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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Ⅱ 從北島到南島

到了南半球一切都變了 作者:劉小順 著


PART Ⅱ 從北島到南島

1.到達基督城

2013年4月9日上午,羅賓開車將我送到機場。奧克蘭陽光明媚,藍天白云,暖和愜意,正趕上該死的冬令時(新西蘭每年4月的第一個周末,今年是4月5日,為了充分利用日光照明、節(jié)能減排,全國將時鐘撥快1小時,進入冬令時。而我的航班恰好卡在這個日子后面幾天,我都來不及適應(yīng)新時間,連手表還沒調(diào)過來呢),幸虧出門比較早,否則真要誤機了。我下車匆匆與羅賓告別,扛起背包就向機場入口狂奔。

在去基督城之前,我對基督城的了解只有:它是新西蘭南島最大的城市,2011年遭遇過大地震,目前正在重建中。

我之所以選擇直接從奧克蘭飛到基督城,是因為我將在冬天離開新西蘭,而冬天的南島非常冷,工作機會又少,也不太適合旅行,我就趕緊趁秋天先到南島待一陣子,等天冷了再返回相對溫暖一點的北島——沒錯,在南半球,南邊比北邊冷,這是當初經(jīng)過王阿姨和小魚的提醒我才想起來——我是有多不操心???怎么待了一段時間之后,竟都忘記這里是南半球,這里什么都是反的了?

在其他打工旅行者眼里,對基督城的評價呈現(xiàn)兩極分化:有一部分人說,基督城目前人口驟減,大量工廠、商店停業(yè),工作機會非常少;而同時又有一部分人說,基督城目前正處于災(zāi)后重建階段,因為勞動力太少,職位大量空缺,工作機會很多。兩種互相矛盾的觀點都有各自充足的理由,具體情況到底是怎樣,對我來說,不親自去待一段時間,很難得出自己的判斷。

我對接下來打工旅行的計劃是盡量待在城市:首先,因為我沒車,行動不方便,城市的交通配套設(shè)施相對發(fā)達;其次,因為新西蘭的大城市都已經(jīng)冷清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步,可想而知小城鎮(zhèn)必定荒涼得更加“慘無人道”。而我持續(xù)旅行那么多年,如今需要的不再是漂亮的風(fēng)景,而是有趣的人。

所以,去南島,第一站我依然首選“大城市”基督城。

相對于新西蘭的消費水平,他們的機票堪稱白菜價,從奧克蘭飛基督城,兩個半小時,包括行李、稅費、附加費等在內(nèi)總價才65紐幣,300多人民幣,這在中國也算得上非常低廉了。

坐在飛機上,我對即將前往的基督城倒沒太大期待,在奧克蘭的這段日子讓我覺得,新西蘭恐怕也不過如此,所有的東西都井井有條,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禮,所有的食物都干干凈凈,好是好,可是很難有驚喜,去什么地方都一樣,So what?

走出基督城機場,室外天氣很差,漫天的烏云黑沉沉地壓著,冷風(fēng)颼颼地四處倒灌,毛毛細雨若有似無地飄在空氣中,擋都擋不住,稍不注意就渾身濕透了,同奧克蘭的陽光燦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的心情也仿佛瞬間從天上跌到谷底。

我事先查過基督城的天氣預(yù)報,確實是說基督城今天有雨,而且最低氣溫只有不到10攝氏度,而我還一度天真地以為全世界的天氣預(yù)報都跟中國一樣不靠譜呢!

基督城的冷清光是在機場就能讓人深切地感受到,偌大的廣場,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影無助地晃動著,比天上飛過的麻雀還少。我突然懷念起奧克蘭,在羅賓家的生活簡直太舒服了,什么都不用操心,現(xiàn)在到了基督城,內(nèi)心隱隱的不安全感開始竄出來作祟,擺在我面前的又將是無依無靠的新生活。

難道長途旅行注定就是“新鮮—熟悉—逃避熟悉—再新鮮—再熟悉—再逃避熟悉”的無限循環(huán)嗎?

我在公交站臺等車,只有我一個人。查了一下公交時刻表,該死,半小時之后才有一班,四周空空蕩蕩,連個搭訕的人都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是市區(qū)里的Bealey街,這次我有了經(jīng)驗,提前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到一家BBH客棧,準備去那里以工換宿,盡管沒有薪水,但畢竟是一家營業(yè)單位,跟羅賓家的性質(zhì)不同,多少能算得上一份工作吧?我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以減少懶惰的罪惡感。

喂,笨蛋!你是來打工旅行的嗎?

過了幾分鐘,一個瘦瘦的亞洲男孩拖著兩個大箱子走過來,站在我身邊也開始等車。他穿得很少,凍得直哆嗦,不停地跳腳,我和他對視了兩眼,只是微笑,卻沒有搭腔。后來又陸續(xù)出現(xiàn)兩個白人男子,亞洲男孩就開始用古怪發(fā)音的英語跟他們聊起天。那兩個白人男子跟我們等的不是同一班車,他們先走了,又只剩下我和亞洲男孩。

“很冷哦?”我主動和他說了話,亞洲人和亞洲人之間總是這樣,明明見到對方心里很親切,卻羞于開口,都在暗暗等待對方先邁出第一步。

“是啊,好冷?!彼芸炀徒恿嗽挘坪踉缫褱蕚浜?。

“中國人嗎?”我依照慣例問。

“不。”他搖頭,繼續(xù)用英文,“我是韓國人?!?/p>

這個韓國人明明是個話癆,之前還偏要假裝少言寡語,他興奮得手舞足蹈地迅速給我和盤托出他的幾乎所有個人資料——雖然他的英語語法和發(fā)音雜亂無章,英語母語的人聽到恐怕得大皺眉頭、一頭霧水,但亞洲人之間卻能心照不宣。那是一種神奇的化學(xué)效應(yīng),我相信我們這樣聊天,身邊經(jīng)過的當?shù)厝苏б宦?,估計都聽不出我們在說英語——他名叫Hanmo Lee,翻譯成中文是李漢模,也是來打工旅行,已經(jīng)在新西蘭待了8個月。之前都在奧克蘭(8個月都待在奧克蘭?我很驚訝,他卻特得意,好像這是一項了不起的壯舉似的)一家小超市打工,超市老板也是韓國人,現(xiàn)在他同樣準備來基督城一家客棧打工換宿,而且目的地也跟我一樣,是Bealey街。

“不會吧?”我問他,“難道我們在同一家客棧工作?”

“我的是157號,你的是多少號?”李漢模積極地打開身上的背包,翻出一張紙條查看之后告訴我,他順便把背包里一件外套也拿出來穿在了身上。

“啊,那不一樣,我的是70號?!蔽一卮穑安贿^離得不算遠?!?/p>

“太好了!”李漢模繼續(xù)手舞足蹈,“把你的電話給我吧!改天找你一起玩?!?/p>

我不太情愿地將電話號碼給了他,心想,我只不過隨口搭個訕,小哥兒你也不用如此認真吧?咱倆的英語都不好,口音又重,經(jīng)常牛頭不對馬嘴,聊這么一會兒已經(jīng)讓我相當頭疼。以后你還要來找我玩,我得繼續(xù)死多少腦細胞?。慷铱催@小哥兒的樣子,不是那種開玩笑的人,他那么多話,真要無聊起來,哪管得了我愿意不愿意?

終于坐上公車,因為李漢模行李太多,只好跟我分開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他喋喋不休的嘴巴這才得以休息片刻,而我也終于可以清靜清靜,透過車窗開始仔細觀察這座新鮮而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真的見不到幾個人、幾輛車,好像這座城市只是用積木搭建起來的模型,沒什么實用價值。偶爾有一些地震過后尚未完全修復(fù)的建筑物觸目驚心地劃過,滿是裂痕,猙獰卻不至于讓人害怕。如果奧克蘭是一位妖嬈風(fēng)情的時尚女郎,那基督城就是一位低調(diào)樸素的壁花小姐。

大約半小時后,我們在Bealey街路口一棟破損的教堂前下車,先走到我的目的地Rucksacker客棧,而李漢模的客棧還得繼續(xù)往前走。

“你的工作需要面試嗎?”臨別時,李漢模問我。

“又不是有薪水的工作,干嗎面試?”我反問。

“我去的那一家需要面試?!?/p>

“???那萬一面試沒通過呢?”

“所以我想讓你幫我問一下你的老板,看他還缺不缺人,如果那邊我沒通過,就到你這邊來試試?!?/p>

“嗯,好。”我終于和李漢模告別,走到Rucksacker客棧的白色小樓門口??墒?,大門緊鎖,一個披頭散發(fā)的亞洲女孩坐在門口,身邊一堆臟兮兮的背包。

“前臺沒人嗎?”我問亞洲女孩。

她不說話,搖搖頭,指了指門口貼的一張紙,上面寫著:“前臺工作時間,上午9點半到12點半,下午3點半到9點半?!蔽业皖^看時間,現(xiàn)在才兩點半,還得1個小時才開門,可我已經(jīng)餓得肚子咕咕叫了。

亞洲女孩從背包里翻出兩片黑乎乎的干癟面包啃起來,我把身上的大背包放下,準備出去覓食。我讓亞洲女孩幫我看一下包,她點點頭,還是不說話,一副怯生生的神情。

“中國人嗎?”臨走前,我忍不住問。為什么亞洲人跟亞洲人見面,都像是在玩一種叫作“看誰先開口搭訕”的心理游戲呢?

“不?!彼÷暤鼗卮?,“我是日本人。”

我沿Bealey街往東走,路過一個賣快餐的小攤位,花8紐幣隨便買了個雞肉漢堡。當我將這個冰冰冷冷、干癟澀口的鬼東西放入口中,嚼得連腮幫子都酸了還是咽不下去時,突然悲從中來,下次再也不敢在外面買東西吃來虐待自己了。

“我面試通過了!趕快恭喜我吧!”我收到李漢模的短信,心想,能在基督城這么一個陰郁的城市里遇到這么一個很容易開心,還沒心沒肺的新朋友,也算不錯。

2.雞窩頭情侶檔

等到將近下午4點,前臺才有一個糊著眼屎沒睡醒的雞窩頭男人姍姍來遲。日本女孩跑去登記入住,我就站在她身后等著。

日本女孩非常內(nèi)向,英語也不好,我跟她聊得不多,她總是低著頭,不敢看人,聊幾句就停下來直點頭。我只知道她同樣是來打工旅行的,已經(jīng)快滿一年,馬上就準備回國了。她穿得很邋遢,頭發(fā)糾結(jié),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到最后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呃……你好……我是來,呃……換宿的,之前給你們發(fā)過郵件……你知道嗎?”日本女孩辦手續(xù)辦了很長時間,她剛一離開,我就趕緊湊上前去對雞窩頭男人說話。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緊張,一句簡單的話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好幾遍才說完整,“說都不會話了”,況且還是用本來就不怎么靈光的英語,我覺得自己當時那樣子一定蠢得要死!真沒出息?。?/p>

“嘿!兄弟,你好!我叫克雷格!”雞窩頭男人先是皺眉沉默了幾秒,好像在慢慢消化我剛才那句結(jié)結(jié)巴巴的話。等他終于明白過來,瞬間跟打了雞血一樣,眉頭打開,從座位上跳起來,一副十分激動的樣子,還舉起右手要跟我擊掌。

“你……你好……”我被他嚇到了,伸手過去勉強給了克雷格一個擊掌,可是沒經(jīng)驗,打得有點偏,沒使上勁兒,“我叫小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笨死赘竦故菍嵲拰嵳f,我頓時不知道怎么接話,心想,那你剛才興奮個什么勁兒?然后,他指著斜對面跟我說,“你去住7號房,那里還有一張空床。”

“7號房?”我沒反應(yīng)過來,這就算“入職”了?不跟我介紹一下工作內(nèi)容,或者帶我熟悉一下工作環(huán)境什么的?

“還有事嗎?”克雷格見我沒動,奇怪地問道。

“我今天需要工作嗎?”我這人真是老實巴交,不忍心占別人便宜,無功不受祿,總想著要付出一點什么才能讓自己感覺心安一點——怎么可能讓我白住呢?一個床位一晚上要20紐幣呢!但顯然,這個不操心的克雷格比我還弄不清狀況。

“不需要?!笨死赘駬u頭,“你先住下來再說?!?/p>

真有免費的午餐這種事,太好了!原來第一晚可以白??!

這家背包客棧在BBH網(wǎng)站上評分最差,果然衛(wèi)生條件和基礎(chǔ)設(shè)施都很一般,床單和被套是看不出臟到什么程度的深藍色,唯一的一張沙發(fā)也是半身不遂,破了很多洞,窗簾掉了一大半,像塊破抹布一樣攤在窗前的寫字桌上。我住的是六人間,只剩下一張上鋪是空著的,我沒的選擇。我只好安慰自己,無論如何,好歹是省了20紐幣。

“20紐幣,20紐幣……”我像和尚念經(jīng)一樣在心里默念,似乎這樣就能稍微掩飾一下內(nèi)心難以抑制的失落感。外面的天氣還是好差!

還有一點奇怪的是,背包客棧的住客通常都應(yīng)該是年輕人,但這里卻住了很多老人,不是一般老的老人,而是很老很老的老人,頭發(fā)全白,滿臉皺紋,比羅賓看上去老多了,不過倒是沒羅賓身子骨那么弱。這些老人無事可做,就喜歡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或者到處飄來蕩去地找人搭訕,你甚至不用回應(yīng)他們,他們都能一直說一直說,根本不管你聽不聽得懂。

我在房間安頓好后,出來參觀整個客棧的格局。走到廚房時,發(fā)現(xiàn)一個老頭兒正纏著先前那個沉默的日本女孩說話。日本女孩低頭吃方便面,身體縮得很緊,一副畏懼的模樣,她不敢看老頭兒,老頭兒卻如同一只龐大的野獸蹲守在旁邊,伺機而動。

日本女孩無意識地抬頭看見我,然后用求助的眼光盯了我好久。我被盯得心里發(fā)毛,只好過去幫她解圍。

“你也是日本人嗎?”我和老頭兒搭上話,老頭兒終于放過日本女孩,轉(zhuǎn)過來問我。

“不是。”我搖頭,“我是中國人。”

“啊……你是中國人?”老頭兒一臉驚訝,“我女朋友也是中國人?!?/p>

“是嗎?你女朋友現(xiàn)在在哪里?”我一邊說話一邊看日本女孩,她加快速度三兩口吃完方便面,沖我點點頭,然后悄悄地離開了。

“在中國啊。”老頭兒發(fā)現(xiàn)日本女孩已經(jīng)離開,并未表現(xiàn)出介意,他似乎需要的只是一個說話的人,而不是特定的某個人。

“哦,好的?!比蝿?wù)已經(jīng)完成,我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難受的對話。

“你好,我叫詹姆士?!崩项^兒也許感受到了我的敷衍,況且我不是女孩,估計他也懶得糾纏,就伸出手來,最后做了個自我介紹。

“很高興認識你?!蔽腋樟宋帐郑⒆詧蠹议T,老頭兒就起身也準備離開了。

“對了,我女朋友很年輕哦,只有22歲,跟剛才那個日本女孩一樣大?!闭材肥縿傋叱鰩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回頭炫耀般地補充道。

“??!”我本想跟他開個玩笑,因為詹姆士跟007同名,“那她可是中國的邦女郎??!”

