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卷入一戰(zhàn)漩渦
一 中國政局
拉貝喜愛中國，但對中國范圍內(nèi)的政治發(fā)生興趣則是在較晚的時候。他剛到中國時還是清朝末年，他得以親歷了慈禧太后統(tǒng)治的最后時光。接下來是孫中山領(lǐng)導的推翻帝制的革命，后來軍閥們率領(lǐng)著軍隊，走馬燈似的在北京城中移進移出。但這種政權(quán)的更迭僅僅是他閱歷的一部分，他并未給予太多的關(guān)注。德國勢力范圍內(nèi)山東膠州灣和青島的市政建設(shè)，也是他閱歷的一部分，這些城市是他業(yè)務(wù)的范圍所在。但是，中國領(lǐng)土的完整與德國的關(guān)系，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他未予思考和關(guān)注，提到這一地區(qū)，他沿用了德國政府的強權(quán)說法來稱呼這一地區(qū)——“德國的保護區(qū)”。
他在日常的商務(wù)活動中，不得不經(jīng)常與軍界人士、政府官員打交道。這時，他才會關(guān)注政治，才會關(guān)注外交政策會對他的商務(wù)活動產(chǎn)生什么影響，才會與外國人難以理解的那些中國部長和政府官員們來往。他從來也沒有真正地、非常認真地看待中國的政治，因為對絕大多數(shù)外國人來說，軍閥及其隨從們的沉浮并不影響他們的地位，軍閥們只是偶然地、輕微地對外國人的生活和利益造成影響，外國人始終處于被保護的地位。
對于1912年初中國孫中山領(lǐng)導的南方政府與北方袁世凱的戰(zhàn)爭，拉貝是這樣描述的：
1912年初，我被調(diào)回上海。此前，我在北京已經(jīng)按美式慣例整理編制好了現(xiàn)金出納賬和銀行存折。上?？偛靠吹竭@些副本后很滿意，叫我前去匯報一下統(tǒng)計目錄的詳細情況。是否前去？我猶豫了很久。在南方，革命鬧得真兇。上海的許多地方已成廢墟。我們有理由認為北京也會發(fā)生同樣的事，尤其是北方政府的軟弱無能漸漸暴露出來。北京外國公使館的衛(wèi)兵隊已為任何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作好了準備。他們每周進行一次“警報”演習，真是滑稽可笑！至少我們德國人是這么看的。為使城里分散的當?shù)鼐用裨谖ｋU到來時迅速聚集到公使館區(qū)，我們想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德國公使館的衛(wèi)兵組成一個自行車隊，蜂擁而出，通知居民。每位騎自行車的人背上都背著一個硬紙板，上面寫著大大的“無聲警報”。局勢一天天緊張起來，看到袁世凱進京時40個護衛(wèi)手持大刀在前，40個在后，我便下了決心去上海。我怎能想到，袁世凱的這支軍隊在接管政府后會接連幾日燒殺搶掠呢！中國人過春節(jié)時，我到達天津，當晚又踏上旅途。就在那天夜晚，天津爆發(fā)了革命。北方的歐洲人認為完全安全——因為戰(zhàn)爭不是針對外國人，僅僅是為了解決中國內(nèi)部的事。當天津中國城燒成一片火海的消息傳到天津英租界的阿斯特之家賓館時，人們剛剛平靜地吃完晚餐，沒有去電影院，而是穿著晚禮服去中國城里“瞧一下這場殘酷的戰(zhàn)爭”。一位叫施賴耶爾的德國醫(yī)生就因為這場輕松的幕間插曲喪命，原因是他太靠近表演的“舞臺”。
拉貝也與許多外國人一樣，只是以一種局外人的身份，關(guān)注著中國政局的動蕩。
1912年初，他在天津到上海的列車上，距離一個小站還有一里時，火車突然停了下來，火車站被運輸軍隊的火車阻塞。拉貝和幾位歐洲乘客一起下車，為了能在夜里把行李托運進城，他們雇用了一支中國苦力組成的商隊。為防止商隊帶著他們走到暗處，幾個歐洲人圍著商隊行走，總算一切順利，安全抵達這個小站唯一的旅館。在旅館大廳里，拉貝和一些德國人圍坐在圓桌旁，一邊喝啤酒，一邊談?wù)撝l(fā)生在南方的事變，不知不覺，每人身后都立起十來個空酒瓶。就在這天夜晚，北京和天津都發(fā)生了騷亂。
第二天一早，火車站被清理一空，拉貝他們終于可以繼續(xù)踏上旅途。抵達上海后，他邊吃早餐，邊翻閱當?shù)氐脑鐖?，報紙上的標題赫然醒目：“天津和北京同時爆發(fā)了革命”。就在他為妻子道拉的安全忐忑不安之際，北京發(fā)來的一封電報翩然而至，妻子報告一切平安。
事后拉貝才知道，北京暴亂時，是他的朋友——西門子公司的恩格斯先生把道拉和他們一歲的孩子安全轉(zhuǎn)移到了公使館區(qū)。當時全城火光沖天，槍聲大作，恩格斯手持武器，逼迫黃包車夫拉著道拉和孩子穿過全城，這是相當危險的。拉貝感激地說：“在這樣危急的關(guān)頭，恩格斯再次勇敢地證明了自己是忠實的朋友?！?/p>
拉貝在上海的任務(wù)完成后返回北京。由于鐵路交通一直沒有正常運行，他搭乘了一艘挪威輪船回到天津，行至離岸還有幾千米的沙洲地區(qū)，船因退潮陷進淤泥。拉貝又乘中國舢板，帶上行李，在海上逆風顛簸行駛了4小時，終于靠了岸，這時他已渾身濕透。上岸后，他順利地乘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動蕩的中國政局給外國人帶來的只是生活、工作上的不便，并未真正觸及他們的根本利益。然而，天有不測風云，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槍聲沖擊著外國人在華的利益均衡局面，也打破了外國人在中國的寧靜生活，使得拉貝和許多外國人不能再以局外人的身份，置身于中國政局之外了。
1913年，北京西門子公司搬到了燈市口，公司在辦公樓附近為拉貝蓋了一所住宅。這時拉貝已受聘擔任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事業(yè)蒸蒸日上。
1914年7月，拉貝忙了好幾個夜晚沒合眼，為公司做出了一份所有資料對照表，因為公司總工程師兼行政經(jīng)理普弗策先生要在7月31日帶上這份報表去柏林，交給總公司后度假。就在這時傳來了奧地利費迪南德大公夫婦被刺殺的電文，然后，消息接二連三，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了。動員！訓練！一轉(zhuǎn)眼，在中國所有能服兵役的德國人都被拉到了火車站，被派往青島德國占領(lǐng)區(qū)。青島的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
