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溫弟沅弟(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六弟、九弟左右:
三月八日接到兩弟二月十五所發(fā)信,信面載第二號,則知第一號信未到。比去提塘追索,渠云并未到京,恐尚在省未發(fā)也。以后信宜交提塘掛號,不宜交折差手,反致差錯。
來書言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計共發(fā)信七八次。兄到京后,家人僅檢出二次:一系五月二十二日發(fā),一系十月十六日發(fā)。其余皆不見。遠信難達,往往似此。
臘月信有糊涂字樣,亦情之不能禁者。蓋望眼欲穿之時,疑信雜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如圜墻,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者,情之至也。然為兄者觀此二字,則雖曲諒其情,亦不能不責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之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于回京時有折弁南還,則兄實不知。當到家之際,門幾如市,諸務繁劇,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謂家中接榜后所發(fā)一信,則萬事可以放心矣,豈尚有懸掛者哉?來書辨論詳明,兄今不復辨,蓋彼此之心雖隔萬里,而赤誠不啻目見,本無纖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費唇舌!以后來信,萬萬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族戚之用。來書云:“非有未經審量之處,即似稍有近名之心?!贝硕Z推勘入微,兄不能不內省者也。又云:“所識窮乏得我而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為此慷慨,而姑為是言?!彼苟Z者,毋亦擬阿兄不倫乎?兄雖不肖,亦何至鄙且奸至于如此之甚!所以為此者,蓋族戚中有斷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則牽連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為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謂曰:“外甥做外官,則阿舅來作燒火夫也?!蹦衔寰怂椭灵L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婦來京?!庇嘣唬骸熬┏强?,舅勿來。”舅曰:“然。然吾終尋汝任所也?!毖砸哑隆P帜钅妇私砸涯旮?,饑寒之況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則大舅、五舅者又能沾我輩之余潤乎?十舅雖死,兄意猶當恤其妻子;且從俗為之延僧,如所謂道場者,以慰逝者之魂而盡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為可乎?
蘭姊、蕙妹家運皆舛。兄好為識微之妄談,謂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愛,縱彼無觖望,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
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喪,不能稍隆厥禮。岳母送余時,亦涕泣而道。兄贈之獨豐,則猶徇世俗之見也。
楚善叔為債主逼迫,搶地無門。二伯祖母嘗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兒夜來淚注地,濕圍徑五尺也?!倍镓浻谖壹?,價既不昂,事又多磨。嘗貽書于我,備陳吞聲飲泣之狀。此子植所親見,兄弟嘗欷歔久之。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云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時,必有飲恨于實命之不猶者矣。丹閣戊戌年曾以錢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辦八千者乎?以為喜極,固可感也;以為釣餌,則亦可憐也。
任尊叔見我得官,其歡喜出于至誠,亦可思也。
競希公一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十二千為賀禮,渠兩房頗不悅。祖父曰:“待藩孫得官,第一件先復競希公項?!贝苏Z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稽耳。同為競希公之嗣,而榮枯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旦移其榮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婦孤兒,槁餓無策。我家不拯之,則孰拯之者?我家少八兩,未必遂為債戶逼??;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貧,見我輒泣。茲王姑已沒,故贈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視王姑之意也。騰七則姑之子,與我同孩提長養(yǎng)。各舅祖則推祖母之愛而及也。彭舅曾祖則推祖父之愛而及也。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則因覺庵師而牽連及之者也。
其余饋贈之人,非實有不忍于心者,則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討好沽名釣譽,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嗇,為此奸鄙之心之行也哉?
