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鏊兵
翼王在江西
太平天國諸王中,石達開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咸豐元年(1851)洪秀全永安稱天王時,二十歲的石達開被封為翼王。但此前文獻中很少有關于這個人的活動情況。有的書上說,洪秀全創(chuàng)拜上帝會時,有志青年石達開走馬拜謁,悉售家產(chǎn)以助餉。爾后舉家投軍。有的書上則說,石達開家境富有,“因本縣土人趕逐客人,無家可歸”??傊@個人不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大概就憑這一點資歷,石達開與楊秀清、蕭朝貴、馮云山得以并列。
從永安突圍到“定都金陵”的過程中,這個翼王并無可圈可點之處。但是,一個人只要將他放到一個合適的平臺上,就可以活成一個傳奇。石達開正是在實戰(zhàn)中成長起來的太平名將。
太平軍自武昌開始,二十八天挺進一千八百里,攻入金陵。剛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并非理想的人間天堂,因為在這有如神助般的勝利挺進過程中,太平軍并沒有留下一座根據(jù)地,數(shù)十萬人馬都聚集在這個城市里,“首都”也就成為唯一的都市。不僅處在遍地“清妖”(江北大營、江南大營幾乎趕著他們進城的步伐,同時建立)的包圍當中,就連糧食也緊張。
戰(zhàn)爭首要需求是先解決吃飯問題,于是,他們分出兩路,一路試探性地“北伐”,看能否如此前那樣輕松抵達北京城,一路從金陵出發(fā),又向西返回重走一遍當年的“長跑路”。
時間從咸豐三年(1853)六月開始,西征太平軍回攻安慶、九江和武昌。但這一回沒有此前那種幸運了。太平軍永安突圍本身就是一種運氣,進入湖南后一路上遇到的基本上是毫無防備的城市。在湖南有一句話,“鐵打的寶慶,紙糊的長沙”,所以太平軍放過寶慶,專打長沙,沒想到,竟然在長沙遇到了勁敵。長沙本身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市,歷史上長沙是四戰(zhàn)之地,無險可守。當年關公戰(zhàn)長沙,演義里面是非常精彩的,其實關羽的部隊一到長沙城下,長沙守將就投降了。但是,此時的長沙有兩個體制外的人物,一是江忠源,一是左宗棠,恰好是一武一文,很好的搭配,憑著弱小的兵力竟然挫敗了太平軍的圖謀。
太平軍大敗后,果斷放棄長沙,繞城而走。石達開擔當繞城過江、為撤退做準備的“重任”,長沙也就成了此后十四年間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唯一沒有被攻破的城市。
在太平軍西進時,長沙城又冒出了一支軍隊,他們的首領不久后就將成了太平軍的噩夢。這支軍隊就是湘軍,其統(tǒng)帥雖然只是一介書生,但很磨人,像膠布一樣死死粘著太平軍。不過此時這支軍隊還處在訓練當中。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這支軍隊并不忙于出征。當安徽報警,請求支援時,其首領曾國藩拒絕了;當江西告急,請求支援時,又被曾國藩拒絕了;直到武昌再次失陷,已經(jīng)是咸豐四年(1854)初了,訓練了一年的湘軍在曾國藩的《討粵匪檄》宣言聲中才開始東征。不過,此時太平軍又打到長沙及其附近。
