戰(zhàn)術教官。盧廣偉聽旁邊有同學竊竊私語,說由于軍務繁忙,“郭鬼子”不再擔任他們這一期的教官。

原來,張作霖在直奉戰(zhàn)爭失利之后,不再接受北京政府指揮,自己成立東三省陸軍整理處,由張學良任參謀長,實際上,整個的工作運行都是由郭松齡來代理。張作霖將奉、吉、黑三省軍隊統(tǒng)一以“東北軍”的番號,取消師制,改為旅制。張學良的第三旅改為第二旅,郭松齡的第八旅改為第六旅,但兩個旅仍合署辦公,而實際工作都是由郭松齡來主持的,因此,郭松齡就沒辦法再兼任講武堂的教官了。

郭松齡憑借張學良的支持,對二、六旅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使二、六旅成為東北軍的精銳。郭松齡本人也贏得了“大公無私、量才使用、信賞必罰、甘苦與共”的稱譽。而郭松齡在軍隊中推行軍需獨立,這是舊軍閥部隊實行正規(guī)化的重要改良步驟。軍需不再是長官的私人賬房,而是部隊供給的保障。難怪后來蔣介石曾說,東北有兩件事值得學,一件是王永江的理財之道,另一件便是軍需獨立——這是后話。

筆挺地站立在操場上,聽著各個教官與大家見面的簡短演講,盧廣偉對訓練充滿了期待。

12月5日下午,盧廣偉正在教室上課,各隊隊長召集大家緊急集合。司令部來員宣布張作霖的命令后,學員們一片喧嘩,個個心情激動。

原來為整頓軍隊,張作霖下達飭令:各旅將不符資格或不懂軍事學識之軍官即行淘汰,缺額以東三省陸軍講武堂畢業(yè)生補充。

之所以宣布給正在講武堂學習的學員,正是本著激勵大家的目的。

講武堂的課程設置,從第四期起有一個重大改革,就是借鑒日本士官學校的教學方式和教材。學習內容分為學科和術科兩大部分。

學科有兩項,一為六大教程,分別是戰(zhàn)術、兵器、地形、筑城、交通、軍制;二為典范令,包括各兵科操典、射擊教范、陣中勤務令、通信教范、內務規(guī)則、陸軍懲罰令等,以及馬學、衛(wèi)生學等。

術科包括操場教練、野外演習、技術體操、劈刺、馬術等。教官由國內各軍官學校和留日回國軍官擔任。

第五期延續(xù)了第四期的所有課程設置。而在所有的科目中,炮科要學習的課程相對要求比較高。除了必須要完成的六大課程外,還要系統(tǒng)學習幾何知識。

這些知識,對于一般只念過私塾的學員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但盧廣偉在中學時期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給了他巨大支撐。

講武堂的學期只有一年時間,因此每天安排得特別滿。早晨起來裝束完畢急急忙忙出操,出操結束后回到宿舍洗漱吃飯,吃完飯馬上就得上課。上完理論課不算,還要必須進行實踐。

張作霖特別注重炮兵——后來在中原大戰(zhàn)、兩次直奉戰(zhàn)爭中東北的炮兵威震全國,說明東北軍的炮兵實力很強——這都要歸于張作霖的功勞。東北軍早期主要是山炮、野炮,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炮兵在世界范圍內得到充分的認可和發(fā)展,張作霖開始引進多種炮械,包括榴彈炮、大口徑炮、平射炮、高射炮等,這在當時都是領先全國的。

遼寧省檔案館存東北講武堂師生在大禮堂中教學資料圖片及生理學、家畜藥物學、皮膚病學教材(由東北講武堂歷史研究中心副主任潘穎提供)

東北講武堂的校園里,就放著這些新式炮,學員們可以近距離練習操作。炮兵學員的素質也是領先于全國——在后來的抗日戰(zhàn)爭中,中國軍隊曾經繳獲不少日軍的大炮,中央軍系統(tǒng)的部隊不會操作,東北講武堂的畢業(yè)生卻都能操作自如。

