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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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2) 作者:奈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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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很久之后,我仍然記得,那晚的月光皎潔如銀,我躺在寬大松軟的床上,翻來覆去,興奮得難以入眠。

我獨自守著那個只要想一想就禁不住笑出聲來的秘密,那個“喬歡已經(jīng)回來”的秘密,不愿與任何人分享,仿佛那樣便會削弱我的快樂一般。

我固執(zhí)地不愿意去想這整件事中種種的細(xì)枝末節(jié),只是一心打定主意,以后每天要到畫室去報到。

于是,我真的第二天就去了學(xué)校,向那個美麗又善良的輔導(dǎo)員和盤托出。

她聽了以后沉默了許多,居然跟我說起了她自己的一段往事,一段關(guān)于遺憾錯過的往事,之后,她批了我的假,允許我不參加即將開始的軍訓(xùn)。我?guī)缀醺屑さ每煲饋頁肀?/p>

她無奈地笑望著我說:“對你而言那么重要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批你的假呢?”

是啊,喬歡,于我而言,你是那么重要的人,我又怎么能輕易就放棄呢?

因此,那個蟬鳴聲悠遠(yuǎn)的午后,我從學(xué)校直接去了牧之路181號。

我到的時候,畫室的門大開著,我輕輕走進(jìn)去,便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白襯衫、黑西褲,仍然是多年前他最喜歡的那種打扮。

他立在重重畫架之間,捏一支畫筆,一筆一筆慢慢地描摹,仿佛在悉心描繪著什么美好未來一般。

我漸漸看得出了神,恍惚覺得,就連他此刻捏筆的姿勢都和以前是一模一樣的。然而,我潛心細(xì)想時,卻發(fā)現(xiàn),其實我并不太記得喬歡以前捏筆的姿勢是什么樣子了。

到底是記憶模糊了現(xiàn)實,還是現(xiàn)實攪亂了記憶?

我不敢細(xì)想,連忙慌張地顫聲叫他:“喬歡……”

他捏筆的手似乎停頓了一下,但并沒有回頭。

我提高聲音:“喬歡!”

他才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固執(zhí)地糾正我:“林慕箏!”

他……他記得我,他記得昨天的事!

像被人突然扼住脖子一樣,痛苦的窒息感撲面而來,我跌進(jìn)無底的深淵,突然明白,那個之前被我忽略的至關(guān)重要的信息是什么。

那種瀕臨死亡般的窒息感讓我不顧一切地麻痹自己,故意忽略那樣的信息,然后自我否定,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樣的。喬歡他只是生了病,他只是不記得我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轉(zhuǎn)移話題:“你這里是畫室?你教別人畫畫為生?”

他戒備地看著我,不說話,朝我指一指滿屋子的畫架,表示我是明知故問。

我眨眨眼:“那你這里一定是收學(xué)生的啦?”

他看著我,不動聲色:“當(dāng)然?!?/p>

“那我要報名?!蔽掖蜷_錢包,將里面所有的現(xiàn)金都拿出來,“多少錢?這么多夠嗎?”

他狐疑地看著我:“你又想干什么?昨天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沒想干什么啊,我就是想報名,學(xué)畫畫?!蔽覍W(xué)著他的表情,也疑惑地看著他,“難道你這里不是教人畫畫的嗎?”

“你!”他一副氣結(jié)無語的樣子。

我歪著頭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得意地笑。

“有錢不賺才是傻瓜。”他斜睨著我,突然也抿唇笑起來,伸手從我手里抽走幾張鈔票,“你要報名,當(dāng)然沒有不收你的理由啊。否則,好像我是故意在躲著你一樣?!?/p>

“那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我迫不及待地放下書包,徑自坐到一個畫架前,做一副好學(xué)生的模樣。

有風(fēng)自窗口吹進(jìn)來,拂動他的襯衫下擺,我仿佛聽見他幾乎輕不可聞的一聲嘆息聲,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作他的畫,將我晾在一邊。

良久,他頭也不回地說:“先自己隨便畫一幅什么,我看看你的基礎(chǔ)再決定怎么教?!?/p>

“哦?!蔽覒袘械卮?,卻動作迅速地調(diào)配起水彩來。

靜謐的午后,陽光從窗戶灑進(jìn)來,偶爾,有風(fēng)拂來,微涼、愜意。

我輕聲哼著連自己都不知名的歌,一筆一劃在白色的畫布上描畫,間或,忍不住抬起頭來,目光越過重重畫架,偷瞟一眼他的背影,心里便甜蜜得如同要溢出蜜來。

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我居然可以哼著歌,一筆一筆畫下14歲那年與他在喬宅初遇時的那個場景。

