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場（對駁的準備）

歌隊（首節(jié)）那么，你這個壞東西，為什么還不把案板搬到外面來，發(fā)你的高論呢？我倒很想知道你有什么好說。現(xiàn)在就照你自己提議的做法，快把案板放在這兒，開始講吧。（首節(jié)完）

狄開俄波利斯進中屋去把案板搬出來。

狄開俄波利斯　大家看，案板在此，別看說話人何等渺小，宙斯在上，我并不用盾牌來掩護，我要為斯巴達人說出我要說的良心話?？墒俏矣欣碛珊ε?，我很知道這些鄉(xiāng)下人的脾氣，他們就喜歡江湖騙子稱贊他們和他們的城邦，不管對不對，全不知道自己上了當，叫人家出賣了；我還知道這些年老的陪審員的心情，他們除了想吃陪審費而外，什么都不顧；我也沒有忘記去年我那出喜劇叫我本人在克勒翁手里吃過什么苦頭：他把我拖到議院去，誣告我、胡說八道、嘴里亂翻泡，滔滔不絕、罵得我一身臟，幾乎害死了我！因此，這回在我講話以前，先讓我好好穿上一套，扮出一副最可憐的樣子吧。

歌隊（次節(jié)）為什么這樣躲躲閃閃，耍乖巧，想花樣拖延時間？你就去向希厄洛倪摩斯借他那頂毛蓬蓬的黑色隱身帽來，就去打開西緒福斯的錦囊，施展他的奸謀詭計，我也不管，反正這一場審問你可推卸不了。（次節(jié)完）

狄開俄波利斯　現(xiàn)在我得顯一顯膽氣了，我去找歐里庇得斯。

敲左屋的門。

孩子，孩子！

刻菲索豐自左屋上。

刻菲索豐　誰呀？

狄開俄波利斯　歐里庇得斯在家不在家？

刻菲索豐　他在家也不在家。

狄開俄波利斯　怎么？他在家也不在家？

刻菲索豐　正是呀，你老人家。他的心思不在家，到外面采詩去了；他本人在家，高高的蹺起兩腿兒寫他的悲劇呢。

狄開俄波利斯　三生有幸的歐里庇得斯，連他的仆人都是這樣的妙嘴兒！快把他叫出來！

刻菲索豐　不行，不行。

狄開俄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我反正不走，我要敲門。歐里庇得斯，親愛的歐里庇得斯！你不答理別人，也得答理我；是我啊，是科勒代鄉(xiāng)的狄開俄波利斯在叫你。

歐里庇得斯（自內應）我沒有工夫！

狄開俄波利斯　但是你叫內景壁轉一轉就出來啦！

歐里庇得斯　不行，不行。

狄開俄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

歐里庇得斯　那就轉我出來吧；可是我沒工夫下來。

景后一部分墻壁轉開，歐里庇得斯出現(xiàn)。

狄開俄波利斯　歐里庇得斯！

歐里庇得斯　你叫喚什么呀？

狄開俄波利斯　你寫作，大可以腳踏實地，卻偏要兩腳凌空！難怪你在戲里創(chuàng)造出那么些瘸子！你為什么穿了悲劇里的破衣衫，一副可憐相？難怪你創(chuàng)造出那么些叫化子！歐里庇得斯，我憑你的膝頭求你：從你的舊戲里借一套破布爛衫給我，因為我得要向歌隊講一大套話呢；萬一講得不好，我就完了。

歐里庇得斯　什么樣的破布爛衫？是不是用來扮演可憐老頭兒俄紐斯的那一套？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俄紐斯的，是一個更可憐的角色的。

歐里庇得斯　是不是瞎子福尼克斯的？

狄開俄波利斯　不，不是福尼克斯的；另外有一個人比福尼克斯還要可憐呢。

歐里庇得斯　這家伙到底要什么樣的破布爛衫呢？你是說叫化子菲羅克忒忒斯的那一套？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是要一個更是十足叫化子的角色的。