在上課、訓練一段時間后,盧廣偉等所有學員奉命參觀東三省兵工廠。

東三省兵工廠成立于1921年,是當時亞洲最大的兵工廠。不僅出產各種槍械、彈藥等,還有機床廠、煉鋼廠,盧廣偉發(fā)現,東三省兵工廠還生產好多種炮械,包括仿日式、仿奧式等多種山炮、野炮。

在這里,學員們了解了槍械的基本構造、射擊精度等各種武器裝備和使用情況,甚至很多意想不到的實踐知識。

在沈陽北邊有個地方名叫二臺,原來這一片是空曠的地帶,沒有人家,炮科學員經常將各種炮械搬運到這里來拉練。沈陽周邊甚至附近的好多城市,都曾是炮科訓練的場地,在東林測量山高角度,上鐵嶺、上撫順東山等地進行實地測量。這種拉練,不僅考驗學習成績,同時也考驗身體素質。

遼寧省檔案館存東北講武堂學員進行劈刺訓練資料圖片

不過也有讓盧廣偉哭笑不得的事情,其實不只是盧廣偉,所有學員都有同感。原來,在聽外籍教官講課過程中,時常讓學員們無所適從,比如法國老師講射擊時,上來就講火力壓制,用密集、強大的火力震懾對方,并達到掌握戰(zhàn)場的主動性;但是,日本來的教官一上來就講射擊精準度和刺刀訓練,充分使用每一顆子彈。

在所有學員們自己討論時,很多同學表現出優(yōu)秀的見識和水平。盧廣偉也明白了,法國教官之所以講火力壓制,是因為法國軍隊子彈多,打仗時可以不求精度,全靠密集的火力將對方壓住就行;而日本戰(zhàn)爭資源有限,更強調的是殺傷敵方有生力量。

在講武堂里,同學們還自發(fā)組織了青年會,大家定期組織一起學習英語,并交流學習效果。

通過那個叫呂正操的小伙子的自我介紹,盧廣偉知道了他是在衛(wèi)隊旅旅部當上士期間,由于張學良看他的字寫得不錯,便推薦來考入了講武堂。呂正操只上過三年小學,因此在剛開始學幾何、代數、三角及化學等課程時,很是吃力,參加青年會大家一起交流一起學習,現在終于趕上了。

盧廣偉逐漸喜歡上了同學們自發(fā)的交流和探討,在這樣的氛圍里,不僅得到的是知識的交流,同時也增進了同學們之間情感的溝通。

半年之后,1924年6月,繁忙學習期間的盧廣偉,接到老家拍來的電報,讓他某日火速回去一趟。

當時,在講武堂的學員都不許隨意請假,有急事也是只允許請一天的假。

盧廣偉不知道老家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硬著頭皮請了兩天的假,在老人規(guī)定的日期前一天,匆匆趕回鳳城。

蒙在鼓里的盧廣偉走進家門,發(fā)現家里已經置辦好了一切,就等著他回來做一件事:當新郎。

原來,家里給盧廣偉介紹了一門親事,女方名叫教芹芳,是鳳城當地一戶農家的女兒,比盧廣偉大3歲。

孝順的盧廣偉沒有違逆家中老人的好意,和教芹芳接觸后,發(fā)現她盡管只有小學文化,但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痛快地答應了這樁婚姻。

看二小子這么痛快,父親盧崇梅、繼母韓氏、哥哥盧廣鐸趕緊張羅舉辦婚事。此時的盧家,盡管在本溪縣田師傅經營著一家礦產,但是這里已經幾乎淪為日本人的地盤,經營受到很大的限制,家庭生活相對艱難起來。

沒有大操大辦,是北方農村那種簡單樸素的婚禮,盧廣偉和教芹芳結為夫婦。

典禮結束,盧廣偉面對視如己出的繼母,也是心情激動,滿滿地磕了三個響頭,感謝她對自己的撫養(yǎng)之恩,繼母韓氏接過小兩口遞上來的茶,無語凝噎。

盧廣偉次子盧盛炳家懸掛的盧廣偉(盧氏家譜中所存照片)與教芹芳(拍照時年近八十)照片

洞房花燭,盧廣偉跟妻子教芹芳相對而坐,盧廣偉把自己在部隊的狀況仔仔細細說給妻子聽,并表示現在正在講武堂緊張的學習中,不能陪妻子過蜜月了,同時他在講武堂不能隨意外出,只能住集體宿舍,因此還要委屈妻子在老家,照顧家人。

