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關(guān)你的那些回憶,我已經(jīng)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有人說,回憶是由許多記憶碎片組成的虛擬城堡,是一幅沒有任何色彩的畫面,卻因為歷久彌新的思念,城堡變得越來越堅固,畫面變得越來越斑斕。然而,有關(guān)你的那些回憶,我已經(jīng)辨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1
夕陽晚照,琥珀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低著頭,在我一伸手就能夠著的地方,好看的眉舒展開來,對著我溫柔地笑,眼睛里全是我熟悉的柔光。
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漸漸消退,我的眼里只剩下那個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對我微笑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像觸碰泡沫一樣,小心翼翼地攔腰輕輕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懷里,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己嗚咽出聲,然后閉上眼睛,喃喃地說道:“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虤g,我?guī)慊丶摇!?/p>
曾經(jīng),在我最無助絕望的時候,是他將手伸向我,對我說:安冉,我?guī)慊丶摇?/p>
如今,已輪到我成為他的依靠。
我自他懷里仰起頭來看他,入目的卻是他一張略顯慌張與尷尬的臉。
“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叫林慕箏,并不是什么喬……歡?!彼@樣說的時候,高舉著雙手,盡量不讓自己碰到我,卻并沒有就此推開我。
“你……”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溫潤的臉龐,狹長的鳳目,這樣的眉眼早已鏤刻進(jìn)我的腦海深處,我又怎么會認(rèn)錯呢?
“啊,我知道了!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喬歡?”說著,我即刻便笑了起來,像小孩子一樣撒著嬌,說道,“這樣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玩,不要鬧了,喬歡!我們倆都是老人家了,還要玩那種假裝初次見面的游戲嗎?”
他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淡漠的面孔生動起來,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笑著說:“那么,你……是誰?”
我認(rèn)定了是他在跟我開玩笑,配合他說:“我是安冉,平安的安,‘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的冉。”
“那么你呢?你是誰?”我歪著頭,滿心期待地笑望著他,預(yù)備著在他說出那個答案的第一時間,便跳起來像樹袋熊一樣趴在他的身上。
我在心里默念那個答案,喬木的喬,歡顏的歡。
曾經(jīng),我無數(shù)次當(dāng)著喬歡的面向別人這樣介紹他,并嘲笑他,名字的寓意是“一根愉快的木頭”。
然而,那個前一刻還任由我輕輕環(huán)住他腰的人突然變了臉,輕柔卻堅決地拉開我的手,退后一步,禮貌又疏離地說:“你好,我是林慕箏?!?/p>
“哈哈,不要再裝了,你早就被我識破啦?!蔽夜虉?zhí)地笑著叫他,“喬……”
門外,突然有人抱著畫板走進(jìn)來,頭也不抬地叫道:“林慕箏……”
那是一個與喬歡年紀(jì)相仿的男生,他抬頭看見我,愣住,然后說道:“慕箏,原來你有客人啊!那我把畫板給你放這里了?!?/p>
“你說他叫什么?”我茫然地看著那個男生,聽見自己極力控制的嗓音里夾雜著明顯的顫音。
“慕箏啊,林慕箏?!蹦猩荒樐涿畹乜粗遥欠N茫然似乎并不是能裝得出來的。
我?guī)缀跏酋咱勚笸肆艘徊?,瞇了瞇眼,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林慕箏的人。
男生笑起來,恍然大悟般地說道:“原來你們不認(rèn)識?。 ?/p>
“現(xiàn)在認(rèn)識了??!簡塵,這是安冉?!彼媚请p狹長的鳳目望著我,淡漠疏離地說,“安冉,這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簡塵?!?/p>
“喂,即使開玩笑假裝不認(rèn)識我,但是演戲也要演得專業(yè)一點啊!你根本沒有一個叫簡塵的大學(xué)同學(xué)!”我失聲尖叫出來。
簡塵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然后了然地笑起來,說:“啊,我明白了。慕箏,你是不是又用你這張迷死人的臉招惹了小朋友,然后又不想負(fù)責(zé)啊?”
“假裝不認(rèn)識這一招實在太爛啦?!焙唹m摸摸鼻子,偷笑道,“看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簡塵說著,夸張地做出逃跑的姿勢離開,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他。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他細(xì)長的眼里突然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慌亂,我便認(rèn)定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一場玩笑。
“群眾演員這么快就離場了?一點都不好玩,接下來你要怎么演你是林慕箏呢?”
于是,我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分明就是喬歡卻嘴硬地稱自己是什么林慕箏的家伙,耐心地看他還要怎么演下去。
“演?可我本來就是林慕箏啊!”他的眉頭皺起來,良久,嘆一口氣,好脾氣地說道,“好吧,那你又有什么證據(jù)能夠證明我就是你說的那個什么喬……歡?”
“證據(jù)?那就太多了?!蔽倚赜谐芍竦仄^看著他,一副好戲即將上演的表情,“我熟悉你白襯衫上的氣息;我知道你只抽同一個牌子的煙;我知道你喜歡薔薇花;我記得你左側(cè)額頭上疤痕的形狀,雖然那個疤痕可能淺淡得別人根本看不出來,但是那是你救我時留下的,所以我記得那疤痕的位置和形狀;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猜,此刻,你的身上根本沒有‘林慕箏’的身份證?!?/p>
他沉默著聽我說完,然后兀自笑一笑,低下頭,細(xì)碎的頭發(fā)落下來,擋住他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眼中是喜是悲,只聽見他坦然地說:“既然你有這么多‘證據(jù)’,那么,歡迎你來一一檢驗。”
他張開雙臂,一副愿意任我宰割、坦然又自若的樣子。
我突然就有點恐慌起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擔(dān)心會被我識破的樣子。我輕輕吸吸鼻子,又吸吸鼻子,那本該充盈整個鼻腔的淺淡清新的白殘花氣息渺無蹤影。
“怎么會?”我愣在原地低聲喃喃,一秒后,像瘋了一樣撲進(jìn)他的懷里,深呼吸,再深呼吸,還是沒有那熟悉的氣息。
“也許你只是換了別的牌子的沐浴露。”我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說道,卻已經(jīng)有點慌亂地踮起腳,去撥開他的頭發(fā),看他的額頭。
大概是因為他太高,又或者是我太慌張,他的頭發(fā)仿佛有了魔力,怎么也撥不開。
我急得就快哭出來,卻聽見他認(rèn)命般地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伸手將頭發(fā)全部撥上去,露出額頭,俯身笑望著我:“這里,有你想要看到的傷疤嗎?”
那里,他的額頭,一片光潔,沒有任何曾經(jīng)受過傷的痕跡。
我的心仿佛在這瞬間跌入深淵,失重般地呼吸困難。
我已顧不得所謂的形象與基本的禮貌,伸手進(jìn)他的褲兜快速地翻找他抽的煙,甚至不放過西褲后面的口袋。
然而,一無所獲。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己的記憶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