諸弟生我十年以后,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與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見其盛時氣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則大難為情矣。凡盛衰在氣象,氣象盛則雖饑亦樂,氣象衰則雖飽亦憂。今我家方全盛之時,而賢弟以區(qū)區(qū)數百金為極少,不足比數。設以賢弟處楚善、寬五之地,或處葛、熊二家之地,賢弟能一日以安乎?凡遇之豐嗇順舛,有數存焉,雖圣人不能自為主張。天可使吾今日處豐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處楚善、寬五之境。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天之過厚于我,我當以所余補人之不足。君子之住嗇境,亦兢兢焉常覺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為較之尤嗇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謂境地須看不如我者,此之謂也。
來書有“區(qū)區(qū)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嘗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闕東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剝》也者,《復》之幾也,君子以為可喜也。《夬》也者,《姤》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則由吝以趨于兇;既兇矣,則由悔以趨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谡?,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兇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乎?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至萬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缺齋。蓋求缺于他事,而求全于堂上。此則區(qū)區(qū)之至愿也。家中舊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內人不明此意,時時欲置辦衣物,兄亦時時教之。今幸未全備,待其全時,則吝與兇隨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賢弟夫婦訴怨于房闥之間,此是缺陷,吾弟當思所以彌其缺而不可盡給其求,蓋盡給則漸幾于全矣。吾弟聰明絕人,將來見道有得,必且韙余之言也。
至于家中欠債,則兄實有不盡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中云:“年事一切,銀錢敷用有余。上年所借頭息錢,均已完清。家中極為順遂,故不窘迫?!备赣H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系何項?未完尚有何項?兄所知者,僅江孝八外祖百兩、朱嵐暄五十兩而已。其余如耒陽本家之賬,則兄由京寄還,不與家中相干。甲午冬借添梓坪錢五十千,尚不知作何還法,正擬此次稟問祖父。此外賬目,兄實不知。下次信來,務望詳開一單,使兄得漸次籌畫。如弟所云家中欠債千余金,若兄早知之,亦斷不肯以四百贈人矣。如今信去已閱三月,饋贈族戚之語,不知鄉(xiāng)黨已傳播否?若已傳播而實不至,則祖父受嗇吝之名,我加一信,亦難免二三其德之誚。此兄讀兩弟來書,所為躊躇而無策者也。茲特呈堂上一稟,依九弟之言書之。謂朱嘯山、曾受恬處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饋贈之項,聽祖父、叔父裁奪?;蛞远贋橘洠咳藴p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贈亦可。戚族來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于過則歸己之義。賢弟觀之以為何如也?
若祖父、叔父以前信為是,慨然贈之,則此稟不必付歸,兄另有安信付去??痔蒙峡犊仲洠匆蚪游釙峋?。凡仁心之發(fā),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則計較多,而出納吝矣;私心生則好惡偏,而輕重乖矣。使家中慷慨樂與,則慎無以吾書生堂上之轉念也。使堂上無轉念,則此舉也,阿兄發(fā)之,堂上成之,無論其為是為非,諸弟置之不論可耳。向使去年得云貴、廣西等省苦差,并無一錢寄家,家中亦不能責我也。