青島再次成了德、日爭奪的一塊肥肉。在此，讓我們回眸一下中國歷史上最屈辱的一頁，重新審視一下當年德、日之間爭奪中國遼東半島的歷史淵源吧！
1895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后，中國被迫向日本割地賠款。此時，德國已進入具有濃厚帝國主義特色的威廉二世時代，威廉二世看到日本因取得甲午之戰(zhàn)勝利而急劇擴大其在華利益，對西方列強利益形成威脅，決定出面干涉，聯(lián)合俄、法逼迫日本放棄強占中國遼東半島的企圖，而改為增加中國對日賠款，贖回遼東。此舉得逞之后，德國又借機要挾清政府付出“回報”，訛取了在漢口、天津開設(shè)租界的權(quán)益。1897年又借口“教案”糾紛，按預(yù)謀以武力入侵中國山東，侵占膠州灣，實現(xiàn)其在中國沿海獲得戰(zhàn)略立足點的謀劃。1898年3月8日，德國強迫清政府簽約，“租借”膠州灣99年，并進一步獲得了在山東省多方面的特權(quán)。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中德關(guān)系發(fā)生了重大變化。8月6日，袁世凱政府宣布在戰(zhàn)爭中“嚴守中立”。德國政府為了集中力量對英、法作戰(zhàn)，更為了不讓日本獲得參戰(zhàn)借口，主動向中國提出開始交還膠州灣的“直接談判”。袁世凱當然高興，但覬覦山東已久的日本卻準備利用這場戰(zhàn)爭從德國手中奪取山東。他們聯(lián)合英國人堅決反對中、德直接談判，仰人鼻息的袁世凱只得作罷。不僅如此，袁政府還在日、英的壓力下宣布，在山東部分地區(qū)不負完全中立之責，德、日爭奪青島的戰(zhàn)爭也就勢在必發(fā)。
這時，對政治不感興趣的拉貝再也不能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這場戰(zhàn)爭，因為戰(zhàn)爭同他的祖國有了直接的關(guān)系。對于德國占領(lǐng)中國青島并以此作為其勢力范圍，拉貝并未多加思考和關(guān)注，他只是單純地站在“愛祖國”的立場上，沿用德國政府宣揚的強權(quán)理論來稱呼這一地區(qū)——“德國的保護區(qū)”。在拉貝頭腦中，他并沒有意識到這種“保護”背后深層次的原因，以及是否涉及對中國的變相侵略與經(jīng)濟掠奪。這顯然與他當時所處的位置及思想局限有關(guān)。
二 卷入戰(zhàn)爭漩渦
西門子公司的職員也被派往青島戰(zhàn)場，普弗策和拉貝因為是公司領(lǐng)導留在了最后，至少讓公司還能勉強維持下去。另外，青島已匯集了大量預(yù)備軍和戰(zhàn)時后備軍，不再需要人了，婦女和兒童都被撤出了青島。隨即青島與外界的水路、陸路均被日本人切斷。大暴雨使得青島周圍地區(qū)泥濘不堪，重型大炮幾乎不能行進，這暫時阻止了日本人和英國人發(fā)起進攻，但這些障礙遲早會被突破，青島的戰(zhàn)事不可避免。拉貝雖未直接參戰(zhàn)，但他是以積極的姿態(tài)投入到“捍衛(wèi)祖國利益”的斗爭中去的。
許多德國難民逃亡到了北京，痛苦地等待青島親人的消息，但極少有書面消息傳過來。不過，拉貝他們很快就解決了與青島的通信聯(lián)絡(luò)問題。
一天，北京電信公司的職員約翰內(nèi)斯·漢森來了，他是通信海軍二級下士。他告訴拉貝，他帶著兩名士兵、一部小型收發(fā)裝置，被從青島派往敵方監(jiān)視敵情，然后回青島匯報日本進軍的狀況。很快，他發(fā)現(xiàn)已被日本人跟蹤，只好把發(fā)送器藏在朋友那里。后來，他同兩名隨從一起，帶著接收器，突破敵方防線，到了北京西門子公司。
拉貝大喜，他們把接收器安裝在西門子辦公樓的后院里。從此就與被圍困的青島建立了無線聯(lián)系。有接收器，可以接收，但怎樣發(fā)送？拉貝想到了他的中國朋友。每到關(guān)鍵時刻，總有中國人對他伸出援助之手。
由我們建的無線電臺的幾位中國領(lǐng)導跟我們關(guān)系不錯，我們叫他們來，制訂出了一個詳細的計劃。每天在約定的時間，在教育電報的末尾，用無線電向青島發(fā)送信號。在這幾分鐘內(nèi)，所有的工作都被完成，我們把所有公使館的消息，包括皇帝的電報發(fā)送出，然后在辦公室用接收器收到回復(fù)。盡管有時因激動露出破綻，比如頻繁進出德國使館等，還是沒有被人抓住。
普弗策先生把他們收到的每條噩耗登載到當時的天津德國報紙上，悼詞總是這樣開頭：“在反對日本人和英國人的英勇斗爭中……”后來炮彈擊中了掩護天線的煙囪，天線倒了下來，與青島的聯(lián)系就中斷了。
1914年11月7日，日本軍隊強占了青島、膠州灣及膠濟鐵路全線，將德國資產(chǎn)搶劫一空。北京政府對日軍在中國領(lǐng)土上的侵略行動無可奈何，德國在山東的權(quán)益被日本全部奪取。
在這場戰(zhàn)爭中，北京西門子公司損失慘重。一些職員受傷，施莫爾克肺上挨了一槍，齊澤爾胳膊里有流彈的碎片，其余的都成了俘虜，被運往日本。邁爾混進了救護隊才得以幸免。
德國大使館的衛(wèi)兵隊只剩下了零星幾個人，上尉拉貝·馮·帕彭海姆是頭領(lǐng)。他把普弗策和拉貝叫到大使館說：“你們兩人中必須有一個人前往日本做間諜，調(diào)查日本是否會派兵越過西伯利亞到歐洲。如果是這樣，必須查清派多少軍隊?！?/p>
拉貝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任務(wù)。他覺得他比普弗策年輕，更因為祖國需要自己。但后來并未去成，因為上尉考慮來考慮去，覺得還是派一個中國人前去穩(wěn)妥，中國人可以避人耳目、暢通無阻地往返日本。而拉貝必須扮成英國人，困難比較大。
上尉又從中國內(nèi)陸來入伍的德國人中挑選了10名身強力壯的士兵，組成了一個小分隊，打算炸毀西伯利亞鐵路橋，中斷東、西的交通。小分隊扮成一個駱駝商隊，裝備了充裕的資金、武器和炸藥?？上в腥嗽诒本┖炔枇奶鞎r泄露了秘密。在俄國人的教唆下，分隊的所有成員都被蒙古人殺死。
