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書畫緣分
早年在廣州上學時,有一個周末我到廣州文化公園看畫展,都是嶺南派名家的原作。其效果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一下子“抓住了眼球”,不過這尚不能形容其萬一。應(yīng)該說,好似被高手點穴徹底放倒的感覺,瞬間再也動彈不得。黎雄才的南國山林、滋潤喬木,趙少昂的熱帶花鳥、佳果卉草……蘊涵萬山雨霧,深不可測的盎然生機,撲面而來的是一種被徹頭徹尾包裹起來,又被托起的恍惚感,那種撞粉和撞水的開創(chuàng)性技法,撞墨和撞彩的游刃有余和恰到好處……端的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
那種“充實而有光”的藝術(shù)大美,不正是在這里嗎。看什么這個階級性那個普羅性的勞什子文學呢?直到今天,每觀嶺南派名作,但覺新意襲人,從無絲毫陳舊之感。
從此我對國畫的興趣一發(fā)而不可收。當時的《藝苑擷英》《中國畫》兩大雜志也著意搜求,又從童書業(yè)、呂鳳子看到姚茫父再看到余紹宋……我成了動手能力差而對美術(shù)史極熟的票友。
又過了十幾年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那時那位人物畫名家從海外倦游歸來,就常常約我們幾個小友,在地壇公園他的臨時住宅做所謂“詩鐘”,也算苦中作樂,其間多有機會看他動筆,評他作品的千人千言,我最難忘的是劉海粟贈他的句子,“一線穿云若有聲”,簡約傳神,吃透了他的繪畫的根本精神,所以他的繪畫的真正異于他人的自家風格,就是線條的出神入化。功力、毅力、腦力,別人拿不去,仿不來。
我的忘年交黃永厚老先生,1998年他約我和牧惠先生隨他去他老家鳳凰縣還鄉(xiāng)游。在一座孤島上他為家鄉(xiāng)揮灑馳騁,我在那四面環(huán)水的山上用小口徑步槍大打其獵(允許范圍),槍聲清脆,斬獲不薄。那算是此生罕有的幾天曦皇上人的日子。掮槍歸來,就看他作畫,他筆下的一番變形、拉開、合攏,用生為熟,在沖擊我們的審美儲備。深邃的畫面里既有敢拿線裝書來裝“摩登時代”的復(fù)雜的現(xiàn)代性,也有咳唾如虹的氣魄,風趣可掬的機智,還有滲透到筆墨、構(gòu)圖、造境各環(huán)節(jié)里頭的德先生和賽先生!真的藝術(shù),那是精神解放和解放精神的通衢,在他的筆墨里,我們淵然讀到這樣的理念:生命是自由的前提,而自由是生命的意義。
我的朋友洪厚甜,他的書法在乃今之國中卓然一家。字體結(jié)構(gòu)控制力,在厚甜的智慧處理中,以綜合美術(shù)效果的面目出現(xiàn)。也即他的作品的視覺化,不僅是形態(tài)樣式上的翻新,也不僅是字象上的夸張變形,更是審美觀的本質(zhì)上的改弦更張,為靈魂與生命找到全新的寄托。說到他自然就要說流行書風,其與傳統(tǒng)書法的區(qū)分,乃在于字距、行距的突破傳統(tǒng)范式。結(jié)字的時候,因字賦形,揖讓之得體,收放的多變,似在不經(jīng)意間涉筆成趣??臻g位置的傾斜,互相拗救,發(fā)揮到極致,整體氣氛是散逸、疏放,悠遠。間架安排,則是線條生澀,信手為字,仿佛亂石鋪街一樣。而其大體的氣象,則是樸拙含明快,以優(yōu)游出頓挫。既斂氣而蓄勢,也縱放而取姿。一番恣縱,一番勒控,一番停蓄,一個字即是一個有機體,渾浩流轉(zhuǎn),生意紛披。
亦師亦友的劉二剛先生,他賜下的畫作被我視為枕中秘寶。他的精神綱領(lǐng)是清虛自守,卑弱自持。他的人物畫筆墨非他莫屬?,F(xiàn)實“人世間”的眷注與“逍遙游”的出世思想,人生的執(zhí)著與厭世者的苦悶,難分難解地纏在一起??此破降?,實則奇崛,品則意味無窮。如同水中鹽味,色里膠青,確實是有,不見其形。

山川觀覽◎紙本◇2015年
青山空隱◎紙本◇2015年

我的師長方成先生,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和他做了十多年的鄰居。他八十二歲那年,還騎單車上街買菜。他癡情于智慧,拿出的東西沉潛扎實。他像市民一樣生活,像上帝一樣思考,他的畫中充溢智慧與哲理,明澈、深遠而有靈性,絕不是泛泛與流俗的市井之聲所能掩蓋的。他貢獻給他家鄉(xiāng)中山市博物館的清代、民國以及他自己的水墨人物,說是有的價值連城,這并不夸張。
還有浙江嘉興、四川樂山等地的畫家,那些年因為大家在京辦展,直到今天我們也沒有斷了聯(lián)系。他們常在租駐地揮毫。耳濡目染,我也免不了有操觚上陣的沖動,他們指給我揚長避短的方向。我這樣躲進小樓,和所謂的第二自然更加的“神與物游”,偏安紙墨,山水、人物、思想……漫漶成難以分解的一片……

憶舊游◎紙本◇2015年

張籍詩意圖◎紙本◇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