教芹芳明白眼前這個比自己小3歲的丈夫,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理想和抱負,她懂得這是一個敢于擔當的男人所具有的“大丈夫”情懷,她也不想成為丈夫的牽絆,主動提出婚后先在老家侍候老人,等到有機會再隨軍。

第二天,盧廣偉陪妻子返回娘家,拜望父母親友,等到回到自己家里,妻子已經幫他打點好了行裝,看著善良、賢惠、體貼、無怨無悔的妻子,盧廣偉緊緊地將妻子抱在懷中。

沒等婚期過三天,盧廣偉踏上了回去的行程。

歸隊銷假,盧廣偉偷偷帶著喜糖回到宿舍,親熱的兄弟們一起哄笑著打趣著他,非要讓他帶著新娘子請大家喝喜酒。盧廣偉舉手作揖,答應大家等學習結束,一定請大家補一場喜酒宴。

每屆學員都會在學習半年左右進行一次期考,期考不僅是對學員成績的考評,同時也是一次嚴格的篩選,大家的訓練更加緊張了。

6月底,期考如期舉行,盧廣偉和學員們參加了理論考試、實彈射擊、戰(zhàn)術模擬等各項考試,每一個學員都是現場打分。每個學員都竭盡全力,但不幸的是仍有7名學員考試不及格。

1921年6月24日,《盛京時報》上登出一則《講武堂開除學員》的消息:7名因期考成績不合格的學員被開除。

盧廣偉知道,因期考成績不合格而大量淘汰學員在講武堂開設以來實屬首次。往期講武堂學員大多是來自東三省各地駐軍的中下級軍官。本來這些軍官大多數行伍出身,識字有限,以至于講武堂在招收學員的入學考試和期考中,針對學員的受教育程度會分別對學員進行筆試和口試。以往講武堂開除學員,也大多是因為夜宿花樓、吸食大煙、聚眾賭博等違反軍規(guī)堂規(guī),確實很少因為期考成績不佳進行淘汰。

面對沮喪而無奈打點行囊離開講武堂的同學,盧廣偉意識到他們這一期的不一般,或許自此以后,講武堂開始高度注重學員的文化水平和軍事理論素質了,再加上大家早就聽說,張大帥還在籌備成立東北陸軍大學的消息,通過私下里同學們的互相交流,大家也逐漸明白了,現在的講武堂從最初單純對中下級軍官進行初級近代軍事教育培訓和普及的“應用型”或“進修型”軍事學校,開始向系統(tǒng)學習和研究近代軍事知識技能的“學習型”中級軍事學校轉變了。

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是東北軍的“種子選手”。拋開對被開除同學的惋惜,盧廣偉和同學們感到身上肩負的是一種重任。

延續(xù)第四期的教學傳統(tǒng),講武堂除了軍事學習之外,還開辦了很多相關輔助課程,每個學員都必須學習的,比如醫(yī)療課程。講武堂設有專門的軍醫(yī),針對訓練過程中的傷病進行救治,久而久之,醫(yī)療課程也成了必修課,軍醫(yī)成了教官,教授衛(wèi)生學、戰(zhàn)地救護學、繃帶學等——如今有一本當初講武堂的《皮膚病學》課本流傳下來,書的編纂正是署“東北講武堂附設軍醫(yī)教育教程”。

聽教官們的議論,盧廣偉也發(fā)現野外軍事演習多了起來,尤其是承襲第四期每個月定期舉行的步騎炮工輜五科聯(lián)合野外演習。

這一時期,皖系盧永祥和直系齊燮元之間,發(fā)生了戰(zhàn)爭,史稱“江浙戰(zhàn)爭”。張作霖意識到一血直奉戰(zhàn)爭失敗之辱的時機到了。9月3日,張作霖通電在北京掌權的直系軍閥曹錕和吳佩孚,以援助浙江軍閥盧永祥為名,組織“鎮(zhèn)威軍總司令部”,自任鎮(zhèn)威軍總司令,準備向直系宣戰(zhàn)。