各種消息傳來，在北京的德國人都很震驚，留下來的德國人組成了一支志愿軍隊，西門子公司的普弗策擔任指揮，拉貝也是成員之一，任務(wù)是保護德國使館和財產(chǎn)不受侵犯。但在協(xié)約國的干預(yù)下，這支軍隊又很快解散了。后來，拉貝又參加了“圓桌組織”。這一組織有很強的政治傾向，多次受協(xié)約國的干預(yù)。一次，這個組織在一個名叫“沙火音”的中國商人家開會，突然，一群中國警察占領(lǐng)了這幢房子，全副武裝闖入房間，搜查后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就用一張大大的白紙蓋印封了大門，然后列隊離開。這次查封中國商人的店鋪，拉貝認為是英國人從中教唆煽動的結(jié)果，因為中國警察的頭領(lǐng)是拉貝的朋友，他只是奉命行事。
警察的頭領(lǐng)是我們的朋友。他德語說得很好。搜查以后，他來找我們（我們搬進了偏房，即所謂牛圈里），一起喝酒慶祝這次搜查平安無事，還唱了許多德語愛國歌曲。
拉貝到任何地方都能與中國人友好相處。他理解、尊重中國人，希望德國和中國能友好相處。然而，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終于出現(xiàn)了，中國在大戰(zhàn)后期宣布加入?yún)f(xié)約國，對德作戰(zhàn)，中國和德國成了敵對國，他認為這是協(xié)約國運用金錢的結(jié)果。
遺憾的是，無論是欣策上將還是科德斯先生的努力，都沒能阻止中國對德宣戰(zhàn)。協(xié)約國比我們有財力。如果我們可以多花點錢，也許事就辦成了。有一天，中國外事局門前聚集了一列游行隊伍，他們呼喊著要求對德宣戰(zhàn)。我們德國人中幾個會說漢語的混進游行隊伍，想看看游行會如何進展下去。呼喊聲持續(xù)了一會兒后突然停止，他們提出了一個要求：增加工錢。宣傳鼓動者與游行隊伍進行了激烈的談判后，他們付給這些貧窮的苦力（游行群眾全部由苦力組成）每人幾個銅錢，讓他們繼續(xù)游行吶喊。目的總算達到了?！叭嗣瘛笨陬^表達了他們的愿望——要求對德作戰(zhàn)。于是，中國就對德宣戰(zhàn)。
1917年8月14日，北京政府在協(xié)約國列強慫恿下，正式向德、奧兩國宣戰(zhàn)，隨即宣布驅(qū)逐德僑并停止向德交付賠款。但中德雙方并沒有直接交戰(zhàn)。
孫中山先生對于北京政府對德斷交及宣戰(zhàn)之舉持反對的態(tài)度，他認為當時中國對德并非必須宣戰(zhàn)不可，并一針見血地指出，段祺瑞政府“中國之與德絕之，非以公道絕之，非以防衛(wèi)絕之，而以賄絕之者也”。
拉貝的所見所聞印證了孫中山先生的見解。
三 在中國對德宣戰(zhàn)的日子里
中國對德宣戰(zhàn)后，拉貝這些德國人的日子就不太平了。他們被規(guī)定，不得在中國境內(nèi)自由旅行；每天必須攜帶護照到中國警察局接受審查。最后，德國家庭都被扣留起來，有些家庭甚至很情愿被拘禁，因為他們的錢已耗光，不能維持生活。這段困難時期，目睹了德國人的貧窮生活，拉貝他們想辦法籌集了救濟金，補助生活困難的德國家庭。拉貝負責管理不同項目的救濟金。
北京西山有一處協(xié)約國的俘虜營，里面的條件非常好，除自由外什么也不缺。每個家庭或每兩位小伙子可以分到一小間中式房子住，俘虜營里還有各種運動場所，誰想進一趟北京城里，還能獲得假期。供應(yīng)的食物也非常好，是從天津的德國飯店運來的。
這一次，中國的政治在拉貝眼中不再是無足輕重了，中國政治生活的無秩序和混亂對德國人造成了直接的影響和威脅。但拉貝有效地利用了這種無秩序和混亂，這段時間，他仍然留在了北京。人們私下議論紛紛，一些人想不明白，拉貝為什么沒有被拘禁起來。
這件事與他的好友、他的恩師，總工程師普弗策先生有關(guān)。這期間，他患腎病去世了，但他在冥冥之中再次幫助了拉貝。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一個高大的中國警官來到拉貝辦公室，向他宣布了一條令人沮喪的通知：必須接受拘留。拉貝連忙起立，以友好的中國方式給他倒茶、敬煙，警官感激地接受了。拉貝心想，這可是個好兆頭，可以跟他商量商量。接著拉貝引開了話題，跟他拉起家常，談他的職業(yè)、談他的家庭，然后順便提出看看拘留人員名單。
警官友好地拿出名單交給拉貝翻閱。拉貝一看名單心中大喜，只見名單上寫著“西門子中國分公司經(jīng)理”，并沒有寫拉貝的名字。于是拉貝提出了一個棘手的問題：“您所指的是哪一位經(jīng)理呢？技術(shù)經(jīng)理還是銷售經(jīng)理？我們公司有兩位經(jīng)理?！?/p>
警官愣住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得到的指示僅僅是“拘留一個經(jīng)理”。
“那么，您是否愿意拘留技術(shù)經(jīng)理，而非現(xiàn)在您面前的銷售經(jīng)理呢？”拉貝接著問。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說：“當然！為什么不，他在哪里？”
拉貝用手向天空指了指：“前不久去世了！”
善良的警官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一句話也沒說，從名單中劃去了故世者的頭銜。英國人煽動他們拘留德國人，既然他要拘留的人已去世，也就不需要被英國人牽著鼻子走了。
就這樣，拉貝以他的誠懇、機智獲得了中國人的好感和幫助，繼續(xù)留在中國。他是第一個未遇到麻煩的德國人，繼續(xù)留在北京默默地為被拘禁的德國人操勞奔波。
北京西門子公司的生意漸漸在癱瘓，但與南方的西門子公司以及其他德國公司相比，還是很幸運的。在整個戰(zhàn)爭期間，公司不僅靠銷售生存了下來，還為那些陷入戰(zhàn)俘營的職工提供了資助。
中國對德宣戰(zhàn)后這段時間，德國人在中國遇到了很多麻煩，但是拉貝和他的一些朋友在關(guān)鍵時刻，總是得到善良的中國人的幫助。
因為中國對德宣戰(zhàn)，北京的德國亞洲銀行要停業(yè)了，經(jīng)理埃格林先生把銀行所有的賬簿都砌到了一個朋友家地下室的墻里，只留下了一個空空的錢箱。他因此而受到中國政府的四處追蹤，他本人藏在北京城外一個中國朋友家里，從未被抓到。