九弟來書,楷法佳妙,余愛之不忍釋手。起筆收筆皆藏鋒,無一筆撒手亂丟,所謂有往皆復也。想與陳季牧講究,彼此各有心得,可喜可喜。然吾所教爾者,尚有二事焉。一曰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有一換,如繩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換則第二股在上,再換則第三股在上也。筆尖之著紙者僅少許耳。此少許者,吾當作四方鐵筆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換則東方向右矣。筆尖無所謂方也,我心中常覺其方。一換而東,再換而北,三換而西,則筆尖四面有鋒,不僅一面相向矣。二曰結字有法。結字之法無窮,但求胸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筆拗而勁,九弟文筆婉而達,將來皆必有成。但目下不知各看何書?萬不可徒看考墨卷,汩沒性靈。每日習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讀背誦之書不必多,十頁可耳??瓷娅C之書不必多,亦十頁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換他部,此萬萬不易之道。阿兄數千里外教爾,僅此一語耳。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惜不能會面暢談。
余近來讀書無所得,酬應之繁,日不暇給,實實可厭。惟古文各體詩,自覺有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恨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證耳。賢弟亦宜趁此時學為詩、古文,無論是否,且試拈筆為之。及今不作,將來年長,愈怕丑而不為矣。每月六課,不必其定作時文也。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作,行之有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于海,則通一藝即通眾藝,通于藝即通于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論雖太高,然不能不為諸弟言之。使知大本大原,則心有定向,而不至于搖搖無著。雖當其應試之時,全無得失之見亂其意中,即其用力舉業(yè)之時,亦于正業(yè)不相妨礙。諸弟試靜心領略,亦可徐徐會悟也。
外附錄《五箴》一首、《養(yǎng)身要言》一紙、《求闕齋課程》一紙,詩文不暇錄,惟諒之。
兄國藩手草
五箴(并序,甲辰春作)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茲。蓋古人學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繼是以往,人事日紛,德慧日損,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材而履安順,將欲刻苦而自振拔,諒哉其難之與!作《五箴》以自創(chuàng)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而佚,是及兇災。積悔累千,其終也已。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荷道以躬,輿之以言。一息尚活,永矢弗諼。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實曰三才。儼恪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莊,伐生戕性。誰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v彼不反,亦長吾驕。人則下女,天罰昭昭。
主靜箴
齋宿日觀,天雞一鳴。萬籟俱息,但聞鐘聲。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懾,誰敢余侮?豈伊避人,日對三軍。我慮則一,彼紛不紛。馳騖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謹言箴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閑言送日,亦攪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聽途說,智笑愚駭。駭者終明,謂女實欺。笑者鄙女,雖矢猶疑。尤悔既叢,銘以自攻。銘而復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識字,百歷洎茲。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曩之所忻,閱時而鄙。故者既拋,新者旋徙。德業(yè)之不常,曰為物牽。爾之再食,曾未聞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養(yǎng)身要言 (癸卯入蜀道中作)
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不藏怒焉,不宿怨焉。右仁所以養(yǎng)肝也。
內有整齊思慮,外而敬慎威儀。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右禮所以養(yǎng)心也。
飲食有節(jié),起居有常。作事有恒,容止有定。右信所以養(yǎng)脾也。
擴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順。右義所以養(yǎng)肺也。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右智所以養(yǎng)腎也。