7日,張作霖邀宴各國駐奉天的領事,宣布由于直軍在山海關增兵進迫,故決定興兵入關,請各國領事通知各國僑民離開秦皇島。

同時,張作霖向東三省各部發(fā)布戰(zhàn)爭總動員令,并命令奉天省城等地開設的軍官教育班、軍士教導隊、軍需教育班以及講武堂學員“暫時停課,所有各師旅團官佐學員一律速歸原差任職”。

這一次,張作霖要在戰(zhàn)場上檢驗一下講武堂的教學成果,所有學員參加戰(zhàn)斗,并在戰(zhàn)斗中進行實習。

1924年9月8日,直系軍閥吳佩孚亮相在美國《時代》周刊封面,被贊為“BiggestmaninChina”,翻譯過來是中國最強者。這是中國人第一次登上《時代》周刊封面。外國人認為,吳佩孚是最有能力統(tǒng)一中國的人。

這個“中國最強者”接到報告,張作霖已經開始向他挑戰(zhàn)了。

就在這一天,講武堂宣布停課,學員們立即打點行囊離校歸隊。像盧廣偉等從各部隊抽調前來學習的原軍官都各回原職,而那些原來由軍士教導隊畢業(yè)后選送講武堂的學員,也接到命令被編入各部隊隨營出關。

大門口,同學們互相道珍重,不知道這一走還能否再見。

呂正操要去的仍是張學良的第三軍部隊,那個虔誠的穆斯林馬本齋要去的則是第二軍張宗昌的部隊。

等到盧廣偉回到原部隊——騎兵第一旅,所有的官兵已經整裝待發(fā)了。

從講武堂回到原部隊的軍官,即將在戰(zhàn)場上進行“實習”,大多數都會被賦予更大的職責。盧廣偉也不例外,在他向師長穆春、旅長徐永和報到后,被直接任命為第一旅迫炮連的中尉連附。

15日,張作霖下令,奉軍分路向榆關(山海關)、赤峰、承德方向進發(fā),臨時編成的6個軍約15萬人,開始攻擊直系軍閥駐軍。

張作霖的軍事命令中,總司令由張作霖親自擔任,各部官長序列為:

第一軍司令姜登選,副司令韓麟春。轄第二師,第五師。

第二軍司令李景林,副司令張宗昌。轄第一師,第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混成旅。

第三軍司令張學良,副司令郭松齡。轄第四師(原二十七師)、第五、第十九混成旅。

第四軍司令張作相,副司令丁超。轄第八、第十、十二、十四、二十五混成旅。

第五軍司令吳俊升,副司令闕朝璽。轄第二十九師、熱河第一師。

第六軍司令許蘭州,副司令吳光新。轄騎兵集團。

奉軍總司令部設于錦州,分三路進攻,以第一、第三兩軍組成聯(lián)軍,擔任山海關、九門口一線,擊破當面之敵后向京津進攻。第三軍用一師一旅兵力守山海關;以第二軍兵力一師一旅為主,向朝陽進展,以期占領建平、承德,并協(xié)同第一、三聯(lián)軍奪占山海關,進占遷安、灤州;第五第六兩軍則利用其騎兵隊分攻開魯、赤峰;第四軍集中錦州為總預備隊。

盧廣偉所在陸軍騎兵第一旅隸屬吳俊升的第五軍,軍隊從黑龍江出發(fā)沿西喇木倫河,向開魯、赤峰一線進發(fā)。

馬車拖著重重的迫擊炮,迤邐而行,作為中尉連附的盧廣偉躊躇滿志。

其實這些軍隊還不是張作霖的全部家底,未調動的第四混成旅、蒙古騎兵,以及作為當時最早建立陸??杖齻€兵種于一體的東北軍,海軍、空軍也在積極備戰(zhàn)——空軍以葫蘆島為根據地,向山海關、喜峰口活動,目的在于偵察軍情、破壞直軍鐵路交通、擾亂直軍軍心和后方人心——這也是中國內戰(zhàn)中首次的空中活動。