德國使館提醒拉貝說，中國官員某天將會沒收西門子公司的賬簿和文件。在關(guān)鍵時刻，也是中國朋友幫助了拉貝。
我便把所有的賬簿和文件分裝在42個中式皮箱里，叫人悄悄運出了房子。好幾年我?guī)е@些箱子在城里東躲西藏，常常被探子跟蹤，每次總是在中國朋友的幫助下得以逃脫。文件一份也沒有丟失。
拉貝一次次得到中國人幫助，他同樣也盡可能地幫助中國人。1917年張勛復(fù)辟帝制時，北京城發(fā)生槍戰(zhàn)，他收留了一大批中國難民在家中，為他們提供食宿。
7月10日清晨，拉貝起床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共和國的五色旗被龍旗取代了，大街小巷成了舊帝國旗幟的海洋。原來是張勛夜間突然襲擊攻占了北京城，把小皇帝宣統(tǒng)再一次送上了皇位。
拉貝評價說：“這是一場冒險之舉，即使是皇室的朋友和擁護者也認為此舉完全毫無希望，因為張勛的實力太小，財力匱乏?！?sup>
政局的變化沒有對外國人造成多大影響，外國人照樣可以自由旅行。拉貝是在7月11日，也就是帝制復(fù)辟的第二天清晨離開北京的，他必須前往西門子天津辦事處檢查工作。中午時分，他到達天津火車站。下火車時，有人送來一份電報，電報是拉貝在北京的伙伴保先生發(fā)來的，內(nèi)容十分不尋常：“即刻返回——明早4時北京將被轟炸?！泵鎸β柸寺犅劦膬?nèi)容，拉貝將信將疑，但對保先生的指示不敢大意。他趕緊跳上停在旁邊軌道開往北京的列車。
回到北京，拉貝鄭重其事在“圓桌”旁朗讀電報，在場的保先生也肯定了這條消息的可靠性。盡管如此，大家都大笑不止，沒有人相信消息不是開玩笑。
拉貝因為妻子和兒女都在北戴河避暑，無牽無掛，不管消息可靠與否，都以坦然的心態(tài)面對局勢的變化，一夜安然入睡。早上4點，他被一聲巨響吵醒。保先生說對了，張勛的主要軍事區(qū)被炸。
拉貝的辦公室和住宅就在紫禁城附近，正好處在彈道上。當他打開大門準備去辦公室時，卻發(fā)現(xiàn)大門外士兵密布，大門前甚至架起了機關(guān)槍，軍隊封鎖了道路。拉貝退回來，觀察半晌后發(fā)現(xiàn)，唯一的方法是爬過屋頂去辦公室。就在他躍躍欲試時，幾顆槍彈把他身邊的房瓦擊得粉碎，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主意。在這緊急關(guān)頭，附近的許多中國人都逃到拉貝家中尋求幫助。
我家門前原來有個警署，我跟他們建立了友好關(guān)系。我在危難時，這些警察們也向我提供幫助?，F(xiàn)在警署已被撤走，我的警察朋友們坐在我家廚房里喝茶，一副嚇壞了的樣子——臉上沒有顏色。在這段時間里，很多難民從我屋后的中國小居民房里逃到我家院子里，懇求我收留他們。我不能辜負他們對一個歐洲人的信任，于是叫人煮了一大鍋米飯，讓難民們住在我家里。
中國人也熱情地為拉貝出主意。難民中的一個泥瓦匠為拉貝在外墻上開了一個洞，這樣他就可以沒有阻礙地去辦公室了。他聽從中國朋友的建議，讓人堵住房子的大門，用床褥把朝街的窗戶堵住。這樣可防止打來的槍彈，起保護作用。
難民們在設(shè)置的障礙物上挖了個小孔，透過小孔，可以輕松而舒服地觀看大街上的戰(zhàn)斗。12日上午，北京政府軍隊和張勛的皇家辮子軍激戰(zhàn)，辮子軍很快頂不住了，撤退到了紫禁城城后。拉貝觀察到，個別士兵，甚至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在當街搶劫行人，推著一車車劫獲的物品穿過大街。拉貝不禁擔心起來，一旦有軍隊突然闖進他家中來搶劫，怎么辦？他做好了思想準備，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反抗。好在一切平安無事。
中午時分，紫禁城的東門東華門燒成了一片火海。下午4時，各方都發(fā)出“放下武器、停止進攻”的信號。周圍的街道都空了。拉貝決定走出家門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他帶上照相機，向東華門走去。大街上，政府軍的士兵們伸展了四肢躺在地上休息，槍架在一起組成尖塔狀。突然，紫禁城里傳來一聲爆炸巨響。士兵們從地上一躍而起，跳進大街旁的掩體坑道內(nèi)，等待敵人的又一次進攻。
拉貝站在大街上，不知如何是好。如果退回去，似乎會讓士兵們笑話。猶豫片刻后，他想，無論如何不能給歐洲人丟臉，他壯著膽繼續(xù)朝紫禁城走。好在沒發(fā)生什么事，他順利地到了東華門。昔日的繁華已不復(fù)存在，只留下了片片冒煙的廢墟，戰(zhàn)爭的殘酷場面看起來真叫人害怕。高高的沙袋后橫七豎八地躺著交戰(zhàn)雙方士兵的尸體，幾分鐘前鮮活的生命已隨著硝煙飄然而去?？蓱z辮子軍士兵的靈魂已逝，肉體卻還要接受審判。在皇城墻角，一個執(zhí)法官帶著幾個劊子手在尋找皇家辮子軍士兵的尸體，把他們的頭割下來，因為他們犯了謀反之罪，僅僅喪命還不足以受罰，必須讓他們承受中國人最嚴重的刑罰——尸首分離，下十八層地獄，在陰間承受苦難。
在東華門站崗的士兵把拉貝盤問一通后，得知他想進城拍照片，就提出要求，先讓拉貝給他照一張，然后才放他進去。拉貝在空無一人的紫禁城里四處走動，昔日威嚴的皇宮成了戰(zhàn)場，地上到處扔著彈藥箱，上面寫著“德國制造”的字樣。他很快找到了剛才爆炸的原因：是張勛裝滿了炸藥的別墅被炸飛上了天。
后來拉貝得知，在危急關(guān)頭，頤和園附近德國使館衛(wèi)隊出動，營救了張勛。他們裝備上武器，開車迅速駛進紫禁城，接出張勛，把他送到荷蘭使館。這次行動的指揮后來得到了一筆可觀的獎金。
德國支持張勛復(fù)辟帝制，背后是德國與英國、日本之間爭奪在華利益?！岸壑浦l(fā)生……使其事若成，德在華勢力將跨英而上之。英不善也，日本更不善也，于是合謀以對德?！?sup>
對張勛復(fù)辟帝制的丑劇，拉貝表示遺憾。戰(zhàn)爭結(jié)束，北京又是共和制了。臨時王朝僅僅持續(xù)了十天。“張勛將軍的政變失敗了，對我們德國人來說，真是非常遺憾，因為張將軍對德國人很友好?！?sup>
對此，拉貝又一次習慣性地盲從了德國政府的立場——因為張勛對德國友好。至于這友好背后的政治動因，他沒有多加思考；復(fù)辟對中國意味著什么，他是外國人，這與他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他也無暇思考。他是個商人，對經(jīng)商有敏銳的頭腦，對政治卻不是如此，或者說是缺少興趣。德國人天生服從的性格，在他身上再次鮮明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四 遣返回國
