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倢伃

班倢伃（生卒年不詳），樓煩（今山西省朔縣）人。西漢女辭賦家。名不詳，倢伃（—作婕妤）乃武帝時所置女官名，為妃嬪稱號。少有才學，善詩工賦。成帝初以才、貌選入后宮，立為倢伃，頗受寵信。后因趙飛燕進讒失寵，遂求供養(yǎng)太后于長信宮。及成帝死，倢伃充奉園陵，卒，因葬園中。

班倢伃的作品，今存《自傷悼賦》、《搗素賦》和《怨歌行》（詩見《玉臺新詠》，齊梁以來，多疑后人托名之作）三篇?！稉v素賦》見載《藝文類聚》及《古文苑》。全賦文辭清麗，境思幽眇，寫“搗衣”一段，或比喻，或聯(lián)想，或白描，或夸張，出神入化，攝人心魄。其賦風格，寓清遠于藻思，確如昔人所謂“班姬二賦，《自悼》則《小雅》之苗裔，《搗素》乃鮑、謝之濫觴。二班奕奕，流耀兩京，大家如白發(fā)清裙，倢伃殆藐姑冰雪矣”（王士祿《宮閨氏籍藝文考略》引《神釋堂脞語》）。

搗素賦^【1】

測平分以知歲，酌玉衡之初臨^【2】。見禽華以麃色，聽霜鶴之傳音^【3】。佇風軒而結睇，對愁云之浮沈，雖松梧之貞脆，豈榮凋其異心^【4】。

若乃廣儲懸月，暉水流清，桂露朝滿，涼衿夕輕^【5】。燕姜含蘭而未吐，趙女抽簧而絕聲^【6】。改容飾而相命，卷霜帛而下庭^【7】。曳羅裙之綺靡，振珠珮之精明^【8】。若乃盼睞生姿，動容多製，弱態(tài)含羞，妖風靡麗^【9】。皎若明魄之升崖，煥若荷華之昭晰；調鉛無以玉其貌，凝朱不能異其唇；勝云霞之邇日，似桃李之向春^【10】。紅黛相媚，綺組流光，笑笑移妍，步步生芳；兩靨如點，雙眉如張，頹肌柔液，音性閑良^【11】。

于是投香杵，扣玟砧，擇鸞聲，爭鳳音^【12】。梧因虛而調遠，柱由貞而響沈^【13】。散繁輕而浮捷，節(jié)疏亮而清深^【14】。含笙總筑，比玉兼金；不塤不箎，匪瑟匪琴^【15】?；蚵铆h(huán)而紓郁，或相參而不雜，或將往而中還，或已離而復合^【16】。翔鴻為之徘徊，落英為之颯沓^【17】。調非常律，聲無定本，任落手之參差，從風飆之遠近^【18】?；蜻B躍而更投，或暫舒而長卷^【19】。清寡鸞之命群，哀離鶴之歸晚^【20】。茍是時也，鐘期改聽，伯牙弛琴，桑間絕響，濮上傳音^【21】。簫史編管以擬吹，周王調笙以象吟^【22】。

若乃窈窕姝妙之年，幽閑貞專之性^【23】。符皎日之心，甘首疾之病，歌《采綠》之章，發(fā)《東山》之詠^【24】。望明月而撫心，對秋風而掩鏡。閱絞練之初成，擇元黃之妙匹，準華裁于昔時，疑形異于今日^【25】。想嬌奢之或至，許椒蘭之多術，薰陋制之無韻，慮蛾眉之為愧^【26】。懷百憂之盈抱，空千里兮飲淚。侈長袖于妍袂，綴半月于蘭襟^【27】。表纖手之微縫，庶見跡而知心^【28】。計修路之遐夐，怨芳菲之易泄^【29】。書既封而重題，笥已緘而更結；慚行客而無言，還空房而掩咽^【30】。

注釋

【1】搗素：搗衣。素，紈素。楊慎《丹鉛總錄》引《字林》：“直舂曰搗。古人搗衣，兩女子對立，執(zhí)一杵，如舂米然；今易作臥杵，對坐搗之，取其便也?！闭麻浴豆盼脑贰v素賦》題注：古代后妃親蠶繅絲搗素，以服君之祭服，而“成帝耽于酒色，政事廢弛，倢伃貞靜而失職，故托搗素以見意”。

【2】測：觀測。平分：指一年四季寒暑?！痘茨献印ぬ煳挠枴罚骸疤斓刂u精為陰陽，陰陽之專精為四時?！庇窈猓罕倍菲咝堑谖逯恋谄咝菢嫵啥繁疇?，古稱“杓”，即“玉衡”，以正四時。此指秋季初臨。