遼寧省檔案館存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中的炮兵

相對于奉軍的積極準備,直系方面,曹錕委任剛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中國最強者”的吳佩孚擔任討逆軍總司令,轄三個軍,此外,加上后援軍、海軍、空軍等部隊,總兵力約27萬。

直系的兵力部署為,第一軍三個師作為主力,在山海關方面與奉軍第三軍張學良對抗;第二軍兵力一師兩旅,以熱河為根據,向朝陽方面抵拒奉軍第二軍李景林、張宗昌部進攻;第三軍兵力一師三旅,由古北口出承德、赤峰,對付吳俊升、許蘭州之軍事行動,人數不下二萬五千,為直軍勁旅。

盧廣偉到達開魯附近的戰(zhàn)場后,聽作戰(zhàn)會議得知,他們的對手,正是鼎鼎大名的馮玉祥。

此時,馮玉祥擔任的是直軍第三軍總司令,并兼任第十一師師長。

熱河戰(zhàn)場是直奉雙方率先爭奪的戰(zhàn)略地區(qū),因為其對于山海關主戰(zhàn)場的側翼安全關系重大。

首先,奉軍兵分南北兩路發(fā)動進攻:南路部隊為李景林、張宗昌率領的第二軍,由北鎮(zhèn)出發(fā),經朝陽、凌源,進入喜峰口;北路則以第五軍吳俊升所部的騎兵為主,由通遼至開魯,再經赤峰南下承德,向喜峰口以西的長城各口展開進攻。

盧廣偉所轄是炮兵,但他所在的軍隊主力是騎兵,當鐵騎全力攻取通遼、開魯之時,迫擊炮就作為騎兵的先頭部隊起到壓制對方火力的作用。

盧廣偉知道,張大帥對炮兵的作用寄予了很大希望,因此在行軍途中、作戰(zhàn)之前,盧廣偉抓緊一切時間給各個排長、甚至一些學習能力強的士兵詳細講述炮兵的基礎知識,以及自己在學校所學到的一些技巧和戰(zhàn)術。

直系在北路這一線的布置兵力相對薄弱,僅有龔漢治的直隸四路巡防隊5000人駐守朝陽一帶,另有米振標7000人駐赤峰,張林的熱河第一混成旅3000人駐林西一帶,以及熱河游擊隊2000人,熱河巡防隊1000人分駐開魯、綏東、平泉一帶。這些部隊裝備陳舊,布防分散,與奉軍的實力相比明顯處于劣勢。

在吳俊升指揮下,奉軍向建平、凌源發(fā)起進攻,戰(zhàn)斗異常激烈,這一戰(zhàn)炮兵部隊起到了關鍵作用,而盧廣偉具體指揮的迫炮連居然能充分壓制對方的火力,讓騎兵得以順利打開局面,攻下了建平、凌源,直指赤峰。

直軍急調王懷慶、董政國率領后援部隊于9月30日和10月1日陸續(xù)趕到,在凌源西南五十里的茶棚以北布防。

10月2日,第五軍司令吳俊升來到前沿陣地視察,他聽到迫炮連在戰(zhàn)斗中起了關鍵作用時,突然來了興趣,提出要見見這個具體指揮的連附。

盧廣偉接到命令,隨即來到吳俊升面前。

“報告,騎兵第一旅迫炮連少尉連附盧廣偉報到?!?/p>

吳俊升哈哈大笑,一拳杵在盧廣偉肩上:“馬拉個巴子,你小子挺行啊,給騎兵爭取了這么大的攻擊機會,咱這炮就這么厲害!”

盧廣偉老老實實回答:“是?!?/p>

吳俊升摸著光溜溜的大腦袋,拍了一下,轉身對穆春和徐永和說:“就讓這小子當這個什么炮連的連長吧!”

穆春和徐永和對愣著發(fā)呆的盧廣偉說:“盧連長,還不謝謝司令!”