那個落花飛舞的夜晚,我立在喬宅的后門,暗自落淚,絲毫沒有注意到正朝我駛來的汽車。他自繁花盛開的庭院中向我走來,修長的手臂迅速地朝我伸過來,只用力一拉我便被他牢牢攜在右臂里。

記憶像是一臺拍立得,“咔嚓”一聲,將那一瞬間的畫面永遠(yuǎn)珍藏在了腦海里,一同被銘記的,還有那時卷在他白色襯衫衣袖里的薔薇花香。

我將腦海里那個瞬間的畫面絲毫不差地畫在畫布上,暗自期待著,他看見這畫面的一瞬間,會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這樣想著,便忍不住又去看他的背影。

然而,那里什么也沒有。

我下意識地回頭尋找,便撞上他有些慌亂與閃躲的目光,但轉(zhuǎn)瞬,他便直直地與我對視,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

他捏著畫筆,斜倚在我身后的桌子上,也不知道這樣默默站在我身后有多久了。

我想起來,我回頭的那個瞬間,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畫上,好看的眉頭正慢慢蹙起來。

也許,他是記起了什么嗎?

我指著畫萬分期待又小心翼翼地問:“記得嗎?六年前,我和你的初次見面,在喬宅,就是你的家?!?/p>

他漠然看著我。

我不死心地補充:“那天晚上,在喬宅的后門,你救了我,你還記得嗎?”

他無動于衷地看著我,想都不想地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仿佛不想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一般,他又飛快地說:“但是我看得懂你的畫。構(gòu)圖不錯,色彩尚佳,比例也還算合適?!彼呓巳パ芯课业漠?,冷靜又專業(yè)地評判著,仿佛于他而言,那只是一幅并沒有什么不同的學(xué)生習(xí)作。

心里不是沒有失望的,只是我不愿讓他看見我的落寞,所以,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只是不出聲,笑吟吟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顏。

他側(cè)頭,看見我的樣子,仿佛被窗外炙熱的陽光刺了眼一般,冰冷的眸光閃了閃,不自然地別過頭去說:“不過你畫里的人倒是有幾分像我,可惜,六年前,我還在B城讀高中,從未來過C城。所以,我不是他。”

他言之鑿鑿,仿佛要刻意證明些什么。

然后,他轉(zhuǎn)頭毋庸置疑地對我說:“明天你不用來了,學(xué)費我會退給你?!?/p>

“為什么?”

“你的基礎(chǔ)已經(jīng)很好,如果只是業(yè)余愛好,完全不需要再學(xué)?!彼嫔届o地將幾張鈔票遞到我面前,一副就要趕我出門的樣子。

“可我只是小時候跟安然學(xué)了一點皮毛……”我抬起頭來急切地辯駁,然后頓住。

剛才,就在我說出“安然”兩個字時,我清楚分明地看見他捏著鈔票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我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他的思緒,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問:“你記得安然和喬琦逸,對不對?”

盡管他迅速地偏過頭去,我還是捕捉到了那個瞬間,那個他清亮的眸子驀地晦暗下去的瞬間。

“不……”他急于否認(rèn)。

“噓……”我輕聲阻止他,踮起腳尖,像很多年前一樣,伸手輕輕揉他一頭碎發(fā),“放心,他們在天上很幸福?!?/p>

仿佛被按了暫停鍵一般,我的手停留在他的頭發(fā)上,他愣在原地。如果這一刻,時光可以靜止,永遠(yuǎn)停留,該多好!

可惜我知道,要不了兩秒他便可能清醒過來,然后毫不留情地推開我。

即便堅強如我,也害怕面對像陌生人一樣的喬歡。

于是,在他再次趕我出門前,我搶先笑著朝他擺手:“那么,喬歡,明天再見啰!”

不等他回答,我故作瀟灑地轉(zhuǎn)身,若無其事地走出畫室。

我脊背挺直,快步走在烈日下的街道上,用力抿起嘴角微笑,仿佛這樣,便能忽略此刻心里莫名的恐慌與疼痛一般。

然而,只走了半條街,我所有的倔強與堅持便轟然倒塌。

我挪動著麻木的雙腿,在街頭無人的角落里跌坐下來,失控地給喬歡的死黨費浩然打電話。

電話接通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用嘶啞又倉皇的嗓音說道:“費浩然,喬歡回來了?!?/p>

不等費浩然回答,我便迅速掛斷了電話。

我怕我會忍不住跟他說,喬歡回來了,但是他不記得我,或者,他假裝不記得我。

我怕我會忍不住在電話里哭出聲來,那樣真的很不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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