歐里庇得斯　你竟想要瘸子柏勒洛豐忒斯穿過的臟袍子？

狄開俄波利斯　不是柏勒洛豐忒斯；我指的那個人又是瘸子，又是叫化子，而且是又會出語驚人，又會口若懸河！

歐里庇得斯　啊，我知道，那是密西亞的忒勒福斯。

狄開俄波利斯　對了，是忒勒福斯。我求你把他的布片兒給我。

歐里庇得斯　孩子，你把忒勒福斯的破衣衫給他，那是放在堤厄斯忒斯的破衣服上面的，夾在他的和伊諾的中間。

刻菲索豐（向狄開俄波利斯）喂，拿去！

狄開俄波利斯把衣服打開，對著陽光看看。

狄開俄波利斯　宙斯啊，你這位到處都看得見，看得穿的神啊，容許我穿成最可憐不過的樣子吧！

套上破衣服。

歐里庇得斯，行好事行到底，你給了我這個，就請把配搭的行頭也給了我吧：我是說那頂密西亞式的小氈帽?！拔医裉斓冒缫粋€乞丐；又要是我又要不像我”；觀眾會認識我是誰，但是歌隊會莫名其妙，呆在那兒，聽憑我用一些巧言妙語捉弄他們。

歐里庇得斯　我就給你帽子。這鬼心眼想得個好主意！

狄開俄波利斯　愿你有福；“但愿忒勒福斯不倒霉”！妙呀！我已經滿嘴的巧言妙語了！然而我還需要一根叫化棒。

歐里庇得斯　快拿著滾吧，滾出我的大石廳！

狄開俄波利斯（自語）我的靈魂啊，人家一下子就要把我趕出高門大廈去，不管我還需要多少件小行頭！我要強求，我要固請，我要硬討！

歐里庇得斯，請給我一個小提籃，叫燈火燒穿了的！

歐里庇得斯　你要這樣一個提籃作什么用呢？

狄開俄波利斯　沒有什么用，可是我要拿到手。

歐里庇得斯　你只是打麻煩，滾開，滾出去！

狄開俄波利斯　唉！愿你有福，像你母親一樣有福！

歐里庇得斯　給我滾吧！

狄開俄波利斯　只要再給我一件東西：一個小碗，碗邊上打缺了的！

歐里庇得斯　端著這個滾你的！你可知道你真煩死我了！

狄開俄波利斯（旁白）啊，你可不知道你把悲劇糟蹋死了！

但是，最親愛的歐里庇得斯，只要再給我一件東西：一個小水瓶，用海綿當塞子的。

歐里庇得斯　你這家伙，這樣那樣的，你把我一整個悲劇都拿去了！快提著這個滾吧！

狄開俄波利斯　我就走。哎呀！我可還要一件東西，得不到手，我就完了。最親愛的歐里庇得斯，聽我說！我一拿到這東西就離開這兒，決不再回來。請給我一點干薄荷葉裝在這個小提籃里！

歐里庇得斯　你逼我上吊嗎！拿去吧。我的劇本整個完蛋了！

狄開俄波利斯　那我就走了，用不著再討了，我太啰嗦了，“不知道人家厭惡我呢”！

走了幾步又退回來。

哎呀，倒霉，我完了！我竟忘記了一件東西，少了它，什么都只算白搭。我最可愛的，最親密的小歐里庇得斯，除了這一件，如果我還要向你討什么，我不得好死，就只一件了，就只一件了，請給我?guī)赘鶑哪銒寢屇莾阂獊淼囊疤}卜吧！

歐里庇得斯　這家伙好無禮！（向仆人）關門！

歐里庇得斯退，墻壁還原。

刻菲索豐進入左屋。

狄開俄波利斯（自語）我的靈魂啊，得不到野蘿卜也得走啊?？芍滥憔鸵獏⒓拥纳鄳?zhàn)是一件多么嚴重的事情？你就要替斯巴達人講話呢。我的靈魂啊，你就上前去吧！這就是起點！你站住不動嗎？你整個吞下了歐里庇得斯還壯不起膽？好呀！前進吧，我這可憐的心！快到那兒去，把腦袋獻在那上面，說出你要說的話。勇敢些，走呀，前進呀！我贊美我的心！