中國對德宣戰(zhàn)并沒有影響到拉貝與中國人的友誼，也沒影響他對中國的感情。他始終認為是協(xié)約國在煽動中國為難德國人。
戰(zhàn)爭即將結(jié)束時，在協(xié)約國的煽動下，我們德國人受到的監(jiān)視越來越嚴密。最后甚至在每一個未拘禁的德國人房前都坐著或站著一位中國密探。
幸運的是，一些便衣警察并不認真對待他們的工作，拉貝家門前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有一名崗哨。對便衣崗哨來說，站在門口四處走動真是無聊。拉貝便與他定了一個“君子友好協(xié)定”，根據(jù)這個協(xié)定，他可以呆在門房里跟看門人下棋；而拉貝向他保證，每次出門，就大聲向他通報，告訴他自己要去的地方。
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了，可是戰(zhàn)爭的苦果仍要由人民來吞咽。1918年11月11日，德奧同盟國戰(zhàn)敗投降。作為戰(zhàn)敗國的德國人，拉貝嘗到了戰(zhàn)敗的滋味，他記下了自己的感受：
協(xié)約國得意忘形，肆意尋找發(fā)泄的機會。德國使館前的兩尊大理石石獅，那是慈禧太后賜給大使館的權(quán)力象征之物，先是被刷上藍色涂料，后來干脆被推倒。德國使館的外墻被刷上了標語，協(xié)約國成員在城里分發(fā)海報，有的甚至把海報貼在汽車上……在德國使館區(qū)，美國兵和法國兵闖進一位德國鐘表匠開的商店里，把東西搶劫一空。法國兵闖進德國亞洲銀行，瘋狂地破壞了那里所有的設(shè)備后，企圖放火燒掉銀行。幸好，火沒有燒起來。一幫歹徒闖進科德斯先生家里，他和家人只得翻窗逃命。法國士兵都像喝醉酒了一般，其中有一個士兵就受到了命運的懲罰，他企圖把撐著旗桿的鐵山雕從樓外墻上扯下來，結(jié)果自己掉下來，摔斷了脖子。在哈德門大街，為紀念1900年被謀殺的德國大使克林德男爵而修建的大理石牌坊被他們拆除。天津的德國租界里的銅制羅蘭德紀念像也被砸碎。
英國人不允許德國人進入他們的公園。戰(zhàn)爭期間，拉貝看到一個警告牌，原來上面寫著：“狗與中國人不得入內(nèi)！”這個牌子這時改成了“狗與德國人不得入內(nèi)！”這對拉貝刺激很大。拉貝說，這個印象怎么也抹不掉，在德國人身上尤其如此。
拉貝多次提到，無論是在中國對德宣戰(zhàn)時，還是在德國戰(zhàn)敗后，善良的中國人從沒有為難過在華的德國人。相反，關(guān)鍵時刻，中國人總是盡可能地通融、方便德國人。
無論是協(xié)約國的兵痞，還是那些所謂的文明人，其行為都像野蠻人一般。據(jù)我所知，沒有一個中國人參與這些破壞活動，只是在拆除克林德牌坊時，為了得到這件藝術(shù)品，中國人以內(nèi)行的方式幫助他們拆除。
拉貝本人也被要求立即搬出他建在美國圣經(jīng)社地皮上的房子。這個指示應(yīng)該是華盛頓發(fā)電報傳來的。在中國警察的幫助下，拉貝得以把搬家日期推遲到了新年。1918年除夕之夜，他搬進了辦公樓。這座樓是他們自己的地產(chǎn)。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對德國人民來說，真正悲慘的結(jié)局才剛剛開始。德國戰(zhàn)敗投降后，威廉二世皇帝逃往荷蘭。1919年2月，德國國民議會在德國南部文化名城魏瑪召開，隨后成立了資產(chǎn)階級共和國。新生的魏瑪政府與協(xié)約國簽訂了《凡爾賽和約》，受到向戰(zhàn)勝國割地賠款的制裁。
中國雖然是戰(zhàn)勝國之一，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德國占領(lǐng)的山東膠州灣被協(xié)約國劃為日本的勢力范圍。協(xié)約國強迫中國政府把德國僑民全部驅(qū)逐出境，因為英國人不希望在中國市場上有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拉貝也接到了中國警察的通知，所有的德國人都必須被遣返回國，只有那些患重病或在中國做教師的人例外，可以繼續(xù)在中國駐留。拉貝的朋友中，有人花錢找醫(yī)生開“心臟病”的診斷證明。大家也給拉貝出這個主意，但開這樣的假證明，需要做一系列的檢查，花費太多，拉貝經(jīng)濟上承受不起，只得作罷。他決定變賣所有的家產(chǎn)、書籍以及他在非洲、印度、日本和中國搜集的收藏品，接受遣返回國的命運。戰(zhàn)爭真是萬惡之源。他是個正直的商人，一直遵守中國的法律。這場戰(zhàn)爭與他們普通公民毫不相關(guān)，卻要由他們來吞下戰(zhàn)爭罪犯種下的苦果。
拉貝在自己的辦公樓里進行了三天的拍賣。最后一天拍賣中午休息時，一名公司職員渾身是血地沖了進來，他的妻子被人殺了。拉貝和他以及幾個警察急忙趕往出事現(xiàn)場。這名職員的住所較僻遠，但屬于西門子公司，他上午一直在幫拉貝拍賣，中午回家發(fā)現(xiàn)妻子被人用斧子砍死，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奔回公司，找拉貝尋求幫助。
現(xiàn)場的景象慘不忍睹。警察們例行公事搜索檢查，里里外外沒有找到歹徒，卻在廚房里又發(fā)現(xiàn)了另一具尸體——保姆，也是被用斧子砍死的。警察們發(fā)現(xiàn)，謀殺現(xiàn)場通向西門子公司的一扇關(guān)閉了多年的舊門，門被人打開過。而幾天前，正是拉貝打開過這扇門，他想為西門子公司的賬簿和文件尋找一個藏處，后來這些東西又被放到了別處。警察和軍事機構(gòu)前來調(diào)查，審問拉貝，為難了他好幾個小時，他卻不能講出開這扇門的原因。好在第二天晚上殺人犯企圖在一家典當行把從死者身上拿下來的金銀首飾賣掉時被抓。這是一件搶劫謀殺案，兇手是個中國木匠，是被害保姆的親戚。兇手將被處死。他搶劫的東西總價值為6美元，為此3個人喪生。拉貝認為保先生的話發(fā)人深思：“你可以看到，一個人的生命值多少錢——2美元一個！”