盧廣偉這才聽明白,這是升職了,中尉升上尉、連附成連長了。他急忙立正敬禮。

這時旁邊闖進來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被吳俊升一把抱過去,對孩子說:“看到這個大哥哥了嗎,在講武堂那個學校學了大本事,馬拉個巴子,這次立功啦!你小子也要努力,回頭也去給我上那個學校去?!?/p>

又對盧廣偉說:“這是我家小子,叫吳泰勛?!?/p>

盧廣偉早就知道,吳俊升盡管妻妾成群,卻一直沒有后代,在49歲時老來得子,視若珍寶,沒想到被寵溺地帶到部隊中來了。

盧廣偉對著吳泰勛呵呵一樂,吳泰勛也不見外,推開他爸,拉起盧廣偉開始問東問西。

隨后,盧廣偉正式接到命令:升任騎兵第一旅迫炮連上尉連長。

10月4日,奉軍開始向直軍后援部隊防線發(fā)起進攻,此時,奉軍已經兵臨赤峰城下,與直軍展開激烈的爭奪戰(zhàn)。從10月5日到7日交戰(zhàn)數次,依然勝負難分。

擔任連長的盧廣偉突然聽到上空的轟轟飛機聲,原來奉軍為盡早解決戰(zhàn)斗,出動飛機開始轟炸赤峰縣城。

城內商民從未見過飛機,爆炸聲中,大家驚慌失措地逃散一空,奉軍乘機于8日占領赤峰。

隨著赤峰失守,熱河戰(zhàn)場的勝負大局已定,奉軍先頭部隊迅速直逼長城腳下的要隘冷口。

奉軍之所以迅速取勝,一個關鍵因素就是直軍的第三軍司令馮玉祥已經與奉方暗通款曲,按預定作戰(zhàn)部署,其所部由古北口、喜峰口向平泉前進,匯合援軍第二路胡景翼部攻擊奉軍側翼。然而馮玉祥與胡景翼私下早有倒戈之意,第三軍于10月1日抵達古北口后就以籌措糧餉為名,停滯不前,坐視直軍在熱河戰(zhàn)場的失敗而不救,使奉軍免除了后顧之憂。

盧廣偉所部在結束赤峰戰(zhàn)斗后,向熱河方向進發(fā)。

至10月19日,在古北口的馮玉祥突然在前線倒戈,回師北京。10月22日,馮軍第二十二旅抵京郊北苑,當夜進入北京,未放一槍,便控制了北京城。

10月24日凌晨,張作霖在確定馮玉祥已占領北京后,立即命令奉軍各部乘勢猛攻。直系將士軍心渙散,無心戀戰(zhàn)。

盡管吳佩孚急調部隊,已經不能挽回戰(zhàn)局,至11月初,吳佩孚已經是走投無路。

吳佩孚一生有三個原則:不入租界,不借外債,不納小妾。因此他拒絕了日本顧問要他托庇到天津日租界的建議,11月3日,他乘火車到塘沽,登上運輸艦“華甲”號,浮海南下。其參戰(zhàn)的十余萬直軍被奉、馮兩部收降。

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結束。

盧廣偉率部進駐熱河,這也是他第一次走進承德城。

清王朝修建的避暑山莊,已經在炮火中遭受了創(chuàng)傷,規(guī)模雖大,卻看不出昔日的皇家氣派了。

第四節(jié) 崢嶸乃見壯士心

吳佩孚南逃,張作霖獲勝,東北軍乘勝追擊。

在連續(xù)占領了熱河、察哈爾、綏遠三省之后,奉系軍陸續(xù)又占領了河北、山東、江蘇、天津、安徽等廣大地區(qū),將東北軍的勢力滲透到了長江以南。

至此,奉系軍閥成為當時中國最強大的勢力。張作霖將辦公地點搬至了北京——北洋政府開始了張作霖時代。

隨著戰(zhàn)爭的結束,各作戰(zhàn)部隊開始陸續(xù)歸建,吳俊升受命督辦黑龍江軍務善后事宜,率部回去了。由于需要派軍進駐赤峰做善后事宜,盧廣偉所部隨旅長穆春進駐赤峰。