然而,詹姆士沒聽懂我的玩笑,毫無反應(yīng)地轉(zhuǎn)身走了。我不知道那個22歲的中國女孩到底因為什么跟這樣一個足以做她爺爺,而且一窮二白還很好色的老頭兒隔了半個地球談戀愛,或許她發(fā)現(xiàn)了詹姆士身上我沒發(fā)現(xiàn)的優(yōu)點,或許那就是毫無理由的真愛——我只能盡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座壓抑的城市,在這個壓抑的客棧,好像所有人都多少有些壓抑的感覺,沒有一般背包客棧那種歡聲笑語、沒心沒肺、青春無悔的氣氛,大家都繃著神經(jīng),距離感很強。我在整間客棧里繞了一圈,沒什么意思,只好重新回到房間。這時一個長頭發(fā)的法國男孩開門進來,他是第一個主動找我聊天的人。

他的名字很拗口,叫Diedrik,剛來基督城三天,今天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現(xiàn)在剛下班回來。Diedrik英語不好,這讓我放心地大聊特聊,不用擔(dān)心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漏洞百出或者結(jié)結(jié)巴巴,因為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日后想在基督城找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就跟Diedrik打聽情況。他叫我放心,說基督城工作非常好找,他昨天剛到職業(yè)中介去登記,今天就開工了,在一家超市倉庫里做搬運工,不辛苦,一小時賺16紐幣。

我一聽,很興奮,由此看來,我來基督城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我之前承諾過要在這間客棧換宿一個月,每天工作時間是上午10點到下午1點,這樣,如果我那么快再去找一份全職工作,恐怕就沒辦法兼顧這份換宿工作了。我不想做不守承諾的人,難道真在人家這里白住幾天然后拍屁股走人?既然基督城工作那么好找,隨找隨上,我就不著急了,先在這家背包客棧換宿兩周之后再看情況。

“請問你是小順嗎?”突然一個女孩推開房門,問了一聲,我轉(zhuǎn)頭看她一眼,竟然是跟克雷格如出一轍的雞窩頭。

“是啊?!蔽乙贿呎f著,一邊迎上去,雞窩頭女孩帶我走到了前臺。

“你好,我是薇若,我們之前有過通信?!彪u窩頭女孩自我介紹道。

“哦!你是薇若???你好!”這份換宿工作我確實是跟一個名叫薇若的女孩聯(lián)系的,她才是我真正的老板,“那克雷格是……”

“克雷格是我男朋友?!蔽倚南?,難怪,你們連發(fā)型都一樣,難道是因為基督城的梳子很貴嗎?

“你為什么會來基督城?”薇若給我介紹完客棧的基本情況以及我的工作內(nèi)容之后,好奇地問道。

“為什么問這個問題?”我沒弄明白。

“這里剛地震過,你知道嗎?”薇若又問。

“我知道啊?!蔽衣柭柤?,回答道。

“那你喜歡這里嗎?”

我想了想,回答說:“我肯定會喜歡上這里的?!?/p>

3.互相安慰小組

Rucksacker客棧一共有三名換宿者,除了我,另外還有一個德國男生Max和一個芬蘭女生Anu。Max負責(zé)垃圾清掃及處理,Anu負責(zé)鋪床和洗曬;而薇若給我安排的工作是清潔,主要負責(zé)衛(wèi)生間、廚房以及地面的清潔,因為在羅賓家有過經(jīng)驗,這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大問題。

西方人素質(zhì)比較高,衛(wèi)生間通常臟不到哪兒去,他們對排泄物的容忍程度比中國人低得多。打掃廁所這種工作在在我的認識里是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工作之一,可是在新西蘭,倒沒想象中那么恐怖,只是把衛(wèi)生間擦干凈之后,我會小心翼翼地連自己都舍不得使用。

我在打掃廚房時,又遇見詹姆士,他開口第一句話就問我日本女孩去哪兒了。我說我不知道,我跟日本女孩不熟,他就自己呢喃著:“奇怪,怎么沒見到她呢?”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

除了詹姆士,另外還有一個名叫約翰的老人也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是這里的住客還是工作人員。如果他是工作人員,他住在客房里,又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和工作任務(wù);如果說他是住客,但他偶爾又會拿工具做一點木匠活兒,比如給廚房換個桌板、修個凳子什么的;他還沒事就喜歡在我身后站著,好像監(jiān)工一樣,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就會跳出來指點一番??伤f話實在太快,我聽不懂,只能一臉無辜地“啊、啊、啊”地裝傻帶過去。

這家背包客棧太奇怪了,怎么住著那么多孤獨而無聊的老人?難道同時也是養(yǎng)老院嗎?

換宿工作并不累,我提前半小時就完成了。跟奧克蘭不同的是,基督城幾乎看不到中國人的身影,連亞洲人都很少,我和西方人玩兒不到一塊兒去。記得那時候Luna一個人去了皇后鎮(zhèn),也跟我抱怨說遇不到中國人,整天和白人混在一起,找不到話說很尷尬。

下午我去了附近一家圖書館上網(wǎng),然后走到城南一家很遠但是很便宜的打折超市去購買食物?;匠钦媸且粋€荒涼而壓抑的地方,到處都是被地震摧毀過的痕跡,歪歪扭扭的教堂和房屋、滿是裂紋的道路和墻壁、奇怪的不聲不響的看不到幾個工人的建筑工地,走著走著就讓人不禁陷入莫名的感傷。

超市門口有一片巨大的停車場,此時已經(jīng)晚霞滿天,到處是烏鴉在飛,難怪背包客們都不愿待在這里,是真的。如今的基督城給人第一感覺并不好,至少它一點都不討喜,尤其對于喜歡熱鬧、忍受不了清靜的中國人來說。

在超市買完東西,我拎著大包小包往回走。天越來越黑,基督城就越來越像一座鬼城。時間才7點鐘,放眼望去幾乎沒人沒車,我像是永無止境地走在黑暗的通道里,四周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目的地卻好像怎么都走不到。我開始有些灰心,難道我真得在這么一個要命的城市待上一個月甚至更久嗎?

“嘿,兄弟,周五晚上我要去一個朋友家聚會,你有興趣參加嗎?”突然手機響起來,嚇我一跳。我拿起來一看,是李漢模發(fā)的,我就知道這家伙肯定不會放過我。

“好??!你這么快就認識朋友了?也是韓國人嗎?”我問。

“會有很多人去,各個國家的都有,其中應(yīng)該會有韓國人?!崩顫h模解釋道。

“沒問題,到時候你叫我吧!”在這座要命的城市里,趕緊多認識些朋友才是正經(jīng)事,否則真要寂寞死了。

回到客棧做晚飯時,我終于又在廚房遇到一個亞洲女孩,頭發(fā)很短,矮矮胖胖,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中國人,因為她不停地到處忙來忙去,不會用正眼看人,我就懶得搭訕了。

夜里,詹姆士居然搬到我們房間來了。他8點多鐘就睡下了,正在用電腦的Diedrik向我抱怨,說這老頭兒很奇怪,他剛剛在看書,詹姆士一聲不響地就把燈關(guān)掉了,害他看不成書,只好改用電腦。

我聳聳肩,悄悄爬上床,因為這家客棧的Wi-Fi需要另外收費,而我一時還不困,就把電腦里存著的電影拿出來看。直到夜里10點多,詹姆士的鬧鐘突然響了,他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出門去。Diedrik又沖我癟癟嘴,對詹姆士奇怪的作息時間表示無奈。

等我準備睡覺時已接近午夜,詹姆士一直沒回來,我出去上廁所,見他正坐在大廳里小聲地打著電話,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專門調(diào)整作息時間,就是為了給遠在中國的小女友說說情話。他這么大年紀,孤苦伶仃地住在一個如此壓抑絕望的環(huán)境里,那個似乎不太現(xiàn)實的小女友成了他對現(xiàn)實生活的全部期盼。從這個層面上來講,這段奇怪的戀情也許比其他很多人的戀情都更有意義吧?

周五晚上,我和李漢模一起步行去他朋友家,快到時他才告訴我,他是基督教徒,今天晚上是教友聚會,可以帶非教徒的朋友參加。但他沒有事先告訴我,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再送我回去。我表示沒關(guān)系,雖然我不信教,但在旅行期間,我對宗教一直都很感興趣,讓他不要有心理負擔(dān)。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胖胖的非常開朗的非洲裔女孩Milka,她來自津巴布韋,現(xiàn)在在基督城做老師,是今天這次聚會的主人。Milka笑聲洪亮,中氣十足,她經(jīng)常被李漢模不怎么好笑的笑話逗得花枝亂顫,呃,也可以說是肥肉亂顫。不管怎么說,Milka確實是一個很可愛很容易親近的朋友,第一次見面都不會讓你感到隔閡。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一些其他朋友,有另一個從非洲來讀書的女學(xué)生卡洛琳,一對新西蘭夫婦安格斯和妮娜,一個美國胖女孩瑪麗,等等。每人都帶了自己做的菜,因為大部分人吃素,所以全都是素食。大家用碟子每人盛上一些食物,坐到客廳里開始邊聊邊吃。

“你不是說有韓國朋友的嗎?”我問李漢模,“是女生吧?”

“是的?!崩顫h?;卮?。

“是一個大美女,她叫戴安娜?!笨辶詹遄斓?。

“真的???戴安娜今天過來嗎?”我問卡洛琳。

“她今天不來了?!笨辶蘸苓z憾地告訴我。

“唉,好可惜啊!看不到美女了?!蔽野T癟嘴。

“只要你每次都來參加我們的聚會,肯定就有機會見到她?!笨辶招π?。

李漢模不再說什么,他這么活潑這么多話的人怎么突然沉默了呢?我覺得他心里其實有話,只是現(xiàn)在不方便說,我已經(jīng)猜到八九不離十。

吃完飯,今天的重頭戲才正式開始??辶帐侵鞒秩耍龑⒁环萦∮懈柙~的打印稿分發(fā)給大家,然后集體開始唱圣歌。我不會唱,就默默聽著,旋律倒是好聽,讓人心里很平靜。然后,每個人都拿出《圣經(jīng)》,我也被分到一本,卡洛琳開始給大家講解其中一個寓言故事的寓意。大家聽得相當仔細,不時有人開一兩句玩笑,氣氛倒沒那么凝重,就像朋友聚在一起聊天似的。接著,每個人都來講述自己這一周的生活狀況,遇到的煩惱以及希望實現(xiàn)的心愿,以便最后大家集體為你祈禱。

每個人講述自己最近的生活狀況,其他人都認真地聆聽著,并適時給出建議與安慰。我突然覺得宗教在新西蘭似乎已經(jīng)不僅僅是宗教,而是一種社交方式,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冷清國度,它成為人與人之間某種聯(lián)系的紐帶,宗教不再玄妙,不再高深,不再有距離感,而是深深切切地貼合著每個人的身體、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的心。

李漢模開口分享自己的心情:“我最近遇到的煩惱是,我覺得對自己的信仰不夠有信心,面對有其他宗教信仰或者沒有宗教信仰的朋友,我總是不敢開口表達自己的信仰……”

“因為你怕引起不必要的爭執(zhí)。”妮娜插嘴道。

“對!”李漢模贊同,“這是我需要改變的事情,我要勇于大聲地跟所有人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不光是宗教信仰。”

“很棒!”卡洛琳夸贊道,“那你有什么希望實現(xiàn)的心愿呢?”

李漢模考慮了半天,遲遲沒有開口。

“我猜他的心愿跟我一樣,想快點見到戴安娜?!蔽彝蝗婚_玩笑說,大家哄堂大笑,李漢模整張臉羞得通紅。

“對!我就是喜歡戴安娜!”李漢模突然大聲宣布,像是對自己之前說他以后“要勇于大聲地跟所有人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的勇敢實踐,“我希望實現(xiàn)的心愿就是,我希望戴安娜愿意跟我在一起!”

所有人愣了一小會兒,然后集體鼓掌,為李漢模加油。晚上,在從Milka家回家的路上,李漢模告訴我,他當初在奧克蘭教堂第一次見到戴安娜就喜歡上了她,后來戴安娜來了基督城,他也決定跟過來。此時的李漢模一臉真誠,沒了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我在想,旅行時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動心的人,不管結(jié)果怎樣,都是值得追憶和紀念的財富,旅行因為喜歡一個人而不再是單純的風(fēng)景和照片,變得有血有肉起來。

從這個意義上講,李漢模很幸福。

回到客棧,我又遇到那個內(nèi)向的日本女孩。她失蹤了幾天,此時正低頭坐在廚房吃面包,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麻雀,不敢抬頭看人。此時,詹姆士也出現(xiàn)了,他沒說話,繞到日本女孩身后的冰箱,取出一瓶牛奶喝了幾口,然后又繞走,一如既往地坐到了電話機旁邊。

詹姆士似乎對這個冷淡的日本女孩灰心了……

4.進賭場

在和那個疑似中國人的不喜歡正眼看人的亞洲女孩打過好幾次照面后,我終于在一次洗碗的間隙跟等在旁邊準備過來洗碗的她搭上了話。她確實是中國人,不過她卻堅持讓我叫她的英文名Cherry。

“你也是來打工旅行的嗎?”我問Cherry。

“不,我可是來這里工作的!”Cherry回答,帶著一絲得意。

“你已經(jīng)找好工作了?”我又問。

“對?。≡缇驼液昧?,是他們把我招過來的?!盋herry的語氣里總有著某種自以為是的優(yōu)越感。

“哦,什么樣的工作啊?”氣場不對,我其實不太想理她了,可是手上的碗還沒洗完,嘴上閑著也是閑著。

“護士,就在旁邊的一家醫(yī)院。”Cherry回答。

“哇!那是很好的工作??!”一聽我這話,Cherry臉上更得意了,“你是準備移民嗎?”

“有這個打算,看情況?!币娢蚁赐晖?,Cherry湊到水槽邊來接著洗。

“你不覺得新西蘭很無聊嗎?反正要我移民,我都不想移?!蔽野严春玫耐氩粮伞?/p>

“無所謂了,主要是我媽想移民過來養(yǎng)老?!盋herry邊洗碗邊回答我說。

“老人家待在這邊更難適應(yīng),沒什么事情做?!蔽一叵肫鹪趭W克蘭偶遇的那個帶著兩個小孫女的北京老人。

“哎呀!跟你講,我們家有的是錢,我媽準備過來這邊做生意,怎么可能沒事做?而且我提前來還有個任務(wù),就是要給我媽先物色一塊地皮。我男朋友是做建筑設(shè)計的,他賺錢也賺得很多,我們要把地皮買下來,讓我男朋友來做設(shè)計,我們自己造一棟房子,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呢!”Cherry似乎有些急了,好像我在專門跟她唱反調(diào)似的,見我一副典型的屌絲樣,直接擺出“財大氣粗”的樣子來嚇唬我。

哎呀!我還真是被嚇到了!這個看起來像農(nóng)村勞動婦女一樣的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富婆呢!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深藏不露”,又干嗎這么快就告訴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說自己“有的是錢”?好矛盾的人!

為了不再自取其辱,在Cherry繼續(xù)喋喋不休地公布財產(chǎn),說什么她“之前一直在香港工作,年收入40多萬港幣,現(xiàn)在在山東老家和天津各買了一套房產(chǎn)”諸如此類的時候,我趕緊抽身而退,生怕Cherry說到興起,為了充分證明自己財力雄厚,直接把銀行卡和密碼甩給我,叫我隨便取,那我可擔(dān)當不起這份人情。

既然“有的是錢”,怎么住這種地方?憶苦思甜嗎?

薇若叫我從六人間搬出來,住進客棧旁邊的另一棟樓里。那是薇若和克雷格住的地方,其中有兩間空房,專門用來做員工宿舍,我和Max同住一間。

Max是一個20歲的德國男孩——不知道怎么回事,來基督城旅行的德國人特別多,客棧里住的年輕人幾乎一半以上都是德國人,所以我在廚房工作的時候,有一次一個美國人跟我打招呼,問我從哪里來,還沒等我回答,他就搶先說:“看你的樣子,你應(yīng)該不是從德國來的吧?”我回答:“當然不是?!比缓笏糯笏闪艘豢跉猓骸爸x天謝地,我已經(jīng)快被德國人搞瘋了。”

Max除了在這家客棧換宿之外,還另找了一份工作,是在距離市區(qū)50公里的一家奶粉廠做包裝,一周工作4天,每天12個小時,兩個白班、兩個夜班,除了白班之外,其他時間都跟換宿工作不沖突,所以雙方兼顧,而且薪水高達每小時18紐幣,可以省下不少錢,我聽了很羨慕。Max就對我說了和Diedrik同樣的話:“現(xiàn)在基督城的工作很好找,我也是去中介登記了一下,過兩天就馬上開始工作了?!边@更讓我卸下了心理負擔(dān),放心大膽地先“游手好閑”著,反正等我休整好了,工作都是唾手可得的,就先不著急吧!——怎么辦?我永遠在為自己的懶惰尋找借口??墒侨绻艺娴募葢械么蚬び謶械寐眯?,那我到底來新西蘭干什么呢?

