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龍頭水倒在馬徐頭上

那天所拍鏡頭的劇情大概是——開豆腐店的老者（楊志卿），千辛萬苦供兒子到北京上大學，兒子（嚴化）卻被一個蕩婦（李綺年）勾引而墮入情網(wǎng)，一年多燈紅酒綠的糜爛生活，色令智昏得連平安家信都忘了寫，老父到京尋子不遇，抑郁地回到安徽老家，剛走到豆腐店門口，遇到了一陣狂風暴雨，淋得白發(fā)蒼蒼的楊志卿遍體濕透。

豆腐店搭在藝華片廠，馬徐叫攝影組擺了一條七十二尺的長軌，鏡頭在風雨中橫跟楊志卿踉踉蹌蹌地走進豆腐店。制片嚴幼祥向消防局借來兩輛消防車，由八個消防隊員分舉四條水龍頭朝天噴射，算是下雨。再由劇務(wù)高茫生向聯(lián)華公司借來兩臺大風扇，兩個人管開關(guān)，算是刮風。試好戲，馬徐一聲正式，工作人員聚精會神地各就各位之后，導演喊“開麥拉”，機器開始轉(zhuǎn)動，只見楊志卿憂心忡忡、步履維艱地行來，馬徐先生看看雨，雨夠暴，瞧瞧風，風夠狂，望望楊志卿，演技無懈可擊；工作人員緊張萬分地看著楊志卿一步三跌地走進豆腐店，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了，突然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由遠處跑了出來，全場人員一愣，馬徐更是目瞪口呆。

卻原來是場記錢美英（布景師包天鳴夫人）小姐的弟弟，跟著姐姐看拍戲，他看著楊志卿走進豆腐店，以為已經(jīng)拍完了，因為每次試戲都到此為止；但他不知道正式拍的時候，不只要看著老頭進門，還要看著他把門關(guān)好，還要看著店前的雨傾盆流下，還要看著風把雨吹打在豆腐店的木門上，然后才算完美結(jié)束，如今是功虧一簣了。錢美英一望馬徐那張“恐怖”的臉，怎會不嚇得她魂飛天外？工作人員也個個木雕泥塑般的看著導演。不巧不成書，消防員收水龍頭時候一個不小心，一龍頭的水全倒在馬徐的頭上，他搭了三個鐘頭的飛機，一下子降到飛機場，把雙眼梳遮了個嚴絲合縫。一剎間他比《夜半歌聲》里的宋丹萍還恐怖，只見他用手把頭發(fā)猛然朝后一攏，暴跳如雷地指著那孩子罵了幾句：“啥人格小囝（誰的小孩）？摜（摔）死伊，摜死迭個小赤佬！”然后像發(fā)了瘋的一樣，指著那孩子猛追。嚇得錢美英手足無措，最后跪在地上求饒，還是楊志卿上前把馬徐勸住，但他依舊大叫大跳，一直叫到老天爺真的打了雷下了雨才算收工。

有一次也是拍《現(xiàn)代青年》，楊老帶著葉小梅（飾嚴化幼年）回家，布景還是那條街道，只是過場戲的一個鏡頭?？墒撬麉s要求得特別嚴格，下雨不能拍。是天公地道的，天陰當然也不能拍，可是有一天大太陽他也沒拍。只見他看著鏡頭望望天，然后是捶胸跺腳搖頭嘆息，隔一會又望望鏡頭，望望天，又是一聲長嘆，大家都有點莫名其妙，最后楊志卿等得不耐煩了：“馬徐先生，今天天好啊，正是拍外景的天氣呀，你看，萬里無云?！?/p>

“就是啊，該死！萬里無云！有塊云就好了?！贝蠹疫@才明白，原來導演要等塊云。等吧！還真怪，“云無心而出岫”，要是有心等它，它就是不出岫。于是收工，明天再拍。

第二天老天爺真給面子，青天白云，大太陽，工作人員個個興奮萬分，摩拳擦掌，認為今天一定馬到成功（馬徐一到就成功）。反正一個鏡頭嘛，幾分鐘就拍完了，拍完了大家打小麻將去。等馬徐先生一到，楊志卿一拉葉小梅的手，就準備演戲了，馬徐一望天，又搖了搖頭，一聲長嘆。

“該死，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