石達開本來被留在金陵輔佐他們的東王楊秀清,處理政務,咸豐三年(1853)秋,他才被派到安慶,節(jié)制西征。曾國藩率領的湘軍盡管經(jīng)過一些挫敗,但還是頑強地攻開了武昌,并且一路向東,咸豐五年(1855)正月,太平軍與湘軍在九江再度相迎。
原本太平軍的優(yōu)勢在水師,他們一路上搶獲了不少船,特別是經(jīng)過洞庭湖、經(jīng)過武昌時擄走了大量的民船,但湘軍從衡陽出發(fā)也有了水師。
曾國藩原計劃只是想攻克九江后,直取金陵。沒想到,太平軍武昌失敗后嚴密防守九江,石達開親來督戰(zhàn)。湘軍多次進攻都遭失敗,曾國藩又計劃攻克湖口,切斷九江的外援。為了阻止湘軍水師進入內(nèi)湖,太平軍連夜用大船載以沙石,鑿沉堵塞航道,僅在靠西岸處留一隘口,攔以篾纜。湘軍水師營官蕭捷三等率一百二十余只輕便戰(zhàn)船乘陸軍攻梅家洲之際沖入湖內(nèi),直達大姑塘以北。石達開等把握戰(zhàn)機,將隘口堵塞。湘軍水師被分割成外江和內(nèi)湖兩塊,長達一年半之久。在外江者均為長龍、快蟹等笨重戰(zhàn)船,運棹不靈,難以獨立作戰(zhàn)。太平軍乘機進攻湘軍外江水師,將外江的戰(zhàn)船悉數(shù)擄走,氣得曾國藩投水自盡,幸被救起,轉(zhuǎn)到陸營。石達開在江西成了湘軍的噩夢。
石達開順勢又反攻湖北,并于這年四月第三次占領武昌,但這時的湖北巡撫也不再是過去的湖北巡撫張亮基,而是湘軍另一位統(tǒng)領胡林翼。
胡林翼一面施救武昌,一面請曾國藩調(diào)身邊大將羅澤南回援,欲將石達開部圍困在武昌。
從武昌南進的韋俊一軍,在湘鄂交界的羊樓峒遭到兩次敗仗,先后損失三千余人。石達開因韋俊的攻勢受到了挫折,感到在鄂南或武昌周圍與湘軍決戰(zhàn)已無必勝的把握,為了改善局勢,必須采用避實擊虛的戰(zhàn)略,甩開羅澤南,解武昌之圍。
這個時候,得再說說這個歷史上的翼王了。
過去很多人“稱頌”翼王,說他在定都前沒有打過敗仗。確實,因為打過敗仗的王基本上都死掉了,天德王洪大全在永安突圍時被活捉,南王馮云山死在蓑衣渡,西王蕭朝貴死在了長沙城下。此后盡管太平軍進軍神速,但沒敢在一個地方停留,沒在一個地方久留。這樣的戰(zhàn)績當然不叫失敗。其實,那些夸大太平軍力量的人都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就是太平軍固然能夠打下一些城市,但真正與對手持久較量起來,大都是以失敗告終的。后來石達開以二十萬人圍寶慶(湖南邵陽)七十天,遇到李續(xù)宜帶領不足萬人,依然無法突破,那是后話。
石達開與其他太平諸王的差別,不僅在于他不大貪財,加上年輕,腦瓜靈活,計謀多,而且,他有著其他諸王所缺乏的政治頭腦。但他在太平天國高層中處于尷尬的地位,囿于閱歷所限,既不懂勢,也無韌勁,不僅缺乏統(tǒng)籌全局的能力,又有年輕人浮躁沖動的性格缺陷。
石達開用兵的特長在于機敏過人,但這種機敏往往借以詐力,善于聲東擊西。不過,這也是所有太平軍的特點,“圍魏救趙”之術貫穿太平天國運動的始終。
太平軍西征兵力一般認為在七萬左右,而當時的湘軍不過一萬余人。如果石達開不是過于取巧,而是如陳玉成那樣敢拼敢戰(zhàn),頑強攻堅,完全可以不把湘軍放在眼里。
相反的是,石達開總是在戰(zhàn)事稍有不順時,要么放棄,要么另求出路。太平軍第三次占領武昌時,正逢湘軍水師首尾不顧,陸師兩面作戰(zhàn)極度不順的時期,假如石達開堅守武昌決戰(zhàn),而不是另生圖謀,避實就虛,戰(zhàn)局會讓湘軍更為不利。