狄開俄波利斯把頭靠在案板上。

1. 這些鄉(xiāng)下人聽那些政治煽動家說得天花亂墜，一番阿諛往往使他們成為主戰(zhàn)派的擁護人。結果是那些政客發(fā)了戰(zhàn)爭財，而鄉(xiāng)下人則身受戰(zhàn)禍，避居城內，故說他們“叫人家出賣了”。
2. 雅典的陪審員共有六千位，每次陪審由五百位參加，每一位得到三個俄玻羅斯（obolos）（等于半塊希臘幣）。年在三十以上的雅典公民都有資格當陪審員，但實際上只有那些老頭子才貪圖這一點陪審津貼。
3. 狄開俄波利斯這時化身為本劇作者，向觀眾說話。“那出喜劇”指《巴比倫人》，那是公元前426年演出的。詩人在那劇里攻擊雅典人對待盟邦的高壓手段，因此克勒翁在議會里控告詩人，說他侮辱了雅典的公民和議員。
4. 這一句（從“先讓我”起）大概是從《忒勒福斯》里面借來的。
5. 希厄洛倪摩斯（Hieronymos）是一個悲劇詩人，他的頭發(fā)又長又亂，幾乎把他的臉完全遮隱了。西緒福斯（Sisyphos）是埃俄羅斯（Aiolos）或奧托呂科斯（Autolycos）之子，為人多奸多詐，他甚至騙得冥王的同意把他放回了陽世。
6. 歐里庇得斯的劇中很多這類似的矛盾語，如像“她活著也不活著”[見《阿爾刻提斯》（Alcestis）第521行。
7. 科勒代（Colleidai）鄉(xiāng)區(qū)大概在許墨托斯（Hymettos）山東南麓，在雅典東南，相距約19公里。希臘人同名的很多，因此名字前面往往冠以鄉(xiāng)區(qū)的地名和父親的名字。
8. 景后有一道墻壁可以旋轉而開，于是里面表示內景的活動臺便可以被推出來。
9. 普通的祈求姿勢是一手抱住人家的膝頭，一手摸住人家的胡子。因為歐里庇得斯高坐在上，狄開俄波利斯只能這樣說說。
10. 俄紐斯（Oineus）是卡呂冬（Calydon）城的國王，后來王位被人篡奪，這老年人便穿著破衣服到處漂泊。
11. 福尼克斯（Phoinix）被他父親的情婦誣告，他父親便把他的眼睛弄瞎了。他后來穿著破衣服逃走了。
12. 菲羅克忒忒斯（Philoctetes）因為被毒蛇咬了，希臘遠征軍便把他遺棄在一個荒島上，他在那兒住了十年，衣服破爛不堪。
13. 柏勒洛豐忒斯（Bellerphontes）是騎飛馬跌傷的。
14. 堤厄斯特斯（Thyestes）是阿特柔斯（Atreus）的弟弟。他因為誘奸了嫂子，被哥哥驅逐出境。伊諾（Ino）是阿塔馬斯（Athamas）的妻子。她因為參加酒神的歌舞，黑夜里在山上失蹤，阿塔馬斯便另娶妻子。他后來找著了伊諾，便把她迎接回宮，假意把她當作女仆。
15. 宙斯是太空之神，無所不見。
16. 據(jù)說引號里的話是從《忒勒福斯》里面引來的。
17. 據(jù)說引號里的話是從《忒勒福斯》里面引來的。
18. 自夸他上面的話引用得很妙。正因為他穿上了忒勒福斯的破衣服，他說起話來才像忒勒福斯那樣巧妙。
19. 傳說歐里庇得斯住在薩拉彌斯（Salamis）的石洞里。
20. 挖苦歐里庇得斯的母親。據(jù)說歐里庇得斯的母親是一個賣野菜的，生活很苦。
21. 諷刺歐里庇得斯把這些東西介紹到悲劇里，降低了悲劇的高貴性。
22. 干薄荷葉可作調味的香料。
23. 引號里的話大概戲擬歐里庇得斯的《俄紐斯》里面的戲詞。
24. 這一段戲擬公元前431年演出的歐里庇得斯的悲劇《墨得亞》（Medeia）。墨得亞殺子前曾經和她自己的心這樣談話。
25. 以賽跑為喻。
26. 意即吸收了歐里庇得斯的精神，能言善辯。
27. 這實際上是詩人稱贊他自己的勇敢。他明知道觀眾里大多數(shù)是主戰(zhàn)派的人。當著他們替斯巴達人說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