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街上有一個鐵匠鋪
我們開始做第一頓飯。做的是意大利面條和牛肉,在先生的建議下放了奶酪和黃油,反正聞起來和他們的飯一個味道,香氣逼人。先生吃了以后連連稱贊,說我做的比他們做的好吃。我優(yōu)雅地感謝了他的夸獎,沒告訴他其中的秘密。秘方嘛,哈哈,味精!他們不放味精。我覺得老外挺可憐的,吃的可真讓人郁悶,不是奶酪就是黃油,膩得要命,調(diào)味的無外乎胡椒和什么什么醬。
這兩天我們之間的對話出現(xiàn)最多的是:現(xiàn)在幾點鐘?時間亂了套,手機是北京時間,手表是荷蘭時間,然后再半張著嘴換算一下,大叫一聲:我說我怎么這么困?現(xiàn)在是凌晨3點!打開電視,四五十個臺,連日本臺都有,就是沒有中國的,我失望!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收拾打扮一番,我決定去我們旁邊的公園逛逛,據(jù)說這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天然公園。天又是陽光燦爛,公園里許多人拖兒帶女地在玩耍,孩子們發(fā)出快樂的尖叫,有人在跑步,有人在遛狗,一派安靜祥和。陽光從樹葉間灑下來,猶如人間仙境??膳某鰜淼南嗥屛液懿粷M意,可能是景色太美,怎么看都覺得自己是相片里的敗筆,后來索性收起相機,反正要住一兩年,等夏天穿的衣服輕巧了再拍。想到這里,有一絲惆悵劃過,一兩年哦,還有那么久!先生很奇怪我為什么一直沒有表現(xiàn)出應有的新鮮和興奮,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始終沒有達到某種狀態(tài)。我對他說:身臨歐洲電影里曾出現(xiàn)過的情景,我現(xiàn)在的感覺就是到了片場,導演允許我亂逛,僅此而已。
公園里可愛的洋娃娃們邁著小短腿兒蹣跚學步,我看得如癡如醉,意亂情迷,然后就開始胡說八道:要是能抱一個洋娃娃回家玩多好!為了不讓我直奔犯罪道路而去,先生及時地把我從公園拉了出來,他的理由是中國人開的超市說不定還營業(yè),中國人比較能吃苦。結果不光能吃苦的中國人開的店大門緊閉,連比中國人還能吃苦的日本人開的店也高掛打烊牌。我們才知道,真有這種地方,有錢都沒處花,有錢怎么著?嘿!不高興賺!結果我們在空蕩蕩的街上逛了一圈,除了四處看看正人君子們都在家干什么以外,什么也沒得玩兒。走著走著我指著一個小店說:我要給我媽打個電話!先生目瞪口呆,進去一問真的是電話吧,還可以上網(wǎng),我再次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下午,先生的同事尤若帶著一盆鈴蘭來看我們,他一進門就被我請到了洗衣房去解決洗衣機和我們溝通有障礙的問題。尤若大包大攬地說:這和我家的一樣,我會用!然后沖進去現(xiàn)場作業(yè),弄了一地水,又拆這個又擰那個的,其中還打電話請教麥樂,但是洗衣機就是不肯進水。麥樂和卡蘿及時帶著扳手接著上陣,這回把什么安全閥都拆掉了,可該洗衣機還是一邊進水一邊脫水,雁過不留痕,忙乎半天,衣服還是干的。洗衣機這種東西,都是給目不識丁的家庭婦女準備的,就不該設計得這么復雜!麥樂認真地表示要去找房東談談,問我還有哪里不習慣。我剛想客氣地說一切都很好,太麻煩你們了之類,轉(zhuǎn)念一想,為什么要假裝一切都好?是有不習慣的地方嘛,不都說歐洲人交往很坦誠嗎?那我也坦誠一下。我大大方方地詢問了一些東西的用法,還有關系到人民生活的一些具體問題,比如說如果周日需要買東西應該去哪里買,再比如說烤箱用不慣能不能換成微波爐什么的,還有垃圾要分幾類。他全部用筆仔細記下來??ㄌ}氣憤地說:說得對,沒有吸塵器怎么過日子?看!家庭婦女們就是這么好溝通。
原來只要是影響到你生活的事兒,都算天大的事兒,你得想方設法讓自己舒服。比如說吃東西,你可以人五人六地用刀叉,也可以不拘小節(jié)地用手抓。我注意看過,他們也是怎么方便怎么來。再比方說,冷了你就只管紗的棉的往身上裹,短袖套長袖,裙子套褲子;累了就逮哪兒往哪兒坐,或者躺,只要不在路中間就成。這才順應人的本性,才是最自然的相處。我覺得和中國不一樣的就問他們,他們馬上詳細地解釋給我聽,我也會告訴他們中國是怎么樣怎么樣的。要是在這時拿捏作態(tài)反而會讓他們覺得拘謹,若要自己克服困難就只有自己受罪,關鍵是人家還不領情,反倒覺得你怎么對生活這么將就,這簡直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麥樂和卡蘿是專門來請我們吃晚餐的,他們稱為dinner,是一件大事。我們都把自己打扮成一朵香噴噴的花。正規(guī)場合你可以衣不蔽體,這叫時尚,但是不能不噴香水,這就是禮儀。我們開車去了市中心,餐廳還是營業(yè)的。麥樂轉(zhuǎn)了半天才停好車,然后我們又七拐八拐去餐廳。我一邊走一邊發(fā)愁:去的時候拐多少彎就意味著回來也要拐這么多……本來他們要請我們吃中餐,可是我先生說要帶我見識一下地道的西餐。我小聲提醒先生:是不是他們自己更想吃中餐才提議吃中餐的?可是先生根本不含糊:是他們請我們,當然是以我們的口味為主。我贊許地看著先生,鄉(xiāng)下妞兒的先生就是不一般,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我們來到一個蠻有情調(diào)的餐廳,據(jù)說這以前曾是一個有名的鐵匠鋪。