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數學零分的初中生
1931年,吳文俊終于進入私立鐵華中學,開始了他遲到一年的初中學習。但吳文俊在中學的學習并不順利。用他的話說,那個鐵華中學的校長根本就是一個洋奴買辦,辦學就是為了賺錢。
鐵華中學一邊對學生收取高額的學費,一邊對老師極盡剝削之能事。招聘的永遠是試用期老師。一旦老師試用期滿,馬上就找個借口不予聘用。老師總是走馬燈似的換,學生們剛適應了一種講課風格,而老師卻要離開了。于是學生們又得再次適應另一種講課風格。更可惡的是,鐵華中學的所有課程,除了國文之外,全部用的是英文教材,并用英文上課。所以,學生們要適應的不僅是風格迥異的教學風格,還有南腔北調的英語。于是整個學期,學生們都在無休止地適應中度過。這樣的學校,學生們的學習狀況可想而知。
雖然吳文俊在小學7年級就開始學習英語,但學習狀況也不容樂觀。其間,吳文俊生了一場大病,離開了鐵華中學。吳文俊事后稱之為“終于因禍得福”:“幸運的是,我不久生了一場大病,從此離開了這所學校?!?/p>
大病之后,吳文俊插班到了私立民智初級中學。這所學校與鐵華中學截然不同。老師們大多極負責任,對自己所教的專業(yè)也都有很好的素養(yǎng)。吳文俊特別提到了初二時的一位教國文的女老師。
這位女教師最擅長的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尤其是“四六文”。四六文即駢文的通行別稱,駢文全篇以雙句為主,注重對偶聲律,多以四字、六字相間成句,所以又稱為“四六文”。駢文大約起于中、晚唐之間。柳宗元《乞巧文》形容駢文句式中說“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宮沉羽振,笙簧觸手”,便以四六句為駢文的主要特點。在聲韻上,它講究運用平仄,韻律和諧;修辭上注重藻飾和用典。當時那位國文老師講了許多的四六文,吳文俊也正是那個時候,背誦了不少的好文章。當然,這樣的古文教育對于初中的學生來講,還是有點過早的。所以學生們也往往只是背誦,而對文章本意卻不甚明了。比如在學習四六文的代表作《滕王閣序》的很久之后,吳文俊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把“秋水共長天一色”讀斷“秋水共長/天一色”是不對的。
但是,這樣的古文學習已經在吳文俊的思想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給吳文俊的國文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經過許多的波折以后,當吳文俊在閱讀中國古代的數學材料時,它的作用功不可沒。
當時沒有統(tǒng)一的教學大綱,老師們的教學也特別自由,往往根據自己的特長喜好,決定教材和教授內容。所以在初中三年級時,吳文俊的國文老師有了變化,教材也由古文變成了白話文。這一年,吳文俊學了很多鄒韜奮在《生活周刊》上發(fā)表的文章。
那時成長起來的不少數學家、物理學家國文功底都是非常好的。比如數學家華羅庚,寫了很多簡潔明了、通俗易懂的科普文章,這不能不提他的國文的底子。還有蘇步青,雖然是數學家,但從小熟讀《左傳》《資治通鑒》,立志做歷史學家。物理學家楊振寧的國文也是很好的。所以,國文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具,學不好,在很多方面就會有理解障礙。
初中的三年,吳文俊的國文成績一向不錯。相比而言,他的數學則不是很妙了。當然,其中緣由并非如我們現在的大多數學生一樣,是因為偏科。追究起來,這實在是客觀環(huán)境使然。
1932年1月28日晚,日本帝國主義借口保護僑民,出動海軍陸戰(zhàn)隊數千人向上海閘北、江灣、吳淞等地進攻,是為一·二八事變。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上海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彼時,念初中的吳文俊正處于活潑好動的時期。雖然家庭管教嚴格,吳文俊性格也是喜靜不喜動,但家人還是顧慮甚多。為了安全起見,家人便帶著吳文俊離開上海到鄉(xiāng)下老家居住。
在魯迅先生的筆下,鄉(xiāng)下衰敗而蒼涼,但在少年吳文俊的眼中則不同。他對這個完全不同于上海里弄縱橫的世界產生了深厚的興趣。鄉(xiāng)下有綠色的郊野和色彩斑斕的植物世界,深深地吸一口新鮮空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與他同呼吸……
但鄉(xiāng)下的生活雖然美好,吳文俊的人生之路還是要在上海繼續(xù)。待時勢稍稍平息,家人帶著吳文俊又匆匆地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吳文俊也繼續(xù)回歸于家庭、學校兩點一線的生活。但是,他突然發(fā)現,課本的知識變得深奧起來,特別是數學。往日簡單易懂的數學,竟然完全變得面目猙獰,難以卒讀了。每天老師講課,就像使用某種密碼一樣,其他同學們都有解碼工具,但他沒有。
一開始,他努力地聽著,努力地看書,努力地去搞懂老師的話。但收效甚微。漸漸地,浮躁的少年心性占了上風,他不愿意再費勁去琢磨老師的講課,干脆放棄,徹底地放棄。結果期末考試,他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零分。
沒有任何準備,吳文俊突然成了差生。當尖子生不易,當差生則更難。對于差生,老師往往會帶著“有色眼鏡”去看他的一切,將其成績差這一點無限放大,而對其他優(yōu)點則忽略不計。在與同學的交往中,差生也大多處于弱勢。這個零分對吳文俊的打擊是太大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這個事情說不過去了”。
為什么“說不過去”?對家人說不過去是一方面,但我們相信,這里更重要的是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這個零分使吳文俊猛然警醒起來了。
暑期,學校專門為沒能趕上學習進度的學生辦了講學班,吳文俊也參加了。講學班的老師絲毫沒有因為是暑期班而怠慢,降低教學質量,依然一絲不茍。吳文俊也真正地全力以赴了。很快地,他的數學就趕上來了。
現在說到自己的這次零分經歷,吳文俊先生很認真地將之歸為突發(fā)事件,而非其數學才能問題:
學校里辦暑期講學班,我去上暑期講學班補課,那么這個數學老師很高明,他是認認真真地講,還把學生叫到黑板上面來,叫你證明。我也是一步一步來,也有錯誤,老師一點一點指正。經過一個暑期的補習,當然自己下了工夫,數學補上了。這是突發(fā)事件,不是因為我數學不行,我數學還是比較行的,就是因為這樣走了一段時間回來跟不上了,根本不管了,一考考零分,這個零分不是數學不行了。
吳文俊先生對自己數學才能的自信,對事情的認真,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