李漢模閑不住,隔三岔五給我發(fā)短信,其實沒什么特別的事,他就是沒話找話。每次都會先問我在干嗎,等我告訴他了,他就很冷淡地“哦”一聲,我以為他想找我,叫他過來,他又會開始不停地抱怨說他的換宿工作太辛苦,客棧里所有事情都讓他一個人來做,根本沒時間出來玩。所以,到后來他問我在干嗎,我都一律回答我沒干嗎,懶得多做解釋。直到有一次,他跟我說他今天下午放假,叫我?guī)鋈ネ?,我說我不知道去哪兒玩,我每天都去圖書館蹭免費的Wi-Fi,就把他也帶過去了。

雖然李漢模住的客棧每天提供給他一定流量的免費Wi-Fi,但網(wǎng)速很慢,而且他又是第一次來圖書館,發(fā)現(xiàn)這里既暖和,網(wǎng)速又飛快,興奮得一直向我不停地問這問那,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等他好不容易把激動的情緒平復(fù)下來,又開始跟家人打視頻電話,自己的破手機不好用,就把我的iPhone借過去打。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瀕臨崩潰地聽李漢模嘰里呱啦地用韓語沒完沒了地嘮叨著,音量雖不大,但是坐在我身邊就感覺像無數(shù)只蚊子不停地繞著我的腦袋飛來飛去,我又不好意思趕他走,而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給別人造成了困擾。說到最后還把電話轉(zhuǎn)過來,叫我給他的姐姐和姐夫打招呼,而我居然還真的“忍辱負重”地跟電話那頭的韓國夫婦聊了幾句,中韓兩國人民之間的和諧關(guān)系不得不說我也是出了一小把力的。

圖書館每天下午6點鐘關(guān)門,那是基督城天空最美的時刻,晚霞從眼前一路遠遠地鋪向地平線,各種層次的紅色和藍色激烈地碰撞交織,讓人心滿意足而又淡淡哀傷。我和李漢模就在這樣的天空下走出圖書館,回去的路上,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座賭場。

“去賭場看看?”李漢模向我提議道。

“啊?”對我這種從小到大連考試都不敢作弊的“乖孩子”來說,賭場簡直是個大逆不道的所在,只要一進去就會中毒似的。

“走啦!這么早回去干嗎?”李漢模硬生生把我拽了進去。

進到賭場大廳,電梯前面的保安讓我們把背包寄存起來,又查了我們的護照。我顯得怯生生的,好像小孩偷偷做了壞事被大人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一樣。

“你已經(jīng)29歲了?”五大三粗的保安查完護照,一臉驚訝地問我,“我還以為你只有19歲?!?/p>

經(jīng)過“永遠看不出亞洲人年齡”的老外一提醒,我才似乎猛然醒過來:對?。∥乙呀?jīng)29歲了!我又不是小孩了,進個賭場有什么!怕個屁??!有出息嗎?給我來兩斤出息。

兩斤的出息根本不夠用,剛把樓梯走完就沒了,一看見眼前紅紅綠綠的賭博游戲機以及一張張紙牌賭桌,我就又開始手足無措,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看。與此同時,李漢模倒是輕車熟路,他帶我走到接待處,問接待員要怎么辦會員卡,接待員就遞給他一張表格。

“你想辦嗎?”李漢模一邊填表一邊問我。

“我……我還是不辦了吧?我又不賭博。”我想了想,回答道。

“其實我也不賭,但是會員卡可以在這里免費喝飲料?!崩顫h模向我解釋道。

“真的?。棵赓M喝飲料?”這倒是吸引了我,“那會員卡是免費的嗎?”

“是免費的。”李漢模填完表,交給接待員,接待員很快就做好一張會員卡遞回來,那是一張銅色卡片,上面還印有李漢模的名字,挺高級的樣子。

“那我也辦一張吧!”我心想,反正不辦白不辦。

就在我填表的時間里,李漢模沒有閑著,他開始拉旁邊一名表情嚴肅的女工作人員聊天。女工作人員詢問我們的各種詳細情況,李漢模都毫不避諱地和盤托出,甚至說我們在青年客棧打工換宿,現(xiàn)在沒有工資之類的。我暗忖,說這些東西干嗎?還不夠丟人嗎?可李漢模卻大方得很,還說他之前去過奧克蘭的賭場幾次,并直言不諱地嫌棄基督城賭場面積太小、設(shè)備太舊、客人太少,搞得他沒興趣玩。我生怕女工作人員當場翻臉,可她卻連連向李漢模道歉,好像李漢模是過來視察工作的大領(lǐng)導(dǎo)似的。

“你們別把內(nèi)褲都輸沒了哦!”我辦好會員卡,臨走前,女工作人員對我們“警告”道。

“肯定不會的!”李漢模自信滿滿,“我會把你們的內(nèi)褲都贏過來?!迸ぷ魅藛T就哈哈大笑。有時候我真佩服李漢模,他英語說得那么爛,怎么能這么有自信有膽量呢?相比之下,我簡直太弱了。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賭場真是個好地方,咖啡和茶都是免費的,隨便喝,如果你坐到賭桌上或者游戲機前,還能向不時經(jīng)過的服務(wù)生點其他不含酒精的飲料,比如果汁、可樂、奶昔等,全部免費——實際上跟辦會員卡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李漢模只是信口胡說。不過辦就辦了,也不損失什么,反正我這個“窮光蛋”簡直就像發(fā)現(xiàn)了一座新的蹭吃蹭喝的天堂!

我們一人端著一杯咖啡,走到一張玩得州撲克的賭桌前,李漢模一邊觀摩一邊耐心地給我講解。其實我們的主要目的只是裝個樣子把咖啡喝完,最后李漢模忍不住,丟了20紐幣進去玩,不到3分鐘,就輸光了。我們趕緊離開,李漢模又開始不停地抱怨這家賭場。

“我在奧克蘭賭場贏了一萬紐幣?!崩顫h模告訴我。

“多少?”我就跟這輩子沒見過錢似的,大聲驚呼,“一萬紐幣?”

“對啊?!崩顫h模輕描淡寫的樣子,反襯得我像個傻蛋。

“那么多錢?”我覺得不可思議,“那干嗎還找工作啊?天天來賭場玩就行?!?/p>

“可是最后又輸光了?!比欢?,李漢模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擊碎了我剛剛升起來的對某種“新生活”的希望。

5.不靠譜女青年

我們從賭場走出來,取包時李漢模又閑不住開始跟存包處的大嬸一通胡侃。讓人沮喪的是,我竭盡全力,竟然一句話都聽不懂,完全插不上嘴。李漢模有太濃的韓國口音,大嬸又有太濃的新西蘭口音,可他們互相間卻對答如流,毫無障礙,這到底怎么回事?難道真是我自己的問題嗎?我站在旁邊干著急,只能賠笑,憋得滿臉通紅,自信心進一步崩潰。

“太好了!”李漢模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我這才終于聽懂一句。

“啊?什么?”我一頭霧水。

“你剛才沒聽到嗎?”暈,這家伙哪壺不開提哪壺,“賭場有免費的接駁車送我們回去。”

“我們住得又不遠,走路也才幾分鐘?!蔽疫@人真是太實在了。

“免費的嘛,不坐白不坐?!崩顫h模帶我往外走,一名穿西裝的男人過來迎接,幫我們打開車門,我們就像貴賓一樣大搖大擺地爬上了接駁車。

車上只有我們兩個乘客,李漢模又開始跟司機一通胡侃。司機是英國人,他的口音我聽著問題不大,可是一說得快起來,我腦子又不夠用了,可李漢模照樣能應(yīng)付,用他漏洞百出但是語速飛快的英語從容應(yīng)答,我坐在旁邊仍然像個傻瓜。

“你來自哪里?”司機抽空兒問了我一句。

“中國?!蔽液喍痰鼗卮稹?/p>

“??!我喜歡中國?!笨墒牵f完這句,司機就不再搭理我了,繼續(xù)和李漢模聊。我感覺這是一件挺替我們國家丟臉的事,所以我決定接下來不能再害羞,要找人突擊一下英語,否則來新西蘭不是白來了嗎?至少不能被連名詞單復(fù)數(shù)都搞不清楚的李漢模所打敗吧?

我的問題是臉皮太薄,說英語總怕出錯。中國大部分學(xué)英語的人好像都有這樣的毛病,恐怕是讀書的時候被老師罵怕了,說之前總要先在腦子里過一遍,時態(tài)、單復(fù)數(shù)、人稱、主格賓格,等想得差不多了才說出口,自然說得又慢又結(jié)巴。不像李漢模(也可能他的英語主要不是從課堂上學(xué)來的,沒有那些條條框框),他為了說得流利,根本不管語法,一股腦兒瞎用,牛頭不對馬嘴,可外國人照樣聽得懂,而且也不會介意,交流的目的達到了,神氣得很!

為了重拾信心,我開始嘗試拋棄自己的“學(xué)院派”作風(fēng)。本來我不喜歡熱鬧,可這次我一回到客棧就跑去廚房(這里人最多)拉各種外國人聊天,以適應(yīng)德國、芬蘭、以色列、智利、巴西及蘇格蘭等各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口音。總之,李漢模,我一定要打敗你!

旅行者聚在一起最喜歡聊什么?開頭的問題當然是“你叫什么名字?你從哪里來?”,完了之后就是互相聊自己的國家。因為有幾個人對中國感興趣,說以后可能會去中國旅行,所以我又開始跟他們介紹中國。

“現(xiàn)在去中國旅行可不便宜啊。”我說,“很多東西的物價甚至比新西蘭還高,比如說牛奶、肉類、化妝品等等?!?/p>

“真的嗎?”一個智利人反問我,“那中國人的收入高嗎?”

“平均水平不高,但有錢的人還是很有錢?!蔽一卮稹?/p>

“對!”突然旁邊有個人接話道,我轉(zhuǎn)頭一看,竟然是Cherry,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我旁邊來了,端著一碗顏色詭異的湯泡飯在吃。所有人的眼光都轉(zhuǎn)向Cherry,她咽下口中的飯后,又繼續(xù)揚揚得意地說道,“我們家就很有錢。我爸媽很早之前開始做生意,而我男朋友是建筑設(shè)計師,我也在香港工作了很多年,我們的收入都非常高……”

暈,又來了!這人到底是多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光我知道還不行,恨不得全世界都得知道。而且Cherry的英語更讓人頭疼,基本上連個完整句子都沒有,所有的話都是按關(guān)鍵詞拼湊出來的。因為我是中國人,我熟悉這種口音,但那些外國人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真的沒有把握。Cherry根本不在意,反正就是沒頭沒腦地一個人嗒嗒嗒地說,嗓門兒特別大,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就算聽不懂也沒人敢打斷她。

“你的工作怎么樣了?還不用上班嗎?”聊天的氣氛完全被Cherry破壞,那些外國人都分頭去聊,我只好改用中文問Cherry道。

“唉!甭提了!”Cherry一臉不耐煩,“那個工作我不做了?!?/p>

“為什么?不是之前就談好了嗎?”我納悶。

“對??!可是等我去報到時,人事經(jīng)理卻突然跟我說,因為我沒有新西蘭工作經(jīng)驗,他們要給我降薪水?!?/p>

“降到多少?”

“本來是25紐幣一小時,現(xiàn)在說要降到15紐幣?!?/p>

“15紐幣?那也太少了吧?跟我同屋的法國人,在超市做搬運工都比這個高。”

“對??!所以我干脆不做了,我還當著他們老板的面把人事經(jīng)理罵了一通,說他這樣做不專業(yè),我是在香港工作過的人,又不是從小城市來的……”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先買輛車,我媽和我男朋友下個月過來,我要開車帶他們出去玩?!?/p>

“你不找工作了?”

“找啊!買了車,我身上就沒什么錢了?!?/p>

“你不是有錢的嗎?”

“哎呀!我來新西蘭沒帶多少,前些天我把北島整個玩了一圈,花了2000多紐幣?!?/p>

“那么多?”

“對啊!我跟你說,我有的是錢。”

到這里,對話終于進行不下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結(jié)束換宿工作,看到Cherry在廚房請詹姆士和另外兩個外國小孩吃飯,她一見到我,就用那特有的中國式大嗓門兒嚷嚷道:“哎,小順,你知道嗎?我買到車了!”

“這么快?”我也到廚房開始準備午餐,便隨口問道。

“對啊!很棒的車,我一眼就看中了。”Cherry隨時隨地都特得意,她從冰箱里將零食拿出來分給大家吃,一副澤被天下的姿態(tài)。

“什么牌子的?”

“尼桑?!?/p>

“哦,型號呢?”

“呃……我不知道……哎呀!反正就是很好的車啦!我問過家里人,還有其他很多懂車的朋友,大家都說好。”

“多少錢?”

“1500紐幣?!?/p>

“很便宜?。 ?/p>

“對??!所以我馬上就定下來了,是這兩個德國小孩(又是德國人)的車,他們之前買過來花了3500紐幣呢?!?/p>

“那你賺大了!”

“哎呀!我又不差錢!”

不知道怎么回事,Cherry總有辦法把我們的每一次談話都歸結(jié)到同一個結(jié)論。我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只好埋頭做自己的飯。

經(jīng)過在新西蘭這段時間的鍛煉,我已經(jīng)可以很熟練地使用各種西方廚具做出帶有中國味道的食物,拿奶鍋煮出來的米飯就跟電飯煲做的沒有兩樣,拿平底鍋做出來的紅燒肉也能魚目混珠。

Cherry看我在灶前忙得不可開交,各種食材擺了一大堆,而她只是站在旁邊等眼前一鍋清水煮開,不甘示弱的她就說其實她也很會做菜,她男朋友最喜歡吃她做的菜了,上次在奧克蘭,她給同客棧的外國人做了一頓飯,大家差點把盤子都吃掉,今天條件有限,就隨便做點簡單的菜。我有些敷衍地點點頭,不知道她這種自賣自夸的戲碼到底要演到什么時候。

后來,Cherry又找我借了幾根胡蘿卜和幾個西紅柿,切碎后加上方便面作料在開水里煮成湯,然后拿出真空包裝的糙米飯在微波爐里熱了熱,再然后就端給外國客人們?nèi)コ粤?。這樣的水準,我真看不出她是會做飯的人,好在外國人的胃特別容易被滿足,他們一邊吃一邊連連點頭稱贊,搞得我都不忍心把我那熱騰騰的大白飯和香噴噴的燉羊排端上桌了,免得讓他們心碎。

吃完飯,Cherry和兩個德國小孩簽購車合同,詹姆士也在上面簽了字。

“詹姆士怎么也要簽字?”我好奇地問Cherry。

“他是中間人?!盋herry回答。

“中間人?他要收費嗎?”

“不用吧?”

“那他怎么要在合同上簽字?”

“我也不知道?!?/p>

跟Cherry這樣的人說話真累,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好像對你很防范,可是又好像生怕你不了解她。她用語言給自己編織了一張捉摸不透的無形的網(wǎng),你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打在空氣里,完全使不上勁兒。

事隔幾天,我再次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日本女孩。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孤零零一個人,好像對周圍的人都不在乎,我過去跟她打招呼,說我還以為她已經(jīng)走了。她說明天走,依然是怯生生的樣子。我記得她之前跟我說只住三個晚上,問她是不是延期了?她好像沒聽懂,愣愣地望著我;我重復(fù)了一遍,她還是沒聽懂,我只好說:“祝你旅行愉快?!彼c點頭,繼續(xù)喝茶去了。

后來,我再沒見過那個神秘的日本女孩;再后來,我也再沒見過神出鬼沒的詹姆士。

6.黑暗料理王

對于Cherry這個人,我不喜歡,但也談不上討厭。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她在新西蘭怕的不是無聊,而是怕沒人關(guān)注她。所以當你一旦關(guān)注她了,她就開始竭盡全力向你展示自己全部的“完美”一面,哪怕僅僅停留在嘴上。

Cherry經(jīng)常想到什么說什么,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是常有的事,加上我喜歡鉆牛角尖,每次忍不住拆穿她時,都本著友愛團結(jié)的精神,在心中默默地逼自己忍住。

某天早上我正工作,看見老約翰在后院做木工,面前擺著幾幅油畫,Cherry在旁邊指指點點跟他說些什么。我一方面好奇,一方面想稍微偷會兒懶,就湊過去看個究竟。

“都是你畫的?”我指著油畫問Cherry。

“對啊!怎么樣?”Cherry擺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態(tài)度,“跟你講,我七歲就開始學(xué)油畫哦!而且我的鋼琴也彈得很棒哦!都已經(jīng)過十級了!”