所有這些令人不安的事情過去后，拉貝離開北京的日子到了。十多年打下的天地，十多年積聚的財物，竟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所有的物品均三文不值二文地被拍賣成了一筆小小的錢款，他把這筆錢托付給了在中國交通部供職的丹麥無線電工程師耶爾根森先生，請他把這筆錢匯給耶爾根森在哥本哈根的父親代為保管。拉貝和妻子是那么地舍不得離開中國，他已經(jīng)想辦法在中國多呆了兩年，但是戰(zhàn)爭的魔影最終還是籠罩到了他身上。
1919年2月底，他和妻子帶著分別是8歲和2歲的兩個孩子，像可憐的流亡者一樣，背著大包、帶著裝滿瓷質(zhì)餐具的箱子，準備坐火車經(jīng)過南京去上海。這些青花瓷是唯一沒有被拍賣的物品，他實在舍不得，決定不遠萬里把它帶回德國。坐在火車的頭等車廂里，中國服務(wù)員服務(wù)得很周到，但氣氛還是很壓抑，戰(zhàn)爭的余波將不知道會把他們沖落到哪里，等待他們的又將是什么呢？
在漆黑的夜里，人們抵達上?；疖囌?。上海的秩序一片混亂。臨下火車，拉貝從行李架上拉那包裝滿中國瓷器的箱子時，不小心把兩歲的兒子碰掉到椅子上，小家伙還裹在羊毛墊子里睡覺，黑暗中沒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瓷器箱子差點把他砸死。孩子沒命地號叫，拉貝嚇呆了。一輛汽車把他們拉到俘虜營，那里沒有醫(yī)生，好在最后小家伙出奇地安靜下來，但頭上被碰起了一個包。
到上海后，貧困生活才剛剛開始。他們在上海停留了10天。每天都有人被送到俘虜營來，最后總計約2800名俘虜。俘虜營里條件惡劣，4個至6個家庭合住一個房間，用毛巾、床單相互隔開。潮濕寒冷的雨雪天氣使很多人患了流感和痢疾。
1919年3月9日，在英國海關(guān)官員仔細檢查了行李后，拉貝這些被遣返回國的德國人穿過擁擠的圍觀人群，登上了從上海到熱那亞的幾艘貨輪。上船之前，所有的人被一一搜身，婦女和兒童也不例外，檢查是否攜帶武器。拉貝和他的家人，開始了噩夢般的俘虜之旅。
船開了一天后，停在一個碼頭。拉貝上岸給孩子們弄些飲料和面包，他們已經(jīng)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沒想到，英國人把他從一個地方趕到另一個地方。這時候，又是善良的中國人幫助了他。一排站在登船入口處的中國童工友好地幫他搞到了食物。但上船時，英國人又一次對他搜身檢查。他們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錢，除了他自己可憐的一些錢外，還有紅十字會發(fā)放的救濟金。一個外國軍官拿走了他往丹麥匯錢的記錄存單，以及耶爾根森先生父親在哥本哈根的地址。拉貝在心中責怪自己，怎么如此粗心大意，把這個記錄還帶在身上。他們從存單上看出，這筆款子是通過英國銀行匯出的。協(xié)約國的一個檢察官惡狠狠地對拉貝說：“我們要打破你的美夢?！崩愲y過的表情被旁邊一位中國將軍看在眼里，他目睹了事情的整個過程，在關(guān)鍵時刻站出來幫助了拉貝。拉貝充滿感激地寫下了如下文字：“這位將軍以他卓越的方式關(guān)心我。他不能從協(xié)約國官員的口袋里要回我家人的錢（只允許帶規(guī)定的少額現(xiàn)錢），但卻要回了救濟金。當他從自己口袋里掏出錢來彌補我的損失時，我很感激地接受了，但絕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船上貧窮的同路人的孩子們?！?sup>
他們乘坐的是一艘中型貨船，住宿條件很差，只有幾間艙房，很快被搶占一空。拉貝以他一貫的熱心腸站出來，為大家服務(wù)，成為高級管理委員會成員之一。他告誡大家：“我們最終不能忘記，這不是一次觀光旅行，而是作為俘虜被遣返回國。”委員會提出必須讓患病的乘客住艙房，但所有的艙房安排患病的乘客還不夠住。為了樹立委員會的威望，拉貝的妻子放棄了分給她的艙房，她患有腎病，兩個孩子都出水痘。拉貝一家整個旅途期間住在統(tǒng)艙或樓梯間。人們開玩笑說：“拉貝一家在德國不會因房荒擔憂，他們可以睡在樓梯間里！”
拉貝的管理才能和愛心讓他成了這批俘虜?shù)念^領(lǐng)。他為人們排憂解難，任勞任怨。他們到了印度后，就得支付英國貨幣。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只有銀元，要先兌換成英國貨幣，零錢開始短缺。拉貝于是開設(shè)了一個小銀行，提供應(yīng)急貨幣，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委員會的管理觸及了一些人的利益，很不受這些人歡迎。尤其是拉貝，這份工作很不好做，比如，一位女士向他抱怨，同屋的女人把小孩的尿布晾在天花板電扇護罩上。為了使大家和平相處，拉貝斷開電源，踩在椅子上取尿布，這時，那位被冒犯的女士大聲抗議著，動手抽走了他腳下的椅子，讓這位“高級委員會成員”在電扇網(wǎng)罩上吊了好一陣子。拉貝十分狼狽，但他沒有退讓，最終這位女士不得不讓步。
船上的男人干的活是把洗好的衣服放到干燥箱里去烘干。干燥箱很少，而且常常掛滿了衣服。有時為誰先使用干燥箱還鬧矛盾?？蓱z的男人常常把潮濕的衣服又拿回來，拉貝聽到這個人的妻子生氣地說：“我們戰(zhàn)敗了一點都不奇怪，像你這樣的人去打仗當然不會勝！”
拉貝不得不在餐廳里來回做冗長的演講，說明道理，平息人們激動的情緒，使大家團結(jié)一致。
開始，船長的態(tài)度也非常冷漠，但拉貝的性格猶如一團烈火，能把冰塊融化。在拉貝的努力下，船長鐵板般的肌肉放松了，變得讓人容易接近了。拉貝他們甚至可以彈一下一直用大紙箱蓋起來的鋼琴。上海城市樂隊的指揮布克教授成立了一個“男聲合唱隊”，還舉辦了好幾次音樂會。有一次，他們在印度原始森林環(huán)繞的煤港甚至被允許登陸一會兒。一段時間后，英國船員們也和拉貝建立了友好的關(guān)系，為德國人提供種種方便。船到馬賽時，一位在新加坡得了腦膜炎的女人去世了。她是德國商船隊軍官基辛林格的妻子。除了死者的丈夫以外，其余人一概不允許離開甲板參加在馬賽舉行的葬禮。拉貝他們請船上一名英國木匠制做了一個十字架以示哀悼，這名木匠要了一大筆錢后才答應(yīng)了下來，工藝十分簡單粗糙。這件事被英國海員們知道后，木匠挨了一頓揍，被打得一個星期不能干活，作為對他欺侮德國遣返者的懲罰?？上麄儾荒馨彦X要回來，因為木匠已經(jīng)喝酒把錢揮霍一空。