我不知道鐵匠鋪演變成餐廳要經(jīng)過什么樣的故事,或者是這個鐵匠不務正業(yè),烹調(diào)技藝蓋過專業(yè)技能?鐵匠鋪里面燈光昏暗,四處點著粗粗的白蠟燭。地道的歐洲餐廳原來是這樣的,沒有寬闊的大廳,沒有雅間和包廂,小小的,擠擠的,猛一看里面和吃飯無關的東西放得太多,什么鹿頭牛角之類,還有數(shù)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銅像啊、木質(zhì)工藝品啊,墻上更是掛滿了畫啊銅像啊什么的,基本上沒空地兒了。小小的餐桌上還沒開始點菜就放得快滿了,一個人面前好幾個杯子,調(diào)料放在很精致的小盤子里,好像是水晶制品一樣,窗臺上還有各種材質(zhì)的燭臺。客人的外套全都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好像沒有人專門把口袋里的東西取出來。然后就是鮮花,各種花,放在餐桌上或者在盤子沿。這些都是為了給你一個溫情四溢的錯覺,認為這里的菜一定美味可口。
然后我們花了至少20分鐘討論菜單,我估計還說少了,旁邊那桌從我們進去就只見一人一本菜單在研究,等我們冷盤上來他們還沒決定好。先生問我要喝什么,我剛想問應該喝什么,卡蘿告訴我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我告訴卡蘿,在國內(nèi)我有看西餐正規(guī)禮儀,餐巾怎么放啊,什么時候喝什么啊。卡蘿說不必那么講究,除非是參加皇家晚宴??刹痪褪锹?,卡蘿的餐巾扔在一邊,麥樂的餐巾則搓成一團。最先上的是小面包塊,放上不知道什么的醬,好幾種,一種比一種不對我的胃口,配的是白葡萄酒和啤酒。然后是冷盤,中間間隔了十幾分鐘,冷盤是蝸牛,除了有點油膩以外還算可口。上菜的順序是先給我,再給卡蘿,最后是麥樂。
上冷盤時,酒已換成紅酒,我在卡蘿的支持下隨心所欲,把刀叉扔在一邊兒,直接用手把盤中的草莓拿起來吃。我偷偷看了一下,他們根本就沒在意,由此證明我沒有不合禮儀。嘿嘿,關于這點我一會兒詳細說明。又過了十幾二十分鐘,主菜上來了,給我點的是牛排,分量極多,少說有半斤,上面涂滿了莫名其妙的醬。唉,說起這些醬我真郁悶死了,所有的菜都只有濃濃的奶油醬味。這牛排真的很難吃,搭配了四種蔬菜,有煮得稀爛的土豆,還有完全成糊糊的菠菜,還有花菜和黃瓜,當然它們都無一幸免地被混上了該死的醬。
卡蘿點的是魚,她把菠菜糊糊和魚肉裹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著,刀叉配合得無比默契。我吃了幾口就難過得要命,覺得好餓,但食不下咽。黃瓜酸得比泡菜還酸,我可憐巴巴地看著麥樂,麥樂安慰我,能吃多少吃多少,別勉強。這時他們都已經(jīng)換了幾種酒了,最后上的是咖啡和甜點,要是沒有這個甜點,我估計我會對這餐飯失望到極點。甜點是一種巧克力,中間有香糯的餡兒,入口即化,回味綿長,真的好吃極了。雖然隨后我又敗興地吃了一塊薄荷味糖,但是印象仍然難以泯滅。餐廳的侍者同時兼小工,先切面包后裝盤,然后自己端上桌,偌大一個餐廳只有兩個侍者,照顧得面面俱到。據(jù)說歐洲全是這樣,因為人工成本太貴,侍者就得身兼數(shù)職。我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好玩兒的事,這里所有餐廳里的侍者穿的衣服都一樣,白上衣,黑色長圍裙,不分男女,不像中國,會按照本店的特色選擇不同的服裝。我對卡蘿說了,卡蘿很高興地說我讓她發(fā)現(xiàn)了以前沒注意到的有趣的事兒??ㄌ}告訴我,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街道叫:暈街。暈街旁邊還有一條“豬街”,我一聽就暈了,都是些什么名兒!
這頓飯從意義上來講是地道的西餐,從味道上來講是很不可口的一餐,從體驗上來講一次足矣,從效果上來講它引發(fā)了我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
到這里我要說說語言問題,他們?nèi)粘J褂煤商m語,和我們說話用英語。第一天我沒開口說話,是個小啞巴,能聽懂一些。第二天,我開始和他們說一些簡單的話,見到你很高興、謝謝你幫助什么的,只要不涉及專業(yè)術語,日常對話能聽個七七八八,有時就會著急,我要回答卻不知如何表達。大家一起講非母語也會有笑話,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互相聽不懂的情況。一般情況下,像我這樣的鄉(xiāng)下妞兒認為老外講英語很正常,他們講得肯定比我們講得好,卻忘記了老外也分老英、老法、老德、老荷,就像中國也分各種方言一樣,雞同鴨講時常發(fā)生。
麥樂和卡蘿在對我說話時會放慢速度,我也只言片語地和他們溝通,這應該是我認為比較好玩兒的一件事。我心安理得,一點兒也不為自己的英語水平害臊:憑什么就該我會說英語?你們怎么不會說中文?我能聽懂能回答一些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對自己不能要求太高,那會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