真搞不懂,我們明明聊的是油畫,和鋼琴扯不上半毛錢關(guān)系,她也硬要往上面扯,她是恨不得我隨時見她都得高呼“女王萬歲”嗎?我沒接她的話,只是默默低頭翻看,都是臨摹凡·高的“山寨畫”,連我這個外行都看得出來手法拙劣,根本無法想象是“七歲就開始學(xué)油畫”的人畫的,除非她八歲就終止學(xué)習(xí)了。看來看去,唯有一張吉卜賽首領(lǐng)的肖像畫例外,我正欲夸獎時,畫卻被Cherry一把抽走了。

“哦,這幅不是我畫的,是我在香港買的?!盋herry解釋。

好嘛,本來打算找一幅還算看得過去的畫來違心地夸獎幾句,趕緊敷衍過去算了,現(xiàn)在居然連這個企圖都落空了,我只能翻看剩下的幾幅“山寨畫”,絞盡腦汁想說點什么,可什么都說不出來,只好點點頭,用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挺好的,挺好的……”

“約翰不是會做木工嗎?”Cherry繼續(xù)對我說,“所以我想問問他能不能幫我把這幾幅油畫裝框。”

“裝框?裝框做什么?”我問。

“拿去賣啊?!?/p>

“在什么地方賣?”

“畫廊?!?/p>

“賣得出去嗎?”我不小心漏嘴,說了句實話。

“當然賣得出去!”Cherry不甘示弱,“我在奧克蘭賣了3幅出去,賺了2000紐幣呢!”

“那么多錢?”我又驚訝了,“賣出去的都是你自己的畫嗎?”

“當然!都是我自己畫的!”Cherry一臉理所當然。我心想,早知如此,當初我自己也可以隨便涂鴉幾幅拿過來賣,肯定不比她畫的東西差,還用找什么工作???

對話進行不下去,我只好又像念經(jīng)一般說了幾遍“挺好的,挺好的”,然后給喜歡自言自語的老約翰打聲招呼,趕緊逃回去繼續(xù)工作了。

到午飯時間,Cherry繼續(xù)可憐巴巴地吃她的微波食物,并告訴我,昨天那輛車她不打算買了。我奇怪,她不是夸那輛車什么都好嗎?怎么說不買就不買了?這女人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況且,合同不都已經(jīng)簽了嗎?

“那輛車最大的問題是油耗太大,是普通車的好幾倍,新西蘭的汽油太貴了,我得再考慮考慮。因為合同上寫我有24小時的猶豫期,所以我就去取消了?!盋herry說,“其實如果他們能再給我便宜300紐幣,我就付錢了,但他們不同意?!?/p>

“1500紐幣已經(jīng)是白菜價了,你還要別人便宜300紐幣?”我驚訝,這未免太坑人了,然后更加堅定了我不要買車的決心,否則等過幾個月再想轉(zhuǎn)手賣掉時,如果遇到類似Cherry的客人,那我不得氣到吐血?

“油耗太大了,除非找人跟我拼車去玩?!盋herry見我沒接話,又繼續(xù)說,“算了,我再看看吧,不著急?!?/p>

在基督城待了一段時間,我開始慢慢適應(yīng)這里的清靜生活。每天早上工作,下午到圖書館上網(wǎng),晚上回來做飯,一天很快就過去了,而我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逛超市。Cherry嘴上把自己塑造得非常厲害,實際上她什么都不懂,幾乎是個生活白癡。我準備去逛超市前如果碰到她,她肯定會嚷嚷著跟我去,發(fā)現(xiàn)超市東西打折促銷,她就閉著眼睛狂買一堆回來。

Cherry把微波食物吃膩了,想嘗試做點新花樣。我記得她之前說過自己是烹飪高手,可后來見識了一次她做菜的過程,我差點崩潰,那簡直是黑暗料理界的翹楚——她把醬油倒在羊排上,本來需要腌制一段時間,她卻立刻用自來水沖掉了。我問她為什么這么做,她說只是簡單上個色,但我不明白短短幾秒鐘到底上的是什么色。接著,她燒一鍋開水,先把切好的芹菜丁丟進去,再放油和羊排,煮了一會兒之后,她把鍋里的水倒掉,從其他住客留下的免費食物里胡亂翻找出一堆調(diào)料擠在一起,吃了幾口,發(fā)現(xiàn)羊排沒熟,又放進烤箱去烤,烤得又干又柴拿出來齜牙咧嘴地啃。我在旁邊看得干著急,難道她的廚藝也跟油畫一樣,是七歲開始學(xué)、八歲學(xué)完的嗎?

如果Cherry默默享用自己做出來的可怕食物也就罷了,偏偏她還是一個樂于分享的人。有一次她想出去看車,一個巴西小伙子專門載她去,回來后為表達謝意,她要請人家吃飯,結(jié)果她將一堆豬肉和洋蔥還有成分不明的各種調(diào)料集體放進烤箱后,跑回房間休息,竟然迷迷糊糊就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巴西小伙子突然跑去把Cherry急匆匆地推醒,他英語不好,便手舞足蹈地對Cherry一通大喊:“煙,煙,烤箱都是煙……”Cherry沖進廚房一看,果然,她做的菜已經(jīng)煳了,這次真成了“黑暗料理”。但是充滿自信的Cherry并未罷休,她將冒煙的食物從烤箱取出來,從容淡定地將其中烤煳的部分一一挑出來扔掉,剩下的部分照樣端給那個巴西小伙子吃,我看見巴西小伙子整張臉都綠了。

后來,每次Cherry都會在鍋里攪和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不明食材,淋很多水,做得像豬食一樣,有外國人經(jīng)過時隨口問一句:“你在做什么呢?”Cherry還會挺起胸脯十分自豪地告訴他們:“中國菜!”那時候,我就直想拿頭去撞墻。

Cherry每天嚷嚷著找工作,可從沒見她有什么行動。我本來指望她去找工作時順便把我叫上,反正我有換宿工作,暫時不著急,先隨便看看情況再說。但后來我絕望了,因為Cherry根本懶得出門,或者頂多找個借口在周邊瞎晃晃,而且她的借口通常都很大,有時候說是給她媽媽看地皮,有時候說是給自己看車,總之都不是我這等“窮光蛋”可以幫上忙的事。所以我的作用就是,等她從外面溜達完一圈回來,我乖乖做聽眾,讓她繪聲繪色、胡天海地地吹噓一番。而我也真老實,就那么聽她吹,為了和氣,即便聽出哪里不對勁兒,也不加拆穿;她就當我傻,以為我全信了。

于是,Cherry更加放心大膽地在我面前把牛越吹越大,越吹越不著邊際,直到有一次我們無意中聊到手機,她甚至告訴我說她有兩個香港朋友去蘋果公司訂制了iPhone:一個是粉紅色的,9999美元;另一個是純金的,99999美元。

“???真的?我怎么沒聽說過蘋果公司可以接受個人訂制?”我終于忍不住問。

“香港可以?!盋herry回答得特別輕描淡寫,好像潛臺詞是“你又沒在香港生活過,你當然不知道啦”,而“香港可以”這個理由也成了她百試百靈的擋箭牌,凡是吹牛吹不下去的時候就拿出來用。

后來,我特地向IT界專業(yè)人士打聽,他們說蘋果公司不接受個人訂制什么粉紅色和純金iPhone。況且,9999美元和99999美元的價錢也太匪夷所思了吧?難道是在電視購物頻道上買的嗎?

再后來,時間長了,Cherry吹的牛越來越多,多到連她自己都開始錯亂,比如她找工作要準備英文簡歷,而我沒做過英文簡歷,想拿過來參考,我就看到她簡歷上明明寫的是“打工旅行簽證”,我記得她起初否認過,硬說自己是找到護士工作拿了“工作簽證”過來的。再比如有一次我們經(jīng)過一家畫框店,她進去打聽,原本最便宜的裝框需要150紐幣以上一幅,她嫌貴,硬在那邊磨了半天,叫工人從倉庫里拿舊畫框給她裝,好說歹說硬生生還到60紐幣,付錢之后她依然嫌貴,一路都在跟我嘮叨。我說:“你花這60紐幣,說不定到時候能賣600紐幣呢?”她回答:“哪兒?。课抑暗娜嬙趭W克蘭才賣200紐幣而已?!蔽倚闹幸汇叮核髅髡f賣了2000紐幣,不是嗎?到底怎么回事兒,怎么突然少了個“0”?

所以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Cherry的話,不管她說什么我都會多留一個心眼兒,跟自己無關(guān)的只當耳邊風(fēng),跟自己有關(guān)的就再去親自證實一下,盡量不上當。反正就這么“她吹牛,我聽著”,面子上過得去,我們倒也相安無事。

“這么貴?”每次去超市的路上,Cherry都喜歡到路邊的二手車場看車,而她看的盡是3000紐幣以上的車,按她之前的說法,她的錢只夠買1500紐幣的車,現(xiàn)在她看這么貴的車,買得起嗎?

“我有的是錢!”Cherry甚至懶得抬頭回答我。

“哪兒來的錢?”我忍不住問。

“前幾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另一張國內(nèi)的銀行卡里還有一點錢。”Cherry回答。

“哦?!蔽覜]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有沒有錢跟我沒關(guān)系。

“我說的有一點錢,不是真的‘一點錢’啦?!盋herry見我沒反應(yīng),自己又補充,“我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8萬人民幣?!?/p>

“哦?!蔽疫€是沒反應(yīng),有80萬都跟我沒關(guān)系。

“我有的是錢!”又來了!這也是Cherry最喜歡使用的另一塊擋箭牌??杉热荒恪坝械氖清X”,怎么還那么愛貪小便宜呢?真讓人納悶!

7.為什么打工旅行?

第二次去Milka家參加他們的教友聚會,我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戴安娜。她是一個靦腆的韓國姑娘,圓圓臉,有點像中國人,原名叫鄭一香。

見到戴安娜,李漢模卻沒有像上次他說的那樣大聲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一反常態(tài)地安靜地待在角落。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西方人比較注重個人隱私,不會隨便干涉別人的感情生活。他們都沒有特別關(guān)注李漢模和戴安娜,倒是我這個亞洲人最“八卦”,對牽線搭橋這種事最擅長。雖然李漢模和戴安娜之間有所避嫌,我卻不肯閑著,分別拉起他們聊天。戴安娜說她已經(jīng)移民到了澳大利亞,現(xiàn)在在新西蘭工作,而李漢模說他已經(jīng)買了下個月的機票飛去澳大利亞,計劃在澳大利亞再打工旅行一年。

“正好啊!”我沒心沒肺地大叫道,使他們倆都有些尷尬,“你們還可以在澳大利亞碰見!”

“我最近幾年都不會回澳大利亞?!贝靼材刃÷暬貞?yīng)道,這讓我顯得有點傻,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而且這句話里,似乎多少含有一點拒絕的成分。我操之過急,恐怕起了反作用。

這下,李漢模和戴安娜之間更無話可說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氣氛變得尷尬,我怎么那么愛多管閑事呢?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媒人這么有技術(shù)含量的工種,哪是我隨隨便便就做得來的?

聚會結(jié)束,妮娜兩口子開車帶我和李漢?;厝?。關(guān)于戴安娜的話題誰都沒有再提,我也不知道李漢模的真實想法,雖然我清楚這是一段不太靠譜的戀情——戴安娜是一個有點公主氣質(zhì)的女孩,而李漢模給人感覺太屌絲了——但基督城的生活太無聊,我依然隱隱期盼著會發(fā)生什么奇跡。

回到客棧,在門口我又碰見Diedrik,他每次見我都問我去找工作沒,就像兼職的職業(yè)中介似的。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只要成功介紹一位朋友就業(yè),就能拿到20紐幣獎金,他說到時候可以和我平分。

想想我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在基督城待了兩個星期,如果能找到一份兼顧現(xiàn)在這份換宿工作的帶薪工作自然最好,萬一無法兩全的話,等我下周去找工作,下下周開工,也差不多就兌現(xiàn)了我換宿一個月的承諾,可以心安理得地辭職。關(guān)鍵是大家把基督城的工作形容得實在太好找,遍地都是,我以為就像去超市購物一樣簡單,隨便挑。

周末,我接到一條短信,是王阿姨發(fā)過來的,她說已經(jīng)到達基督城。我以為與她同行的小魚和馬來西亞女生也過來了,就想跟她們聚一聚,可王阿姨卻說沒有,她是和新朋友在一起。

“這地方人都沒有,真可怕?!蓖醢⒁虒匠沁@樣評價道,她原計劃待兩天走人,但看到眼前這情形,決定第二天就離開。下午她約我去見面,可就在我快走到目的地時,她又突然說有事見不了了,典型的“王阿姨作風(fēng)”,我早沒什么脾氣了,只當出去散了個步。王阿姨說她20天后再回基督城,我們到時候再見,我也不做什么指望了。

晚上我跟小魚取得聯(lián)系,她和馬來西亞女生在南島北部一個名叫Motueka的小鎮(zhèn)找到獼猴桃包裝工作,就跟王阿姨分道揚鑣了。

王阿姨現(xiàn)在和一個同樣來打工旅行的90后小男生一起環(huán)游南島,結(jié)束后,她會從基督城提前離開新西蘭,然后看情況再決定是不是等冬天過完了再回來,而小魚自己也準備在6月初結(jié)束獼猴桃包裝工作就提前回國。她們是我身邊第一批決定提前離開的打工旅行者,而這對我多少有些觸動,不禁想,來打工旅行的人到底堅持的是什么呢?

新西蘭什么都好,但好的不一定是合適的,就像家里給你安排一個十全十美的相親對象,但你不喜歡就是白搭。大部分打工旅行者在新西蘭做的都是單調(diào)乏味的體力活兒,是那些在國內(nèi)他們根本不會放在眼里的工作,可他們?yōu)槭裁丛敢庠谛挛魈m做而不愿意在國內(nèi)做呢?薪水高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這里能夠提供足夠?qū)捜莸纳鐣h(huán)境,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就好,不用勞心費神考慮其他的,比如跟同事鉤心斗角,跟高不可攀的房價賽跑,跟逼自己成家生娃的可愛又麻煩的家人斗智斗勇,等等。而且你只要用自己的勞動養(yǎng)活自己,做任何工作都沒人瞧不起你,因為你即便只是一個超市搬運工,薪水甚至可能比一個護士還高,所以你大可趾高氣揚地走在路上,不覺得低人一等。

當然,理想和現(xiàn)實總有差距。對于新西蘭的新鮮感漸漸退去,單調(diào)重復(fù)的工作或者千篇一律的生活開始讓一些人思考自己來新西蘭打工旅行的意義,每個人都開始產(chǎn)生自己的判斷,就看理想足不足以支撐起現(xiàn)實。很簡單,撐得起就撐下去,撐不起就撐不下去,所以相應(yīng)地就有堅持到最后甚至覺得解脫的人,也有提前離開重新回歸的人。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沒什么好不好,只是對于不同的人而言,合適不合適的問題。

胡思亂想那么多,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奇怪的家伙既沒怎么好好打工,也沒怎么好好旅行,琢磨自己在這個過程中身邊聚聚散散的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倒是很帶勁兒。說到底,你是來打工旅行的??!你能不能敬業(yè)一點?先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再說吧!別在新西蘭餓死了,趕緊去找份工作才是正經(jīng)事??!胡思亂想個屁啊!

