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言*
師昌緒
《科學時報》在2009年11月16日為我出專版并轉載了我于2006年發(fā)表在《我與科學基金》一書中的文章“拓荒”。我今天著重要談的是“拓荒”一文所涉及的思路,其中包括兩個問題:一是如何鞏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以下簡稱基金委)在國內的地位;二是如何才能體現(xiàn)基金委的特點。這是我到基金委工作之初最關心的兩個問題。
1982年,中國科學院89位學部委員(現(xiàn)稱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提議成立中國科學院學部科學基金,在李政道教授的支持下,經(jīng)鄧小平同志批示和國務院批準,成立了面向全國的中國科學院科學基金,之后在中國科學院領導下運行了幾年并逐漸得到社會的好評。
但是,中國科學院的職能決定了其畢竟不能統(tǒng)領全國科技界,于是,1986年初,當時的國家科技領導小組決定由當時的國家科委、國家教委及中國科學院組建成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
我到基金委工作以后感覺到基金委的基礎不很牢固,擔心基金委不知道哪天會“消失”,擔心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① 國家投入經(jīng)費太少,1986年才8000萬元。唐敖慶主任帶領著我們三番五次找當時的國務院領導和財政部領導,也都收效甚微,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當時國家對它不太重視。
② 有些人把基金委看成是“群眾團體”。記得唐敖慶主任第一次向分管科技的國務委員匯報時,他說“基金委今后要扛起基礎研究的大旗”,第二次再匯報時他就改為“基金委要高舉基礎研究的大旗”,我當即提出“扛大旗與高舉大旗性質完全不一樣,扛大旗的只有排頭兵,而高舉大旗的人人都有份”。這意味著當時對基金委的定位與看法存在很大的分歧。
③ 科技界對我國實行科學基金制沒有信心。在基金委成立之初,美國有一位物理學家叫吳京生,他經(jīng)?;貒?,與我國科技界來往頻繁,也曾來基金委造訪,1987年我接待了他。他說“中國實行基金制不會成功,因為中國的文化背景是有權有勢的人才會評上基金……”而那年就有幾位學部委員(院士)并沒有評上基金項目,其中包括中國科學院沈陽金屬研究所的莊育智,我便向他舉了這個實例,他才表示信服。吳京生先生是善意,只是心直口快,向我們反映了一些信息。
以上種種情況都說明基金委雖然已經(jīng)建立,但能維持多久難以預料。如果自己不爭氣,一有“風吹草動”可能就會“消失”。要想永久生存下來,自身就要爭氣:一是要提高在社會上的作用和知名度,使其在國家的地位不可或缺;二是評審制度要有特色,國家的資源(經(jīng)費)用得要有效。在基金委工作期間我就是以這些想法來指導我的工作?!皣遗d亡,匹夫有責”,在基金委我雖然只是一名副主任,但如果我國科學基金制搞不好,我也負有一定的責任。
在當時的領導班子中,常務副主任和我對基金委承擔更多的任務以擴大影響的認識是一致的,如:承擔國家自然科學獎的評審;承擔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評審和驗收;以及國家“863”計劃中的新概念、新構思探索資助項目爭取到由基金委來評審等。
為了做好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的評審工作,唐敖慶主任提出16字評審原則:“依靠專家,發(fā)揚民主,擇優(yōu)支持,公正合理”。這是全委必須遵守的信條。但是如何真正執(zhí)行好,關鍵在于基金委的干部,在于基金委干部的學術水平和道德水平。為此,我提出:基金委首先是一個學術機構,而后才是管理機構。既然是學術機構,我們的管理干部(科學部副主任及學科主任,當時還沒有設立科學處處長一職)在學術上要有較高水平,在管理上要了解全國從事基礎研究的實際情況,通過承擔國家自然科學獎的評審和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考查和評價工作可以了解全國基礎研究實力之所在,深入了解基礎研究人員的“真正水平和學風”。因為國家自然科學獎獲獎者多是從事基礎研究的精英,國家重點實驗室是國家支持基礎研究的基地。我曾幾次與當時的人事部和科技部領導談到:“了解我國科技人員真實情況的是基金委的干部,因為這些干部不但認真地評審過他們的申請書,而且對他們的實驗環(huán)境也進行過實地考察?!?/p>
為了提高基金委管理人員的學術水平,我還提倡過一件“不得人心”的事,那就是1987年倡導編寫的《學科規(guī)劃》(自然科學學科發(fā)展戰(zhàn)略調研報告)叢書。當時基金委委務會議就有不同看法,有些科技部領導更是反對,說我不是科學家,沒事找事瞎摻和……這些使我深思,但我仍然堅持下來。因為我提議做這項工作的主要目的不是指導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的申請,而為的是使我們基金委的干部擴大視野。因為他們多是從一個小專業(yè)過來的,對本領域的整體情況并不了解,通過學科規(guī)劃,以了解全貌。因而我規(guī)定學科主任必須是本學科規(guī)劃制訂小組的副組長,參加討論,整理材料。由于我們在制訂學科規(guī)劃時請的都是本領域的頂尖科學家,學科主任通過和他們交朋友,了解情況,以后的工作也就好做了。54本《學科規(guī)劃》的陸續(xù)出版是我離開基金委副主任的崗位幾年后才完成的,當時的基金委政策局的局長做了大量工作,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也付出了辛勤勞動。
什么叫“依靠專家”,是做專家的尾巴,還是把專家當個招牌?我認為,只有了解本學科的全國情況和本學科領域的熱點才會有真正的發(fā)言權。特別是對那些“非共識項目”的判斷,如果對本領域的情況一無所知或了解不全面就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如今國內對基金委的評審制度有較好的評價,這與基金委管理干部學術水平的提高與自律精神不無關系。
總之,基金委的幾屆領導和工作人員20多年來的辛勤勞動使我國科學基金制不斷發(fā)展,與時俱進。在科學發(fā)展觀的指引下,政府投資日益增加,業(yè)務范圍不斷擴大,目前的基金委應該說是很穩(wěn)固了。我相信,基金委在我國科技創(chuàng)新方面將做出更大的貢獻。
最后,我提一點建議,就是基金委要更加重視“材料科學”。物質科學不等于材料科學,前者的主要任務在于探索自然,而材料科學則志在應用。材料科學是一門交叉學科,涉及面廣,應該加強。
*本文于2009年11月23日撰寫,發(fā)表在《中國科學基金》雜志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