求闕齋課程?(癸卯孟夏立)
讀熟讀書十頁??磻磿摗A曌忠话?。數息百八。記過隙影(即日記)。記茶余偶談一則。右每日課。
逢三日寫回信。逢八日作詩、古文一藝。右月課。
熟讀書:《易經》、《詩經》、《史記》、《明史》、《屈子》、《莊子》、杜詩、韓文。
應看書不具載。
評點
盈虛消息之理
這封給溫、沅兩弟的信里包含著很豐富的社會信息和文化內涵。
首先,我們可以從信中知道,曾氏家中欠債不少。曾氏自己估計需六百兩來還債,但兩弟來信說家中負債已過千兩。當然,即便有千兩債務,曾家人也絕不會缺衣少食無法度日,但至少說明曾氏為官多年后家中依舊不富裕。其次,可知曾家近親大多日子過得不寬裕:“蕙妹再過數年不能自存活”;岳父夙債甚多,比曾家更苦;大舅陶穴而居;楚善叔為債主逼迫,搶地無門;丹閣叔、寶田表叔境遇窘迫難堪;六弟、九弟岳家皆槁餓無策等等。無論如何,曾家的近親絕不會是當地的最貧困者。由此可見,當時湘鄉(xiāng)、衡陽一帶窮家小戶的日子過得是如何艱難!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家書中有這樣一句話:“諸弟生我十年以后,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與我家同盛者也。”也就是說,曾家的這些親戚都是近十年間由富而貧、由盛而衰的。這十年正是鴉片戰(zhàn)爭前后,下距太平軍起事也只有五六年。這期間湘鄉(xiāng)、衡陽的民生凋敝如此,整個湖南大概也都差不多,推而廣之,南方各省大概也差不多。這正是太平軍之所以起事,并能迅速形成氣候的社會原因之所在。對于近代史的研究者來說,這封家書是了解當時社情民意值得重視的第一手材料。
先前家書中,我們感受的都是大哥的權威、諸弟的敬悌,但在這封信中,我們卻看到了曾氏兄弟之間分歧的一面。分歧之處正是在銀錢的支配上。對于大哥要將四百兩銀子饋贈親族的想法,兩個弟弟言辭尖刻地予以批評。一個說,此事沒有先和家里商量,這樣做近于嘩眾取寵。一個說,就你知道要接濟窮乏,難道家里人都小氣,不會為此慷慨之舉嗎?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這兩個弟弟簡直是無理取鬧!寄往家里的錢不是全家的公款而是大哥獨自賺的,他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你們憑什么說東道西,而且出語如此不遜!但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對于一個沒有分家的家庭來說,家中每一個成員的所得都是家庭的公產,故而做弟弟的有權發(fā)表意見。當然,有許多人也并不一定把自己的所得交出,當家的也不能拿他怎樣。但曾氏既要做孝子,又要做賢兄,故對兩弟的如此指責并沒有憤怒之態(tài),在作了一句不至于如此鄙奸的表白后,予以諄諄開導。先談被救濟諸親的可憐:通十舅是“言已泣下”,岳母是“涕泣而道”,伯祖母“泣言之”,其子是“夜來淚注地”,彭王姑是“見我輒泣”,而這些眼淚,無非都是為著一樁事:缺銀錢!即便丹閣叔送八千錢是作“釣餌”,但窮家出此下策,亦為可憐。
敘述這些苦況后,曾氏給兩弟講了一番似虛似實、似有似無的“盈虛消息之理”。
曾氏認為:天有孤虛,地闕東南,天地都有不足,何況人?故人有所缺陷才是真實的。日中則昃,月盈則虧,日月都不能追求圓滿,何況人?故人應當有所欠缺才好。
這種宇宙間的自然現象,先哲早就看到了?!兑捉洝愤@部書,就貫穿著這種智慧的認識?!秳儭坟允且粋€兇卦,卦中演示的多是不吉利的現象,但緊接其后便是《復》卦?!稄汀坟允且粋€吉卦。相反,對于和樂的《夬》卦之后含有遇象的《姤》卦,有識者認為宜具危機感?!兑捉洝穼⒇赃@樣安排的用意,在于啟示它的讀者:人在吉順時,常常會因此而得意忘形以至于招致災難;反之,人在困逆時,又往往會因警惕自守而帶來吉順。所以,明白盈虛消息之理的人要將自己時時處在不完美而有所缺欠的狀態(tài)中,才不至于因盈而虛、因息而消。
曾氏還認為,正因為世人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陷,也正因為世人都追求圓滿完整,從而難免存在著怨憤之心、忌妒之心。若看到身邊有人什么都得到的話,便會認為天道不公平,怨憤、忌妒便會向他發(fā)泄。此人將有可能面臨無妄之災。眼下他家中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兩代高堂都健在,此為人間最不易得到的椿萱重慶,大大的美事;而且兄弟姊妹俱全,又加之他官運亨通。人世間的好事,他曾家占了太多。如果還一味追求更多的好處,將會因此而損害現有的美滿。故而,他有意求闕。曾氏以此開導兩弟:即便家中尚有負債,先拿出四百金來贈人也是可以的。這就是“求闕”。
這種“求闕”的觀念一直支配著曾氏后半生,他在面對諸如名利地位財物這些世人渴求的東西時,常會以“求闕”的態(tài)度來處置。
曾氏也知道家中父祖兄弟們不一定都理解他的這種處世態(tài)度,故將此事交給家中去辦:減半亦可,不贈亦可。
信后所附的“五箴”“養(yǎng)身要言”“求闕齋課程”,既是向家里匯報他在京師修身養(yǎng)性的狀態(tài),也是借此誘導諸弟,但信中決不言及要諸弟照他所開示的辦。
除開在家求學的諸弟不具備京師翰苑的外在條件外,或許在曾氏看來,他的弟弟們尤其是溫、沅兩位大概也不是“修誠”的料子。寄來的目的是讓他們開開眼界,能學幾分是幾分,能到哪步是哪步。這種屬于心性的修煉,是來不得半點強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