對委員會來講，還有更麻煩的事情需要去調(diào)節(jié)。一條金項鏈被人偷走了，有人告訴拉貝，項鏈被藏在廁所里。拉貝向幾個中國服務(wù)員許諾，找到項鏈有獎，果然他們找到了項鏈。有人在船壁上寫了一首感謝詩，引起了大家注意：
一條金項鏈，
在房里丟失了，
“金子不會發(fā)臭”，
拉貝先生說，然后找出了它……
沿途，拉貝看到了許多戰(zhàn)爭造成的惡果：“在蘇伊士運河里，我們看到幾艘德國賣給日本的潛水艇。塞得港附近，運河岸邊有一座俘虜營。船駛到離我們幾米遠排成隊的犯人身邊時，我們被禁止與他們講話。但當孩子們唱起了‘在家鄉(xiāng)，在家鄉(xiāng)，那兒一定可以重逢’的歌曲，岸上傳來了回應(yīng)。這時，船長和船員們都很知趣，沒有打斷我們唱歌。我們都落淚了，沒有一個人因為流淚而感到羞愧。
“經(jīng)過馬賽時，我們看到穿著綠色囚服的德國戰(zhàn)俘在清理一個火災(zāi)場。我們又唱起了家鄉(xiāng)的歌，他們悲傷地朝我們喊叫，作為回答。
“許多突出水面的船只殘骸使得英國海峽有了一番獨特的景象，那些都是德國艇的犧牲品。水雷封鎖了運河，船只好慢慢駛向南安普敦。英國巡洋艦在我們前后忙著用炮火把水雷引爆。”
戰(zhàn)爭過后的創(chuàng)傷發(fā)人深省，拉貝的字里行間流淌出的是悲天憫人的點點思緒。只是這些思緒的片斷還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上升為追根尋底的探索。
經(jīng)過一個多月艱苦的旅途，貨船終于抵達荷蘭港口阿姆斯特丹。拉貝他們都早早做好了上岸的準備。這一個月，拉貝這名管理委員會的委員早已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和敬重。關(guān)鍵時刻，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和指揮官。他總是能想出辦法，他與英國人斗智斗勇，顯示出了高超的勇氣和智慧。
船駛進海港后，拉貝他們的忍耐力又受到一次嚴峻的考驗。等了整整一天后，船終于靠岸。英國軍官們在惡狠狠的格羅斯曼上校帶領(lǐng)下出現(xiàn)在甲板上。上校審訊每一位乘客，并檢查了許多被他懷疑的人的行李。拉貝想出了一個主意，在排隊等候時把行李通過一塊原木板通過等在碼頭墻上的船滑到岸上去?？上ТL注意到了拉貝，他只得停止這樣做。但只要船長一轉(zhuǎn)身，拉貝和幾個得力的助手又開始把行李滑到岸上去。通過這種途徑，他們把那些被英國人懷疑、攔住的乘客行李送到安全地帶。遺憾的是，盡管他們付給服務(wù)員足夠的小費，他們搬到岸上的許多行李（不允許攜帶大件行李）還是被人偷走了。許多皮箱被人用刀子割開，里面的東西被搶走了。
到了荷蘭，他們每人得到了一本護照，乘火車前往威澤。大家拖著行李，疲憊不堪地走了半英里，被領(lǐng)到一個空蕩蕩的工棚里住宿。拉貝又一次被選進運送行李委員會中，沒有辜負大家的厚望。
在一片抱怨聲中，拉貝挺身而出，他對自己說：“我已有過那么多的名譽職位，為什么這次不任命自己為運輸隊長呢？”他對押送他們的軍士說：“軍士先生，現(xiàn)在請您聽我說幾句：如果10分鐘內(nèi)您不能為這里所有的人找到一個有床、有燈、有洗漱設(shè)施、溫暖的工棚的話，我就叫大家立即解散，各奔東西。而您——尊敬的先生要為此負責！”還真管用，不到十分鐘，軍士就找到了一個設(shè)施齊全的紅十字會工棚，大家都十分疲憊，倒在草袋上便睡著了。第二天早晨7時，拉貝重重地打了個噴嚏醒了過來。一個年輕女士坐在拉貝旁邊的床上，正在梳理她那美麗的金色發(fā)辮，辮梢來回晃動撥弄著他的鼻子。大家樂成一團。當天，他們順利地到達了漢堡。人們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大家喊著拉貝的名字，歡呼著運輸隊長和前委員會委員“萬歲”。拉貝悄悄地避開了，十一年漂泊海外后，他又回到了家鄉(xiāng)。他對自己說，但愿再也不要有這樣的經(jīng)歷！
五 動蕩的故鄉(xiāng)
1919年3月初，拉貝全家回到德國。他的母親在戰(zhàn)爭期間去世了，堂兄弟陣亡，只有姐姐和岳母還活著。他們殷勤地接待了拉貝全家。西門子公司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期。拉貝急忙趕往丹麥哥本哈根尋找自己那筆危險的錢。耶爾根森先生的地址被英國軍官在上海拿走了，要在哥本哈根找到他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終于，拉貝憑著一股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這位老先生，但交涉的結(jié)果卻讓人失望，年老的耶爾根森先生自己也弄不清，他是否應(yīng)該順從良心，把錢交給拉貝。經(jīng)過西門子公司駐哥本哈根代表的調(diào)解后，拉貝才拿到了錢。雖然不是丹麥貨幣，是在柏林以馬克支付，拉貝還是很高興，他總算搶在英國人之前拿到了錢。
回漢堡途中，拉貝一路都在感慨，他意識到加入一個像西門子這樣的大公司的重要性，關(guān)鍵時刻公司就是依靠。
故鄉(xiāng)的一切是那么陌生，1908年拉貝離開祖國的時候，還是威廉二世皇帝統(tǒng)治時期，而現(xiàn)在，德國已進入資產(chǎn)階級共和時期。屈指算來，他已離開故鄉(xiāng)整整十一個年頭了。拉貝感到自己成了一個外國人，熟悉的故鄉(xiāng)讓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公司安排拉貝在西門子柏林蘇克特工廠工作，全家在烏蘭德大街安頓下來。住宅的斜對面就是著名的施泰因廣場，施泰因是18世紀普魯士時代的一位改革家，人們因他對歷史的杰出貢獻而記住了他。
如今，施泰因廣場依舊人流如織，只是廣場的音樂廳里不再傳出悠揚的樂曲，里面駐扎了戰(zhàn)敗了的帝國國防軍。烏蘭德大街仍然人潮涌動，只是大街的跑馬廳里不再人聲鼎沸、馬蹄聲聲，里面駐扎了被稱為社會民主黨的共產(chǎn)黨人。廣場大街到處是人，大規(guī)模的游行、罷工、暴動每天都在發(fā)生，德國出現(xiàn)了一片復(fù)仇的呼聲，《凡爾賽和約》中有關(guān)德國條款的規(guī)定嚴重傷害了德國人的民族感情，許多德國人將被迫在和約上簽字的魏瑪政府看成是民族的罪人。
