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沉默

月亮圓時那森林是什么樣子

呢，我要告訴你

金色的轎子匆匆的趕過去了

朱砂的溪水靜靜地舐著岸邊

森林里傳來一陣沉重的蹄聲

一隊雪白的母鹿投入了清泉

月亮從丁香霧里悄悄涌出來

搖動著宛如一葉小小的白船

天上也有星，淡淡掛在溪水上

映在水中的影子也不十分清，

靜極了，再聽不見生人的語聲

四圍寒冷的青山隔著朦朧霧

但悄悄地無言的溶入黃昏去

大星照著那一隊白鹿在溪邊

俯著頸投下溪水去飲那清泉……

夕暮靜靜的沉下然后消失了

天不十分暗，密葉漏下幾粒光

葉和葉悄悄私語，秋風(fēng)在篁間

喑啞的歌唱，喑啞疲弱的聲響

蝙蝠無聲的展開風(fēng)露的翅膀

穿過黑暗飛去了，然后又飛回

穿過林間的蛛網(wǎng)，黑暗的蛛網(wǎng)

星一樣的露點兒集在綠葉上

然后無言傾下來沒有一點聲響——

這兒沒有人，如果有一個美女

曳著雪白的裙裾，搖著孔雀扇

跽在青溪蘆葦邊，清澈的歌唱

如果有三四顆星忽然消失了

穿過低垂的楊柳在溪水上……

一切消失了，永遠永遠不復(fù)見

歌唱的女子如今長眠古墓中

偶爾有生人走過，半夜討個火

因而來敲問這座冰冷的石門

你要火？給你飛螢，給你月亮，星

（她說她記得月亮是一個指環(huán)

不知是誰遺落在這座墳?zāi)股?/p>

那是很久以前了）

不知多少年，

有一個詩人忽然為這事歌唱

說每當月亮圓時，在這高崖上

有一隊雪白的鹿投入了清泉……

沒有銀鈴在風(fēng)中幽幽的搖響

蒼白的月亮從東漸漸的偏西

瀑布從懸崖下落，攜著濕水草

流動著逐漸匯入楊柳的清溪

長尾的魚趁月亮游上了溪面

你會問我嗎？那些美景哪去了

那些溪中的仙女，每當月圓時

如落花一樣聚在這片草場上

那是以前了，我們能聽見歌唱

從深深的篁竹間，應(yīng)和著鈴聲

如今不見了，那些秋夜的精靈

攜著燈在馨香的草場上游行

一只雪白的纖手從溪中伸出

浮萍掩映著她的雪白的身體

傾聽那聲音……風(fēng)中溪上，那細語

金發(fā)在漣波上面擴散成浪形

在寂寞的深夜時，溪中的仙女……

啊不，那些青溪和楊柳的溪岸

將永遠歸于靜寂，高樹上沒有

裝飾秋之良夜的禽鳥的低喚

只有高高在上面，蒼白的月亮

群星撒下濕潤的帶淚的目光

只有閃耀在山深無邊的黑暗

據(jù)他們說在今天月圓的時候

樹枝因了沉重的蹄聲而顫抖

聽一隊雪白的鹿投入了清泉……

（原載《新詩》1937年7月第2卷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