因此,盡管石達開曾在九江迫曾國藩跳水自殺,何桂清也稱石達開為“賊中第一狡悍之徒”,但是曾國藩、胡林翼等人卻對其評價甚低,遠不及李秀成和陳玉成。胡林翼評價陳玉成“賊勢較石逆為少,賊勢較石逆為狡”。特別是后來洪楊內(nèi)訌,石達開被迫出走之后,曾國藩更將其視為“流賊”,專力對付李秀成、陳玉成,將石達開交給駱秉章、左宗棠處理。即便是石達開攻到曾國藩的老家湖南寶慶時,曾國藩都沒把他放在眼里,稱“在寶之賊,不甚善戰(zhàn),不逮陳狗”。
盡管如此,在江西戰(zhàn)場上,翼王石達開讓湘軍吃盡了苦頭。
翼王動向關系全局
翼王石達開在江西說是西征,其實并沒有明確的作戰(zhàn)計劃,讓人看不透他的戰(zhàn)略意圖。然而,其陣勢確有些嚇人,大有席卷整個江西之勢:
從皖南建德進入江西的太平軍檢點白懷暉部先后攻占過饒州、樂平、德興、弋陽等府縣。
從皖南婺源(今屬江西)進入江西的太平軍范汝杰部,先后攻占過興安(今橫峰)、廣信(今上饒)、玉山等府縣。
從湖北興國州進入江西的太平軍陳文金部,攻占武寧。
從湖北崇陽、通城進入江西的太平軍丞相鐘廷暄部,攻占義寧州(今修水)。
九江太平軍遣軍先后攻占過德安、建昌(舊治在今修水縣西北)、吳城鎮(zhèn)等地。
不過,攻堅容易守城難。這時太平軍所攻占的城池,多數(shù)得而復失或棄城不守。因此,咸豐五年(1855)十一月下旬,即石達開親統(tǒng)大軍自湖北突入江西之前,太平軍在江西的占領地,實際只有九江、湖口和彭澤一府二縣。
在江西,曾國藩直接統(tǒng)帥的湘軍陸軍只有李元度部三千人、周鳳山部四千人,水師只有彭玉麟統(tǒng)率的八營約四千人,總共只有一萬余人,并且膠著在九江、湖口外圍。
江西本省的防兵,在南昌只有兩千余人。全省募勇一萬五六千名,共分二三十隊,或數(shù)百人一隊,或百余人一隊,各不相統(tǒng)屬,基本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
石達開率一萬余主力于咸豐五年(1855)初取道湖北通城,浩浩蕩蕩地進入江西之后,于十一月二十四日在義寧州(今修水)境的崇鄉(xiāng)小斗嶺下,以詐敗、設伏的戰(zhàn)術擊潰了清軍,陣斬清軍總兵劉開泰等人。十二月九日,石達開軍擊敗扼守八疊嶺的新昌縣團勇,隨即占領新昌(今宜豐)。同時,石達開分軍占領上高,并在新昌、上高會合由湖南茶陵進入江西的周培春、葛耀明、陳壽、鄧象、盧偉、王崇開、關志江、陳植槐等天地會起義軍約數(shù)萬人,因而勢力大增。十二月中旬,石達開自新昌、上高分兵三路,同時向瑞州(今高安)、臨江(舊治在今樟樹市臨江鎮(zhèn))和新喻進軍。
太平軍北路,由檢點賴裕新率領,于十二月十八日由新昌經(jīng)棠浦鎮(zhèn)進攻瑞州,經(jīng)過一晝夜的激戰(zhàn),擊殺湘軍營官知縣劉希洛、李錕,攻下府城。咸豐六年(1856)一月,太平軍自瑞州分軍占領奉新。二月,又先后占領靖安、安義。四月初,太平軍九江守軍也開始配合出擊,先后占領德安、南康(今星子縣)、建康(舊治在今永修縣之西北)、義寧、瑞昌等城。
中路,由石達開親自統(tǒng)率,以丞相張遂謀為先鋒,于咸豐五年(1855)十二月十八日,自上高經(jīng)界埠、陰岡嶺進占臨江,十二月二十一日占領樟樹鎮(zhèn)。石達開進駐臨江,總指揮部即設在這里。不久,又分軍于咸豐六年(1856)一月一日占領新淦(今新余)。此時,天地會起義軍王義潮、劉普云部已于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三日攻占泰和,并繼續(xù)向吉安挺進,與當時正沿贛江而上的太平軍遙相呼應。于是,中路軍在新淦又兵分兩路:一路攻取吉安,一路攻取撫(州)、建(昌)。吉安一路,由張遂謀率領,于一月八日占領吉水,時太平軍的一支先頭部隊已進抵吉安城下,與天地會起義軍王義潮部會師,并開始聯(lián)合圍攻吉安。攻城軍“屢掘地洞以棺載硝轟城”,守軍則“先穴城內(nèi)地以銷其焰,故四五舉而不能破”。