4月24日,周三,我總算克服自己身上沉疴已久的懶病,下定決心出去找工作。這個時間不早不晚,即使立馬找到工作,差不多也得下周開工,那我還能繼續(xù)享受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也來得及跟薇若交接工作。我擔(dān)心的問題居然是,萬一用工方實在太缺人,我一去他們就立刻要求開工,怎么辦?那就再也沒有如此悠閑的日子了,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簡直太杞人憂天。

“你下午去干嗎?”午飯時,Cherry在廚房里埋頭吃著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食物,看見我出現(xiàn),隨口問一句。

“我去找工作,你去嗎?”我回答。

“好?。∫黄鹑?!我順便再出去看看車?!盋herry滿心歡喜地答應(yīng)下來,我見她這幾天過得也挺無聊,找不到人說話,而我大部分時間又在忙自己的,可她怎么也不去找工作呢?難道跟我一樣懶病纏身?哦,對了,因為人家“有的是錢”。

去職業(yè)中介公司的路上,Cherry繼續(xù)不遺余力地向我吹牛,說她前幾天逛街時發(fā)現(xiàn)路邊一塊地皮正在出售,她看了一眼,還挺滿意,就跟地主聊了聊,到時候她要將這塊地皮的情況跟她母親和男朋友通報一下,看他們要不要買下來云云。我打著哈哈,偶爾回應(yīng)一兩句,只是自顧自地低頭刷手機。

一個名叫“大溪地的魚兒”的網(wǎng)友在微博上聯(lián)系我,她也是在基督城的打工旅行者,我心想好不容易結(jié)交個新朋友,不用再聽Cherry漫無邊際的嘮叨,就主動找她要了手機號,給她發(fā)了短信。她說她叫安娜,來基督城已經(jīng)兩周,還沒找到工作,我說我們正好也準備去找工作,到時候可以一起,我甚至以一個“老手”的身份自居,告訴安娜說到職業(yè)中介公司試試看,那邊找工作非常容易。不承想,人家已經(jīng)是在新西蘭打工旅行超過9個月的“前輩”,哪用得著我來教?

安娜和我聊天的過程中,短信里不時夾雜著許多可愛的小頭像,親親、笑臉、吐舌頭、鬼臉什么的,不一而足,讓我以為她是個多么天真夢幻的小姑娘,而這種類型的小姑娘在新西蘭打工旅行者里簡直鳳毛麟角,因為她們大都被繁重的體力活兒折磨到已經(jīng)懶得做女人了。所以,我熱情地邀請安娜來我們旅舍見面,她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但她現(xiàn)在住郊區(qū),交通不方便,等過段時間她搬來市區(qū)后再聯(lián)系。

我和Cherry到了職業(yè)中介公司,發(fā)現(xiàn)招工情況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在第一家Tradestaff,前臺只是隨意打量了我們一眼,就說他們介紹的全是重體力活兒,我們不合適。在我們執(zhí)意要求填表的情況下,前臺才不情不愿地拿出申請表給我們填。

填表時,我謹慎小心地逐條查看上面自己能接受的工作,在合適的工作項目后面打上鉤,看不懂時還拿手機出來查。而Cherry根本不管,所有的鉤全部打上,最后交表時,還對前臺信誓旦旦地說她任何重體力活兒都能做,隨便給她介紹工作就好。和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Cherry比起來,老實巴交的我簡直弱爆了。

到了第二家Coverstaff,前臺也說他們現(xiàn)在工作不多,只給了我們兩張紙片,叫我們下周一來面試。至少有面試機會,我和Cherry都很高興,仿佛勝利就在眼前。然后我們跑到超市大采購,準備好好犒賞自己,其間Cherry也沒忘記到處看她的車。我說到時候如果我們找到工作,我就坐Cherry的車上下班,跟她平攤油費,見到有利可圖,Cherry當然滿口答應(yīng)。我突然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8.鬼話連篇

跟我一起換宿的德國男Max、芬蘭女Anu和泰國男Freddy,還有一群從南美洲來打工的巴西男、智利男、哥倫比亞男等,經(jīng)常沒事就聚在后院里開Party。他們有時會叫我過去玩,可是各種千奇百怪的英語發(fā)音讓我實在頭大,跟不上節(jié)奏,我經(jīng)常坐不了多久,就找理由默默離開,之后再也不敢隨便加入。

其中一個跟新西蘭首都同名叫作Wellington的巴西胖男人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來一句中文“大傻×”,每次見我經(jīng)過就大聲叫,看我一臉驚愕的表情就很滿足。其他不明就里的外國人就問是什么意思,等他解釋之后,所有人就變本加厲地集體沖著我叫“大傻×”“大傻×”,而我只好一臉無奈地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再也不敢隨便跑到后院去“自取其辱”。

安娜告訴我,基督城賭場每周五晚6點到10點之間有免費抽獎,就是你在那個時間段過去,進門時會被工作人員戴上一個編有號碼的紙制手環(huán),然后等著每個整點大屏幕上顯示的中獎號碼,如果其中有你的話,你就能拿到1000紐幣現(xiàn)金。只要獲獎的人還在賭場就行,賭不賭都沒關(guān)系,不存在風(fēng)險。

“1000紐幣??!都不用找工作了啊親!每個星期跑到賭場里蹲著就行了?。 卑材仁且粋€特別容易激動的女孩子,好像賭場是慈善組織,專門給人發(fā)錢似的。不過反正待著也是待著,周五晚上后院肯定有Party,與其不停地被各種奇怪的口音喊“大傻×”,還不如到賭場里去碰碰運氣。

吃完晚飯,我就往賭場方向去了,本來想叫上李漢模,可他從周五晚上到周六晚上都是“安息日”,不能去賭場,只好作罷。果然如安娜所說,一進賭場大門就有人給我戴上手環(huán),另外還給了一張小紙片,工作人員沒告訴我紙片是干嗎用的,我就揣在了口袋里。

上次我看到的冷清賭場現(xiàn)在一下子變得異常熱鬧,此時的賭場更像一個市民活動中心,少了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而多了一些溫馨柔軟的市井氣息。大家都端著飲料慢慢地走來走去,互相搭訕聊天,或找個座位發(fā)發(fā)呆,本來應(yīng)該是主角的賭博活動反倒變得可有可無。

果然,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Cherry。因為我之前把這個信息告訴過她,她當時表現(xiàn)得無所謂,也沒提出要跟我一起來,但我清楚她那種“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態(tài),斷定她一定會過來湊熱鬧,所以看到她和同屋的日本女孩戴著手環(huán)在竄來竄去時,我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我上前去和Cherry打了招呼,Cherry把日本女生介紹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對Cherry吹的牛反應(yīng)越來越冷淡,Cherry越來越?jīng)]什么話跟我說,而日本女生的英文也是磕磕巴巴,聊不到一起去,抽獎又一個小時才進行一次,其他時間我們不知道該干什么,大家就只好默默地湊到賭桌前這里看看那里瞧瞧。

Cherry實在忍不住,掏了40紐幣出來玩了幾把21點,沒一會兒就輸?shù)镁?;而日本女生也拿?0紐幣到旁邊一臺老虎機玩兒,起初贏了20多,可沒多久又連本帶利地全輸光了,嚇得本來蠢蠢欲動的我再也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時間久了,我也開始感覺無聊。

“中獎了嗎?”估計是安娜在家閑得沒事做,每到整點都會發(fā)短信問我一聲。

“沒有?!蔽揖趩实鼗貜?fù)道,“我運氣向來不好,不用指望了,如果再抽不中的話,我都打算走了?!?/p>

“干嗎走啊?還沒到10點呢,不等白不等啊,要不是我離得太遠,我早就去了啊親!加油!”安娜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不停地遠程“鼓勵”我,而我本來就是個立場不堅定的家伙,加上1000紐幣的誘惑太大,只好硬生生地扛到了10點鐘,等最后一輪抽獎結(jié)束才死心。

“好了,我完成任務(wù)了,我就說沒戲吧!下次你來試試看!”我一邊隨著Cherry和日本女生往外走,一邊給安娜發(fā)短信,告訴她最后結(jié)果。

“沒關(guān)系啊,再接再厲吧親!”安娜最后還不忘來個可愛的小笑臉。

然而,等我走到門口,赫然發(fā)現(xiàn)大門旁邊放著一只透明抽獎箱,里面堆了好多小紙片,我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剛開始工作人員給我的那張小紙片是要投到這個抽獎箱里才有機會被抽中的。而現(xiàn)在,小紙片依然老老實實躺在我口袋里呢!我后悔得捶胸頓足,Cherry和日本女生知道后也笑得前仰后合,我在賭場耗了幾個小時,全是白費工夫,這就像你大老遠跑去給人送東西,到達目的地卻發(fā)現(xiàn)東西沒帶在身上是一樣的。

天??!為什么我運氣總是那么壞?本來我還抱怨老天爺,現(xiàn)在看來,全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壞運氣原來都是笨出來的!越笨越壞!越壞越笨!于是我為了給自己一點教訓(xùn),回到客棧我就非常主動地直奔后院,此時那群老外的Party正要達到最高潮,每個人都喝得有些微醺,其中當然少不了渾不吝的Wellington。所以當我一出現(xiàn),所有的老外都像集體打開了某個閥門,發(fā)了瘋地圍著我叫“大傻×”,而此時我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了。

我和Cherry始終不是同一路人,關(guān)系慢慢疏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漸漸地,我和Cherry在廚房碰面都只是點頭打個招呼,如果不是在她有什么新鮮的“壯舉”時找不到人炫耀,她也懶得跟我多講幾句話,而我也越來越不知道回應(yīng)什么好,除了違心地“奉承”幾句之外。

“小順,我明天可能要去皇后鎮(zhèn)?!敝芰?,Cherry在廚房里拼命揉著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面團,看到我時突然說道。

“你要走了?”我納悶,她已經(jīng)在基督城無所事事地待了那么久,怎么眼看快要找到工作的當口,卻毫無征兆地要離開?

“我看中了皇后鎮(zhèn)的一輛車,到那邊去買了開回來?!盋herry揉面揉得齜牙咧嘴,可我依舊理解不了她的邏輯。從基督城坐大巴到皇后鎮(zhèn)需要將近10小時,開車應(yīng)該也得開七八個小時吧,基督城那么多二手車出售,為什么舍近求遠?道理都說不通啊。

“為什么要去皇后鎮(zhèn)買車?”照我以前的態(tài)度,她說著我聽著,管她合理不合理,我也懶得去深究??蓵r間長了,她實在挑逗得我這個愛鉆牛角尖的金牛男心癢癢,不搞清來龍去脈心里難受。我這次不準備放過她,倒要看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我在網(wǎng)上看中一輛車,給懂車的朋友們看過了,他們都說好,比之前我準備買的那輛尼桑還好,也只要1500紐幣,很劃算?!盋herry回答。

“可你不是還要坐車往返皇后鎮(zhèn)嗎?這個成本也得算進去啊?!蔽依^續(xù)追問。

“那邊的車主會給我報銷?!盋herry回答。

“這么好?還給你報銷路費?”我心想,她可真是越吹越離譜,讓我又抓住一個漏洞,“如果你買了車,回來就不用坐大巴,而是自己開回來吧?”

“對啊。”Cherry不假思索地點頭。

“可是你開車回來的話,車主要怎么給你報銷路費?”我窮追不舍,一連串問題拋出來,“而且從皇后鎮(zhèn)開回基督城要七八個小時,你剛買車,也不熟悉新西蘭的路況,一個人能搞定嗎?”

“對啊,所以我準備再找個同伴一起去。你看,我這不是正準備我們倆在路上的干糧嗎?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這么大的面包?”Cherry無視我的前一個問題,揀了她認為最簡單的來回答,可這個回答不僅沒堵上原先的漏洞,反倒新增了更多漏洞——同伴?難道那邊的車主連她同伴的車費也愿意報銷嗎?就算車主愿意報銷,又有什么同伴愿意花兩天時間陪她折騰一趟,如果同伴想去皇后鎮(zhèn),可她不是要跟同伴一起把車開回來嗎?那同伴到底圖什么?

“你找好同伴了?”漏洞多得抓不過來,我只好順著Cherry的話繼續(xù)問。

“還沒?!盋herry似乎累了,懶得多做解釋,簡短地回答說。

“那你車票買了嗎?”我最后一搏,可是眼看對手開始耍無賴,我就無計可施了。

“還沒。”Cherry繼續(xù)惜字如金,埋頭狠狠地揉面,我估計她恨不得手下揉的是我的腦袋吧?反正我覺得她渾身散發(fā)著一股“不要再跟我說話”的氣息。

眼看這場“戳穿你的鬼話”的游戲最后到了只能不了了之的地步,我也變得意興闌珊,無奈地聳聳肩,識趣地準備起身離開。

“小順。”這時候,Cherry突然抬頭叫了我一聲,見我停住,她繼續(xù)說,“等我找到同伴跟我一起拼車,我就沒辦法載你去上班了?!?/p>

我心想,這又是哪來的神邏輯?她找到同伴和載我去上班有必然聯(lián)系嗎?反正她也是要上班的,她的同伴又不一定會跟著去,就算跟著去,車里也還是夠座位來載我啊,又不是自行車,再說我會付她錢,也不是白坐。她本來答應(yīng)得好好的,現(xiàn)在怎么突然無緣無故地變卦了呢?何況現(xiàn)在八字還沒一撇,她連同伴都沒找到,怎么那么輕易就下了結(jié)論?

哦,我明白了,Cherry可能是覺得我不再是之前那個“逆來順受”聽她吹牛的小順,我已經(jīng)開始質(zhì)疑她說的話,她也就懶得繼續(xù)跟我做朋友了。

“好啊,我自己再想辦法?!蔽倚钠綒夂偷卣f完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廚房,正好我也不想再和Cherry這種人做朋友。并且,我敢斷定,Cherry明天絕對去不了皇后鎮(zhèn)。

9.安娜出現(xiàn)

“親,今天中午我可以過去找你了哦(笑臉)(親親)(嘟嘴)(鬼臉)……”周日一起床,我就收到安娜的短信,典型的安娜式小清新小可愛的風(fēng)格。

“好啊,你來吧,我做午飯給你吃?!闭梦蚁朐倭硗庹J識些新朋友,總不能在Cherry這棵吹牛樹上吊死吧?況且,小清新小可愛的少女哪個男生不喜歡呢?在我想象中,安娜肯定是個喜歡粉紅色的嬌弱小姑娘。

“嘿,小順!”雖然是大白天,而且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我到廚房準備吃早飯時,Cherry的聲音從角落里冷不丁地出現(xiàn),還是嚇了我一跳。

“咦,你怎么還在呢?沒去皇后鎮(zhèn)?”既然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我很快就恢復(fù)了鎮(zhèn)定,轉(zhuǎn)頭對她明知故問。

“對啊。”Cherry費力地啃著昨天她做的那個比她腦袋還大的干巴巴的肉餡面包,“我感冒了,去不了皇后鎮(zhèn)了?!?/p>

“哦?”我懶得跟她抬杠,心想,你這大快朵頤的樣子可一點都看不出來感冒。

“你知道嗎?我還是決定去買之前那輛尼桑,再跟他們還還價,1200紐幣他們同意我就買下來?!盋herry繼續(xù)跟我說。

“1200?太便宜了吧?他們會答應(yīng)嗎?”我驚訝,這Cherry也太狠了,直接把一輛汽車還成了一部iPhone的價格。

“會答應(yīng)的?!盋herry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虎視眈眈的青蛙,“我計算了一下,他們這兩天就要回國,著急得很,再便宜都會答應(yīng)的?!?/p>

“祝你好運?!蔽覠o話可說,如果我是車主,遇到Cherry這么一個耍無賴的買家,之前談好價錢簽好合同又毀約,現(xiàn)在趁火打劫地在你走投無路時繼續(xù)瘋狂壓價,那我寧愿把車砸了,也不賣給她。

“呼!好撐哦!”Cherry盡全力啃掉那個大面包的一個角,摸著肚皮心滿意足地喘氣。我心里突然升起一點小邪念,盼著什么時候Cherry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外國人民,你們可不要太好欺負啊!

臨近中午,安娜說她馬上到,我叫她在客棧門口的長椅上等一等,我馬上就過去。遠遠望見安娜,她是一個個子小小的姑娘,扎著馬尾辮,穿得花花綠綠,在開口說話之前,她的樣子跟我想象中差距倒不是很大??蓧木蛪脑冢仨氶_口說話。

“啊,你是男的?”安娜噌的一下從長椅上站起來,第一句話就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道,嗓門兒洪亮,中氣十足,把我嚇得不輕。

“我一直都是男的啊。”我莫名其妙,這么明顯的事實不用特別強調(diào)吧?

