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窗縫的探看者——史飛翔小記

過了30歲的史飛翔仍然在說真話，而且聲高。幾次會上，他都認真準備了發(fā)言稿，高聲宣讀，激情與麥克風共鳴，唾沫隨閃光燈飛濺，大家就知道了：這個青年堅決拒絕圓滑世故的污染。

果然，他把自己的高聲直言印成了書，西安文化界的同仁們幾乎人手一冊。捧書在手，世紀“老槍們”一時噤若寒蟬，偶爾見了面，說起史飛翔，會側(cè)身探問：“這娃咋是這？”

這娃沖撞了一個叫培根的外國巨人。這個巨人做過許多巨大的事——他是“給科學(xué)研究程序進行邏輯組織化的先驅(qū)”，他是“英國唯物主義和整個現(xiàn)代實驗科學(xué)的真正始祖”！而這個史飛翔呢？反復(fù)閱讀了這個“思想巨人”的著作后，發(fā)表文章坦率直言：培根過于武斷！培根狡黠奸詐！培根的高論無關(guān)百姓痛癢！當然，說這話，史飛翔有他自己縝密的論證和分析。

這娃還沖撞了本地一位著名作家。這位著名作家掌握著一份雜志的實權(quán)。史飛翔在聽了他的講座之后，以記者的身份請他題詞，可這位著名作家給史飛翔題了一句敷衍又虛偽的話，末了還十分功利地叫動員領(lǐng)導(dǎo)訂他主編的雜志。于是，這個史飛翔，把他的題詞從筆記本上撕下來扔掉！并由此警告作家們：萬不可太世故！萬不可太圓滑！更不能城府得勢利！

有此舉動，是因為史飛翔讀了10年，也寫了10年。從叔本華到培根，從弘一大師到季羨林，從愛因斯坦到孫犁，還有余秋雨、陳忠實、路遙、楊爭光、霍達、方英文等等。他的讀書體會是：大作品使我們變矮，小作品使我們升高。于是，他有了人生意義的思考，有了人生境界的思考，有了人生七悟，有了對文學(xué)、藝術(shù)、宗教、哲學(xué)多個生命支點的探求；思考使他的靈魂飛翔起來，他浩問長天，更溯源江河，他呼喊亙古的疑問，也琢磨現(xiàn)世的困惑，他問：第一只猴子直身走出森林時在想什么？為什么世間只有男人和女人？地球毀滅了，世界是什么樣子？

實際上，史飛翔的思考已進入了當代自然科學(xué)的三大基本命題：生命起源、物質(zhì)結(jié)構(gòu)、天體演化。這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讀書不為寫論文而記卡片，他讀書不為顏如玉、不為黃金屋，而是“為靈魂尋找鏡子”，靈魂的博大與悲憫被他視為精神的高屋，大慈念一切，慧光照十方，宗教的超拔使他向往那氣勢縱橫卻又舒卷自如的人生境界。

但他畢竟還是個俯在真理窗縫的探看者。他敢言人未言，是因為他用一雙純真的眸子看世界；他敢于對皇帝說你沒穿衣裳，是因為他撥開了世俗功利而直指事物本質(zhì)?；蛘呖梢哉f，紅塵中的史飛翔反抗著紅塵的湮沒，書本中的莘莘學(xué)子修補著自己的思想；他的女兒才兩歲，繁難的養(yǎng)育需要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外公過世了他得去燒紙，小弟出走了他得去尋找，夾克衫燒了洞他要承受嚴重的責任……可他還是要探看——藝術(shù)的本質(zhì)、寫作的體會、文化的價值、人生的目的，史飛翔的腦子不得閑；讀了朋友的書他要寫出感想，在大學(xué)工作就要思考什么是大學(xué)精神，往世的，眼前的，身后的；絕學(xué)與顯學(xué)、中學(xué)與西學(xué)、世俗與理想，史飛翔探看的真理明艷又引人，史飛翔觸摸的現(xiàn)實陰暗而齷齪，所以他活得比別人累。

但他活得明白。

因為還年輕，他有十足的精力去和污垢搏殺；因為他讀書，他有足夠的智慧去和無知與粗野對陣；因為堅守文字表達，他的高聲吶喊會喚醒啤酒泡沫中的沉夢；因為藝術(shù)滋養(yǎng)，他的生命因溫暖沉實而使周圍的堅冰融化……

這是一個竊了普羅米修斯之火的傳薪者，這是一個精神日漸獨立的人。

登堂入室于他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