吉安形勢危急,清軍守將“求援于上下游,無一救者,城中乏油,官弁兵勇皆暗坐以守,無鹽輒食淡,雖有米豬雞狗,食悉盡。馬有斃者,剝其肉賣之,價比常時昂三倍。次年丙辰正月二十三日大雪,翌日雪愈甚,深二尺余,城中無柴炭,兵勇凍且餒”。這時,石達開親自趕到吉安前線,決定“屯寧式安地雷轟西城”。
太平軍從吉安分軍占領府屬之永新、安福、永寧、蓮花、萬安、龍泉各縣之后,石達開旋即率主力回師臨江,決定重新奪回戰(zhàn)略要地樟樹鎮(zhèn)。此樟樹鎮(zhèn)非左宗棠入仕之前隱居之湖南樟樹鎮(zhèn)(即今湘陰縣樟樹鎮(zhèn)巡山村,昔名柳家沖,左宗棠于此建立柳莊),而是江西之樟樹鎮(zhèn)。該鎮(zhèn)在歷史上與景德鎮(zhèn)、河口鎮(zhèn)、吳城鎮(zhèn)并稱為江西四大名鎮(zhèn)?!罢翗滏?zhèn)者,西近瑞(州)、臨(江),東接撫、建,(贛江)兩岸之關鍵,省城(南昌)之咽喉。”
坐鎮(zhèn)南昌的曾國藩,因石達開部逼近,于十二月下旬急調(diào)圍攻九江的周鳳山部湘軍五千人先往瑞州遏制,回援南昌,并調(diào)鄱陽湖內(nèi)水師防守贛江,自己則協(xié)助曾國華整頓潰勇,隨后跟上。
曾國藩帶領周鳳山部、曾國華部兩支人馬來到樟樹鎮(zhèn),吩咐就地駐營,他料想到近日內(nèi)太平軍必率師北上進犯南昌,而樟樹鎮(zhèn)則是水陸兩軍的必經(jīng)之地。于是,曾國藩又火速派人通知彭玉麟率內(nèi)湖水師出青嵐湖,由武陽水過三江口鎮(zhèn),駛進贛江,南下到樟樹鎮(zhèn)集結。
咸豐六年(1856)一月十一日,湘軍周鳳山部攻占樟樹鎮(zhèn)。二月九日,彭玉麟也率內(nèi)湖水師趕到樟樹鎮(zhèn)。二月二十二日,湖南巡撫駱秉章派補用知府劉長佑、同知蕭啟江分別率部自醴陵、瀏陽增援江西,三月十八日占萍鄉(xiāng),準備繼續(xù)東進。至此,曾國藩“用全力扼守樟樹鎮(zhèn),以保東岸,以衛(wèi)省垣”的計劃得以實施。
鑒于此,石達開集中兵力,從三月二十二日起,向樟樹鎮(zhèn)發(fā)起攻擊。太平軍先是與周鳳山部交戰(zhàn),假裝潰敗,紛紛“丟盔棄甲”,奪路逃跑,湘勇見丟在路旁包袱里的全是金銀珠寶,并沒有起疑,個個以為撿到了便宜,不知是計,慢慢地將周鳳山、曾國華部湘軍引到百丈峰下,不知不覺地被誘進了樹林里太平軍的埋伏圈。
經(jīng)過兩天激戰(zhàn),周鳳山所部湘軍營壘全部被毀,知縣馬丕慶、訓導林長春,以及兵勇一千余人被殲。周鳳山率殘部狼狽逃歸南昌,省城大震,據(jù)傳教士丁韙良所寫太平軍占領撫州經(jīng)過的《通訊》中說:“府城原有三千官兵駐守,一遇險象發(fā)生,即棄城而遁,留下大炮,甚至其他軍械,盡資敵人。太平軍到,屯東城下,居民開城迎之。乃先遣八人騎馬先入,巡行各街道,安撫百姓。大隊乃繼之進戰(zhàn)。其后派隊四出,在各村鎮(zhèn)募兵,持有‘奉命招兵’大旗,迅即招得志愿兵幾至萬人……本地紳士被邀合作,有被任重職者,而一般士人則被雇用為書手先生……太平軍減稅至半額,禁止部下屠宰耕牛。凡有暴行禍民者,嚴刑懲罰,以故深得民心……太平軍政治嚴明而有力?!?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2150631798.png" />
