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晴可喜 作者:文河 著


  竹葉青青,竹影沉沉。竹筍呢,則在土里憋著,躥出來的,出人頭地,變成竹子;躥不出來的,貼地而生,屈身盤曲,則成了竹鞭。古時竹鞭可做刑具,噼啪一聲,犯人皮開肉綻,施者快,受者恨。世界是不對等的,愛恨交織。

  居處有竹,當(dāng)然好。竹有靜氣,能壓得住浮躁。魏晉的竹林七賢,其形象已被風(fēng)格化、雅化—某種有意無意的自我描繪或藝術(shù)行為。

  懷素《苦筍帖》曰:“苦筍及茗異常佳,乃可徑來?!甭收嬷钥赊洹F查_書法藝術(shù)不談,其精神氣韻仍屬晉人。和陶淵明“我醉欲眠,卿可去”一樣,灑脫不羈。

  春天,有朋友送我兩個壯碩的山竹筍,說是從婺源帶回的,剝?nèi)ズ窈竦幕X衣,氣味幽冷。炒肉片,清、澀,吃過卻壞了肚子??磥硭啄c無福受用此等雅物。

  竹梢向天上跑,竹根在地下走。人也是不安分的。吃著碗里,想著鍋里。身在曹營,心思漢。在一個時代生活,又想著另一個時代。我最近讀古樂府,就想到漢魏。似乎那時的夜晚特別多,也特別長,星漢燦燦,思慮滿懷,耿耿不寐的人起坐難安、繞戶徘徊。那時的歲月特別有質(zhì)感,像斑斑駁駁的銅器。那時總給人一種感覺,多秋冬,多蒼茫的下午,多風(fēng),多塵埃;多思婦和多游子;多松柏和白楊;多慷慨和多感慨。厚重的漢魏樂府,喜歡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像阡陌縱橫,而不是曲徑蜿蜒,和故作閑適曠達的元曲,自是不同。

  那時的心靈空間,佛教氣息尚未升起、彌漫,看似粗樸,其實是很單純干凈的,富于勃發(fā)的生機。我前天隨意翻了翻顧城的小說《英兒》,無意間看到這樣的句子,“我的心會那么干凈,好像粗糙的筍殼,包含著春天的歲月”。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比喻用以形容那時詩人們的心靈,倒很恰當(dāng)。

  杜甫詩,“筍根雉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雉子,野雞娃兒。也有的寫作稚子,或釋為筍名,或釋為鼠名,或意指杜甫之幼子。忘了哪則詩話了,引經(jīng)據(jù)典,牽強附會,專就此字做了一番考證。古代詩話,對應(yīng)于當(dāng)代的寫作,意義不大。我讀詩話,更多是當(dāng)小品來讀,一則一則,像三桿兩桿之竹,搖曳生姿。只要別太較真,有很多倒是很有意思的。很多事情,真沒必要較真,沒意思。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一笑了之。世事往往三人成虎,初始虎虎生風(fēng),結(jié)果卻虎頭蛇尾。

  還是杜甫(一座繞不開的大山)詩,“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yīng)須斬萬竿”。年輕時,慷慨使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愛憎分明,自是痛快。如今,卻時時提醒自己,天生萬物,美丑兼容,分別不作分別想。

  是圓滑了嗎?但愿是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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