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荒涼的愛情戰(zhàn)爭
——《傾城之戀》
我比較喜歡看原著,如果沒有特別大的造勢,我通常不知道也不看什么改編的電影或電視劇。這幾天聽幾個朋友講連續(xù)劇《傾城之戀》。有人說喜歡柳原這樣的男人,很有男人味。有人說流蘇真高貴。我覺得訝異,流蘇怎么是高貴的,柳原是怎么有男人味的?《傾城之戀》幾年前也是看過的。我這個張迷就是不記得張愛玲筆下出過什么仕女,什么酷男。
巧的是今天又在女友驚鴻的朋友圈看到她的抱怨:“朋友寫了我最喜歡的《傾城之戀》的書評,但是我感覺她根本沒看懂白流蘇,所以解析得一點都不透徹?!比缓笫且粋€鏈接:《傾城之戀:我在墻根下遇見范柳原》。
驚鴻的抱怨驅(qū)使我點開了那個鏈接。文章一開頭便說:“張愛玲的小說很難見到特別真情流露的部分,很純粹的那種……而這個就是?!?/p>
我驚呆了,這些都跟我對原著的理解大相徑庭。于是一賭氣,決定也來寫一篇書評。
動筆之前,慎重起見,又重看一遍原著,才終于覺得有資格來講幾句。
這篇小說講的是白流蘇和范柳原之間的愛情故事,而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場荒涼的愛情戰(zhàn)爭。
主人公流蘇二十八歲了,是結(jié)過婚又離婚的“殘花敗柳”。離婚后蟄居在沒落了的曾經(jīng)是望族的娘家七八年。在被她親哥哥騙光了錢之后,她就開始遭受家人赤裸裸的譏諷和嫌棄,但又無處可去,所以她面臨的境況是極其尷尬和困頓的。一次,在遭受羞辱而痛哭之后,她照著鏡子,聽著外面的胡琴,突然覺得胡琴里訴說的那些“遼遠的忠孝節(jié)義的故事”,與她毫不相關(guān)了,她倒是眼風一掃,油然地生出了報復(fù)的詭秘火苗。
后來,她陪妹妹去相親,結(jié)果本來要介紹給妹妹做男友的叫柳原的人卻看上了她。按照當時的道德評判標準,她或許應(yīng)該顧忌搶妹妹的男人的嫌疑,在相親會上只是去旁觀和陪襯而不介入任何輕舉妄動。但是就是那股詭秘的火星子,驅(qū)使她接受與柳原共舞的邀請,而且跳了三回。
電視劇大概編得讓流蘇在搶男人的戲碼中看起來完全是無辜的,所以流蘇也就成了個高尚的女人。但是不管怎么說,柳原感興趣的人是流蘇。
于是她和柳原開始談戀愛,也就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戰(zhàn)爭正式開始了。
她的現(xiàn)實狀況讓她分不清她到底是愛上柳原這個人,還是愛上了柳原會帶給她擺脫困境的可能性。現(xiàn)實就是這樣的,愛情是一種奢侈品,人如果不夠獨立和平等,他的愛情就無法單純。
對于流蘇,不可否認地,她一開始的動機就是為了嫁人,她希望通過嫁人那根救命繩索將自己從寄人籬下的窘境中拯救出來。
在她那種狀況下,要分清愛的是什么,其實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讓他娶她。柳原是真的對她有興趣而且完全有能力讓她跳出苦海,而她能拴住他的東西又那么少,所以她必須認真應(yīng)付。柳原通過徐家轉(zhuǎn)彎抹角邀她去香港,她是猜到了的,如果要保持大戶人家淑女的矜持,這樣去香港是不妥當?shù)?,但是她又必須去?!傲魈K的父親是一個有名的賭徒,為了賭而傾家蕩產(chǎn),第一個領(lǐng)著他們往破落戶的路上走。流蘇的手沒有沾過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她決定用她的前途來下注?!睆垚哿嵴f得再清楚不過,她必須賭一把,于是她只身跟著徐夫人去了香港,其實就是去會柳原。
在香港,和柳原面對面的相處,她處理得非常謹慎。她既不能向柳原袒露內(nèi)心,說我要你娶我,也絕不能獻媚投靠,這樣他會看輕她。她有的東西實在少得可憐,她能夠給柳原的,除了“我愛你”這句情話以外,一無所有。如果這句話出口,這最后的一枚棋子放下去,換不回柳原娶她,那她就全盤皆輸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和他周旋,又要吐著花香讓蜂兒圍著轉(zhuǎn),又不能很快讓蜂吸到蜜,這兩種尺度把握得不好,蜂兒都會走開。辛苦嗎?辛苦!其實在張愛玲筆下,從來沒有高尚的女人,永遠只有這種無奈的有點小心機的女人。
男主人公柳原受西方教育長大,又是風月場的老手,“他把女人都看成他腳底下的泥”。平日里他看多了袒胸露背的西洋女人,就像看慣了花園中大片大片艷麗的牡丹。一日,一個身穿旗袍、外表肅靜、真心深鎖的東方美人,像睡蓮花般開放在他眼前,讓他從久已麻木的審美疲勞中猛然醒來。這個戀愛高手居然為了流蘇夜不能寐。于是他用了一個小計謀騙了她來到香港,讓他們有時間在一起談戀愛。
在虛浮的情場,他說多了也聽膩味了“我愛你”。這句話對于他都成了口頭禪,包括結(jié)婚他都認為太儀式化。但眼前這個喜歡低頭的女人看起來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稀罕他,居然不對他說“我愛你”,這讓他對這個女人又愛又恨,愈加無法釋懷。
他也同樣地,不肯輕易、隨便地說“我愛你”。更何況這句話對于東方人,可能意味著我要娶你,可是他沒有準備要跟誰結(jié)婚。
后來,在某個夜里,他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流蘇,說了那三個字“我愛你”,說完又掛了電話,讓流蘇覺著像做了一個虛幻的夢,恍惚、遙遠又近在咫尺。
這就是柳原追女人的高超技巧。他追她,卻又疏遠她。他把談戀愛當成兩軍對陣,虛虛實實,戰(zhàn)術(shù)多變。但是他就是喜歡談戀愛,根本沒打算和流蘇結(jié)婚。最后的安排不過是給流蘇在香港安置好了房子讓她自己住,自己卻買好了船票要去英國,而且還不確定什么時候回香港。
到這時候,流蘇沒有贏,因為他沒有娶她,但她也沒算輸,因為至少他養(yǎng)著她在香港獨住,她不用在上海受家人的悶氣。
富有戲劇性的是,柳原上船離開那天,戰(zhàn)爭爆發(fā)了,去英國的船不開了。于是柳原只能在炮火中回去找流蘇。?;鹬螅谑挆l的戰(zhàn)后香港,他們只能一起買菜燒飯,過起了居家的小日子。
在這兩個自私的人眼里,愛情不過像“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但最后,戰(zhàn)爭讓他們安靜下來。柳原說要和她結(jié)婚,并在報紙上刊登和她結(jié)婚的消息。那一刻,她淚如雨下。她終于贏了!
但是她贏了嗎?她贏了,贏得了婚姻,但是她沒有贏得愛情。因為在故事的末尾,刻薄的張愛玲寫了什么?她說:“柳原現(xiàn)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xiàn)象,表示他完全把她當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順的妻,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悵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