“把老子嚇尿了啊!”安娜急得手舞足蹈,“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妹子,給你發(fā)短信都那么可愛,可你怎么是個男的?老子瘋了啊!”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給你當場變性吧?”我真是太天真了,來新西蘭打工旅行的人怎么可能有粉紅色的嬌弱妹子?就算有,在這邊磨煉一年半載,也徹底變成“女漢子”了吧?只不過,這個奇怪的安娜,反差未免也太大了點,一般心理脆弱的人不一定承受得住啊。

安娜隨我往廚房走,她跟我說,今天她到附近一家旅館應(yīng)聘,就順便來找我了。我問她應(yīng)聘的情況怎么樣,她說那邊每天工作時間只有4小時,覺得太少,就沒接下來。而且,安娜依然對于我是個男的這個事實驚魂未定,對于她給我發(fā)了那么多裝可愛的短信追悔莫及。

“咦,怎么是你?”我和安娜一起進廚房,正好碰到Cherry走出來,她見到安娜,便大聲問道。

“你也住這里?”安娜認出Cherry來,她們倆之前在漢密爾頓(Hamilton)的熱氣球節(jié)上有過一面之緣。安娜說后來她跟Cherry聯(lián)系,Cherry都沒有回音,而Cherry給出的解釋是——“我感冒了”。

Cherry本想出去再看看那輛尼桑,碰到安娜之后便又跟我們一起折返回來,兩個姑娘坐在餐桌前聊天,我則在一旁準備午飯。Cherry對于安娜放棄的旅館工作很感興趣,她跟安娜說她前幾天去面試了一家醫(yī)院的護士職位,已經(jīng)通知她下周上班,可是上班時間是從下午4點到晚上10點,而旅館的工作是上午10點到下午2點,這樣她正好可以兼差。

相對于安娜的羨慕不已,我則有些不以為然——Cherry什么時候找到了新的護士工作?我怎么一點都沒聽她說起過,這完全不正常啊,如果她真找到工作,不在我面前炫耀得飛起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啊,她到底哪句話才是可信的?天??!

我和安娜開始吃飯時,Cherry按照安娜給的旅館地址迫不及待地跑去應(yīng)聘了。等我們快吃完時,Cherry回來了,滿面紅光,宣布說搞定了,明天就上班。當然,“不吹牛會死人”的Cherry不可能說得這么簡略,她后來又補充道,旅館老板不僅給她每天4小時工作時間,還額外讓她工作2小時以換取食宿,而且“那邊房間特別好,單人間、大床,有暖氣,有衛(wèi)生間”,總之一句話,你們就趕緊羨慕吧!

眼看Cherry這么快把工作搞定了,盡管我下周一有面試,但畢竟心理不平衡。我本來是想等著看Cherry好戲的,現(xiàn)在卻反倒稀里糊涂地幫了她一把。趁她又出去看車了,對找工作這事一直十分懶散的我也開始緊張起來,不能真被Cherry比下去吧?便趕緊問安娜還有沒有工作介紹給我。

“當我是職業(yè)中介呢?”安娜一邊大剌剌地吃著飯一邊說,“我上星期去餅干工廠面試過,現(xiàn)在還在等通知,你可以去試試看。還有一家青口(貽貝)工廠,我室友小慧在那邊做,我讓她也幫你打聽打聽?!?/p>

“太好了!安娜!你簡直是我的福星!”我大叫,嚇了安娜一跳,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模仿她的口氣搶白道,“哎呀!媽呀!嚇尿了!”差點把安娜給噎住。

其實我和安娜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吃完午飯我們到附近的超市去逛了逛,買了點水果回來繼續(xù)邊吃邊聊。安娜買了下個月去澳大利亞的郵輪票,打算玩一段時間再回新西蘭,簽證到期就回國。

眼看我要正式開始工作了(其實當時連工作的影子都沒看到,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自信,好像工作跟路邊的野花一樣唾手可得),心里難免有些忐忑,畢竟自己在國內(nèi)多少算是有文化的“精英分子”,從沒接觸過底層工作,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難以適應(yīng)。我一下?lián)墓ぷ魈量?,一下又?dān)心工作太枯燥,一下又擔(dān)心工資太低,總之,這段換宿的日子過得太輕松,太沒壓力,自己想干嗎就干嗎。如果真要正兒八經(jīng)找一份帶薪工作,就像大冬天在暖和的被窩里縮著,突然要你鉆出來一樣需要強大的心理建設(shè),所以我得向“師姐”安娜先取取經(jīng):

“你來新西蘭做了幾份工作?”

“三份?!?/p>

“都做什么呢?”

“第一份是在寵物店打工,第二份是摘櫻桃,第三份是做蘋果包裝?!?/p>

“感覺怎么樣?”

“還好,第一份工作做了一個多月,挺輕松也挺好玩兒的,就是沒事的時候得假裝很忙,否則老板不高興。第二份工作我只做了幾天就被辭退了,因為摘得太慢。第三份工作是做得最久的,做了三個月?!?/p>

“三個月?做包裝不是很無聊嗎?”

“確實很無聊,度日如年。”

“那你怎么熬過來的?”

“思考人生?!?/p>

“三個月你思考出了什么結(jié)果?”

“我思考出的結(jié)果就是,我不能再繼續(xù)做包裝了,然后我就來了基督城?!?/p>

“這就是你思考人生的結(jié)果?”

“對啊?!?/p>

“那你的人生也太草率了吧?”

“對啊!簡單粗暴!”這是安娜小姐的第二句口頭禪,依然孔武有力。天啊,那個給我發(fā)可愛短信的夢幻小姑娘去哪里了?

臨近傍晚,我把安娜送走,她說下次把小慧帶過來再一起聚聚。如果能蹭到朋友的車,下周五她們也到賭場去試試運氣。

送了安娜一段路,回到客棧時天已經(jīng)黑了。我看到一輛尼桑車停在門口的大馬路上,好奇地走上前,想辨認一下會不會是Cherry看中的那一輛,然后發(fā)現(xiàn)前面的車牌已經(jīng)被撞出一個凹槽。

“這輛車馬力太足,停車的時候我沒剎住,撞到前面一輛車的保險杠上了?!辈恢朗裁磿r候Cherry出現(xiàn)在我身后,依然是她的說話風(fēng)格,明明是自己開車失誤,卻要撇得一干二凈,還順便把自己的車夸一夸。

“這么快就買下來了?”我問。

“對??!1200紐幣!怎么樣?我就說他們一定會答應(yīng)的吧?”Cherry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

“也太快了吧?”我不禁有些驚訝。

“跟你說了我有的是錢?!卑Γ謥砹?,一聽見Cherry這話,我趕緊一聲不吭地逃開了。

10.工作,你在哪里?

原以為唾手可得、在別人嘴里說起來好像遍地都是的工作機會,輪到我這里卻徹底變了情況。周一我去中介面試,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真正的工作面試,而只是他們中介自己的面試,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填了幾張表格,他們就叫我回去等通知了。然后,一天,兩天,三天……中介都沒有任何消息,我開始有些著急,別人不都說基督城現(xiàn)在很缺勞動力嗎?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很快找到工作嗎?這不是騙人嗎?

“你說中介會不會有點歧視亞洲人?”我問安娜,她剛搬到市區(qū)來跟小慧一起住,小慧在一家海鮮工廠開青口,而安娜剛搞定餅干工廠的工作。Cherry搬去了她工作的那家酒店,找不到人說話的我沒事就去“騷擾”一下安娜。

“不會吧?”安娜回應(yīng)道。

“你有去中介找過工作嗎?”

“最開始也有去?!?/p>

“有消息嗎?”

“沒有。”

“所以嘛,他們肯定歧視亞洲人?!笨磥聿皇俏易约旱膯栴},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xù)“犯懶”了——不是我不找工作啊,是他們不讓我找。

雖然安娜說她在餅干工廠的工作非常輕松愜意,每天就是在機器上像賭場荷官發(fā)撲克一樣將餅干咻咻咻地發(fā)出去,姿勢特瀟灑,不用風(fēng)吹日曬,還可以整天聞著餅干香,而且監(jiān)工時不時地跑過來把你夸得跟朵花兒似的,生怕你不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優(yōu)秀的工人,所以從各方面來講都符合“好工作”標準的典范;但小慧的海鮮廠工作聽起來就可怕多了,她一整天都要把雙手泡在水里,泡得像面包一樣又白又腫,每小時要開900~1000個青口才合格,每天凌晨4點就要摸黑起來上班,用安娜的話說,想想都要“嚇尿了”。

如果我能找到安娜那樣的工作固然好,但安娜說她是撞到狗屎運才能進那家餅干工廠,而我自知向來是沒有狗屎運的,如果可以進小慧的海鮮工廠都已經(jīng)算是人品大爆發(fā)了,況且安娜說海鮮工廠的工作也已經(jīng)算是打工旅行者的“好工作”了,還有更糟的連她們都沒敢去嘗試。

所以,沒骨氣的我又退縮了。聽天由命吧,有工作也好,沒工作也好,反正還沒壓力,我便心安理得地繼續(xù)每天打掃打掃客棧,然后拿本書在院子里曬太陽,“浪費時間”在新西蘭才是正經(jīng)事啊。

然而,壓力很快就來了,而且是非常大的壓力,因為露露要來新西蘭找我了。

我和上海姑娘露露去年10月在菲律賓旅行中擦出火花,展開一段不真不假的旅行“艷遇”,可是之后在她和前男友糾纏不清及其嚴重“公主病”等各種復(fù)雜原因的作用下,這段先天不足的感情逐漸在我即將來新西蘭之前不了了之。本以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誰知卻在今年過年前突然收到她發(fā)來的微信,當時我和她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達3個月之久。

“過年我去你家找你吧?”露露說。

我沒有回復(fù)她。雖然這件事是我當初向她提出來的,當時她支支吾吾沒有表態(tài),卻突然在我即將到新西蘭打工旅行之前,而且在我以為我們的這段感情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時候,冷不丁舊事重提,我不知道這個奇怪的女孩是怎么想的,看到這條微信我甚至有些生氣,難道是她無聊時想起來又耍我玩嗎?

第二天,露露給我發(fā)了一條相同內(nèi)容的微信,我還是沒回。過了半天,露露開始著急了,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我不接,她就一個接一個地打,還發(fā)短信求我給她回微信,后來我只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用了”。她說她想見我,我說不是你想見我我就要配合。她慌了,連忙改口說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在“命令”我,而是跟我商量。見到曾經(jīng)習(xí)慣唯我獨尊的露露放下姿態(tài),我差點心軟,但我對我們之間的未來實在沒什么信心,而且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即將起程的新西蘭打工旅行。

露露倒是識趣,接下來幾天沒再繼續(xù)糾纏,但這件事就像在一塊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土地上猛地鏟了一鍬,然后那塊土地就會慢慢地自己越變越松,直至碎成粉末。而我也清楚,盡管這段感情希望渺茫,但我并未徹底死心,因為我沒有徹底刪掉露露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她還是可以輕易地找到我。

等我臨近過年回到老家后,有一天深夜,露露又發(fā)來微信舊事重提,說她心情不好,想來找我,我再次拒絕。過年的前幾天,露露第三次發(fā)微信說這件事,我繼續(xù)狠心地拒絕。事不過三,從那之后,露露再沒出現(xiàn)??晌抑?,本來就立場不堅定的我只要她再多堅持一下,說不定就心軟妥協(xié)了。

此后,連我自己都沒料到的是,竟然是我主動打電話給了露露,叫她來找我。而這主要是因為過年回家期間我的心理落差實在太大了。

很多人都問我為什么在外面旅行那么長時間不想回家,可事實就是,因為母親早逝、父親再娶,那個家早已經(jīng)不算是我的家,感受不到什么家的溫暖,甚至連張屬于我的床都沒有,我只能勉強睡在客廳里左高右低的破舊沙發(fā)上,而這樣的待遇還不如我在旅途中的陌生人家里做沙發(fā)客。后來我只好搬去最疼我的姨媽家住,可表妹也回來過年了,沒有多余的床騰出來給我睡,我也只能睡在姨媽家客廳的沙發(fā)上;好處只是,姨媽家的沙發(fā)比我自己家的沙發(fā)舒服一些。

不是家里有誰對我不好,只是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讓我感覺苦悶。過年過得很寂寞,回了家竟比在路上更寂寞,那是一種難以解決的更深層的寂寞。

“你自己早點成家吧,不用指望你爸了?!币虌尳o我提出這樣一個解決方案。因為我媽不在了,家里最操心我婚事的當然就是姨媽了,可是成家,找誰成呢?姨媽畢竟不是媽,她對我只能點到為止,而且她知道我因為家里錯綜復(fù)雜的各種矛盾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又沒什么立場去干涉我爸,她也只能盡全力去幫我爭取“利益”??晌野秩绻宦犓模仓荒芨芍?,我當然更不可能去訓(xùn)斥我爸。所以整個家族就是在一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努力保持著表面上的平衡,而作為整個問題核心所在的我經(jīng)常會很無力,不知所措,時時處在一種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

正是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我突然很想有個人在身邊支持我,讓我不至于在家里孤立無援,使不上勁兒。那個人也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著我就好,給我一點力量,讓我不要倒下去,讓我心里有點底。而這個人,除了露露,我也不知道還能找誰。

終于有一天深夜,我一個人游蕩在老家縣城的街頭,過年期間大街上人氣冷清,除了幾個熱騰騰的小吃攤,店面幾乎都閉門謝客了。這讓我不禁悲從中來,像被一塊重重的大石頭壓了很久,想挪又挪不開,想叫又叫不出,而這時,做出飲鴆止渴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在我權(quán)衡再三之后,我直接撥通了露露的電話。

那通電話自然而然地打了近兩個小時,好像我積郁已久的怨氣終于找到了出口。而露露,似乎早已預(yù)料到這個電話,她沒表現(xiàn)出太多的驚訝,只是平靜地跟我聊著,聊著這3個月以來大家身上發(fā)生的事情。

“心情不好了很久,今天終于好些了?!甭堵蹲詈笳f。

“是嗎?那就好?!蔽业竭_姨媽家樓下,可是為了打電話而徘徊了好久。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冬夜里空氣冰冷得刺骨,我找了附近一個賣夜宵的攤位,就著騰騰的食物熱氣取暖,怕姨媽在家等得著急,只好掛了電話。其實當時我想跟露露說,我的心情也好些了,可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露露。第二天,我就給她發(fā)了條微信:“你來我家吧?!币饬现杏忠饬现獾?,露露拒絕了:“不了,等你從新西蘭回來再說吧?!?/p>

露露的反應(yīng)讓我一時發(fā)熱的頭腦暫時冷靜下來,想想,過年期間帶露露回家,可不算一件小事,在我的印象里,這差不多就是板上釘釘了來通知家長的意思??赡壳拔液吐堵吨g的關(guān)系,顯然還沒有到那一步,甚至我和露露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所以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不管怎么說,我依然想在去新西蘭之前再見露露一面,事情總該有個結(jié)果。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而我過完年就要出發(fā),除了露露來我家,就沒有機會與遠在上海的她見面了。舉棋不定的我特地去征求姨媽的意見。

姨媽經(jīng)過考慮后跟我建議說,那就不要太正式,只當帶個朋友回來玩;家里的親戚意思意思,給點壓歲錢,不用太隆重。不管今后我和露露能不能成,都不會有太嚴重的后果。姨媽幫我去跟親戚們通氣。既然如此,我的心理負擔(dān)便沒那么重了,我知道露露肯定是愿意來見我的,就準備繼續(xù)去說服她。

一番“討價還價”的拉鋸戰(zhàn),在我對她挑三揀四、出爾反爾的“公主病”終于忍無可忍地發(fā)了一通火說“你愛來不來”之后,露露總算下定決心買了大年初五的機票來找我;而大年初五那天,正好是2月14日情人節(jié)。

露露過年在我家待了4天,把家里的親戚、朋友都挨個兒見了一遍,算是昭告天下了。這個上海姑娘到了我老家那種“鄉(xiāng)下地方”倒也沒表現(xiàn)出太介意,因為表妹提前回北京上班,她的房間就騰出來給露露住,我則依然睡在姨媽家的沙發(fā)上。對于早就斷了聯(lián)系的露露突然“毫無征兆”地跟我回家過年這件事,我在上海的朋友包括Jared都表示非常不可思議,對我們倆反復(fù)無常的感情關(guān)系已經(jīng)做不出任何合理的評價,只能等著看好戲。

露露是個漂亮姑娘,毋庸置疑,加上她的彬彬有禮以及對我有意無意的順從,讓親戚、朋友都對她頗有好感,也讓我開始對她的印象產(chǎn)生改觀?;蛟S她的公主病就是因為她覺得我是一個足夠親密的人才會肆無忌憚地表現(xiàn)出來,至少她尚能講道理,我就覺得還是有救的。更重要的是,她那幾天居然讓我有了一種錯覺,好像我身邊多這么一個人,家就還真像個家了,全部的家族矛盾在她那里都似乎得到了一種奇妙的緩沖,甚至連我都開始主動思考姨媽的那句老生常談,我是不是真的該自己成個家了?