拉貝辛勤勞作一天回到家中，半夜，常常槍聲大作，火光閃爍。那是音樂廳的帝國國防軍和跑馬廳的共產(chǎn)黨人在交火對射，誰能保證子彈不會破窗而入？拉貝一家不敢再在臨街的臥室里睡覺，只能躲到走廊里將就，如此幾次，道拉只好帶著孩子們到漢堡和她父母住在一起，拉貝獨自留在柏林。
戰(zhàn)敗使社會局勢動蕩不安，經(jīng)濟通貨膨脹，人民的憤怒情緒達到了沸點。
拉貝難以對政治局勢理出頭緒，他不知道誰代表了真理，但是，戰(zhàn)爭的陰影無時不在，每個人都會有深切的體會。
《凡爾賽和約》規(guī)定，1919年至1921年，德國先要付一筆50億美元的金馬克，如無現(xiàn)款，可以用煤、船只、木材、牛羊等實物抵款。1921年1月，協(xié)約國又規(guī)定了德國戰(zhàn)爭賠款總額為1320億金馬克。
為了使德國能逃避公債，免付賠款，政府有意讓馬克崩潰，德國貨幣成了毫無價值的廢紙，工資薪水的購買力等于零。中產(chǎn)者和工人們的一生積蓄都蕩然無存，人民群眾并不知道工業(yè)巨頭、軍隊和國家從貨幣貶值中得到了多少好處，但他們知道，大筆銀行存款還買不到一把胡蘿卜、幾個馬鈴薯、幾兩糖、一磅面粉。
饑餓籠罩了整個德國。女大學生為填飽肚子淪為妓女；歌劇演唱家為了幾片面包任人包唱；投機商乘機囤積居奇，造成商品短缺。幾乎所有的物品都要憑票供應(yīng)，葷油也要憑票，西門子公司內(nèi)部甚至還有買皮靴后跟的票。
那次拉貝到哥本哈根要錢，在德國與丹麥的邊境小站，乘客們被允許購買充足又便宜的肉和油脂，這些東西在德國是匱乏之物?？蓱z拉貝急切地四處張望，沒有肉票和油脂票，他從哪里能弄到丹麥政府發(fā)放的紅色票證呢？這時，一個年紀稍大、蓄著山羊胡子的先生過來向他問路，拉貝倉促地給他看了一下他的西門子證件。老先生掏出他的紅色票證遞給了拉貝，他說：“請拿著吧，我也是西門子職員。”憑著這張票證，拉貝為家人買了些德國緊缺的食物。
西門子公司是大公司，但是工人的日子照樣不好過，憤怒的工人沖上了大街罷工游行，軍警如臨大敵地架起了機關(guān)槍。目睹了這一切的拉貝，當晚用日記的形式記下了白天的情景。從此，拉貝養(yǎng)成了記日記的習慣。
拉貝雖然是西門子公司的高級職員，日子過得仍然十分艱難，要精打細算，一家老小才不至于餓肚子。他把所有的票證都隨身攜帶，一聽到哪兒有便宜貨賣，便馬上趕去。
有一次，同事布倫德爾告訴他，城里有個地方能買到各種便宜的豆子。他趕去買了兩大袋豌豆想帶回家。不巧天下起了雨，又沒有電車可乘，他只能在雨中抱著兩袋豌豆向家趕，紙袋子被雨水泡軟了，豆子從袋角不斷地滾落下來。當他渾身是水地趕到家，兩袋豌豆只剩了一半。
在那艱苦的日子里，拉貝始終保持了他和藹可親的性情，與生俱有的同情心使他總是站在弱者一邊，總是盡自己的可能幫助別人。
在漢堡，拉貝看到一個人被暴徒打倒在地，他沖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來，結(jié)果自己也遭到了毆打。在電車上，一位姑娘餓昏了過去，拉貝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她一部分。他說：“我還親眼看到一些發(fā)生在漢堡的暴動。當人們在阿爾斯特河岸，在船上敲打手無寸鐵的游水者，直到他們沉入河底。我站在那里，無能為力。”
有一天，西門子在上海辦事處的會計布朗先生回國休假，他邀請拉貝、布倫德爾還有其他幾個西門子公司的朋友一塊兒聚聚。他們在波茨坦廣場旁邊的普紹酒館喝啤酒，就酒的是布朗從老家巴伐利亞帶來的小吃——白面包、香腸和黃油。當時，旁邊一個8歲左右的小姑娘用圍裙捧著火柴兜售，她在每張桌子前輕輕地叫賣：“先生，買火柴嗎？一盒一個馬克。”眼神卻盯著桌上的食物。
拉貝他們大聲談?wù)撝謩e后的見聞、對時局的分析，全然沒有在意小姑娘那盯著食物的饑渴的眼神。他們酒足飯飽之后，布朗隨手把剩下來的食物全部送給了小姑娘。小姑娘接過食物，突然大聲哭了起來，火柴拋撒得一地，她全然不顧，如獲至寶地捧著食物奔向正在門口等候的母親。
拉貝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觸痛了，剛才的啤酒頓時索然無味，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也蕩然無存。此后，拉貝一直默默無語，以至于幾位老同事的情緒也受到了影響。時光飛逝，小姑娘的哭聲卻無法從拉貝的記憶中抹去。
- 見《拉貝日記》第8頁：“為的是再看一看（青島）那些曾經(jīng)屬于德國的地方?！钡?13頁，埃爾溫·維克特《約翰·拉貝其人》：“德國保護區(qū)膠州灣和青島市的建設(shè)也是他閱歷的一部分?！?/li>
- 拉貝所指即袁世凱為不去南京任職而制造的“壬子兵變”。1912年3月初，北京、天津城里突然槍聲大作，到處火光沖天，亂兵沖上街頭，有組織地對各家商鋪進行搶劫。
- 馬振犢、戚如高：《友乎？敵乎？德國與中國抗戰(zhàn)》，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3、4頁。
- 同上。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孫中山：《中國存亡問題》，載《孫中山全集》第4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6頁。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葉恭綽：《討伐張勛復(fù)辟之回憶》，近代史資料（總第50號），1982年第四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 據(jù)約翰·拉貝回憶錄手稿《我在中國西門子的四分之一世紀》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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