【3】禽華：即“禽花”，指禽鳥彩色羽毛。麃（pǎo）色：毛羽變色；通“皫”，《禮記·內則》：“鳥皫色而沙鳴?！彼Q：古人以霜降后之鶴聲尤為清唳。

【4】榮凋：茂盛與凋落。異心：本性不同。

【5】若乃：于是。廣儲：盛許多箭的袋子，如月形，懸高處盛矢，故以比月。暉水：指月光如水。衿：衣領。

【6】燕姜：燕地美女。含蘭而未吐：以口含蘭香喻尚未開口歌唱。抽簧：泛指不吹奏音樂。

【7】相命：相喚同往意。霜帛：素色生絹。

【8】曳：牽動。綺靡：精妙。精明：同“晴明”，晶亮，引申為光彩奪目。

【9】盼睞（lài）：轉眸旁視。多製：多種姿勢。弱態(tài)：體態(tài)柔美。妖風：風韻妖嬈。

【10】明魄：皓月。昭晰：光彩，明亮。鉛：鉛華。玉其貌：擬其美貌。邇（ěr）：近；邇日：一作“邇月”。

【11】黛：女子畫眉用的青黑色顏料。綺：有花紋的絲織品。組：寬絲帶。靨：面頰上的笑渦。頹：嬌怠柔美。柔液：香汗。

【12】投：揮。杵（chǔ）：捶衣棒。香杵：帶有香澤之杵。扣：敲擊。砧：墊石。玟砧：一作“紋砧”，極言砧之精美。擇：選。

【13】梧：指梧桐木做的樂器。梧，一作“松”。虛：質松。調遠：曲調清響悠遠。柱：指琴、瑟上的雁柱。由：一作“石”。貞：堅硬。響沈：音調雄渾深沉。

【14】散：琴曲名。繁輕：繁促而輕細。浮捷：飄逸而快速。節(jié)：樂曲的更端。疏亮：疏朗瀏亮。清深：清越深長。

【15】笙：簧管樂器。筑（zhú）：古擊弦樂器。塤（xūn）：古陶制吹奏樂器，又稱陶塤。箎（chí）：古管樂器，用竹制成，單管橫吹。瑟：古撥弦樂器，形類琴。

【16】旅環(huán)：二女左右舉杵，起復回環(huán)。旅，俱?！抖Y記·樂記》：“今夫古樂，進旅退旅。”紓郁：散舒。此有二說，一謂所搗之素舒展其皺；一謂杵聲齊一，音聲舒展無滯。相參：相互配合。中還：中途折回。

【17】颯沓：繁多盛密的樣子。

【18】任：任意。落手：指投杵。參差：錯落不齊。風飆：風暴。

【19】“或連躍”二句：形容搗素時連續(xù)騰擊、舒卷自如的情形。

【20】清：清哀。寡鸞：即《孤鸞》曲，古有琴曲《孤鸞操》，有孤棲清怨之意。命群：求群。離鶴：古有《別鶴操》，亦喻失偶之鳥。

【21】鐘期：即鐘子期，春秋楚國人。伯牙：亦春秋楚國人，是古善鼓琴的音樂家。據(jù)《呂氏春秋·本味》載：伯牙善彈琴，唯鐘子期知音，后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桑間、濮上：古衛(wèi)國地名；桑間在濮水之上?！稘h書·地理志》：“衛(wèi)地有桑間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會，聲色生焉。”舊稱男女幽會為“桑間濮上之行”；《詩》中《衛(wèi)風》亦多“桑間濮上之詩”。后又泛指情詩。

【22】簫史：傳為春秋時人。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筑鳳臺以居。一夕吹簫引鳳，與弄玉升天仙去。事見劉向《列仙傳》。周王：指周時王子晉，神話人物。一說即王子喬，傳為周靈王太子，好吹笙作鳳凰鳴，為浮丘公引去嵩山修煉。30余年后，于緱氏山頂向世人揮手仙去。

【23】幽閑：一作“幽嫻”，安靜嫻雅。貞專：一作“靜?！保戩o專一。

【24】符：契合。皎日之心：語出《詩·王風·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备剩焊试?。首疾：憂懼、驚恐之意。語出《詩·衛(wèi)風·伯兮》：“愿言思伯，甘心首疾。”《采綠》：《詩·小雅·采綠》：“終朝采綠，不盈一掬。予發(fā)曲局，薄言歸沐?！毕翟古畷绶蛑??！稏|山》：指《詩·豳風·東山》，一首反映征夫與思婦的相思詩。

【25】閱：歷選。絞練：成束的素練；一說，絞：蒼黃之色。元黃：一作“玄黃”，黃及黑紅色。妙匹：一本作“妙逸”。

【26】嬌：通“驕”。椒蘭：香料名。按：古人用芳椒和泥涂壁，取溫暖有香氣，兼以椒子取多子之意。故漢代后妃住處稱椒房。多術：多種方法。

【27】侈：張大。妍袂：華美的衣袖。綴：連綴，縫合。

【28】表：露，顯示。纖手：尖指，此謂精巧的手工。微縫：細密的衣縫。跡：針腳。

【29】修路：漫長道路。屈原《離騷》：“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币槐咀鳌把芈贰?。遐夐（xiòng）：遙遠悠長。易泄：易于消歇。一本作“易絕”。

【30】書：書信。笥：貯衣竹器。緘：結。行客：征人，游子。