然而,在露露離開前的那天夜里,她無意識地說了一句“我的家里人都不喜歡外地人”,讓我的心又涼了半截。如果我真要跟露露成家,要走的路還很長,即便露露跟我感情好,我這個沒車沒房沒工作的“外地人”要怎么才能說服她家人呢?難道真讓露露拋棄家人和我私奔?

2月18日,露露離開湖北的機票跟我是同一天,她飛上海,我飛泰國然后輾轉(zhuǎn)到新西蘭,我們一起坐車去武漢天河機場。臨走前,姨媽問我有沒有考慮放棄新西蘭,跟露露一起回上海。姨媽一方面是舍不得我和露露分開,一方面也是擔(dān)心我到國外太受苦,才這么問??晌倚睦镉凶V兒,我和露露的關(guān)系并未進展到那一步,結(jié)婚更是八字沒一撇。如果今后真可以走到那一天,我到新西蘭待半年時間算不了什么;如果走不到那一天,分開半年時間也就算最后一次考驗。所以,我拒絕了姨媽的提議。

送別的時刻,姨媽抱著露露偷偷地哭了。在我們上車前,姨媽哽咽著對我說,叫我別讓露露等太久。這讓我動容,暗自決定,我的旅行在新西蘭之后也就到終結(jié)的時候了。露露的出現(xiàn),或許正是老天特意安排的讓我生命軌跡轉(zhuǎn)換的契機吧?

抵達新西蘭后,在給家人打電話前,我先給露露打了電話。她說她感覺不到我去了那么遙遠的地方,因為不管我多遠多近,其實都只是一個電話的距離。這么想想,似乎也對,但對我而言卻不一樣,遠了就是遠了,連時間都變了,我這里是深夜,她那里還是下午。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失落,過年跟露露在一起的那種溫馨感覺一下子被沖淡了許多。

當我在新西蘭面臨生存壓力時,情情愛愛這種“奢侈品”突然顯得沒那么重要,只希望我們重新再靠近的那一天,當初悸動的感覺還會自然而然地回來。

11.兩個人的旅行

因為上網(wǎng)不方便,我和露露保持著每周一到兩次的聯(lián)系頻率。她不知道每次當我把自己身在異鄉(xiāng)孤立無援的心情跟她分享時,得到的回應(yīng)都只是她的大笑和輕描淡寫的一句“有沒有那么夸張啊”時,我其實挺難過的。但轉(zhuǎn)念我又會嘗試去理解她,畢竟她沒經(jīng)歷過,無法感同身受也情有可原。我期望從她身上得到的安慰與同情竟然還不如從其他普通朋友身上得到的多。

另外,露露還承擔(dān)著一種附加的責(zé)任,那就是我和家人之間的聯(lián)絡(luò)紐帶,因為我爸、姨媽不會上網(wǎng),他們的手機也打不了國際長途。每次想找我時,只能打給露露,叫她通知我。通常露露都會記得,但也有一兩次她給忘了,過了一個星期才通知我。不過,她起到的這種聯(lián)絡(luò)作用,依然讓我心存感激。

“我去新西蘭找你吧?”在我剛到基督城時,露露突然跟我說道。

“真的假的?”我反問。

“真的啊,我可以請年假?!甭堵墩f。

“好?。 蔽耶斎磺笾坏?,但以我對露露的了解,如此“沖動”的事情八成只是她嘴上說說而已。

果然,后來這件事在露露方面就沒了實質(zhì)性進展,可我卻認真放在了心上。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中國南方航空公司在做新西蘭航線的冬季促銷,從上海經(jīng)停廣州往返奧克蘭,含稅只要4000多人民幣,便火速通知了露露,并在我的敦促下,行事懶散的露露迅速安排好自己的年假,買好機票,打算6月13日飛抵奧克蘭,6月21日飛離,和我一起進行為期一周左右的新西蘭之旅。

“機票買好了嗎?”5月的一天,我在基督城圖書館用免費Wi-Fi打電話問露露。

“買好了,馬上準備付款?!甭堵痘卮?。

“真的?”我想不到露露居然真要來新西蘭了,這不禁讓我有些感動。

“真的啊。”露露說著就準備掛電話,“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付款了?!?/p>

可是后來因為航空公司的網(wǎng)站系統(tǒng)問題,露露雖然付款成功卻沒有出票。沒什么國外旅行經(jīng)驗的她趕緊問我怎么辦,我叫她打電話去跟航空公司交涉。后來航空公司承諾盡快幫她解決,露露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新西蘭有什么好玩兒的嗎?”露露問我。

“山啊水啊海啊,風(fēng)景很美?!蔽一卮稹?/p>

“?。靠晌也幌矚g看風(fēng)景。”

“那我可以帶你去看企鵝,還有新西蘭的國鳥幾維鳥,怎么樣?”傻乎乎的企鵝和圓乎乎的幾維鳥多可愛啊,我心想,女孩子肯定喜歡。

“我怕鳥?!蔽疫@才想起來,露露不知道有什么童年陰影,不僅怕鳥,連雞鴨都怕。過年在鄉(xiāng)下玩時,遍地是雞鴨,嚇得她路都不敢走,幾乎全程都讓我背著。

“那怎么辦?”我犯愁了,“新西蘭到處是鳥,那你要玩什么?”

“我喜歡城市?!?/p>

“?。啃挛魈m最大的城市奧克蘭恐怕連上海的郊區(qū)都比不上,你會失望的?!?/p>

“不會吧?那我不想去了?!?/p>

“你不是來看我的嗎?”

“呃……是啊……”

“我們在一起不就好了嗎?”

“對了,新西蘭現(xiàn)在熱嗎?”

“熱?新西蘭現(xiàn)在是冬天。”

“?。慷??”

“你不知道嗎?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季節(jié)是反的?!?/p>

“那我不是穿不了花裙子了?”

“……”我不知道如何接話,露露每次都這樣,事到臨頭就會出現(xiàn)各種毛病,這也不是那也不對,如果你不想辦法制止,她會變本加厲到把你煩死為止,所以我有些不耐煩地半開玩笑地回答,“要不你跟航空公司再打個電話,叫他們別出票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免得你花那么多錢來一趟新西蘭,結(jié)果還玩得不開心。”

“哎呀,沒有啦,我只是問問?!甭堵豆怀杂膊怀攒?,非要鬧得我發(fā)脾氣才肯妥協(xié),但她并未放棄自己的想法,“6月份應(yīng)該還是秋天吧?勉強一下的話,可以穿裙子嗎?”

“行,那你穿吧?!蔽覒械迷贍庌q下去。掛了電話之后,我又給姨媽打了電話,跟她說了我最近在新西蘭的狀況,順便告訴她露露要來新西蘭找我了,也讓她好放心。

“那你趕緊去找一份工作,攢點錢備著,不要虧待了露露。”姨媽囑咐道。

“我知道,我已經(jīng)在找工作了,她一個多月之后才來,應(yīng)該能攢些錢?!蔽艺f。

“那就好,你也不要太辛苦,實在缺錢就跟姨媽說?!?/p>

“我知道了?!?/p>

終于,我在新西蘭隨心所欲的懶散生活暫時走到了盡頭,找工作是迫在眉睫了。雖然露露說她的花費自己負擔(dān),但我還要負擔(dān)自己的旅行費用,而且完全AA也不可能,我怎么也要多出些錢才是。眼看我的國內(nèi)賬戶只剩下大約相當于幾百紐幣的人民幣存款,而我到了新西蘭兩個多月,竟然一分錢紐幣都沒賺到,確實太墮落了。

因此,我默默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兩周之內(nèi)必須找到工作。

12.找工作焦慮癥

中介公司依然沒有消息,工作毫無著落。跟我同屋的德國小伙子Max走了,幫我找工作的法國小伙子Diedrik也走了,沒多久荷蘭姑娘Anu也走了,客棧里我熟悉的人越來越少,天氣也越來越冷,奇怪的老人們每天做著重復(fù)的事情,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待在基督城,似乎只是無聊地在打發(fā)時間而已??蛇@時候再打發(fā)時間開始讓我有了強烈的罪惡感,我計算了一下,我需要攢下1000紐幣才足夠和露露旅行,而這至少需要我工作一個月。

眼看5月將近,我的焦躁情緒越來越強烈,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心只想著找工作,隨便什么工作都行。我去了安娜的餅干工廠填表,讓小慧幫我打聽她的海鮮工廠還需不需要人,可是都沒回音。然后,我到圖書館胡亂做了一份簡單的英文簡歷,打印了十幾份去街上亂發(fā),只要見到開門的店面,愿意收我簡歷的,我都會塞一份進去,可是當別人粗略地瀏覽一遍簡歷之后問我:“你會做咖啡嗎?”或者“你做過服務(wù)生嗎?”或者“你會卷壽司嗎?”我都只能一律哭喪著臉回答“不會”,這讓我感覺自己好無能。

“?。∧氵€是碩士呢?”每當小店老板看到我簡歷上的學(xué)歷一欄時,都會瞪大眼睛驚訝地問我一句,我只能尷尬地點點頭,淚奔狀離開,怎么辦?我突然好沒自信,如果我是小店老板,都不會聘用我自己。

“我找不到工作了,怎么辦?”我打電話給露露,想求點安慰。

“怎么會找不到呢?多找找啊。”露露輕描淡寫地回應(yīng)道,然后很快轉(zhuǎn)換了話題,“哎,新西蘭現(xiàn)在有多冷?還可以穿裙子嗎?”

“穿不了了?!北M管我知道露露幫不上什么忙,但我總希望她能表現(xiàn)出一點關(guān)心的樣子,哪怕只是說幾句沒什么作用的好話也行啊,可是露露依然還是那個露露,那個關(guān)心自己最多的露露,她不會嘗試幫別人解決問題,我的問題只能自己繼續(xù)去想辦法。

后來,我和露露的話題開始圍繞她能不能在新西蘭穿裙子這件事進行下去。她聊得很開心,我也在笑,但心里卻有點說不出的難受。

“沒關(guān)系,你投了那么多簡歷出去,肯定有機會的,明天就會有人叫你去面試了。”好在我從安娜那里得到了安慰,還是一起打工旅行的同伴對這樣的焦慮更加感同身受。可到了“明天”還是沒消息,安娜只好改口說,“哎呀,不著急,老板總要考慮一下的嘛,本周之內(nèi)肯定有面試?!苯Y(jié)果“本周之內(nèi)”還是沒消息,連安娜都灰心了,只能大概安慰說,“哎呀,肯定會有面試的?!币膊桓艺f具體時間了。我好沮喪,難道只能注定做無業(yè)游民了?我甚至做好心理準備,如果等到露露來新西蘭時我依舊沒找到工作,或者存款不夠用的話,就把我存在國內(nèi)基金里本來堅決不打算動用的最后一筆錢取出來,倒也不至于走投無路。

可是如果沒工可打的話,這還叫打工旅行嗎?

新西蘭打工旅行者的工作通常分兩種,一種是室內(nèi)工作,一種是戶外工作,室內(nèi)工作通常是在工廠或者小店,戶外工作則在農(nóng)場或者果園。大城市里室內(nèi)工作比較多,而小鎮(zhèn)里的戶外工作則比較多。所以,我在基督城這個新西蘭第二大城市找的大部分都是室內(nèi)工作,這也是大多數(shù)打工旅行者最愿意做的,因為不像戶外工作風(fēng)吹日曬,而且冬天越來越近,氣候愈發(fā)惡劣,工作難度更大,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大家通常都不愿去做戶外工作。

像安娜和小慧來新西蘭那么久,都沒有正兒八經(jīng)做過戶外工作,只有安娜摘過幾天櫻桃,據(jù)說還是最簡單的戶外工作之一,可她都做不下來,只做了幾天,就因為速度太慢被老板開除。于是戶外工作的艱辛一直被大家口口相傳,幾乎成了下下之選。

正因為戶外工作的這種性質(zhì),新西蘭本地人都不愿去做,大量的職位空缺就留給了打工旅行者。本來新西蘭吸引全世界打工旅行者的主要目的,就是填補勞動力不足的空缺,對于農(nóng)場和果園占據(jù)半壁江山的這個小島國來說,最大的空缺其實就是戶外工作。所以相對來說,戶外工作是比較容易找到的,而且很快就能上工,工作時間靈活,隨來隨走,可長期可短期,也更符合打工旅行者變化莫測的行程,除了比較辛苦之外,似乎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眼看又過了一個星期,距離露露來新西蘭真的只剩一個月了。我顧不得什么室內(nèi)工作、戶外工作,只要是人能做的工作,而且人家愿意要我去做,我再沒資格去挑三揀四了。終于有一天早上,我正在清潔衛(wèi)生間,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是中介公司發(fā)來的,終于有活兒了!他們說有一份拆房子的工作需要招人,問我愿不愿意去做。我心想:拆房子!那么長時間沒消息,給我提供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拆房子,這是在影射我們偉大祖國嗎?可是,按照我當時煩躁而又憤怒的心情,拆拆房子發(fā)泄一下倒也是不錯的選擇,所以我很快就打電話過去說我愿意做,忠心耿耿得簡直足以感動新西蘭。然而,這份工作最后依然沒有得到,因為我沒車。

基督城的工作希望變得非常渺茫,我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真有種族歧視。憑什么所有歐美人都說工作好找,而我卻恰恰相反呢?我不比歐美人矮,也不比歐美人瘦,除了種族歧視我甚至找不到更合適的解釋理由。

“怎么辦?航空公司還沒給我出票,你說我要不要先去辦新西蘭簽證???”露露打電話問我,她買的機票出問題之后,一直在跟航空公司交涉。航空公司承諾盡快幫她出票,可過了那么長時間,這個問題依然懸而未決,也讓露露的新西蘭之行充滿了變數(shù)。

“怎么還沒出票?”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們會不會最后直接把錢退給你,就不出票了?”

“?。坎粫??”露露大叫。

“你再催催看,有確切消息了告訴我?!蔽叶卮俚溃M管心理上我很想和露露一同在新西蘭旅行,可理智上又覺得如果我自己在新西蘭都處于勉強掙扎在生存邊緣的狀態(tài),又怎能給露露一次舒心的旅行?如果旅行需要考慮那么多現(xiàn)實的問題,那么這趟旅行還有沒有實現(xiàn)的意義呢?如果最后能出票,露露能來也好;如果最后不能出票,露露不能來也好。對我而言,變成了一件聽天由命的事情。

“我到新西蘭怎么找你?”露露又問。

“我考慮了一下,皇后鎮(zhèn)你肯定是要去的,對不對?”