不久,太平軍占領了建昌府,及宜黃、南豐、新城等縣。南路太平軍胡以晃、黃玉昆占領分宜、袁州、萍鄉(xiāng)。
江西八府五十余縣皆陷,自此,江西大半州縣落入太平軍之手,曾國藩坐困南昌,“道途久梗,呼救無從”“中宵念此,魂夢屢驚”。
左宗棠在致王錱的信中說:“自章門(按指南昌章江門)數(shù)十里外,西抵吾鄉(xiāng)(按指湖南),北抵鄂,皆賊蹤也。”他為曾國藩的處境十分擔憂。
對江西失望至極
自咸豐五年(1855)十一月石達開統(tǒng)率大軍從湖北突入江西以后,到咸豐八年(1858)九月太平軍在江西的最后一個據(jù)點吉安失陷以前,江西始終是太平軍和湘軍反復周旋的主要戰(zhàn)場。吉安之爭直接關系到江西戰(zhàn)場甚至整個東征戰(zhàn)場的成敗,因其戰(zhàn)略地位特別重要,其西通湖南,東連閩浙,南接廣東,北界鄂皖,位居東南各省之中樞。如果占有江西,則東南各省便可連成一片,長江以南的財富之區(qū),也就可以不用直接攻取而獲得了。對此,就連北京都明白:“江西毗連六省,形勢極關緊要,現(xiàn)在賊勢蔓延,非迅速剿除,則東南均難安枕。”
造成湘軍在江西的困局有這么幾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湘軍成軍不久,兵單力薄,疲于奔命。江西原本不是湘軍的主戰(zhàn)場,湘軍克復武昌后乘勢東下,目標是金陵。但在九江遭遇太平軍的阻擊,湘軍水師被分隔為內(nèi)湖與外江兩大塊,為救水師,曾國藩不得不滯留贛北,順帶肅清江西。
這樣一來,湘軍既要保江西,又要顧湖北。曾國藩一面派大將羅澤南回師救援湖北,兵力分去大半;一面又要力克九江,而所部兵力不過萬余。當西征的太平軍在湖北遭遇慘敗后,又轉(zhuǎn)入江西,雙方兵力更為懸殊。羅澤南部被曾國藩要求回援江西,既顧慮湖北的胡林翼孤軍難保,又恐失去最后圍殲即將彈盡糧絕的太平軍之機會,不便立即回援。
太平軍在江西很快聚集約七萬人,又兵進神速,江西烽煙四起,湘軍顧此失彼。
太平軍中曾流傳這樣一首歌謠:“破了鑼,倒了塔,殺了馬,飛了鳳,徒留(劉)一個人也無用。”江西紳士鄒樹榮在紀事詩中也極盡譏諷地說:“破鑼倒塔鳳飛洲,馬喪人空一個留。”曾國藩身邊幾個主要大將先后身故之后,更顯窘迫。
愈是疲憊之師,軍紀愈是差。鄒樹榮在《紀平江勇事》一詩中極力夸大湘軍李元度平江勇的“劣跡”:“二月梅姓扎營房,伐樹拆屋摧門墻,婦女逃竄毀容妝。……相近數(shù)里各村莊,用器食物皆奪攘,關門閉戶天昏黃。或有畸零小地方,夜深公然上婦床?!薄叭略鸂I梧桐崗,搶奪民財持刀槍。稈堆竹木皆精光,車犁鋤耙亦喪亡?;蜃黛嗖拇饵S粱,或索贖值充私贓……我昨謝市赴友觴,紛紛練勇盈街坊。茶酒肉飯任取嘗,不敢索錢探篋囊?!?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2150631798.png" />
二是太平軍的牢籠政策見效。攻占江西時,太平軍在江西普遍地建立了鄉(xiāng)官制度。與多數(shù)太平軍將領相比,石達開特別強調(diào)“要結民心”。鄒樹榮在紀事詩中對其大肆夸耀:“傳聞賊首稱翼王,仁慈義勇頭發(fā)長。所到之處迎壺漿,耕市不驚民如常?!痹鴩仓赋觯骸盎浄顺跖d,粗有條理……聽民耕種,以安點據(jù)之縣,民間耕獲與賊各分其半?!边@種各分其半與清朝地方官在江西“一石浮收兩石多”的“浮收”相比,程度有所減輕,結果導致太平軍的安撫政策奏效:“假仁義,使地方相安……賊又善取之,輕取之,民逐漸有樂于相向之意?!钡@里面更多的是石達開的一廂情愿,在實際操作中卻發(fā)生變形。
