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朵扁豆花

文_黑白

“文革”期間，汪曾祺受到不公正待遇，被迫搬進(jìn)了擁擠霉?jié)竦拇箅s院。汪老是個隨遇而安氣定神閑的達(dá)觀人士，他把那間簡陋的小屋收拾得一塵不染，還用破缸種了一架扁豆讓老伴畫畫。扁豆藤蔓越長越密，無數(shù)蝴蝶一樣的小紫花次第開放，把前屋人家窗戶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窗戶后面，時常可見一雙幽深的眼睛注視著汪老，注視著汪老老伴一筆一畫地在宣紙上涂抹。

秋天里，扁豆花落了，小耳朵一樣的扁豆長起來，汪老摘了幾斤送到前屋人家，敲開門他吃了一驚，男主人五大三粗，臉上橫臥著一條蜈蚣似的刀疤。見了汪老，男主人開口道：能不能送我一幅扁豆花？汪老馬上答應(yīng)，回家挑了一幅最好的送來。后來有鄰居告訴汪老：你真是吃了豹子膽，敢把他家窗戶遮得密不透風(fēng)？他是本地地頭蛇，坐牢十年人見人怕——可他對汪老總是極好，在窗口照面，一定會送來一個善意的微笑，那幅扁豆花，一直貼在他家顯眼處。

智利著名詩人聶魯達(dá)少年時骨瘦如柴，因為貧困，他甚至混雜在一群農(nóng)民中去農(nóng)場幫工，吃最粗劣的飯食，晚上累了，就睡在麥草垛上。后來他前往圣地亞哥求學(xué)，也是席地而睡，餓著肚子讀書，每晚對著落日寫詩。一天，在小酒館里，兩個流氓大打出手，聶魯達(dá)上前勸慰，惡戰(zhàn)雙方的拳頭同時砸向管閑事的聶魯達(dá)，文弱的詩人哪里受得了流氓的拳頭？但是，奇妙的一幕出現(xiàn)了：高舉的拳頭緩緩落下，松開成手掌，并且慢慢地猶豫地伸向聶魯達(dá)：你是聶魯達(dá)？詩人點點頭。流氓的眼睛一亮，驚喜萬分地說：我深愛的女子最喜愛你的詩歌。他注視著聶魯達(dá)，眼睛里面不再有兇惡與殺氣，而是充滿了虔誠與尊敬。聶魯達(dá)握著他的手幽默地說：你被詩歌打敗了。

汪曾祺肯定斗不過地頭蛇，聶魯達(dá)也打不贏小流氓，是什么讓我們的作家和詩人反敗為勝？是詩歌的力量是藝術(shù)的力量，是人世間最純真的美與愛的力量。人之所以為人，就在于他有著對美與愛的本能向往，可能連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在人心中最隱秘的角落，總會有一架扁豆花在幽幽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