“皇后鎮(zhèn)是什么?”典型的露露式問題,她在旅行中除了操心她的花裙子,其他事情都是懶得操心,去年我和她一起去菲律賓旅行時就看出來了,所以聽到她這樣的問題我一點兒都不驚訝。

“皇后鎮(zhèn)就是新西蘭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你有時間去做做功課吧,別來了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反正皇后鎮(zhèn)就在南島,位于基督城的南邊,所以你到時候可以從奧克蘭直接再飛到基督城來找我,我們一起到皇后鎮(zhèn),然后我再送你回奧克蘭。反正新西蘭的國內(nèi)機票都很便宜。”我耐心地向露露解釋了一遍,可是這顯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聽得她云里霧里,不知所以。

“???你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從奧克蘭飛到你那個什么什么……”露露急了,語速加快了許多。

“基督城?!蔽医舆^她的話,直到現(xiàn)在她居然連我所在的城市名字都記不住,我至少已經(jīng)跟她說過十遍。

“哦,對對,基督城?!甭堵独^續(xù),“基督城離奧克蘭遠不遠?。窟@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國哦,我還要一個人在新西蘭坐飛機嗎?我英語也不好……”

“可是,我現(xiàn)在在南島。如果我飛去奧克蘭,再從奧克蘭飛回南島,這不是太折騰了嗎?而且也浪費錢啊?!蔽蚁蚵堵督忉?。

“哦,這樣啊,好吧,那你到時候告訴我在哪里買票,怎么在新西蘭坐飛機?!北M管露露這么說了,但我能感覺到她心中的不悅,她多少有些責(zé)怪我的意思,這讓我感覺很無力。

后來,我查了一下新西蘭國內(nèi)機票,露露飛到奧克蘭的時間是下午6點鐘,留出至少兩個小時轉(zhuǎn)機的話,也就是說露露只能坐晚上8點以后的飛機來基督城,可那時候的機票只有最貴的新西蘭航空,比最便宜的捷星航空貴了三倍,飛到基督城也是半夜,諸事不便,恐怕露露得在奧克蘭過一夜,等第二天再飛來南島是比較合適的選擇。然而,露露這是第一次獨自出國,連新西蘭國內(nèi)的飛機都不敢坐,如果讓她再一個人到奧克蘭留宿一夜的話,豈不是要她的命嗎?以露露那種不操心的性格,我真擔(dān)心她會出什么意外。

所以,又過了兩天,當基督城的工作機會變得非常渺茫,我開始考慮回北島找工作,然后到奧克蘭接露露的可能性了。

13.和朋友們告別

離開基督城的機票是在心血來潮的情況下買的,只提前了一星期,5月15日飛往奧克蘭,價錢算不上便宜。曾經(jīng)我費盡心力想找到工作留在基督城或者南島,可是卻在某種不可言說的突然而至的情緒下迅速做出了離開的決定。對于我這么一個在旅行中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分錢來用的“小氣鬼”而言,能在沒有促銷的情況下如此干脆地買下一張機票,真算是難能可貴的。

或許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當你用盡所有辦法想竭盡全力抓住一個你以為很重要的東西時,只要稍微拐一個小彎,從死胡同里繞出來,放手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復(fù)雜困難。

當然,做出這樣一個決定是受到諸多原因影響的,一方面是我能夠工作的時間已經(jīng)不到一個月,靈活的戶外工作是最理想的選擇,可5月份的南島已經(jīng)很冷,果園只剩下?lián)f最痛苦的冬季剪枝,而我還沒做好一開始就把自己逼死的心理準備,如果我要做相對輕松的水果采摘工作,就得到相對溫暖的北方去尋找。

小魚在位于南島北端的一個叫Motueka的小鎮(zhèn)里做獼猴桃包裝工作,她說還有差不多三個星期就結(jié)束這個工作季,符合我的求職要求。她幫我向工頭打聽了一下,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再招人,而且南島的戶外工作大都快要結(jié)束,用人量很少了,她建議我到北島看看情況。由于今年的氣候原因,大批獼猴桃晚熟,北島許多地方的采摘工作才剛剛開始,工作應(yīng)該好找。然后我就在一個專門幫打工旅行者找工作的網(wǎng)站上聯(lián)系了位于北島Tauranga的一個華人工頭Tracy,我跟她取得聯(lián)系,她很快就同意下來,叫我直接過去找她,馬上可以開工。

“我找到工作了?!敝苣遗c安娜、小慧一起去逛超市,我興奮地向她們宣布道。

“真的?找的什么工作?”安娜問我。

“摘獼猴桃?!蔽一卮?。

“???”平時文靜寡言的小慧露出驚訝的表情,讓我不由得心頭一緊。

“怎么了?是不是這個工作很爛?”本來就敏感的我受到刺激,更是草木皆兵,因為以前工作要長時間坐在電腦前,我腰椎一向不好,真怕從來沒從事過體力活兒的我會被壓垮。

“沒有啦,還好,很多女生不都在做嗎?”安娜這樣安慰我,可是并未起到作用,因為這句話太像安慰了,如果真的“還好”,她們怎么從來都沒去做過類似工作呢?

后來,為了讓我感到心安一點,小慧又幫我聯(lián)系了許多她在北島的朋友,看能不能介紹別的工作。倒是有一份摘溫室甜椒的活兒正好缺人,工時穩(wěn)定,位置也好,就在奧克蘭附近,可惜時間對不上,他們要求必須下周一開工,最后只能作罷。

“算了,我去摘獼猴桃吧?!蔽覜Q定。

當然,也是因為露露,如果去北島工作,就可以去接她,不用擔(dān)心她一個人在奧克蘭過夜然后還要一個人飛來南島不安全了。

“我去奧克蘭接你?!蔽掖螂娫捀嬖V露露。

“真的?”露露很興奮,但她沒有問我是怎么辦到的。

“機票出了嗎?”我問。

“他們說明天可以出?!甭堵痘卮稹?/p>

“那就好。”我說。

于是,事情差不多就這么定了,我5月15日飛到奧克蘭,休整一夜,5月16日坐大巴去Tauranga,開始我在新西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采摘獼猴桃。我又聯(lián)系了羅賓,問我可不可以在他家借宿一夜,我可以繼續(xù)幫他干活,或者直接付錢給他,羅賓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我非常歡迎你?!绷_賓如同家人般的話語讓我在這個陌生的西方國度里感到一種可以依靠的溫暖。

由于時間倉促,接下來幾天我就是一一跟基督城的朋友們告別,我見到了很久沒見的李漢模,因為他前些天坐車到附近幾個城市去旅游了一圈,剛剛才回到基督城,顯得精神頗佳。當他知道了我竟然比他更早離開基督城時,表現(xiàn)得有些傷感。

“那你就不能再跟我一起去Milka家的教友聚會了。”我和李漢模坐在市中心的雅芳河(Avon River)邊,不時有充滿英倫風(fēng)情的小舟從河上劃過,船上的乘客欣賞著兩岸如畫的風(fēng)景,身穿禮服、頭戴禮帽的紳士般的船夫站在船頭,不時地向我們脫帽致意。這可能就是我最喜歡基督城的地方,雖然殘破不堪,卻不令人沮喪,它猶如涅槃中的鳳凰,在痛苦中微笑著望向未來。

“呵呵,有戴安娜陪你去不就好了?”我笑著說,想用玩笑的方式消除一些傷感情緒,“可惜,我看不到戴安娜和你在一起了?!?/p>

“我已經(jīng)不喜歡她了。”誰知道,李漢模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啊?為什么不喜歡她了?”雖然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還是難免失望。

“也不是不喜歡,就是不想做戀人了,我們還是朋友?!碑吘股罹褪巧?,不可能像童話故事那樣美好圓滿,尤其是大家都處在飄忽不定的旅行狀態(tài),誰都不知道接下來自己的行程會突然出現(xiàn)什么意想不到的變數(shù)。愛情這種同樣捉摸不定的東西也就變得更加難以把握,讓人灰心。

“那也好,做朋友會比做戀人更長久?!蔽也恢涝撜f什么,就說了這么一句貌似沒什么意義的話來做總結(jié)。李漢模心酸地笑了笑,這時候的他跟我本來認識的話癆一般的韓國男人不一樣,我不清楚他具體在想些什么。但是這樣很好,因為旅行中,我們有很多時間去想些什么,這本身就是一筆無形的財富。

原本我想去跟Milka告別,可是她上班太忙,我交通又不方便,最后沒見上,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最后我要離開的那天,她想下班送我去機場,可我的飛機在早上,她抽不出空兒來,便給我發(fā)了一條飽含深情厚誼的告別短信,讓我對這個胖胖的愛大笑的非洲女孩更加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至于奇怪的Cherry,我本來沒想好要不要專門去跟她告別,誰知有天中午,她居然主動找上我了,那是她搬走那么長時間以后,第一次跟我聯(lián)系。我也是喜歡瞎感動,覺得她多少還把我當個朋友,不算無藥可救。

“你今天想去超市嗎?我開車帶你去?!盋herry邀請我。

“好啊?!闭梦蚁氲匠醒a點干糧帶在路上吃,而且她開車的話,就能帶我去比較偏遠但是更加便宜的Pak'n'Save超市。

說到新西蘭的連鎖超市,主要有三個品牌,除了Pak'n'Save,還有New World和Count Down,打工旅行者為了省錢,將這三家超市都摸得門兒清??傮w來說,Pak'n'Save是最便宜的,尤其是肉類,但位置通常比較偏僻,需要開車前往;Count Down價位適中,New World購物環(huán)境最好同時也是整體價格最高的,它們兩家的位置會比較好,通常在市中心區(qū)域,對于我們這種無車族來說,如果買的東西不多,就只能選擇這兩家了。

然而,價錢這件事也沒那么絕對,有時候Count Down和New World的部分商品做活動打起折來,甚至?xí)萈ak'n'Save還便宜。時間長了,我竟有了一種特殊功能,每種商品在每家超市賣多少錢都記得八九不離十,全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我去圖書館找Cherry,還沒走到,就見她開車過來了。她把車靠邊一停,招呼我上車,我禮貌地拉開前門,準備坐上副駕駛座,她卻毫不客氣地將我趕去了后座:“這里有人?!?/p>

“還有誰?”Cherry果然還是老樣子,說話做事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我只好挪去后座。

“前天在加油站加油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當?shù)厝耍宣溈?,他說今天要陪我練車?!盋herry回答。

“你都已經(jīng)開了那么久了,還要找陪練?”我納悶。

“為什么不行?其實我已經(jīng)開得非常好了,只是再加強加強?!?/p>

“那你怎么突然把我叫過來?”

“麥克剛離婚,我怕他對我有企圖,不敢跟他單獨在一起,就把你叫過來了?!盋herry倒是誠懇,我還納悶她怎么突然善心大發(fā)了,主動要帶我去超市呢。

我心想,在人力成本那么高的新西蘭,人家為什么平白無故給你做免費陪練?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別貪了便宜吃大虧。但這些話我沒說出口,其實Cherry自己未必不知道,只是她想貪便宜罷了。我便若無其事地問:“那麥克人呢?”

“馬上就來?!惫?,沒多久,一個穿著灰撲撲的其貌不揚的中年白人男子穿過馬路走來,我們互相打了個招呼,Cherry就把駕駛座讓給了麥克。

一路上,Cherry都在跟我吹噓她在那家酒店的工作做得有多棒,其他員工遠遠不如她:“你知道嗎?我是山東省鋪床大賽二等獎?!?/p>

山東省鋪床大賽二等獎?有這么一個比賽嗎?連鋪床這種事都要胡亂在自己身上貼點金?算了,早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就讓她最后再過過嘴癮吧。

當然,麥克對我沒興趣,一路上不停地跟Cherry聊東聊西,進了超市后也是他們倆在一起逛,我逛我自己的。我需要買的東西不多,很快就出了超市,到這時候,Cherry仍然在不停地吹噓她的工作。

“那你還是一邊換宿一邊工作?”我問。

“對啊?!盋herry回答,“我每天早上7點就要起來工作。”

“早上7點?酒店那么早有什么事要做?”我納悶,雖然我只是在一家背包客棧換宿,但跟酒店性質(zhì)差不多。早上7點,客人都還沒醒呢,她能干什么?

“就是有一些工作要做嘛!”Cherry顯然講不出個道道兒來。

“什么樣的工作?”我追問。

“就是一些工作??!”Cherry無奈地重復(fù)。

“那到底是什么樣的工作呢?”我故意追問到底。

“你這人很奇怪哦!”Cherry突然惱羞成怒,“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我怎么說話了?”我也有點生氣,明明是你自己吹牛吹得無邊無際,以至于無法自圓其說,現(xiàn)在居然反過來怪到我頭上,“我不是順著你的話說嗎?既然你在聊你的工作,那我當然要問你的工作啊,有什么問題?”

“我覺得你這人真是太好玩兒了?!盋herry無奈地搖頭,她以后肯定再也不想跟我說話,因為我已經(jīng)不相信她吹的牛了。

果然,回去的路上,Cherry不再搭理我,一味地跟麥克聊天,讓麥克誤以為Cherry對他有了興趣。我臨下車時發(fā)現(xiàn)麥克終于出手了,邀請Cherry改天去喝咖啡——我就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吧!

“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Cherry委婉地拒絕。

“沒關(guān)系?!丙溈苏f道。

我要下車了,沒辦法再幫Cherry,只能間接地提醒她:“我要走了,好好保重?!盋herry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從那之后,我就和Cherry徹底斷了聯(lián)系,除了一個隨時會作廢的新西蘭號碼,我沒有留下她任何聯(lián)系方式。

至于安娜、小慧,因為我們約好9月等我從新西蘭回去時一起到印尼游玩,之后還有機會見到,也就簡單地吃頓飯算作告別;還有客棧雞窩頭老板娘薇若和她的雞窩頭男朋友克雷格,他們就像送走之前的Max和Anu一樣送走了我,和他們這里無數(shù)來來往往的換宿者一樣,倒是沒什么特別之處,他們更操心的應(yīng)該是找新的換宿者來替代我了。

還有Rucksacker客棧里的那些老人,有幾個已經(jīng)離開(據(jù)說是薇若轟走的),剩下幾個頑固分子每天依然無所事事地像幽靈一般晃來晃去,尋找新進的各國背包客聊天,跟我來的第一天時所看到的情形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14.離開基督城

5月15日清晨6點,基督城的天還沒亮,氣溫很低,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們都還在睡著,我便起床匆匆準備好行李,穿上最厚的羽絨服,從房間里走出來。街道上的建筑物都安靜得像沉睡中的嬰兒,口中吐出來的熱氣瞬間凝成了一團白霧,只有偶爾呼嘯而過的汽車提醒我,這并不是一座空城。

因為提前打聽過公車時刻表,我沿著Bealey大街向西走到路口,左轉(zhuǎn)進入維多利亞街,這里的公交站有一趟27路車開往機場,首班是6點一刻。我獨自站在站牌下等車,因為行李箱底部有點問題,站不穩(wěn),我只能緊緊扶著它,像生怕它跑掉了似的。

過了幾分鐘,公交站又來了一個同樣準備坐公車去趕飛機的德國帥哥Tom,他前幾天摔了一跤,撞壞了鼻梁,貼著一塊大大的膏藥,顯得有些滑稽。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很快就攀談起來。

在背包客的幾個國際慣例問題(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去過什么地方?)之后,Tom又跟我分享了一個小秘密,他說這趟公車不要坐到終點站(終點站是機場),而是提前一站下車,再走過去,只有兩三分鐘步程,但價錢卻差很多。

“差多少?”我好奇地問,背包客的樂趣之一就是嘗試去發(fā)現(xiàn)不為人知的省錢小秘密。

“坐到機場7.5紐幣,坐到前一站1.9紐幣?!盩om回答。

“真的?差這么多?”我很驚訝,不就差一站路嗎?

“對啊,我也莫名其妙?!盩om聳聳肩。

“可能因為這里是新西蘭吧?”我笑笑,Tom也笑笑。確實,這里是一個多么“沒邏輯”但又“沒邏輯”得多么可愛的國家。

后來我跟Tom一起上了車,又一起在機場的前一站下了車再走過去,確實像他所說,只有兩三分鐘步程而已。很慶幸能遇到他,雖然省下的幾塊錢不算什么,但我覺得很滿足,也讓我早上有些郁郁寡歡的心情豁然開朗,獨自離開也沒那么傷感了。

Tom的飛機9點多才起飛,他這么早來機場是來蹭免費Wi-Fi的,于是我和他一走進機場就告了別。我去辦理登機,他去休息區(qū)休息,我們什么聯(lián)系方式都沒留下。

我順利地坐上了飛往奧克蘭的飛機,天空也開始一點點亮起來,我從舷窗望出去,整個基督城機場都籠罩在淡淡的玫瑰色之中,有種說不出的特別的美麗。終于,我要離開基督城了,在這個荒涼而溫馨的城市里,我無所事事又好像無比匆忙地度過了一個多月,我不知道接下來那個未知的戶外工作到底有多辛苦,我只是純粹沮喪地覺得,好日子恐怕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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