張德堅就曾指出:“賊之牢籠人士,聯(lián)絡方域,計蓋無譎于此者?!?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2150631798.png" />所謂譎計,意思是太平軍施以軍事高壓政策,通過所謂“札傳”、勸誘、“逼勒”等手段牢籠江西士民。鄒樹榮這樣的紳士雖然沒有依附太平軍,但心里對太平軍是歡迎的,不僅為太平軍大唱贊歌,而且極力貶譏湘軍。
張德堅在《賊情匯纂》中記錄了太平軍的“殘暴”:“脅田畝多者充偽官,而以貧戶充武卒……責令辦糧及軍令需用各物。偽文一下,迫不及待,少不如意,則執(zhí)鄉(xiāng)官殺之?!?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2150631798.png" />
太平軍占領金溪期間,同治《金溪縣志》載:“獨北鄉(xiāng)犴坪村,以索夫役不應,賊一呼麇至,四面圍之,男女狂奔,被殺無算,縱掠三日乃去。”江西富人甚至發(fā)出“及今方悟貧為福,屢受虛驚是富翁”的感嘆。
江西各府縣的“紳庶士民”,向太平軍饋送銀錢米谷等物,并佯受其職,希圖茍免者所在皆有,而甘心從附,屈身獻媚,亦復不少。有的假裝接受太平軍之職以圖存,有的甚至甘心追隨。
曾國藩看到,當江西“每縣污偽命受偽職者不下千家”。駱秉章則提到:當時江西許多士民“受賊驅(qū)使、不能自拔”。王錱率所部湘軍進入江西時,也發(fā)現(xiàn)紳士“多不剃發(fā),不辦公”。作為親歷者,他看到吉水一城就有三名舉人成為太平軍頭目。不僅王錱感到可恨可嘆,曾國藩亦對江西失望之至,他給九弟的信中說:
所患江西,民風柔弱,見各屬并陷,遂靡然以為天傾地坼,不復作反正之想。不待其迫脅以從,而甘心蓄發(fā)助戰(zhàn),希圖充當軍帥、旅師,以訛索其鄉(xiāng)人,擄掠郡縣村鎮(zhèn),以各肥其私囊。
居長沙的左宗棠也意識到“江西事恐不可為,以民心全變,大勢已去也”。
曾國藩驚聞樟樹鎮(zhèn)大敗的消息后,精神沮喪已經(jīng)到了極點,抵南昌后,江西官紳又“人人目笑存之”。因此,他在奏折中竟對江西紳民毫不掩飾地表示厭惡和焦慮:“每聞春風之怒號,則寸心欲碎;見賊船之上駛,則繞屋彷徨?!?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2150631798.png" />
但是,天不滅曾。關鍵時刻,主帥石達開接到金陵天王洪秀全的命令,于咸豐六年(1856)三月二十六日自樟樹鎮(zhèn)起程,率領所部人馬東歸。在江西的湘軍得以逃過一劫。
老九出山
咸豐六年(1856),曾國藩坐困江西,太平軍在江西甚為得勢,湘軍一度被封堵得道路不通,隔絕了江西與湖南等地的消息。曾國藩甚至多次招募敢死之士作信使,用蠟丸隱語傳遞情報,向湖南求援。但很快被太平軍獲悉,他們也許以重金,向民間收買、搜捕傳遞情報的湘軍,殺之張榜于街道,以嚇阻那些敢為湘軍傳遞情報者。前后送命者上百人。直到曾國藩六弟曾國華繞道武昌,向胡林翼乞援,率五千人在盛夏六月間攻克咸寧、蒲圻、崇陽、通城、新昌、上高六縣,進兵瑞州,江西與湖南始通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