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去世。

3月23日,張作霖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東三省國防軍取消混成旅名義,編為18個師,統(tǒng)稱東北軍。

張學良為第4師師長,郭松齡為第6師師長,穆春為第14師師長。

3月底,東北軍各軍事學校陸續(xù)下達復課命令,包括講武堂向所有學員所在部隊發(fā)出復課通令,但各部隊以“軍事紛擾”為由拖延著,絕大多數學員沒有如期趕回奉天省城。

擔任迫炮連上尉連長的盧廣偉向新?lián)?4師師長的穆春提出回校請求,穆春對盧廣偉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也非常滿意,同時,看到他在迫炮連自發(fā)對士兵的訓練和基礎講座,對提升部隊的士氣、戰(zhàn)斗力以及文化水平有顯著的作用,就沒有對盧廣偉的請求做阻攔,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不過,穆春提出,將來學成畢業(yè),一定還要回到他的部隊。

盧廣偉興沖沖地回到學校,發(fā)現回來的同學并不多。當時由軍士教導隊選送來的學員,這次戰(zhàn)爭被臨時編到部隊隨軍出征,戰(zhàn)爭結束后就早早回到了學校,而那些從部隊直接進來的軍官學員卻很少有人回來。盧廣偉知道,跟自己的部隊一樣,舍不得優(yōu)秀軍官來學習,也害怕將來畢業(yè)后另謀高就,離開原部隊,于是都捂著不撒手。

盧廣偉無奈地笑了笑,這次戰(zhàn)場實習后,更感覺在講武堂學習的東西非同尋常。他明確了學習的方向,如饑似渴地吸納軍事知識。

1925年4月1日,講武堂正式復課。

復課后的講武堂教學,更加突出實戰(zhàn)演習,專門增設了很多演習場。在奉天省城南郊渾河岸邊,有一座工兵科專用的架設橋梁演習場;而盧廣偉他們經常訓練的省城北郊二臺子,后來成了炮兵科專用的野山炮射擊演習場。

剛過了第一周,4月中旬的時候,老家突然來信說,盧廣偉的妻子馬上就要臨產了。

因為戰(zhàn)爭,已經讓父母和妻子擔驚受怕了,這一次,盧廣偉狠心請了幾天假,趕回老家。

馬蹄聲歇,父母、哥哥嫂子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妻子已經在門外等候了。盧廣偉走進家門,一家人唏噓不已,戰(zhàn)爭的殘酷使每個軍人家庭里不可避免地擔憂,但家又是他們得以依靠的臂彎。

看著霜染雙鬢的父親、母親,看著代自己盡孝的哥哥嫂子,還有無怨無悔地伺候雙親的妻子,盧廣偉熱淚盈眶。

家里,依然是走時的模樣,只是更加寒酸了許多,父親和哥哥經營的礦產越來越艱難,甚至快到關停的地步了,但是他們還為了這個家在堅持著。

1925年4月24日,是盧廣偉人生又一個值得記住的日子,他當爸爸了。這一天,盧家宅院里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一個男孩降生了,接生的穩(wěn)婆興沖沖地抱著一個嬰兒從東廂房出來,連呼“生了、生了,恭喜盧老爺子,是個男孩”。

盧崇梅樂得合不攏嘴,按照盧家的輩分排序,給孩子起名盧盛煥。

孩子出生兩天后,盧廣偉依依不舍地離開家,臨走時,他為兒子起了一個小名:大修。

修,帶有美好、善良的意思,有培養(yǎng)高尚品格的含義,有期盼國家安定的意愿,一切復雜的情緒都蘊含在這一個字中。

緊張的六個月訓練就要結束了,原定日期是10月下旬畢業(yè),到9月份的時候,盧廣偉突然接到一紙命令,他被任命為東北陸軍第14師騎兵第一旅山炮連少校連長。

原來是迫炮連上尉連長,這回轉任山炮連少校連長,盧廣偉又驚又喜,突然他意識到,這是他的長官怕他畢業(yè)后“跳槽”去了其他部隊,于是以升職的辦法要留住他這個人才,盧廣偉哭笑不得——他原本就沒打算去其他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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